《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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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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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稚……
我还未曾再看清楚一点,她便已进了轿中。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无法平静,在我身后轿中的竟是念稚,她原是祁国公家的小姐,怪不得她总是那样胆大又自信满满,世家出来的女子自是不同的。而她今日竟要嫁给德昭,嫁给七娘子的夫君,这一切的发生真是可笑。我该恨她吗?恨她抢去了七娘子的夫君?可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我又如何得知呢,我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我在这里兀自可笑着。
我陪同德昭回到郡王府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念稚为我和斑骓买下的宅子。
“斑骓,你知道了?”我看到斑骓伏在院中的石桌上,地上满是酒壶。
斑骓抬头看着我,“当初在酒楼,我要是不曾凑过去为你打酒就好了,若是那样,我就不会与你发生争执,不会遇见念稚,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了。”
我坐下来看着他,“你果真这样想吗?”
他轻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不,即便知道今日,我还是想要遇见她,我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的难道只有你一人吗?”即便我一早就知道七娘子今生与我无缘,我也依旧会陷进去,我不也十分可笑吗?这世间的有情之人,不都是个个可笑吗?
斑骓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我将他扶回房中,再回到院中,就看到念稚静静地坐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今日不是你大婚吗?”
“我高兴来就来了,反正我这婚事也只是形式,为了更好地帮助德昭,为了验证我说的命数罢了。”念稚说道,可语气却不像从前。
“郭郎儿。”她喝下一杯酒,“我听了你的嘱咐,从来不敢用情,有情之人与无情之人原来这样好分辩。德昭病了,我告诉七娘子,为了让德昭的命途变好,需要我以祁国公之女的身份嫁给他,助他回到京城,因为命中注定的,德昭若永远留在山南西道,那他将一生不得安宁。七娘子即刻便答应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说话,念稚又说道,“因为她知道我此举并非为情。”
我道,“我们这一群人中,唯一和情没有牵扯的,便是你了。”
念稚打断我的话,“我也当我此生都不会与情纠缠了,可是郭郎儿,今日我在花轿前看到你骑在马上,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是要嫁入你家的,我将你当作了新郎,那一瞬间,我甚至看到了几十年后的景象,子孙满堂,你看着我,嘲笑我又掉了一颗牙……”
“你喝醉了,说胡话了,我送你回房。”我拿过她手中的酒壶,“别喝了。”
念稚挣开我,“我真的看到了那样的景象,真的。可是郭郎儿你知道吧?我要嫁的人是赵德昭,不是你啊……”她伏在桌上大声哭了起来。
“原来情是这样一种东西,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用最不合时宜的方式。”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出这样的话,“一旦沾上了,就再也摆脱不了了,对吗?”
我艰难地点点头,我无法骗她,说情没那么厉害,可我分明困在情中这么多年,我又何曾摆脱过那千千结呢?“念稚,回房吧。”我站起身扶起她,转身就看见斑骓不知何时从房里出来了。他站在月色下,仿佛被月光凝住了一般。
我的脑中响起快要忘记的诗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太平兴国三年时,武功郡王德昭娶祁国公家小姐为妻,第二日,新娘却神秘失踪,无人知道她的去向,这成为京城中一大悬案。
我清晨醒来时,自己安安稳稳地躺在房中,斑骓也在隔壁房内,院中的酒壶却一夜之间没了踪影。我们都以为念稚回了郡王府,可却收到郡王妃失踪的消息,武功郡王和祁国公动用了一切可用的力量都没有找到她,更别说我们俩了。
“她可能去了山中罢,她不是曾在山中研习命理之说吗,在尘世中走了一遭,如今当又回到那片净土里去了。”我说。
斑骓站在我的身边,“两年前我曾怨恨过你,因为你,念稚总是很少注意到我,可现在我却感激你,因为你给了她生命中最大的快乐,爱一个人,很累,很痛,可是真正爱一个人,哪怕只得到了一丝丝的快乐,也足以抵过所有的遗憾。”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眼睛却望着西边的方向,我眼中的光亮,在这命途沉浮的一生中,全是从那里传来的。
“郡王被今上启用,命其跟随左右征战四方,此刻已经启程了。”斑骓又道,“这样一去虽然荣宠无上,可却再也不能回山南西道了。”
“这就是念稚算的德昭的命吗?跟算的我的命一样,都是不准的。”我苦笑一声,“早告诉了她不要信命,可她总是不听。”
“郭郎儿。”斑骓叫我,“你在我面前不必还隐藏着心思,想去山南西道就去吧,但不要打扰她,偷偷看一眼也好,不要像我一样,天大地大,何处去寻?”
一年后,德昭逝世,年仅28岁。
我因为本身才能出众,又有曹彬的提拔,在这一年中官职连升四级,京中的官员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当年郭郎动天下的场面似乎又要重演。我却在这时自请前往山南西道任职,今上本不同意,因为祁国公的劝说才放我离京。
太平兴国四年,我回到山南西道,做了兴元府尹。我执意在当初那座小亭边建了新的府尹府,从前的府尹府已然荒废,却因为我的下令,无人敢动那里。因为那里还住着一个人,一个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我悄悄去看过她几次,每看她一次,我都将束发的红绫撕多一条,我知道这样撕下去,总有一天,这红绫将再也无法握住,可是它永远不会消失,这就够了。
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走出山南西道时,手边拿着的只有两张纸,两首词曲,一首《七娘子》,一首《郭郎儿近拍》,我与她曾道好巧,我二人的名字竟正合了两个词牌名,便各自为对方填了词,约定日后相互唱和。
《七娘子》言:清香浮动到黄昏,向水边、疏影梅开尽。溪边畔,轻蕊,有如浅杏。一枝喜得东君信。风吹只怕霜侵损。更新来、插向多情鬓。寿阳妆鉴,雪肌玉莹。岭头别後微添粉。(宋无名氏)
《郭郎儿近拍》言:放银霞,甘雨滴成珠露。昭清风、气神同助。便致令、相守镇相随,更宝种三田,九转灵丹聚。碧虚前,遍生玉芝金树。绽瑶花、满空无数。烂熳开、琼蕊吐馨香。正馥郁当中,一点光明住。(元王哲)
这两首曲终究没能唱出来,若有夫唱,则妇必相随,可今生,我不是你的夫,我唱了,无人应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新的故事~ 吴越王之弟钱倧
那些消失的村落何处去了?那场漫天的初雪能否带回一个你?
钱倧·小叶村案


第11章 客栈命案
天福十一年,契丹的耶律德光南下伐晋已整整三岁,中原大地满是战火,我同夫人道君远离家乡江南,将赶赴天竺,却在蜀川被挡住了脚步。
蜀川中山峨险峻,“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如一线狭天,钉在峭壁之上。我与道君将马儿留在驿站,徒步进入蜀中,这些年的战乱使得中原大地莫不支离破碎,可蜀川却因天险阻隔堪堪得到了几分安稳。到了蜀中,嶙峋的石山横亘阡陌,其中人家衣食无忧,安然自得,正是一派世外桃源的和乐景象。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家家都在田地里忙碌,我和道君寻了处客栈住下,收拾好一身尘土便欲外出看看这大异于江南的川蜀风景。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站在水边,道君捻着一根水草念道。当日明皇与贵妃情意深深,只是六军兵马仓皇逃出后,马嵬坡中已多了一名亡魂。“保不住江山,竟也保不住美人,这唐明皇既是可恨,又是可怜。”
我冷哼一声,“古今有多少的痴男怨女,却不见谁像他这般害苦了所有人,此等人,不提也罢。”
道君走过来抚上我紧皱的眉头,“放心罢,不会有谁像他一般的。”道君知晓我一直忧心哥哥的事,便这样安慰我,哥哥乃吴越国王钱弘佐,在这乱世中将自己锁在钱塘,为着吴越十万百姓蹉跎岁月。我自然知晓她的抚慰之意,可那时我却并不知道,将来会有那样的一天。
对面河畔传来扑簌的声音,转头望去,就见一名年轻的农妇正赶着几只鸭子到河里去。那鸭子很肥,全身白花花的,有一两只还伏在地上,将头和脚都藏了起来,便只见一大团软软的棉花生出了两脚,慌张地向水中走去。已到水面的便十分怡然,夕阳正洒出金色的光,渡在粼粼的水波上,水面的鸭子便现出淡淡的金色,在一片闪光中安然地飘着。
“两位贵人,我这鸭子可肥哩。”
道君笑道,“我们不买鸭子,只是看这鸭子甚是娇憨,忍不住多瞧瞧。”
“贵人说话真是不一样,我看你们活像菩萨坐下的金童玉女,好看得很!姑娘身上的布料也是好,我看的出来,是今年新出的蜀锦哩。”
道君又忍不住笑,她眼睛弯成细细的月牙儿,在我的心上肆意晃着。她悄悄对我说,“我们要不便买几只她的鸭子罢。”我望着晃悠悠飘向下游的鸭子,颔首。道君便遥遥地喊着,“姑娘,你这鸭子多少钱,我们买几只罢。”
农妇许是没想到就这样便成了一笔“大生意”,高兴地愣住了一下,又急急道,“贵人真是大善人,贵人把不用的散碎银子赏给民妇就够了,我这就给您抓鸭子去。”
她急得甚至忘了拿赶鸭子的长竹竿。我看一看将要消失在视线中的鸭子,此刻天已变得灰蒙蒙了,只雪白的鸭子像几个小点,在快速聚起的乌云下一沉一浮,便道,“不必了。”道君疑惑地看着我,我指指变得低矮的天,“将下雨了。”
“贵人不买鸭子了?”农妇刚从对面过来,听见我说不必,紧张地用围裙擦着手。
道君掏出钱放到她的手中,“这钱你先拿着,鸭子改日再给我们。天将下雨了,你快快赶着鸭子回家罢。”
农妇这才仰头看天,“呀!真是要下雨了。”慌慌张张地便往对岸去了。
“别忘了你的鸭子!”道君喊道。我拉起道君,“自己的东西她怎么会忘记,我们快些回去罢。”
豆大的雨点紧贴着脚步袭来,我和道君站在檐下喘着气,暗叹幸好回来得急。“是他们吗?”客栈的堂中走过来几人,为首一个趾高气扬地指着我与道君说道。他旁边正站着午时刚见过的客栈掌柜,弓着腰道,“是是是。”
我向他们走过去,“生了何事?”我问道。那趾高气扬的大着声音,“命案!”
“哪里的命案?犯罪现场在何处?”我又问道。那人正欲回答,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珠,“你是什么身份?岂容你在这里问东问西!”
我正欲反驳,道君拉拉我的衣袖,“不必与他计较。”我方才想起来此行越是低调越好,便只冷然看了那人一眼。这人许是村中的捕头一类,长年在这里积威,说话狂妄地紧,实则却没多大能力,亦没什么胆量,见我并非软弱之人,便讪讪地去了。又朝着客栈掌柜的吼道,“到底是不是他们?”
我二人今日才到此处,怎会与这命案有关?我心里想着,便听到掌柜的说道,“刘捕头,陈二死的地方确实是他俩的房间外啊。”陈二是这客栈的伙计,客房里添菜打扫一类的活计都是他在做,怎会莫名地死在我俩的房外?说罢,他又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这是他们住房的凭证。”
“人证物证俱在,给我押走!”刘捕头声色俱厉道。我不由得怒气高涨,刘捕头手下之人见此通通不敢上前,一时间大堂内寂静无声。
“阿弥陀佛。”我听到这样一句再熟悉不过的话,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身着描金丝僧袍的僧人走出人群。此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模样十分端正,若未出家想来年轻时亦是俊秀的公子。“这是哪来的僧人?”道君在我耳边说道,她皱着眉头,似是十分不喜这位突来的僧人。
堂中余下诸人却不像我们,他们纷纷双手合十,恭敬地低下头向这位僧人行礼。“诸位可否听我一言?”僧人不紧不慢道。
“师父请讲。”那刘捕头忙说道。僧人望向我,道,“我看这二位施主远道而来,与本村人素无瓜葛,当不会是凶手。只是若无凭证证明,二位想必是要到衙门走一趟了。”
我见他还明几分事理,便也缓和了语气,“事发之时我与夫人皆不在客栈内,掌柜的是见过我们出门的。”可那掌柜的瞥了瞥刘捕头,又嚅嗫道,“我只见到他们出去,却不晓得有没有中途回来。”此处我二人人生地不熟,且这样的情形,分明就是针对我二人,掌柜的如此说一时间倒真是让我们百口莫辩。道君显然也发现了这里的人明显的排外心理,皱着眉看着渐渐向我二人围拢的人群。
“罢。”我挥手道,“我便同你们去一趟衙门。”我本不想多生事端,但却绝非怕事之人,衙门去便去。我将钱袋拿出来递给道君,“重新寻个地方住下,我出来后便去找你。”道君望着我点点头,“嗯。”
刘捕头又大着嗓门,“你二人都要去!”我愈发觉得聒噪,一步跨到他的对面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要么我跟你们走,要么你便跟我走!”我刀指他的咽喉,却没想到他虽惊得声音微微颤抖,却还是不肯认输,只梗着脖子怒目看着我。
久未言语的僧人将念珠放进袖中,正要开口,我刀锋一转,“请领路。”说罢将刀狠狠掷在地上。村里人家说得好了乃世外桃源,说得不好便是极度排外,外来之人休想在这里得到平等的庇护,且有这僧人显然地位不斐,我才有意做得无理,不至平白被他人欺了去。
说是衙门,其实不过一座小院,正堂坐北朝南,大门通透,一览无遗。僧人入了衙门却径直向左侧厢房走去,原是那村里的里正大人前日里外出了,至今还未归来。“大人还未归来,你便先到牢里待着罢。”僧人说道。
我颔首,左右来这衙门便是为着查探这桩“命案”,入狱也无妨。“刘捕头,带他去罢。”僧人吩咐完了,又温声对我表了歉意,便匆匆离开。
牢狱的房间不多,皆很破旧,却挤满了人,尽头处向右拐弯,才见到一间不甚拥挤的牢房,这里不大,却只待了一个人,便显得比外面宽敞了许多。刘捕头将牢门打开,循例吩咐了几句便走了。
“你犯了什么罪,竟受了这样重的刑?”这牢中的人从方才起便一直默默蹲在墙角,我进来时踢了他一脚也不见他有所反应。地上的干茅草却有斑斑血迹,想来是伤口作痛时,四处翻滚所致。我站到他面前,“这般受折磨,不如死了倒好。”
“哼。”他冷哼一声,“区区小生,你才几岁?”
“不想死?你犯的罪抵得过吗?”
“年轻人,想套我的话,你还差着火候。”
我摸摸鼻子,这人言语间不似寻常农夫,我便想探探他的底细,不想被识破,我便不再掩饰,在他旁边坐下又多问几句。他仍是不说,却道,“听你的口音,并非蜀川人士,当是江南来的罢?”
我点点头,他却又沉默下去。这间牢房仿佛与世隔绝一般,静得只听得到茅草舒展的声音。不一会,便听得外间一阵喧闹,那人突地转过头悄声对我道,“帮我。”我还未来得及再问上几句,牢外便来了人。


第12章 鬼神天罚
我因牵扯到了客栈的命案而下狱,本与一颇为奇怪的老者在同一间牢房,正说话间,却听见有人来,所来之人也着捕头的服侍,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他急急地走过来开了门,指一指我,“你,换间牢房。”我站起来掸掸灰尘,想到方才那人祈求的目光,便随着这人离开了此处。
别处的牢房都拥挤很多,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样一个小村庄里哪来的如此多的犯人。在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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