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羸弱。我尚且有洪涯五位长老派给我的使命,还有与尧光长相厮守的心愿,绝不能让这幅残弱的身躯拖垮了我的意志。
我有个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习惯,那便是一闭上眼睛,哪怕是打个盹儿,也要做个梦,何况像这种昏迷,不知又是几天几夜。
梦里我听见神帝召唤了我去,我在瑶池台上竟然跳起了舞。神帝直夸我舞姿卓绝,问我要何等赏赐。我“扑通”便跪在了地上,念叨道:“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神帝或许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又问了我一遍,然而我便是像那机械人一般,只重复着那一句:“我要活……我要活……”
“你当然还活着,三小姐都没死成,你怎么会死……”神帝的声音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我心想神帝果然是九天至尊,幻化之术非同一般。
“姑娘……要是醒转了就赶紧起来,药给你熬着呢。”神帝开始自言自语了,尽说些我听不大懂的话。
“嘘……烧退了,你小声一些,别吵醒了她。”又是换了个声音,且比之前那女声还有秀气。然而再仔细听听,这两个声音竟是如此熟悉。
“我要活——”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两双娇滴滴的眼珠子望着我直打转。苏夕鸾正站在我床榻边上,旁边是那天服侍我的丫头,手里端着药碗,连发型都没变过。
“吓、吓死我了……”苏夕鸾的脸上似乎有些惊魂未定,看我醒了,一溜烟就跑走了。
我心里全是纳闷,我到底是长得有多丑。
我在床上躺了又是几天,连着那些天日里,苏风华一次也没来探望过我。我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担心,旁敲侧击像小丫头问了一下,才知道是去了东都秦川陪皇上出巡。他未免也走得太过放心,自己的妹妹才刚刚死里逃生,而我尚且生死未卜。
苏风华没见着一面,苏夕鸾倒是三天两头就来我房门口凑。总是悄悄咪咪站在门边伸伸头,见我发现了她,便赶紧像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跑,我喊都喊不赢。
终是有了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她正端着手中的碗一动不动地看我。
“那个……绝代。”我勉力支起身子,对上她递过来的碗口,想让她搀我下床。
她愣了一下,问道:“啊?你说什么?”
我有些心疑,也跟着愣了一下,“绝、绝代啊……”
“你是在叫我么?”她秀气的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我“嘿嘿”干笑两声,“你哥叫风华,你不叫绝代,那叫什么?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风华绝代这个成语,还是知晓的。”
“你——”她纤手怒指,看了半天,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半躺在床上,也跟着乐呵了起来。回想起才没多久之前,我两人在那门口争得面红耳赤,如今我居然还能对她说笑。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敛起笑容,竟然有些尴尬,忙道:“我是奉了我哥的意思,来照看你,你可别想多了。妖就是妖,人就是人。虽说不至于始终势不两立,但总是有所区别的。”
我含笑听着,知道她话里其实已经服了软,不再与我争锋相对,便也没在意。本就是个毛都还没长全的黄毛丫头,也犯不着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跟她特意过不去。
“你是猫妖,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虽然救过我哥哥……”喂我吃完了药,她又开始给我掰核桃吃,“也……救过我一命,但是……”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核桃,一把就往嘴里扔,大口大口嚼着听她嗫嗫喏喏不知道要说个啥。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我便打断了她:“但是呢,我还是个妖精,是不可能拆散你哥哥和你嫂嫂的,所以我就别痴心妄想了。是吧?”
她微微低下头,语气沉下去了许多,“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心里自个儿琢磨着这丫头平日里定然是大小姐当惯了,家里直系这一脉就这么一个幺女,定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难怪想道个谢都磨叽这么半天。
“屋里好闷,扶我出去走走吧。”
☆、第19章 第五枝 夕鸾(二)
苏夕鸾搀着我出了房门,外面阳光大好,我一时感伤,想起了在踏雪的日子,便问道:“你们府上可种有梅花树?”
她点点头,说是在东厢那边。我住的地方恰又是在西苑,隔了老远,索性就算了,在园子里散散步也行。
“对了,那日你夺了我的孟槐,如今它安在?”我不是现在才想起的,而是自从孟槐不在我的八罗袋里之后,心里就开始不安了很久。它神力非凡,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我老怕它跑出去祸害别人。
苏夕鸾听我提起这事,面上微微有些发窘,“二哥把它锁在一处暗房里,说你醒了之后可以去找他要回来。”
我不由大吃一惊,孟槐乃上古神兽,一旦认了主人,便只听令于这一人。其他任何时候,只要受到外力的压迫,一定会反抗到底。而苏风华居然把孟槐给锁了起来!莫不是……我的孟槐是一只母兽,一时受不了色的诱惑所以束手就擒?
“他是怎么把孟槐抓起来的,你应该知晓,孟槐可是神兽,凡人岂能动它三分?”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苏夕鸾耸耸肩,“当时我已经晕死过去了,是后来你救我之后二哥告诉我的。不过你也不必惊讶,二哥本就不同凡人,制服了孟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听她语气淡淡,开了这个话头似乎是要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侧耳听着。
“我记得二哥小时候便天赋异禀,有一次我们三兄妹贪玩跑去了城郊的十里山。大哥最是性子野,非要上山。走到半山腰,便有一群饿虎悄悄地尾随在我们身后。当时我吓坏了,大哥也直接吓来瘫坐在地上。”她已经搀着我在园子里走了两转,听她说得正兴起,便拣了个地方坐下。
“要知道啊,十里山上的老虎可都是要吃人的。不过一直都是听说,没人真正见过。哪知就被我们兄妹给撞上了。正当我和大哥都吓得来只差没尿裤子的时候,二哥就那么往前一站,那些老虎居然纷纷往后退,不敢靠上前来。
二哥拽起我们就往山里走,我一边走一边就往后望,那些老虎居然只敢远距离地将我三人瞅着,却没有一只敢扑过来。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只以为这怕是在做梦吧。”她讲得眉飞色舞,我听得却也不以为奇。
苏风华本就是尧光的转世,灵魂里是洪涯仙家王室的血统,一般的飞禽走兽见着了当然避而远之,只是我还在思索,到底孟槐是怕了他什么……
“而更神奇的事情是在后面。我们三个在山里不知走了多久,看见天已经逐渐黑了,要是再不回去,肯定是要挨板子的。但是恰恰就怎么也找不到路出去了,急得大哥直跺脚。二哥当时可镇定了,他就拿了个石头,走到一棵树面前敲了敲。我和大哥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干啥,然而没过多久,却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突然就出现了。我现在还记得,他拄了根杖子,对着二哥笑了笑,便去前头领路。我们就一路跟着他走,待走到山下,我也识得路了。正打算跟他道谢,不料才一回头,人就不见了。”苏夕鸾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讲完一件又一件,大概都是些苏风华如何有着非凡的能力,若不是我心里清楚知道她是他妹妹,大概也绝对要误会她是芳心暗许给了他了。
那个领路的老人,不用多想便知道不过是一方山神。这一点倒是让我觉得奇怪。按照神界尊卑排序,山神属于级别和职位最低的神。原因很简单,天下名川大山千千万万,每一座山都有一方山神。这东西多了,自然也就不稀奇了。所以山神虽然享受神的奉养,却不过和一般的土地没有太大区别。然而不管怎么说,就算那山神看出来了苏风华乃是君子国尧光的转世,也着实不该如苏夕鸾所讲的那种情形。就算不有心要刁难一下那三人,也起码得收个出山钱什么的。
我心里有许多纳闷,然而还未得我细细想来,身后一阵轻踏的脚步声便扰乱了我的思绪。
“我说三小姐怎的最近变活泼了,原来是有了个伴儿。”
我听得是早些时候冲我大吼大叫的那个丫头的声音,料想便是霁云到了,我背对她们而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不愿意正视她。
霁云轻轻笑了笑,苏夕鸾兴许也有些尴尬,讷讷说道:“是殷殷姑娘。”
我回过头去冲她们点点头,算是礼数。那丫头瞬间垮下了脸来,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了。霁云倒是十分给我面子,冲我微微一笑,说是还有事去找老夫人,便带着丫头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孤寂,形容也惨淡,不禁对这个感觉如清风般淡雅的女子产生了许多好奇。人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二嫂子看上去身体似乎不太好?”我用胳膊撞撞苏夕鸾,示意她看霁云消瘦的背影。
苏夕鸾发了一会儿怔,微叹了口气,“二嫂子性子一直清冷,和二哥成亲三年了,膝下一个儿女都没有,怎么丰腴得起来。”
听她这口气,倒是可惜得很,可是听到我耳朵里,我却满心欢喜。这亲成了我没赶上,好吧算我认了。要是还有个孩子,我的小心肝呐,那又该是多少的牵绊。说得残忍一点,若是将来我狠心拆散了他们两夫妻,不过就是我三个人的痛。但若是有孩子,我可做不出来那种抢人爹爹的活,即便是他妈抢了我男人在先。
也许是兽性作祟,我一直觉得只要这东西不是我的,我就不会去拿不会去争无论我有多么喜欢。但另一方面,若这东西本就已经成为了我的,那我出于猫类惯有的护食心理,也必然是无论如何不会让给其他人的。来到凡界之后,我学到了一个词叫做占有欲,想必说的就是此。
“若是双方都没有感情,孩子怎么来?自个儿蹦出来么。”我倒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阐述事实罢了。不过苏夕鸾就炸毛了,看得出她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嫂子,说不得她半点不是。
“谁说他们没感情!我二嫂子和二哥虽然还算不得是自由结合,但是也是两厢情愿。”她十分骄傲地扬起了头,彼时我看到了她眼中艳羡的目光。
这个消息让我很是不爽,以至于我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只听得苏夕鸾的声音如同鞭炮一样噼里啪啦传入我的心里。
“那时皇上寿辰,二哥随父亲一起入朝面圣。二嫂子本是淮安王的小女儿,皇上的亲侄女。那天在殿下祝寿,听说是跳了一支上古传承下来的舞。我没在场,不知道是有多美。但是能打动我二哥的,想必是美得不行。后来父亲便有意将这个消息泄露了出去,以皇上对我们苏家的恩宠,要娶淮安王的小女儿肯定是没问题的。果不其然,没隔几天,便听得皇上下旨,要将沈霁云许配给二哥。二嫂子心里也是对二哥早就许了芳心的,不然,殿前那祝寿的舞,跳得也太是时候了。你说,他二人怎会没有感情!”
我听得头有些疼,便摇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我能够接受他娶妻,甚至能够接受他生子。但我方才知晓的,恰恰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种——就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姑娘,所以才娶她。他可以背叛我们的婚姻,但怎能背叛我们的爱情!即便是他转世了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心里那股长久无法熄灭的怒火和恨意骤然而起。心里日日夜夜装的是三千年的梦境,梦中只有我他二人,天火的灰烬灭了又起,我便在那重复的梦境之中把那份三千年的感情一天天的的沉淀,而到最后……他却在尘世三千年里爱上了成百上千的女人。这让我……情何以堪!
“你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必须找他问清楚,因为我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那便是他当初注意到沈霁云不过是因为她是淮安王的女儿。我虽然不懂政治上的尔虞我诈,但是这类狗血的强强联合以达到对朝局掌控的做法我还是有所听闻的。
苏夕鸾见我脸色骤然变得很不好,也有些担心,扶住我往屋里走,“今晚就到家。”
☆、第20章 第五枝 夕鸾(三)
傍晚丫头为我送过饭,我草草扒了几口,便收拾好准备去见苏风华,顺便找他讨回我的孟槐。
苏家的府邸谈不上豪华,装潢一律是清雅为主,但是占地极大。我所住的是西苑不过是他们家的一个偏苑,已经大得我迷路了好几回。听说苏府上下不管旁系直系都住在一起,所以大归大,人还是塞得满满实实的。人一多,哪些人是哪个园子的,便也就容易混乱了。在这么大一个苏府内,丫头仆人们倒是都认得自己的主子,然而主子们也许就同样只认得自己的丫头和仆人。
所以当我从西苑饶了好大一截路问了一大堆人终于走到苏风华所在的堪折苑的时候,半路上竟然也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是何人。苏风华将我带回来,除了他身边那几个人知道外,像苏家二老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是一概不知晓的。不然,哪能放纵我这么一个大妖怪在他们镇国将军府瞎晃悠了那么些日子。
我看到那“堪折苑”三个大字时,脑袋里很没有文化地想到了他们凡界传唱已久的那首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字面上的意思十分容易理解,所以我将这首诗归结为没有文化。如果苏风华真是取自这首诗句,那便和我一样没文化。如此,我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还未走进园子,便闻到一阵熟悉的气息,那是我三千年前身边的味道。待我一走进,只觉得先是满眼的诧异,而后是一阵慨然。心里某个皱巴巴的地方像是被瞬间抚平。我本来是要来当一只炸毛猫的,现在的情形,恐怕只能缴械投降。
那是一园子的梅花树,只给人留下了中间一条极为细小的小道。此时不是梅花花期,然而那淡淡幽然的冷梅香却是萦绕在身侧,让我不禁有些失神。他若是都忘记了,怎么会在园子里栽种这么多的梅树!
再也按捺不住心里众多的疑问,我快步便走过去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其实有几种情况我都没有考虑到,一是我根本没有敲门,万一苏风华正在沐浴或者换衣服那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二是我从一踏进堪折苑以来就没撞见过一个丫头仆人,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莫不是他根本就没在府中。
但是恰好的是,他在,可惜不是在沐浴,而是在弹琴。
说来也怪,如此清净的夜里,我居然听不到他一丝的琴声。然而在昏暗的宫灯之下,我明明是看到他一身青黑坐在榻上,案几之上摆放着那把让他举世闻名的龙吟。手指轻拢慢捻,神态极为优雅,与我这贸贸然连门都未敲就闯进来的举动简直天上地下的区别。
这样清冷的夜里,这么迷离的环境。恰有梅花香,恰有古乐起,恰有迷人男子就坐在我的面前。我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心里对自己充满了鄙视。
十三啊十三,当日梅花树下的扭捏作态哪里去了!
他似乎很快就注意到我,手上的动作便戛然而止。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一如既往的毫无表情,我甚至怀疑,他从小到大到底有没有用过微笑这种表情,大笑我是不指望了。
“何事?”眼眸沉得让人心惧。
不知为何我就一阵心虚,方才的恨意与暖意刹那间消失得没有了踪影,“你真在弹琴么?为何我听不到半点声音?”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龙吟,“这是一首悲曲,你心里喜,自然听不到。”
我心里十分奇怪,难不成这曲子还能认人心情?但是我没敢再问,只因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