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的槐江,怎么能嫁给这么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糟老头!
我心里一阵小气愤,没来由就跺了一下脚。夕鸾赶紧扯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我不要动作。从入宫以来,苏风华就一直伴在沈霁云的身边,正眼都没瞧见我一下,还说要带我去开宫里好看的梅花呢。
皇帝娶妃,这过场肯定是和平常百姓大不一样。光是那迎亲的一项,便从晌午一直折腾到了晚上。好容易各项规矩都弄完,终于是可以用膳的时候,我已经饿得两眼昏花就快不省人事了。最让人可气的是,带来的丫头仆人一律不得用膳,只能排成排站在各家主子的身后,看着他们吃得欢喜。
苏风华与沈霁云连同他刚迎娶不久的那个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妾侍一同坐在离我五尺不到的圆桌前,正在享受着美餐。期间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妾还时不时瞥我一眼,然后向苏风华的身上依偎过去。她以为我盯着他们是在吃醋或者不爽,其实我只是比较觊觎他们桌上的食物。
我都已经饿成这样了,就更不用说八罗袋里的孟槐了。我猜想此刻若是将它拎出来,肯定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想起此,我不禁用手摸了摸八罗袋——然而,怎么感觉不到孟槐蠕动的气息呢?
我脑筋突然打了个结,一下就给扯住了。
当我偷偷摸摸蹑手蹑脚从人群之中退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足足在那里纠结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后凭着猫的直觉火速往厨房的方向赶去。到了夜晚,我的力量和感觉就会增强,这是猫的本能。
走着走着,突然有一阵强烈的味道传来,这味道说浓不浓说淡不淡,严重干扰了我的感觉。我仔细闻闻,发现那味道不是别的,正是一股醇香的酒味。这大半夜的,行宫里正在举行皇帝的婚宴,究竟谁人那么大胆子竟敢在这边独自饮酒。
由于方向感着实不强,不过多久,我就十分严重地迷路了,其证明便是我明明是要去找厨房,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湖水边上,很显然,我是被那酒香味诱拐了。
月光如水,与湖面交映。波光粼粼的湖水之上有一艘独木舟,舟上有一醉卧之人。身着淡淡青衫,眉目间清淡如月色光辉。我随着月色与波光看去,不知是什么胆大之人,不过那一身淡雅的素净之感,倒是让人倍感熟悉。
我一个定睛,没有多想就踏步往那独木舟上跳去,不是我对那男子感兴趣,而且我那只死猪正在上面偷酒喝。
我抓猪心切,也没管舟上之人作何感想。那人像是饮醉了,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躺倒在小舟之上。我心下大喜,小心翼翼拎起孟槐,发现他已经醉得两眼没了神色。狠狠瞪了它一眼,却没料到它打了一个嗝出来。
神兽的嗝与凡人的嗝就是不一样,这声音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巨大的饱嗝声惊得舟上之人猛地翻身坐起,这艘木舟本来便小,我又恰好站在那船头之处,那边一晃,我整个人便跟着晃了三晃,毫无疑问地便落入了水中。
曾经因为在海里丢过一条命,对水这种东西多多少少总有些忌惮。长了五千余岁的年纪了,却还是一只旱猫,实在是惭愧。我扑腾了几下,在水里浑身使不出劲,呛了好几口水。正当乏力的时候,身边伸出的手一下便抬住了我的下巴,将我拖着扯着浮到了岸边。
那……熟悉的感觉,迷迷糊糊中,我背心抵住的胸膛处,仿佛有熟悉的心跳声缓缓传来。是了,那一辈子也不能忘怀的,在我最后闭上眼睛之前所感受到的,尧光强有力的心跳,以及那最终的归于沉寂。
我匍匐上岸,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隐隐闻到周围一股熟悉的梅花香。不知此处是否便是苏风华提到过的梅花林,然而那淡淡优雅的气息,一如几千年前一样,萦绕在我浑身湿透的四周。
我知道若是此刻起身,定是尴尬异常,只能声若蚊蚋,“谢谢……谢谢公子相救。”不敢抬头,只听得那人稀稀疏疏不知在鼓捣什么。没过多久,正当我已经冷得直打哆嗦的时候,漆黑的夜里竟然燃起了火光。我情不自禁抬眼一看,只见身前莫名竟多了一堆柴火,而那救我之人却把上身衣服脱了个精光。
我瞪大了眼睛反应了好半天,猛地转过了脸,支支吾吾道:“非、非礼勿视……”
“呵。”身后似乎传来了轻笑的声音,而此刻我却脑袋突然一阵巨响。方才……方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划过我的视线,我来不及看清。记忆如海水般喷涌而来,踏雪之上千年的繁华尽现,那玄衣长袍的男子手执冷梅,同我搭话,一切仿若皆在昨日,而我再次回头,便看见了他。
“你……你是谁?”我无法自持,顷刻间泪水如数落下。他怔怔地看着我走过去使劲想扒开他的衣襟,一时竟然忘了男女之别。
当那红色的印记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之时,我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哪里还记得自己的身子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若说腕上的一抹鲜红不足以证明他尧光的身份的话,那胸口之上,若箭穿胸而过的红色胎记便足以告诉我……我当真是认错了人。
我不曾想到,那一箭竟是如此的致命,竟让你带着它转世为人。
“你是哪一房的人?”昏昏沉沉中,我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好生面善……你且在此等一下,我去帮你找几件干净衣裳。”
“不要——”我只凭着自己的直觉拉住他的衣襟,“好不容易……”
无法言语,抬起头望着他。是了,这才是我的尧光。如月亮一般的眼眸,俊俏的脸庞,还有那温柔如风的淡淡笑容。这、这才是我的尧光呀!
原来相认竟是如此的简单,只看那一眼,我便无需像曾经那样怀疑,这一定便是尧光。因为只有尧光,才会用那么温柔的眼神凝视着我。
“原来是苏将军府中的人。”他挣脱不开我的手,只能无奈地苦笑。
“你……”那熟悉的气息,我终于才回忆起,这便是那一日与苏风华一同去见灌湘的二皇子沈怀霜的感觉,“尧光……沈怀霜?”
他望着我,眼神里说不明道不清的迷惑。月色之下,梅林之中,寒风时而划过,四周是梅花淡淡的隐香。我站在原地,终是低下了头,一如三千年前的羞涩一样。彼时有瓣瓣梅花飘落,从我坠入凡尘那一刻起,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时光好像静止,不知过了几千百年。
原来是,竟然一直认错了人。
☆、第37章 第十枝 美错(二)
“着、着火了!谁在那边,快抓住!抓住他们!”一声刺耳的叫喊打破了我尚自沉浸中的美好,我清醒过来,看见正有一队人马向我们奔来,而这还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那方才只是半点火星的柴火堆,如今已经烧遍了我们身后的整片梅花林。
“来人啦,快去灭火!”护卫队中不知有谁高喊了一声。
沈怀霜拉着我迅速撤离开火场,然而这火势越来越大,闻声赶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我看到那个阴沉着脸快步走过来的身影,我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撑不起本来就已经虚弱得不行的身体。
“皇、皇上……微臣有罪!”不知是哪个朝臣率先便站出来请罪,反正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和这人间的帝王争辩什么了。
“救火要紧。”这大婚的婚宴竟然被一场大火打断,想来皇帝应是十分生气。
终于,动用了几乎随行而来的所有护卫队,才将火势逐渐控制了下来,而那原本惬意的梅花林,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团焦黑。
“谁生的火?”我没有抬头,不知道皇帝的眼神在我头顶停留了多久,只听得那声音是没有任何温度的。
沈怀霜此刻就站在我身后,身上的衣服还未干透,嗓子有些微哑,“是孩儿。”
一阵沉寂过后,皇帝才又道:“肇事宫女,抬起头来。”
我知那应是在说我,只能颤颤巍巍抬起了头,然而那一眼却是望向了一旁的苏风华,只见他眼里沉静,看不出丝毫特殊的感情。我迅速垂下了眼,等待着皇帝的处罚。
然而说话的却不是皇帝,“哟,这不是踏雪的十三公主嘛。”
我一眼瞟过去,看见了一身嫁衣的槐江,没想到三千年过去了,她还能这么迅速地将我认出来,着实不像她的风格。
“噢?爱妃认识此女?”皇帝偏过头,一脸暧昧地望着他的新婚妻子。
“哼,此女乃是洪涯中一只猫妖,与臣妾早年识得,也算得上是……”槐江故意拖长了尾音,话未说出,却是被苏风华截了话头,“皇上,她是微臣府上的人。”
“苏将军真是别出心裁啊。”槐江妖媚地笑出了声,“别家都是带些看上去体面的丫头来,你却带了只妖精来,这是太不把槐江放在眼里么?”
我心里一阵恶心,这种话也只有槐江才说得出来了,若不是我有错在先,定当回她一句,你不也是妖精么,咱俩彼此彼此吧。
不过论苏风华的嘴残度,比之我更是神仙级别,果不其然,那话还真不用我开口,“娘娘何出此言,娘娘与这猫妖曾经不都是洪涯仙家之人么?”
“你——”我低着头看不见槐江脸上的表情,不过能够想象得出肯定十分难看。最后还是皇帝出来打了圆场,说什么贵族之家豢养洪涯的妖物也不是不可,不过应该谨记宫规不能私自僭越噼里啪啦一大堆,其实往通俗了说就是皇帝自个儿都娶了个妖精当老婆了,所以你们这些臣子们只要不太过分就随意了吧。
梅花没有看成,倒是弄得一身湿,而且还祸不单行烧了行宫里的梅花林。索性皇帝碍着苏家的势力也没刁难我。但是说真的我才不怕皇帝刁难我,彼时我真想他说一句“此女犯了滔天大罪,先行把她押下去关进大牢。”之类的话。因为比起皇帝,我更害怕苏风华。而且在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尧光之后,这种害怕竟然有增无减。怕他一句话都不说只看着我那让人猜不透心情的模样。
比如说现在。
现在,距从行宫回到苏府已经两日。两日之中他曾经让仆人到西苑叫过我三次,每一次我都找借口推掉了。第一个借口是身体不适,第二个借口是还未吃饭,第三个借口是太困了想睡觉,他也未曾拆穿我。
而当刚才房门响起的时候我正快速地在脑海里思考我的第四个理由,打开门正想说一句“不好意思告诉你家主子天气这么好我要先出门溜达一圈”的时候,发现原来天气竟然如此阴霾,一如某人的脸色。
苏风华坐在椅子上,我跪坐在他脚边。这种姿势仿佛我们长久以来都是这样,直接决定了我们的地位。然而既然他不是尧光,我堂堂洪涯太子妃,又何须怕他一介升斗小民!
于是我特别有骨气地抬起头来瞪着他的眼睛,发现他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望着我,半响,道:“这两日都在做什么?”
“收拾东西。”我泄了气,老老实实。
“收拾东西做什么?”气氛开始有些紧张,他说话的时候加大了力度。
我小声道:“离开。”
我想若是从前,我定然没那胆量如此坦然就将“离开”二字说出去,即便我并不确定如果我真的离开的话他是否在意。只是现在,我与他再无瓜葛,他只是苏风华,而我,也有自己的使命。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恍然大悟状,“哦,你说过要去找那个朋友。”
我瞬间有种气绝的感觉,他是否毫无发现我所说的“离开”已经不是我之前说的那个“离开”了。
“我是说不再回来的那种离开……”我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我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也许他是真的没听见,话题突然一转,“那日你为何会与二皇子殿下在一起?”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心想我现在与谁在一起都与你无关,“碰巧遇见,孟槐跑去偷他的酒喝。”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总是口不对心。
“嗯。”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凝重的表情这才松缓下来。苏风华点点头,长袍站起,迈步离开。
这……难道他几番叫我又亲自跑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一个问题?见他已经拉门离去再不说话恐怕机会不再,不由便脱口:“我认错了人。”
“……什么?”他双手扶着房门,侧过头,屋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斟字酌句,总觉得这是一个不容我说出口的话题,“我说我认错了人,你、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不是……尧光。”
“我从未承认。”声音骤然没有了温度,像是寒冷冰窖的冰块,狠狠向我砸了过来。
“是啊,你从未承认。”我垂下了眸,不由地失望,认可,所以,“是我的错。”
门口之人略微顿了一顿,寒风呼啸而进,我只听见那冷静如冰的声音,“然后呢?”
“然后……”我尽可能在脑海之中搜索可以让他理解又不会生气的答案,想来想去我发现我只能告诉他真相,于是我说:“我找到真正的尧光,他正是大虞的二皇子,沈怀霜。”
我想如果他怀疑,便告诉他那两处有力的证据,如果他相信,便恳求他放我离开。然而事实证明我总是想不到事情的第三种可能,不是我不聪明,而是苏风华的世界真的是常人不能理喻。
“我一早便知道了。”他语若清风,含笑望着我,那笑容异常诡异。
我不由跳了起来,惊呼:“什么!”半响才缓过神来,又是诧异又是不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喜欢被女人痴缠么。
“他的确是洪涯之中受轮回之箭转世的君子国太子,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他话一说完,便关门离去,留下我一人迷茫又恼火。
在那扇门轰然关上的一刹那,我的眼泪情不自禁便落了下来。此人只是苏风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然而,这几月以来我都干了些什么丢脸的事情……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撒错了娇,表错了情。想想就让人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悔恨我那清清白白的名誉!
☆、第38章 第十枝 美错(三)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其实我大可以拎起我的八罗袋直接走人,反正长久以来那些驱魔者也不拦我。只是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觉得愧疚,若苏风华不亲口允诺让我离开,我走得那是一个忐忑。而且,夕鸾那里,我也十分舍不得。
但是自从上次之后苏风华就再未来西苑找过我,感觉是挺忙的样子。不过大虞这些年来太平安好,也没什么仗要打,不知道他成天都在忙些什么。
敌不动我不动这样的策略只能应用到一大部分的普通关系身上,而像苏风华这样脑子不太好的人加之我俩这特殊的关系,只能采取敌不动,我勉强动一下的策略了。
我鼓起勇气准备去堪折苑找他的时候,院子里依然一个人影也晃不见。突然一个小丫头凑近我耳根子小声了一句:“公子在前厅那边会客呢。”我讷讷地应了应,腿脚不自觉地便往前厅那边挪去,即便我知道那应该不是我能去打扰的地方。
前厅并没有人,反而是前厅旁边的一间玲珑的房间里扎满了人。房门紧闭,兴许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但即便这样,我比之苍蝇也还是要聪明一些的。但是不巧的是,这屋子四周都被侍卫守着,并且一个二个面色凶狠。我试探着向其中一个看上去稍微和蔼一点的汉子说:“二公子……可在里面?”
“哪个二公子!此处不许外人靠近,请离开!”苏家二公子都不认识还理直气壮地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