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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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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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此,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将堆在腰上的肥肉展了展,迈开了步子,“我还得,还得打听打听。”
又突然想起似的,重重拍了拍我的肩,“封大人,你年轻体壮,到时候还得靠你照顾!”
便终于摇摇晃晃地走了。
“□□时,金戈铁马定城池,纵横中原,太宗又收复北汉,如今一个辽国来犯,我们的官家就要携家带口地逃了么?”
沈桑望着我,眸中尽是不解。
“大概是受像王钦若那样的弄臣谗言影响吧。”
我想起曾在修仪的龙图阁中听过,官家提起王钦若时,是很信任的语气。
一时沉默。
我和沈桑自然不是怕迁都的颠簸,可我们生活了十几年的繁华之都,原来这般不堪一击,这才是叫我们相顾无言的缘由。
盛景之下掩藏的人心,是如此脆弱而又自甘堕落,一旦温暖的锦帐被掀开,他们就不约而同地霎时逃离,走向厚厚的泥土之下。
寻找另一个被所谓锦帐罩住的太平之地。
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迁都才能避免这一场祸患,可是□□时雄踞边关的赫赫铁骑,难道此刻都老去了吗?
我仿佛看到北地城下,一望无际的漫漫人影剑锋,却在官家的一道命令之下,如洪水般退去,蜗居在小小的城池之中,收敛他们的寒芒。
或许真的不会胜利,可至少要尝试一下。
我这样想着,唤起也在沉思中的沈桑,“你还记得王维的《使至塞上》么?”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
他清冽的声音缓缓起调,在颈联处高亢起来,又在尾联沉寂下去。
“记得,去岁我刚刚为此做过画。”
“我们或许可以为那道烽烟,添上保家卫国的人马。”
沈桑立刻听懂了我的意思,随我一道找出当日的画来,将之铺上长案,交给我一只笔。
“哥哥,这是我们头一次同作一幅画。”
是啊,我大宋王朝的边关,有数十万将士枕戈待旦,一个人如何做得完全?
我与沈桑,小画师而已,可泱泱大宋,怎能不战而退?这副《塞上烽烟图》,是深居宫中的人,对那遥远的边疆,深重的不舍。
皇上,你走了,留下的万千将士怎么办?
为尽快完成作画,我和沈桑两日两夜未曾合眼,那空旷的大漠,渐渐填满了无数士兵。
他们望向北方的滚滚狼烟,手握兵器,只等一声令下,便将热血都洒给身后的辽阔疆土,给这繁华无上的汴梁城,这累累殿宇的东京开封府。
云寇见到这画时张大了嘴,按下心头讶异,她不等我们说话,便第一次向我们行大礼,然后道,
“我一定会请修仪娘娘将这幅画呈御览。”
临走前,她告诉我们,因陈尧叟等人又向官家建议迁都到益州,朝中“主和派”起了内讧。
官家也在这两个地方之间莫衷一是,宰相寇准终于有机会独自向官家进言,此刻官家便正在垂拱殿与寇准议事。
这幅画,来的太及时了。
我和沈桑松了一口气,不是没有想过献上这幅画的后果,若照三日前的形势,官家一心南逃,我二人却献上这样意味深长的画,惹怒圣颜是十分有可能的。
我也暗自决定不叫沈桑涉及到这件事情中来,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
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今日却听闻事有转机,自然心也放下了几分。
云寇一路小跑而去,不及片刻,便有宫人前来传唤,奉修仪娘娘之命,唤我和沈桑即刻前往垂拱殿。
有修仪娘娘赐的宫牌,我和沈桑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宫城内,要过紫宸殿时,终于有人拦下,“内臣不可擅入前殿!”
那宫人将宫牌高高举起,“这是官家特赐修仪的宫牌,整座皇宫,持牌之人皆可去!”
便持宫牌而进,垂拱殿外,云寇拿着画卷侯立在外,见我们来了,忙道,
“修仪娘娘命你等亲自献画,要记得,殿内是宰相寇准在议事,寇相主战,你们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她将宫人手中的宫牌塞到我手中,“若有不测,此物可保你一命。”
忙乱中她的指尖滑过我掌中,竟有明显地颤抖,“云寇,不必担心。”
道谢的话我已不必说出,但我是真心希望云寇不要为我二人如此担忧。
沈桑已接过了画卷,时间紧急,我们便立刻入内求见。


第39章 奉命看戏
“辽军来得太快了。。。”
“皇上,正因为辽军来得快,所以他们的准备必不充分,粮草辎重跟不上,难以久战。若是我们给他们迎头一击,辽军即便不撤军,也再不敢贸然南下了!”
还未见到官家,就听到他二人近乎争论的对话,在高高的屋脊下,寇相的声音似乎有一重又一重的回声。
“参见皇上。”殿内一个内侍都没有,我二人便径直走到官家面前行礼。
即便是与大臣有如此激烈的争论,官家看起来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大概天子颜色就应如此。
一旁的寇相虽稳稳站着,却一进来就感受到了他如烈火般的情绪。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隐隐对立着,直到两位小画师带着文墨气味进来,打断了这场暗流涌动的对峙。
“皇上,翰林图画园画师有画献上。”我开口时,沈桑便举起了画。
“拿上来看看吧。”官家似乎很欣慰此刻有人来破开殿中的气氛。
而寇准,在我与沈桑上前献画时就已忍不住开口。
“皇上若亲自前往边关督战,定会振奋军心,一举打败辽军!”
官家面色未变,只是打着哈哈,“寇相,来看看画。”
沈桑纤细的手指缓缓展开这画,万里烽烟从他的指尖燃烧起来。
他不为所动,任凭浩浩大军一点一点行进出来,在落日余晖下,在黄沙漫漫中,这群背对着城门的将士有无限悲壮。
官家的目光随着沈桑的手指移动,终于,一副长画展尽,我们却不知道,他心中的恐惧有没有被燃烧起来。
我和沈桑退下来,静候官家的目光又一次扫过这画。
寇准站在台下,并看不到所献之画,正要开口,沈桑恭敬对他行礼后直起身望向他。
“请寇相看画。”
官家并未阻止寇准走上去,在御案前,他们同时被震撼了。
寻常宰相禀事是不用下跪的,甚至以官家一贯处事,常常与大臣对坐而谈,此刻寇准却重重跪下,他身形高大,跪下时犹如一座小山,这座坚毅的山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
“皇上,边关数万将士的骨血,定会保住我大宋的安宁!”
寇准说完便掏出怀中一份奏折。
“这是臣近日来调查的敌我两军对比,这种形势之下,若力战,我军能以很少的伤亡打退辽军;若迁都,则日后会有无数将士白白牺牲。”
他一字一顿念着奏折上的兵力几何、粮草几多。。。
官家终于放下了他的恐惧。
先帝苦苦征战数年未曾打破辽军,甚至在与辽的最后一场大战中身瘦重伤以致最后失去性命,这一切使得官家对辽军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如今,寇准将事实摆在他面前,字字锥心,他终于接过了寇准的奏折。
“准。”
又一次到了龙图阁。
仍旧是云寇领我和沈桑进去,这次修仪并未隐在厚厚的华幔之后,她端坐在正殿,面朝砖瓦之下的日光,她整个身子都被渡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端庄的面容一如我当初作的美人图,是岁月浸染后的美丽。
“官家弃逃主战,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她微笑着说。
就在昨日我和沈桑逾礼献画后,官家终于听从了寇准的力争,改往日的南巡之策,转而主战。
宫中其实绝大多数人是想要南逃的,譬如黄开,口中说着路远奔波,实际上早已为南逃做了多方准备。
而像修仪这样有自己的主见,不同意南巡的却少之又少。
修仪又道,“官家口谕,升画师封牟为太庙斋郎,兼领图画院事,沈桑为承务郎,佐领图画院。”
我和沈桑仍跪着谢恩,修仪便道。
“快起来吧,云寇,拿凳子来。”
修仪很是赏识我和沈桑的行为,昨日只命我二人前去献画便是一种考验。
成了,我和沈桑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依附于龙图阁的新锐臣子。
我不反感修仪的这种举动,只是身为画师,对功名没有旁人那么大的渴望,不求不避而已。
修仪语气温和,“我求了官家许你们仍居于图画院内,日后若想在宫外置办家产也随着你们去。
不过你们年纪轻,现下要紧的是修身,怕是不必匆忙成家吧。”
我和沈桑同时重重点头,修仪很是欣慰,又嘱托了一些事宜,便命我们回画院了。
刚出右掖门,就见一圆滚滚的身影摇摇摆摆地侯着。
“封大人,还有沈大人,小的来迎二位大人回画院了。”
此人正是画院勾当官黄开。
我诧异不已,转头看沈桑,他也是一副惊讶的神色。
黄开此人虽远没有君子之风,我却也从未见过他此等情态,看他弓着身子站着,尽力使自己屈成一个整圆。
我仿佛看到了他出入内外廷时,是如何打探那些消息的,那副样子,竟叫人害怕。
直到回了画院,黄开还依旧是弓着身子,我虽屡次叫他起来,却还是拗不过他,三人便这样别扭地回了画院。
院中景色依旧,却站满了内宫侍卫,我和沈桑还来不及反应,黄开就激动起来。
“哦哟哟,想是官家又下诏书了,各位大人,快快歇歇。”
他走入那群侍卫中依次作礼,可宫卫似乎毫不领情,为首一人甚至颇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向我处,拱手道。
“见过封大人,沈大人。”
我和沈桑即刻还了礼,便询问他所来何事。
“奉官家之命,翰林图画院勾当官黄开散播谣言,致使宫中人心惶惶,扰乱宫廷安宁,着我等捕之,杖毙。”
他话音刚落,两名侍卫便走了过去,一把便将已瘫软的黄开提了起来。
黄开没了平日里言语转圜之功,仍在止不住地往地上倒。
见他面如死灰,嘴唇犹在颤抖,只眼睛还能动几分,便紧盯着我和沈桑二人。
“黄开传了什么谣言竟要赐死?”
沈桑惊疑问道,官家仁厚,即位以来遵从黄老之术,从不滥刑,如此轻易便要处死一个勾当官,似乎是有些不合常理。
那侍卫面色未改,“妄议圣上,便是死罪!”
我突然明白,黄开妄议的,定是前几日官家欲迁都之事。
可此事后经证实,本就是官家那时的想法了。。。我正想着,就见侍卫将黄开押向门边。
侍卫又拱手,“官家特吩咐在图画院外行刑,二位大人,一起来看看吧。”
深秋的风不知何时已有了冬风的凛冽,吹得衣袍呼呼作响。
我和沈桑站在图画院的风口,听一声声的杖击,将面前的风都打乱。
黄开尖细的声音此刻才复活过来,宦官独有的嗓音在这肃杀的秋日里显得分外凄厉。
先前前来围观的宫人已有受不了而想要离开的,却被侍卫拦着不得离开,便只能虚着眼睛看这一幕。
我和沈桑就站在黄开身前,他的惨叫犹如万千细细的铁丝,缠进脑中,深入骨髓,而他逐渐涣散的目光如同慢慢涨大的水球,只待某一刻,便砰地炸开。
迸溅出混合的血与泪。
我们却不可掩耳,不能闭眼。
因为那侍卫分明在对面紧紧盯着我二人,一刻不曾挪开目光。
甚至在黄开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时,侍卫微微张了张嘴,仿佛还要让他再叫给我们听。
终于结束。
“二位大人,戏看完了,我等还要回去复命,告辞。”
他依旧拱手作礼,而后离开。
我和沈桑依旧站在风口,内宫外廷的风声在这里交汇,我们就处于这风口浪尖。
我们终于明白官家今日这场“戏”的用意,若不管好自己的嘴,将在这里被风搅成碎片的,就是我们。
官家在刘修仪宫中夸如今的图画院建的很好。
修仪娘娘却道,先时翰林图画院还未成章法,暂时建在右掖门外,实则对图画院的风气不利,如今要换个地方才好。
官家听了很是高兴,便询修仪何处适合。
修仪便建议迁至延福宫中,那里虽与外界的联系不通达,却环境清幽,正适合画院的人修身养性。
如此翰林图画院就接到谕旨,即刻迁往延福宫中。
我将往日的画做了整理,依次搬到画院外的牛车上。
牛车的气味着实不好闻,宫人催得紧,急急地装满了几大车的物什,便催促着我们速速离开。
沈桑悄悄拉拉我的衣角,眉头微微皱着望向我。
我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便向宫人道,我还有些东西尚未收捡,请牛车先走,我随后赶上。便同沈桑又回了画院。
那牛车的脏臭,是沈桑最不喜的。


第40章 半分浅笑
我从小以为偌大的图画院,原来也就只有这几车东西而已,我愣愣地望着空空的画院。
“不知道这里以后会当作了什么地方。”沈桑道。
我摇摇头,图画院没什么特别的,比不得其他楼宇或恢宏或精致。
只是多年来精心护着的花园,以后无专人照看,怕是会荒掉。
沈桑尤为不舍这花园,园中许多花还是他从各处搜罗来的,一些胡枝子全靠他常去修剪才不至于因为挡路被人铲去。今后要迁去延福宫,大概连来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同于右掖门外,延福宫是属于内宫的,包裹在层层宫墙之中,擅自与外界联系难如登天。
如何再能回到这里?
好在冬风吹了吹,惊动了园内枯树,吱吱呀呀地掉下一地变得干脆的枝叶,终于给这寂静的花园一点奇异的乐声。
沈桑忽然跑向枯木深处,一些灰色的花枝映上他雪一般白的脸颊,“哞——哞——”
他捏起鼻子,夸张地叫着。
我自然没有忘记,他这是又嘲笑我与那老黄牛奇妙的缘分。
我跟着跑过去,许多枝桠脆地碰一碰就簌簌掉落在地,我顺着沈桑踩过的小径追过去,一把抓住他,又是轻易地将他按倒在地。
“你该叫我什么?”
他的力气似乎大了许多,挣扎间将我也绊倒,我才看到在枯枝败叶下,居然还隐藏着星星点点细碎的小花。
那是某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我曾在春日的田埂上看到过,可从未将它放在心上。
如今它却在各种名贵花枝的保护下,开得绚烂。
大概我们都会以为自己是名花或者野花,可无论是何种,其实都在卑微着,又同时在被保护着。
何必想得太多?
延福宫虽在内宫,寻常日子却连宫门都不开,曾一时名声大噪的翰林图画院,在官家的刻意冷落中,终于又渐渐被人遗忘。
我和沈桑正落得清静,幼时悄悄潜入的宫廷,如今成了唯一的栖身之所,大概也是命运使然。
那尾墨鱼儿,我和沈桑专程将他又放回了那条小溪中,只是它大概习惯了池子里安然的环境,一入活水便惊得四处乱溅,我和沈桑不得已又将他带回了池中。
“你这鱼儿,竟养得叼了。”
沈桑轻轻拨动那鱼,墨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在他指尖绕来绕去,徐徐摆尾游着,就是不肯离去。
一副离不开他的样子。
他仍蹲在池子边,池边的泥土踩的多了,就变得松软湿润,他向前倾去,衣角便在土上面扫来扫去。
一会便黑了一圈。
他浑然不觉,手指还在水中逗弄那鱼,寒风骤起,他才缩回了手,“真冷。”
我将他手握住,果然凉得狠,我松开手,将宽大的袖子抖了抖,他便将手都钻入我的衣袖中。
蹭过我的脉搏,轻轻地放着。
“怎么我总是比你冷得多?”
“大冬天还是一身煞白,自然引得寒气都来了。”
他看看自己的衣服,确实很白,像是冰雪的颜色,可是……
他猛地站起身,一脸嫌弃地提起衣角,“脏了……”
我强忍住笑,咳了两声,道,“方才就想提醒你来的。”
他气鼓鼓看着我,“你故意的。”便嗖地蹲下来,在我眼前刮过一阵寒风。
我拉过他的衣角放到水中荡了几荡,还没搓洗,就觉脖颈处一阵寒凉袭来,抬头,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脖子。
还看着我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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