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不得床,他也未让我行礼,只说是来看看我。皇帝并没有严厉地责罚沈临云与槐江,只告诫他二人下次一定要查清楚再行事,不要再给皇室丢脸。苏风华不但没有受到我的牵连,还被封为了不久之后要西伐的主帅,带着新归顺的洪涯六十三支遗众西征夔牛一族。
我听得这个消息,差点没从床上掉落下来,只竭力让自己呼吸顺畅,惊问:“西、西征夔牛族?”
怀霜点点头,还不忘提醒我,“夔牛族介乎神人之间,大虞自开国以来就想征服他们,却一直没有时机。如今难得洪涯归顺,有战将,又有一众奇人义士,踏平夔牛一族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的心骤然缩紧,夔牛族是连曾经的洪涯仙界也不敢去触碰的一个地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拥有天生神力,更是因为他们正是当年神帝一战蚩尤的“六瑞”之一。我躺在床上,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周遭这些事情,却好似都朝着同一个目标进发,而我却当局者迷,不知道这个目标是什么。
“六瑞”……“六瑞”……
☆、第49章 第十四枝 西征(二)
从我醒来一直到出征当日,苏风华连一面也没出现过。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他,怕来不及他便要西征而去。于是我便只能一大清早就守在太和门的石柱前面,出征的队伍都会在此接受皇帝最后的检阅,然后奉命出发。
我脑海里整夜都是那个问题,所以几乎彻夜无眠,清晨跑了出来,于是便坐在地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待我稍稍清醒的时候,眯着眼睛看到有个斑驳的人影正瞅着我,淡淡道:“你怎么总坐在地上?”
我看了清,这冷峻的面容,不是苏风华又是谁。我站起来拍拍身子,看看周围还在列队,皇帝和百官也都还未出来,离出发应该还有些时候,不禁喜道:“你现在可忙?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道:“很忙。”
我撇撇嘴,也不泄气,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很忙也得听我说。”
他对我这招像是无比受用,只是淡淡笑了笑,便说:“要说什么快说。”
我噼里啪啦开始滔滔不绝地对他讲述夔牛一族的特点以及习性,也没管他是否真的听了进去。我讲得口干舌燥无比认真,就差没当场示范给他看夔牛一族到底是有多力大无穷,他却一脸喜滋滋地看着我,活像是我脸上画了什么好笑的画一般。
我迷茫着摸摸脸,问:“愣着干嘛?你倒是听见我说的了没?”
他点点头,收回方才怪异的笑容,问道:“说完了?”
我一怔,大致想了下,夔牛是怎么吃饭的怎么喝水的怎么睡觉的甚至怎么出恭的都说了,似乎都说完了,便满意地点点头。他转身要走,却又被我一下拉了回来。我满脸忧愁,双眉紧蹙,还有一些呼吸困难,咽了一口唾沫,才提起勇气问他:“那日,你为何要那么说?”
他故作不懂地偏了一下头,我也不怨,又问了一次:“那一日在大殿之上,你原本可以撇得一干二净,却是为什么要说……是你指使的我?”
他寻思片刻,我紧张得双手有些微微发抖。他拨开我扯住他衣袖的双手,冷然道:“如果我不站出来,那牵涉到的,也许便是二皇子殿下,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在我眼前发生。”
原来是这样……
我松懈下僵硬了许久的手,垂下了眼眸,不忍看他,愣了半响,才轻轻对他说:“你去忙吧。”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禁觉得自己有一些好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与我没来毫无关系的人却能时常牵动我的心?自作多情地以为他那样做是想保护我,甚至不惜与我共患难,实则别人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一切不过因为分析利害关系,牺牲掉一个苏风华远比牺牲怀霜要来得划算。
我调整好心情,不让自己再去多想。卯时已到,太和门前骤然聚起了许多人。我退到角落里去,一个转身看见了一身戎装的苏夕鸾。
这丫头本是生得极美,如今一副戎装打扮更是显得英气逼人,毫不逊色男儿。我稍有些暗暗惊讶,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做如此打扮是要干嘛?”
她展开双臂,转了两圈,笑道:“看不出来?我要随哥哥出征呀。”
“你也要去西征夔牛?”我瞪了眼不可置信,战场岂同儿戏,“很危险的,苏风华会同意?”
“别大惊小怪了,”苏夕鸾拍拍我的肩,“以前我都是同哥哥一起上战场的,这次怎能例外。没见过我这么打扮?好看吧?”
“但是夔牛族非同小可——”我见她脸色一板,于是只能说:“好看,好看得跟朵花儿似的。”
她朝我吐吐舌头,错开我的身子便走,“不和你贫。”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事情,转身问我,“对了,《遁甲》神物,你是怎么得来的?”
我满是疑惑,难道苏风华没有告诉她我们在幻境里的事情,“说来话长,你问这个干嘛?”
“没,我只是很奇怪……”她用十分锐利的眼神看着我,“你上次费尽心思要来偷神物《六壬》,这次却莫名其妙主动把《遁甲》送给了我哥。你有什么目的?”
我有什么目的,不就是你哥说让我把放在我这里的东西还给他才让我走么!
“我不就是还他东西么。”我委屈道。
“啊?”苏夕鸾缩回头,“《遁甲》吗?”
我怒了,“不是那谁让你来传话说要我还了他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才肯放我走嘛,所以我就回去还咯,《遁甲》不是我的,只是刚好放在我那里而已。”说完我瘪瘪嘴,对当时的情形还记忆犹新,苏风华又是恼怒又是疑惑的神情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现在想起来却突然觉得那神情有些莫名其妙……
苏夕鸾不知怎地就被我逗笑了,戳戳我的脑袋,大有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你以为哥哥说的是《遁甲》,所以才……”
我寻思一会儿,迷惑道:“难道不是吗?”
苏夕鸾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将手放在我的心口,肃然:“问问这里。”随即便转身走人,我看着她颇有些器宇轩昂的背影,低头抚着自己的胸口。
这里?这里是……心。
阳光从云层里破晓而出,光芒刺得我睁不开双眼。我闭着眼睛回想起苏夕鸾的那句话,“我哥说,他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放在你这里了,在没有拿回这样东西前,是不会放你走的。”
“问问这里。”
我将手按在心口,突然感觉它跳得异常厉害,如小鹿乱撞。霎时明白过来那句话的意思,只感觉一切犹如梦幻泡影。我欣喜若狂,一路小跑到太和门前,只看到那浩大的队伍远去的背影。彼时有号角鸣响,雷鼓震天,而我耳中却只留下那人在清风白云之间独自抚琴的音律,古朴奥妙,是世间难得一闻的绝响。
苏风华,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你呢。
西征的战队走后,一晃便是半月。半月里我一直在重复思考着很多问题,这些问题牵连复杂,解决了一个,继而又冒出来许多个。如此以来,只感觉自己掉进了什么漩涡之中。
第一次与苏风华相遇之时,他对我说是南方的肃慎一族前来报仇,而肃慎族的神物,是六瑞之一的应龙。而后灌湘却莫名地让我去偷《六壬》,而《六壬》又恰好在苏风华的手中。再之后我被灌湘诱入《遁甲》的幻境之后,而苏风华却又莫名其妙地跟着我进了去。再到现在,西征夔牛一族。这发生的一切事情,似乎都和上古神帝大战蚩尤时所遗落苍生的“六瑞”神物有关。
而另一边,由于柳年的突然出现,灌湘在洪涯遗众之中已经失去了威信力,按常理来说,他与怀霜的联盟理所应当便会破裂。而奇怪的是,洪涯六十三支遗众部队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却答应了皇帝的号召,跟随苏风华一起西征夔牛。关于这个问题,我本以为是柳年下的令。但是后来我问及此的时候,他却只淡淡摇了摇头,否认了我的猜想,而当我想继续问的时候,他已经飘然远去,留给我一个深沉的背影。
棠梨这些日子都没有到宫里来,只给我带信说清商闯了大麻烦,她要去给他收拾残局。
而理智告诉我不能去问怀霜,不知是不是由于最近思考苏风华的事情思考得走了火入了魔,虽然怀霜是尧光的转世,却让我越发的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而且心思极深,仿佛随便一句话便能把人给套住。由此我甚至开始怀疑三千年前的尧光是否是真心对我,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平时只我一人的梅花林,堂堂君子国的太子又为何会对从未谋面的我感兴趣,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是巫女预言的“神胎”?
我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太有探索的精神,疑心太重了,觉得身边之人都十分不可靠,每一个人似乎都藏着什么秘密。于此,我便只能想到一个让我完全放心的人——未无涯。
我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蹦跶着去天一居找身为国师的无涯,不得不说自从连蒙带骗让他当了大虞的国师之后,还做得真是有模有样,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我本只想邀他出来喝喝茶解解闷气,他却执意要与我对弈。无涯的棋艺精湛,我从未赢过。如此,便是他又想来羞辱我了。我也不小气,只当做是娱乐,便欣然答应。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大国手未无涯已经将我的虾兵蟹将杀得片甲不留,他胜券在握,将我围困在西南一角。我“嘿嘿”笑了笑,已经没有耐心走下去,便道:“你赢,你赢,快数数看赢了多少目。”
他含笑点点头,一边算着输赢一边道:“你不是应该有事要问我?”
我怔了怔,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他,便道:“都知道我要问什么,还不赶快说。”
他不急不缓,示意我看向那盘残局,脸上颇有深意:“就像这盘棋,白棋已经面临全军溃败,被黑棋团团包围。但是你且看仔细……”他瞬间执起一粒白子,放在我不曾想到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虽然改变不了大局,却也能苦苦支撑一会儿,赢不了,至少也要捞点其他好处,尽最大的努力让对方的赢面变得最小。哪像你,看出了自己必败便全盘放弃,一点不为自己争取。”
“我有争取啊!”我不服他最后一句对我的判定,分辨道:“只是,要嘛就赢得漂漂亮亮,要嘛就输得彻底,委曲求全谋得一点蝇头小利,这不符合我的原则。”
无涯没有情绪,只是淡淡微笑,“你不执着于输赢,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经历过成王败寇。人世有句话叫做‘狗急了也会跳墙”,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情愿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我听得这话只觉得心惊胆战,不敢十分肯定,只能问得怯怯,“你是说灌湘之所以愿意服从大虞皇帝的命令西征,是另有所图?”
“他当然有所图,这一点你不一早便清楚了?”他瞅了瞅我,开始收拾棋盘,“只不过他图的,是在柳年出现之后的惨败里捞回那一点点兴许可以让他反败为胜的东西。听明白了没有?”
我摇摇头,“不明白。”
“真是笨啊。”他叹了口气,拿着树枝在地上划了三个字:“夔牛角。”
我顿时如醍醐灌顶,“啪”地拍桌子站起,“糟了,苏风华有危险。”
☆、第50章 第十四枝 西征(三)
我怎么没有想到灌湘这狡猾的小人用意根本不在是否听从大虞皇帝,而是他本身就对“六瑞”之一的神物心存觊觎。大虞要的不过是土地与人口,因为凡人拿着神物毫无用处,但是此“六瑞”在仙神界却都是宝贝级的东西。灌湘恰好借着大虞的出兵扫平夔牛一族,夺得夔牛角——那个在凡人看来只是一个摆设但是对仙家而言却是至尊的东西。
而依照我之前的推论,苏风华对“六瑞”似乎也是志在必得。
无涯根本来不及阻止我,我只扔给他一句“什么都别说我一定要去看看”便跑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塞了大分量的食物在八罗袋里,在黑漆漆的夜里准备伺机溜走。
我想着半夜无人之时,只要我小心地屏住气息,再将孟槐抓出来施展施展,逃出皇宫应该也不是难事。只是我考虑到的是如何对付降魔者,却没有考虑到如何对付这半夜三更还不睡觉站在院子里赏月的人——怀霜。
我一步一步沿着墙根挪动着步子,心里祈祷着“你看不见你一定看不见”,然后便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静静开口:“今日又收到捷报,夔牛族的第三座城池也如期攻占下来。”
我左右顾盼了一下,确定他若不是自言自言便只能是在与我说话了。
我“嘻嘻”敷衍了一下,直道“恭喜恭喜”。
他却借着月光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吓一跳,心想我的行囊都在这八罗袋里,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出远门。既然被看穿,我也不打算隐瞒,“我想跟去夔牛地界看看,我担心……”思量了一下,还是没能全部说实话:“我担心族人们会应付不过来。”
他轻轻一笑,背着双手走到我的前面,“你大可不必瞒我,你与风华之间的关系,他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我。”
我后退半步,一脸惊恐,“什么关系?我跟他才没有关系。”
他也不反驳我,只握住我的双手,轻叹了口气,问:“能不去么?”
我低下头,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不久之前发生过一般,只是这人却刚好调转了过来。我寻思片刻,想找个最好的理由来说服他,便抬起头,道:“你不是曾经与我说过,如果有足够的条件可以隔岸观火,谁又会愿意与梅共同承受那寒冷之苦?现如今,我便是那赏梅之人,只是我条件不足。”
他望着我怔住半响,终是放开了手。
西边的夔牛一族距帝都万年相去千里,我乘着孟槐赶过去也整整用了三日光阴。说来也怪,孟槐分明是一只挡灾神兽,灾没挡到半点,现如今却在坐骑方面有了特殊成就,我甚是欣慰。
我对现在的夔牛城其实并无太多了解,只在数千年前的踏雪宫中,翻阅古籍的时候看到过有关记载,我能够记起的内容都告诉了苏风华,只要他照着那些夔牛的特性去制作对敌计划,就算胜不了也至少不会有危险。
到达夔牛城上空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气势汹汹的浑浊之气,孟槐一股劲地摆着脑袋,我怕它受不了这妖异气息,赶紧勒着它着了地。我本想夔牛族这神奇之地应是遍地奇形怪状,或是应有许多夔牛蛮横着跑来跑去,却不料我到达之处居然和人世并无二异,而且还热闹异常。
我刚刚站稳,正想喘口气然后再抓个人问一下这是哪里,却不料正前方却有一大群人朝着我的方向奔涌而来,其数量之多,速度之快。我迫于无奈只得蹲下身来,双手抱住头以致于不被人群冲走。
嘈杂之声震天,一涌而过的人群之后,又有浩浩荡荡的马蹄之声随之而来。我心里一紧,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还没来得及思考太多,一股外力准确无误地便从人群中揪住了我的衣领,将我拖到了马上。
有沙尘吹进眼,我看不清这救我之人是谁,只随着混乱的队伍“踢踢踏踏”便一窝蜂涌进了城,随后,只听得队伍之中一人振臂高呼:“关城门,结界!”
黄沙骤然飘起,高大的城门已经接近坍圮,在众人的推动下瞬间便契合在了土城墙中。
“结界,快结界!”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一人威然站立在马上,向四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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