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响声过来,我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尚自活着,才在暗夜里轻轻地喊了一声:“苏风华……”
没有人回应我,我急了,又喊了声:“苏风华……”
还是没有人应我,这感觉十分不好,比那一次在逐鹿的时候还要不好。
我抽了口气,扯着嗓子大喊:“苏风华……苏风华,你在哪里啊,不要吓我……”
我浑身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动弹不得,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然而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黑暗之中除了我一人,仿佛再没有其他活着的生物。
我想,我可能要死掉了。即便我还有两条命,死而复生又如何,还不是在这个没人听见没人看见的地方,迟早又要被饿死。原来我的一生如此短暂,还没有告诉苏风华我心里的话,还没有来得及报尧光的恩,还没有将长老们给我的任务完成,现如今便是要死掉了。
归入太虚之后,我要怎么面见我的父君和母后,还有在洪涯殇乱之中牺牲掉的我的子民们……
☆、第52章 第十五枝 神族(二)
“咳……”正当我已经想到要如何找点借口来搪塞父君母后的时候,却听得黑暗的虚空之中传来轻轻咳嗽的声音,而这声音居然离我极近,近到仿佛就在我的胸前。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才感到胸口之处正有一个活物躺在那里,我根本看不清,也动不得,只能凭着直觉来感受他的呼吸——还活着。
我惊喜若狂,慌忙问:“是苏风华么?是你吗?”
他又咳了起来,沙哑着嗓子,“不是我,是谁。”
那一刻,我感觉好似黑暗突然变得明亮了,即便我什么都看不见。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只要有苏风华在,肯定是死不了的。我相信他,就是这么坚定地相信他。
“你、你怎样?是不是伤得很重?你怎么会伤得那么重?”我一急,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摸也摸不到他,被压在这石头缝里,连抬个头也会被撞到。
他沉默了许久,像是在蓄积力气,“你以为是为了救、谁……才这样……”他边说,便把身子往上挪,我这才意识到,那压在我身上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正是苏风华本尊。幸好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不然我这红得跟番茄一样的脸还不要羞死。
“你是为了救我才伤到的?”我又是感动又是懊恼,真想骂他笨蛋,救我做什么,我可是九命的猫妖,用得着他用凡人之躯来救我么,还害得我一阵着急。
半响,他没有再答我话。我低下头去,恰能碰到他的鼻子,我缓而靠近,感受了一会儿,慌忙移开——那人,已经没了呼吸。
我急得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只能用尽了力气去唤他:“苏风华,苏风华你别死啊。”
没了气息,真的半点气息都没了,我哭得都快晕过去,“你说了我没把东西还你之前,你不会放我走的。我没说还你,你怎么能自己拿走呢?苏风华你回答呀……你快别睡。”
……
如果我能动,我尚且能在他魂魄未散尽之前渡他一条命,反正我还留着两条呢。可现在气的便是,我手脚通通动弹不得,唯一可以动的,便只有脖子。
脖子?
是了,我可以通过嘴渡命给他!
不过这对我而言着实有点难度,一来脖子上的伤还没好,二来必须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加快速度,否则他魂魄一旦散得干干净净,那就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我僵硬着身子使出了吃奶的劲,不住地往下挪,终于能够在低头的时候准确地找到他的嘴。我欣喜不已,慌忙将嘴凑了过去,含住他的嘴唇,轻轻拨开他尚且柔软的唇瓣,将体内的气全部聚集到喉咙一处,然后缓缓送到他的嘴中。
彼时我只感觉身体里像是结了冰,瞬间一阵寒冷。我渡了半响,苏风华依然没有鼻息。我只能擒住他的嘴不停地渡着气,直到我已经筋疲力尽就要晕厥。
在我意识清晰的最后一霎,却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嘴中缓慢的蠕动,有种淡淡的清新香气,散发着稚嫩的美好。我被那东西带动着,也咀嚼起来,我一愣,才察觉出来这是在干什么。
明明是在救他的命,现在却变成了他在吻我。
只是这吻甜蜜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似在逐鹿洞里的那种霸道,也不似在苏府里他被强行攻占的那种挑逗。这吻,却是温柔异常,带着男子惯有的宠溺。我沉浸在他为我钩织的一片美好和绚烂之中,贪婪着他独有的淡淡香气。
他却在温存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笑着将唇靠近了我的颈窝处,轻声问了句:“我什么东西没拿回来?”
我嗫喏着答不出口,即便是在黑暗里,也不敢去与他对视。
他便又温柔地问了句:“说,我什么东西没拿回来?”说完,便又覆上我的唇齿,只是这一次,却是像带着惩罚一般的野蛮,我来回扭着头,躲着他的亲吻,极为不好意思地吐出那个词:“……心。”
他低声笑了笑,力度骤然放小,在我的唇上浅浅地啄着,弄得我浑身一震酥麻。那一刻,我仿佛愿意在此过一辈子,我爱极了他这时而温柔时而霸道的缱绻与缠绵,那种深深的爱意,就像上一世里就注定好了,不管我怎么挣扎,最终也会回到他的怀里。
“苏风华,你把你的心放在我这里了,我永远也不会还给你,所以你别指望能放我走。”
就在我以为我二人说不定只能靠着彼此嘴里的气息在这里度过余生的时候,突然便有一道亮光从头顶传来,然后更有隐隐约约人的声音,且这声音还异常熟悉。
我俩继续忘情地深吻,直到那骤然而至的亮光直接照在我的脸庞之上,棠梨不怀好意的嘲笑响起:“我说你们急什么急,人俩在这里可亲热了!”
我羞得只差没将头埋得更里面一些,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棠梨,清商,无涯,柳年,苏夕鸾,一个不少,全体一致笑眯眯地盯着我二人。连我平日里最是敬畏的堂堂一剑柳年,也展现出了他难有的微妙笑意。
明明是被看了个现成,苏风华却跟没事儿人一般,冷冷道:“看什么,还不赶紧把我们救出去。”
被他们拖出了洞之后,我才发现,那长庆城里的洞穴之所以要走一炷香那么久,完全是因为根本就已经走出了城——如今我们正身处距长庆城五里以外。
而不远之处,皆是炮火连天的攻城之声,沙尘漫天。苏风华倏地站起了身,眼神骤然聚拢,微怒道:“谁让他们强攻的?”
“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和殷殷困在城内,柳年着急,所以让灌湘下了强行攻城的指挥。”无涯还是惯有的冷静,对着苏风华低声开口,“后来棠梨在这里发现了异常,我们才……”
“不行。”苏风华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战火的前方,不自觉说了句:“夔牛角。”
听到这件东西,一时之间几人均是愣住,各怀心事。
苏风华紧张地望向战火漫天的城池,拍了拍灰扑扑的衣襟,抬脚便要过去。我一急,踏出半步,死死地扯住的他的袖子。既然如今是灌湘在指挥,若他此刻孤身一人前去,定会十分危险。
“我跟你一起去。”我满含深情地看着他,祈求着他不会在这一刻丢下我。然而身子却不争气,刚才动了的真气仿佛还未聚拢,神识尚且有些涣散,我一激动,脚下便有些踉跄。
苏风华赶紧扶稳我,将我交到棠梨手中,沉沉地看了我一眼,轻声:“看好她。”随后便踏入了硝烟之中。
我伸出的手够不着他,他已经走得老远。
“姑娘,你受了伤,我先扶你回营帐那边休息。”我几乎是整个人偎在棠梨的怀里,撑不起半点力气,晕沉沉的感觉越来越重,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全身还冒着冷汗。
我使劲用手攀着棠梨,在她耳边小声道:“看、看下我耳后,是不是有两颗黑痣?”
棠梨疑惑着,掰过我的耳朵看了一眼,不解道:“只有一颗呀,姑娘,怎么了?”
我颤巍巍地抬起了虚弱的眼睛,问:“只有一颗?没看错吗?”
最后的一颗黑痣,最后的一次生命。我这才感觉到一丝的心慌,原来,生命竟是如此得不堪一击。
无涯一把便抓过我,盯着我的眸子,失了他往日里清风一样的淡定,“在洞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
我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他为了救我丢了命,我、我只是还给了他……”
“你可知道你现在——”无涯狠狠抓着我的手臂,瞳仁中仿若被点着了怒火。我从未看过他如此动怒的时候,只能用力拨他的手,“只有一命而已。”
我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轻松,“我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有九条命的猫了。但是我会好好的,人不都只有一条命么?不是也有人活到了七八十岁……咳咳。”
我刚渡了一命,身子很弱,说不得太多话。
棠梨与苏夕鸾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无涯为何会如此紧张,我不知该怎么劝慰他们。这命是我自己的,担心的却是他们,一个说要吃什么大补汤,一个说带我去找她师父定有奇法能恢复我的命数。
我只在旁边小声地提醒他们一句:“不要告诉苏风华。”
然而一声剧烈的炮响猛地震惊了远在五里之外的我们,我望向那炮声轰隆而至的地方——黄沙掩住了正午的日头,轰鸣之声犹如末日来临一般在耳边回响,一道又一道的白光直冲云霄深处。不远处的那里,好似修罗战场,我听见无数人的悲鸣与嚎叫,然后在整齐划一的刀剑声中归于沉寂。
“长庆城要毁灭了。”柳年站起了身,左手扶着腰上的剑,“神物必将在此现世。”
我一阵心悸,强烈的不祥之感迅速窜至头顶。我提起精神,深吸了口气,挣扎着要往战地而去:“让我过去。”
无涯突然抓住我,我只是恳求似的望着他深黑的眸子:“我想过去,让我去吧……”
他沉思片刻,却是展开了淡淡地笑容,“你走之前扔下一句话便跑了,那时我是想和你一起过来夔人之地的。现今我也要同你一起去的,你却又是这副面容看着我,原来我在你心中竟然这般无情。”
我扯起笑意,撒娇似的打了他一下,“不早说。”
☆、第53章 第十五枝 神族(三)
柳年提着剑走在最前面,棠梨和清商护着我走在中间,苏夕鸾和无涯垫后。按照夕鸾的说法是柳年兄剑术了得由他开道,炮弹都不能近我们身。而棠梨是我的至亲姐妹外兼管事丫头所以理应要护着我走,清商是棠梨的附属品所以理应要跟着棠梨走。于是只能勉为其难让她和无涯两人断后,以免有自己人误伤。
我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去瞅他两人,不时便对棠梨说:“夕鸾那丫头春心动了,只是不知道无涯对夕鸾有意无意。”
清商这家伙自从我被救出洞穴之后便一直神情古怪,这时终于搭了话,“那恶婆娘谁看得上。”
我倚着棠梨“嘿嘿”笑了笑,道:“怎么没人看上,你不也看上了个恶婆娘么?”
清商被我一句话堵到哑口无言,只能可怜巴巴地望向棠梨。棠梨嗔怒地佯装推了我一下,道:“姑娘你坏,再取笑我我就不扶你了。”
我赶紧往她身上蹭了蹭,“好棠梨,好妹子。”
玩笑话还未尽,却见前方开路的柳年浑身一震,我们跟着停了下来。黄沙散去过后,地上满是血红的尸体,分不清是夔人的、虞人的,还是我洪涯的。我不忍心看,这样的场景令我想起三千年前的殇乱之时,那时的无力骤然袭上了身,我哆嗦着扶着棠梨,问:“前方什么情况?”
“城破了。”
我沿着那视线望去,穿透空中满布的沙尘,阴霾的天际之下,一人独自站在半塌的残垣断壁之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紧闭着双眼,脸上尽是不逊。
“消灭了神族夔人,你们会有报应的!天神都在看着呢,神不会放过你们!”那正是景,披头散发,再没有我初见他时的清秀模样。
然而,我的视线终是落在那手持古琴之人的身上,他坐在鲜血之中,神态温和,不像受了伤,我一颗悬吊吊的心才放了下来。却听得广袤的空间之中蓦地传来他孤绝的琴音,那城垣之上的人一声暴怒:“停下!停下这罪恶的琴声!你不是神帝的子民,你永远别想得到你要的东西。”
灌湘似乎受了重伤,虚空之中用力一划,那一身脏污了的白衣便如一片飘忽的羽毛坠落而下。灌湘走过去抓起满脸是血的景,厉声叱问:“将夔牛角交出来,我可以免你一死。”
我睁大了眼睛,才看清他鲜血背后的面庞,竟然是在笑。他笑得肆无忌惮,露出同样布满了鲜血的牙齿,随后用力地啐了一口,痴笑道:“这夔人一族便独留我一人,就算你免我一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灌湘恼羞成怒,抬起手中的剑便要刺下去,“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不敢。”景瞪大了他那双本来文质彬彬的双眼,显得恐怖异常,然而神情却是坚定,甚至带着些许骄傲,“你不敢,因为现在天下间,只我一人知道夔牛神物的下落了。”
我本以为这景还算聪明,知道灌湘必然会留他活口,岂料他算到了灌湘,却没有算到心思怪异无人能猜的苏风华。
我站在远处,只见那浑身已经沾满了他人的血污之人倏地从古琴之中抽出一把长剑,那情形与当日在映月湖边一模一样,然后几步走到灌湘身边,毫不理会周遭之人莫名的眼光,只在长剑瞬间出鞘的那一刹那说了句什么,随即便不偏不倚地刺穿景的身躯。
惊恐以及始料未及的迷茫还凝固在脸上,那好看的人儿终是一点点躬下了身子,毫无挣扎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睛也没来得及闭上。
“我替他成全你。”他说的,是这句话。
“你怎能——”灌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双手警惕性地握紧双剑,看着苏风华的举动无法反应过来。
而就在此时,就在景刚刚断气的那一刹那,眼前的残垣断壁却轰然倒塌,黄沙被掠起百尺,模糊了整个天际。而那原本的长庆城,却机械般地埋入了地下,随之而起的竟然是那城中央的巨型牛头神像——它在轰鸣声中垂直向上,像是被触发了机关,直到升到必须要仰视才能看见的距离,才缓缓停下。
苍穹浩瀚无垠,大风席卷而来,漫天之中,我仿若看到了神祇。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那,便是夔牛角么?
“和逐鹿一样,只有当灭族的时候,神物才会被允许转移到他人的手上。”苏风华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我霎时明白过来——阿巴将逐鹿的符契交给我的时候,它确实只是一颗抵挡风雨的珠子,而之后阿巴带领族人战死在逐鹿之野,惨遭灭族以后,那颗珠子便成了能够统领逐鹿的符契,转移到了我的手里。而刚刚,苏风华之所以要杀景,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一时之间,空气中涌起了一股浓稠的血腥之味,每一个人望着那城池中央的神物都有着不同的欲望。我对那东西没有想法,于我没有半点用处,却不料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手心之中却突然有些丝丝的温热。
我吓了一跳,抬手一看——只见手掌里莫名便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玩意,周身闪着金光。我捏了捏,又握了一握,再拿到眼睛边上来仔细瞅了瞅,心里一沉,最后只能缓缓地将那东西放进八罗袋里,对着那群已经虎视眈眈的人吃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嘿嘿,是夔牛角。”
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