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可以,孟槐留下。”
我心想你还算有点见识,知道我八罗袋里的乃是一只孟槐神兽。然这孟槐乃是狐仙不姜所赠,岂能轻易送人。我不肯,紧拽着八罗袋同她周旋。她三番两次要来夺我的八罗袋,我几次想要脱身跳走都被她抓了回去,心道跟她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孟槐权且就当借了给她玩,待我办好那边的事情,再回来找她要回。这孟槐可是认主的人,到时也由不得她不放。
我一急,也未把这番打算告知孟槐,便拎出孟槐朝着她一甩,自个儿便抢先跳走。跳出十几步开外,只听得身后一阵打斗之声,我也没时间理会,急急忙忙就逃出了苏家府邸。
☆、第17章 第四枝 灌湘(四)
作者有话要说: JJ又抽了咩=。=差点没更到……
这国都万年城还着实有些繁华,我认定它繁华不过也就依了一个标准,那就是实在容易迷路。在我问了十一个路人并且走错了七条巷子以后,我终于找到了胡余的杂货铺。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原来这真的是一间名副其实的杂货铺。上到九天之上看守沙棠树的神兽离朱脖子上的链子,下到万年城中户户皆有的鸡毛掸子,可以说应有尽有。
店铺并无匾额,胡余便坐在门口的摇椅之上,享受着午后的日光,一派安逸闲适。如此,我便知了他怎生想让我来阻止翼族了。
他见我来了,低头哈腰领着我一路往里走,说是灌湘大人已经等我很久了。我一阵纳闷,不知他口中的灌湘是谁。待进得里屋,我才发现这看似不过一间店铺,但实际往里却是曲径通幽,深远得紧。
昏暗的内室里坐了两人,一男一女,身后皆长有白色丰满的羽翼。他们并肩而坐,举止神情完全一样。见着我,像是看到了荣光,连忙行了个大礼。胡余鞠了礼,便站于我们中间,像我介绍道:“太子妃,此人便是灌湘大人了。现如今,洪涯遗民六十三股势力,纷纷效忠于灌湘大人,听候差遣。”
我不由一怔,迎了他们的礼,这才仔仔细细打量起二人来。听闻羽民之国上的翼族,皆是男女比翼齐飞,所以名字都是二人共享。男在前,女在后。我便看那灌,眉目之间皆是威严,稍许有些少年轻狂。再看那湘,隐忍从容,比起男子,看上去便稳重多了。
“太子妃可还记得我?”灌率先朝我问了句。
我心道,难道是曾经认识的熟人?虽是过了三千年,但是于我而言,却宛如昨日今日的区别,我印象之中不曾识得此人,只能摇摇头。
他笑道:“不识得也正常。”继而沉吟了片刻,开口的却是那女子:“三千年前尧光太子与您大婚,沃野之上腾起百二十只鸾鸟为你们贺喜。羽民一族有幸,能成为其中一员。那时,我便盘旋在青空之上。若您抬头,便能看见我。”
原来如此,那我岂会记得。我当时一路都戴着喜帕,头就快缩到脖子里面去了。
“太子妃沉睡了三千年,总算是醒了。只怕洪涯仙境之中,太多的事情等着太子妃去处理,这人间的杂事,又岂敢再劳烦您呢?”灌含笑说道。我不由心中一震,一路跟着胡余走来,一则是没有想到他会带我来见灌湘,二则是我话都还没说一句,便给我个下马威。看来这群人野了三千年,想要再收回来,确实得下点功夫才行。
不过曾几何时,我也有过毒舌的时候。那时或许是年少气盛,然此时,却也由不得他如此放肆。
“洪涯境中的事情都已交由五位长老话事,我此番下界,便着手凡尘的事,这本是殷殷职责,又何来麻烦一说。”我也学着他的模样,装腔作势地回了一句。
“那太子妃的意思是……”说话的是湘,相比而言,我倒是更喜欢同她说话。
“三千年里,我只顾上了昏睡,当然是不知道你们在人界所受的种种凄苦。但你们又是为何甘愿在凡尘受苦,也不肯往回洪涯?”
房间内昏暗异常,我有些不太适应,看不大清对方的表情,说话时便不太搞得清方向。
灌湘往那椅子上一坐,端起杯茶,一饮而下,“回去?一来,要那上天入地只一枚的玄清之石的指引;二来……”灌斜瞥了我一眼,讥诮道:“不怕太子妃怪罪,回去做什么?每日里奔赴于东西,建造新建木?毁都毁了,还建它何用。与其再造,不如另寻一处安逸之地。”
我从来不曾想过这些洪涯遗民会有这般奇思怪想,听得如此一说,脚上差点没有站实,“什么叫另寻一处?”
“人间与洪涯本无太大区别,山清水秀国大物博之处大在。”灌放下茶,静静地看着我。
几日前在映月湖与胡余老儿遇上之后,我一直便以为,翼族领如此多洪涯遗民的大动作,无非便是报报仇撒撒野,断然是没有想到竟会是想要夺人田地这般的“伟业”。我认真瞅着那一双望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权利与欲望,已然再无三千年前鸾鸟的送嫁队伍那般纯粹的目光。
呆得久了,或许便会染上人的习性,即便是仙人,也不能例外。
我看他握杯的模样,看他礼仪话语之间的各种神态,哪里还有我所幻想的洪涯之中曾经的温暖,如今的,只有满腹野心的虚情假意和人情世故。然而不管如何,若是一场战役,打了便打了,结的不过是大虞与洪涯之间的仇恨;可如果这群野心勃勃的人想要鹊巢鸠占,结的那便是洪涯里万千仙族与凡界人族的梁子。到那时,不知又要为后世留下多少乱子。
我素来不是个筹谋大事的人,然而自那日与尧光完婚,肩上的责任便由不得我任意卸下。如同许多年以前母后同我唠叨的一样,若是我面前放了一盆子的鲜鱼,我便不能再如同以前一样将它们珍藏起来计划几天吃完,而是要将他们珍藏起来,计划要分给几个人吃。
婚姻不仅仅是爱情的坟墓,也是个人自由的枷锁。想到此,我似乎开始有点后悔嫁给尧光了。若是搞搞地下情,那该多好。既能相爱,也无责任。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我的义务,便是将你们通通渡化回洪涯。”我见他二人语气不善,我便也不客气。
灌湘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在嘲笑我:“太子妃的意思,便是执意不同意,要与六十三支洪涯势力站在对立面了?”
我今日不知是不是撞了小人,只觉是处处受气,处处狼狈,心里十分不快,便更加没了好语气,“我知是自由了三千年惯了,要你们现在突然听我的,难免有些为难。但是莫说曾经的遗老里还有一些我的旧识,就是不过顶着君子国太子妃这个头衔,相信也不至于到没有一个人支持我的地步。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我的义务,便是将你们都渡化回洪涯。”
灌有些沉不住气了,挺起身子想要怒口反驳我,一旁的湘赶紧扯住他,笑着对我道:“太子妃所言甚是,是我等失礼了。然而大虞欺我辈着实太甚,若是什么也不做,就此罢手返回洪涯,实难消万千洪涯遗民的心头恨。”
我一时未语,心知她说的不无道理。但若是用他们的方式来报仇,未免太过分。
湘见我不说话,沉思了少许,便接着道:“不如这样,就容许我与太子妃打个赌约,若是太子妃赢了,我等尽数听候您的差遣;若是太子妃不幸输了,那便请不要再干预此事。”
有赌也不错,关键是怎么个赌法。
她便道:“不知太子妃可听闻过千百万年以前,神帝与蚩尤神将战于涿鹿之事?”
这乃是天上地下飞禽走兽都知道的事情,我如何不知。
“神帝之所以能降服蚩尤神,乃是缘了六样宝物。昆吾神铁铸造而成的轩辕剑,降下高温的帝女魃,流波山上的夔牛神兽,通天彻地的应龙,还有便是九天玄女所授的两本奇书《遁甲》和《六壬》。”
这个我也是知道的,此六样宝物合称“六瑞”,在神帝魂归太虚境,幻化为世界万千事物之后,也跟着幻化而去。虽然我也自嘲没有文化,但这似乎是常识。
听到此,我当机立断便打断了她,“你说的这些我都十分清楚,直说赌注吧。”
灌湘一笑,抬脚踱了两步,便道:“《六壬》之中有关于六合之间所有灵长的记载,包括种属,生长习性等,听说天地鸿蒙之时,这本奇书便共天地而生。此书现今便在镇国公苏家府邸,由那苏三小姐随身携带。我等知道太子妃便是住在苏府,若是您能在十日之内将《六壬》取来,便算太子妃胜。如何?”
偷得一本书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很好奇他拿此书的目的,“《六壬》乃是上古神物,你要它做什么?”
“当然是毁掉。”灌湘哂笑道,“人间这些降魔者,正是仗了这本神物,才能那么轻易地便抓住我们,折磨我们。”
他说得咬牙切齿,我听得却是另有阴谋。《六壬》既是共天地生,想要毁掉岂会如此容易。但若然被我拿到,我便要亲自看着他有何方法将此神物毁掉。不然,也不能算我输。别说十日,便只给我半日时间,要从凡人手里偷点东西那还不简单。
与灌湘说定之后,我便急匆匆赶回苏府。虽然平日里老是嫌弃孟槐,但它这一刻真不在的时候,我心里却还一点都不踏实。苏府其实极大,为了省得与管家和门卫解释,我便幻化了真身,从墙头一跃便进了去,按着出来的线路几步便溜达了回去。
然而我奇怪的是,四下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打扫院落的来回巡逻的通通不在。我不由有些怔怔,找了个墙角跟回了人形。
才往前走出不过几步,便突然从虚空之中跳出数名术法非同一般的降魔者。我本就没有防备,再加上他们的围攻,我哪里是对手,反都没反抗一下我便束手就了擒。
挣扎了几下,几个降魔者将我推着拉着扯着进了一间小屋。房内有着馥郁的香气,即便不去打量,便也知道是女子的闺房。我抬眼一望,便看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他坐在床榻边上,手里紧紧拽着另一只手。我稍微移过些许视线,才看到床榻之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我争执不休的少女。
我的呼吸瞬间紊乱,想起孟槐这类神兽,恰又刚好填饱了肚子,莫不会……
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但当我走到床边之时,是确实没有感受到少女的气息。
“我已命人快马赶回蓬莱找你师父了,夕鸾,坚持住……”苏风华低声轻语,眼神温柔而迷离。
我无法直视,只愿他还肯听我的解释,然而看此景,已然怕是误会已深。不然,怎会放出降魔者来招待我。知道孟槐定然是犯下了大错,只怪自己那性子太是急躁,没有在孟槐耳边知会一声便兀自离去。如今他妹妹因孟槐伤得已经三魂没了两魂,心里定然是恨透了我。想到他会恨我,泪水便不自觉掉了一地。
☆、第18章 第五枝 夕鸾(一)
我记得母后曾与我说过,我生下来之时,足足有三个月没有睁开过眼睛。父君怀疑我是只瞎猫,便死活掰着我的眼皮看,待确认了那眼洞中是有两颗珠子的时候,心里才踏实了下来。然而三月未睁眼,始终有些奇异。其他的姐姐们,都是顶多半月便会睁眼。
后来,母后便又请了那位一语道出我是“神胎”的巫女白玉来为我算命。白玉其他地方都没看,单是瞅了瞅我的眼睛,便说:“十三公主这一双眼睛,是上一世掉了太多的泪,所以在转生的时候才休养生息了整三个月。”
我一直是半信半疑,一则是我其实并不爱落泪,二则是我对她说的话总是不愿去信。
然而如今看来,我这眼泪就像是下雨一般,哗啦哗啦止都止不住。我自个儿也吓了一跳,心道我刚苏醒那一会儿,得知父君母后和家人全都葬身天火,尧光也去了轮回,那时才可谓是国破家亡,我也不曾如此哭过。此时此刻,不就是一个与我不相干系的人被我的宠物误杀了,我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我当然知道其中原因,不过只是无法理解,竟然会如此看重这个人如何看我。
他坐在那里没有与我说一句话,任由我的眼泪落了一地。门口的降魔者轮番守着,我半步也踏不出去。看这样子,只怕他还未曾将此事告知给苏家二老和同胞兄弟,否则,我岂还会如此安宁地站在这里?
我一边哭着,心里一边默默打着小算盘,还有三条命。我的运气一向不错,就算两命,相信也绝对能用很久。我绝不能因为此,而让刚找到的我心爱之人与我不共戴天。孟槐之伤,岂能是什么蓬莱仙人能救活的,这非得是一命换一命的做法。否则,全是枉然。
“孟槐伤了她,是么?”我问得极为小心翼翼。
我听得他的声音极冷,没有半丝温度,鼻息里有着沉重的叹息,像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若真是孟槐所伤,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断然救不活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我也未管他语气有多么恶劣,兀自说着,“趁着她神识还未完全散尽,让我试试吧。”
他猛地便从床边站起,眼神已经近乎恶毒,伸出手便扼住了我的喉咙,字字凌厉,“闭嘴!”
他动作夸张,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又看到了他右腕之上那一抹鲜红的胎记。我的眼泪不知怎的在此时竟然全没了,只死死盯着他那血红,感觉有无数的怨恨要喷薄而出。他手腕越发的用力,我不经意地轻微哼了一声。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怒气,有些惊愕地收了手,转过了冷漠而没有温度的目光,道了句:“我不愿再欠你情。”
我知他说的是事实,现今他不过是苏风华,孟槐所伤的,是他挚爱的亲生妹妹。但是若不是再让他欠我一次情,那便是要让他记我一辈子的恨。我别无他选。
“我九命猫一族,什么都少,唯独命多。”我苦着一张脸勉强咧嘴一笑,示意他不用过于内疚,“况且,本就是我的失误,才让孟槐伤了她。”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雾气,看不懂他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像是温柔的注视,又像严厉的审问。只待片刻,我便感觉他像是经历了百年的感情变化。他终于移开目光,淡淡地吐了两个字:“多谢。”
为了运功的方便,我让苏风华守在门外,没我的吩咐千万不要进来。他也极为顺从,没有丝毫的怀疑。我这样做一则确实是不想让他看见我渡命时虚弱的一面,一则却是十分庆幸在这样的时刻,我竟然还能不忘与灌湘的赌约。《六壬》在苏夕鸾的身上,此时不拿,更待何时。
娇小的人儿躺在床上,只有这时才是最安静的。我将她浑身上下里面外面全部翻了个遍,别说《六壬》了,就连草纸也没翻见一张。
莫不是根本就不在她这里?
见少女的最后一魂也快散去,我慌了神,赶紧运功开始为她渡去气息。我本就刚丧了一命,还未调理到完全恢复,便又再丧一命。别说我这不过五千余岁的道行,就是我的父君母后,恐怕也承不太起。我只感觉在气息完全传递给她的那一刻,眼前一黑,便与少女齐齐倒在了一起。我嘴里的呼喊还未发出,神智已经容不得我再挣扎。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便要好好爱护我的身子,断然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糟蹋了。因这具身体里,生命已经变得十分有限,堪堪就只剩下了两条。随着命的减少,身子也变得越发羸弱。我尚且有洪涯五位长老派给我的使命,还有与尧光长相厮守的心愿,绝不能让这幅残弱的身躯拖垮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