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一天,我本来是鼓起勇气要去堪折苑向他表明心迹的,然而就在我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从天而降一对比翼鸟,长着白如雪的羽翼,纯净美好得宛若天神一般,降临在我那小院子里。我暗自心惊,这镇国公府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降魔者,这只翼族竟然这般光明正大地飞了进来。
“快走,这里有降魔者。”我开口第一句便要打发他离开,不管他是来干嘛的。
比翼鸟挠挠羽毛,那男的看上去妖娆非凡,女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太子妃殿下,我等是来接您去与灌湘大人商量渡化回洪涯的事情的。”
听他这一么一说,我又担惊受怕他被降魔者发现,便急急要同他离开,“真的?那可好,快些带我去。只是……”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虑,比翼鸟娇娆地笑了笑,指了指他的背,“太子妃殿下,先委屈您坐在我的肩上,只一小会儿,便到灌湘大人的居处了。”
我略微有些迟疑,任谁都知道,在洪涯千余岛国之中,羽民国上的这些翼族们最是珍爱自己背后洁白的羽翼,即便是亲得不能再亲之人,也不能贸贸然坐在他们的背上,玷污那片白色的羽毛。然而此刻,这样的邀请难免让我有些为难……但是若再不离开,万一真被发现,那便又是一堆麻烦。我便颤颤巍巍坐了上去,还未待我抓稳,比翼鸟便飞了起来。
不多时,已经到了高空之中,我听得那微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自从三千年前的那场殇乱之后,我们翼族逃到人世,沦为了人类的坐骑。生命尚且难以保证,又何必在乎这些让人受伤的自尊呢?”
我大概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悲戚的情绪顺着高空中的风飘散开来。
一路无话,不过眨眼功夫,我便看见了身下那扑朔着黄沙的城市。听闻翼族日行千里。不知道我这一行是飞了多少里的路程。出来的时候因为急切,也没和苏家的人说过一声,万一耽搁的久了不回去,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为我担心。
比翼鸟将我放下,躬身鞠了一礼,“太子妃殿下,您且往前走,不多时,便能看到灌湘大人了。”
我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那妖娆的比翼鸟已经展翅飞走。我不由挠挠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黄沙一样的颗粒,吹到眼睛里丝丝作痛。四周除了破旧的房屋再无他物,连平常所见的花花草草也不得见。四处一片寂静,没有半丝有人居住的生活气息。然而我放眼一望,屋舍上方却是有炊烟袅袅。
我踏着步子前行,才发现这地上满是黄沙堆积。这里……莫不是大虞西北处的荒漠之上?
街上也没有半个人影,就仿佛人们都躲在自己的家中。此时正是晌午,也许在午睡也说不定。我定了定心,继续向前走,灌湘便就在前面不远处。我走近一家茅舍,轻轻在门边敲了两下,唤道,“可有人在?”
里面清净如常,没有人应我。我又怯生生地问了一句,还是没有人应我。
我心里有些慌了,便朝着四周大声地吼了一句,“有人在么?”
声音传出老远又反弹回来,我听到了自己的回音。然而终究是没有人作答。我心里的疙瘩一下子腾了起来,寒毛也不由耸立,颤颤巍巍开始继续一边走,一边大叫,“灌湘!灌湘……”
这里究竟是哪里?
恐惧占据了我的思想,脑袋里终于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劲。那比翼鸟没有出示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我便傻傻地跟着他走,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灌湘派来。就算真是灌湘派来的,我岂能没有一点防备就上了敌人的当!
我现在又恼又悔,不依不挠地唤着那个可能会出现的人,“灌湘!你再不现身休怪我不客气了!”几乎是小跑了起来,我发现身边的房屋越来越少,而周围漫天的黄沙却是越来越大。
就在此时,寂静的空间里却蓦然传来了嘶吼的声音,不单单只是一个人,却是有一群人在嘶吼。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声到仿佛就在我的耳畔。马蹄声,剑与剑摩擦而过的声音,乱刀砍下的声音,号角的声音……竟然,还有那飘渺的宛若仙境的琴音……
我猛地回头,那场景把我震惊在了原地。我不由地张大了嘴巴,任由黄沙将我覆灭——不远之处,千军万马正在对峙。视野开阔的黄沙之上,乌云残卷而来,漫天是看不清的尘土飞扬,奔跑的骏马踢踢踏踏,两军正在拼杀。而半空之中,百来只鸾鸟不住地盘旋与鸣叫,不知在为哪一方助威。众鸟簇拥的正中,竟然是一条金光灿灿的应龙,踏立于云层之上,威仪无限。龙战于野,说不出的威武与霸气。它在空中盘旋,龙角之侧赫然是坐了一人。
头戴金冠,脚踏金靴,身着黄金铠甲,手握长剑,有如君临天下。
☆、第25章 第七枝 逐鹿(一)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揽大荒。
我看得竟然一时呆住,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光芒刺目,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假。只感到在那光芒离得最近的时候,腰上突然一软,我毫无反击之力地落入了一人怀抱。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脚下清风阵阵,眨眼功夫便落到了一处山坡之上。
远处的拼杀还在继续,我隐约听见了那遥远又迫近的低沉的龙吟,龙在怒吼,在为它庇佑下的子民呐喊。
“蹲下!”来人一手抱着我,一手捂着我的嘴让我发不出半丝的声音。我挣扎着侧过脸去,只看到那一张让人瞬间安心的面颊,便乖乖地不再发出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掌略有松动,我意识到应该是可以说话了,这才颤巍巍地小声问了句,“苏风华,你怎么在这里?”
他转过眼看着我,眼里满是迷茫和焦灼,许久才回答道:“我哪知道。”
我……我一时有些气结,活像是我把他带来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他倒是先无辜了起来。我顺了口气,耐着性子又问道:“我是被一只比翼鸟带过来的,你也是?”
他又是半响没说话,似乎在思索,然后,“我不知道。”
算了,当我没问。
“这里是冀州之野,你怎么跑这里来的?”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不追问了,他反倒是疑惑了。
“不是说了么,我被灌湘遣的一只比翼鸟带过来的。冀州之野是什么地方?”我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他要是再说“不知道”我便准备抬脚踹死他。
他轻轻瞥了我两眼,似乎特别不屑和我谈这个问题,拽着我的手便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
“这里离万年有多远,我们得想个法子回去。”我顺从着任他拉扯着,摸了摸八罗袋。我记得之前放进来好多株云草,虽然谈不上腾云驾雾,但却能让身体轻盈,跑得更快。正待我准备把一株云草递给苏风华时,我惊讶地发现身后黄沙满眼的边际之处,竟然有波涛汹涌的大浪滚滚而来。这……这沙漠大地之上哪里来的如此巨大的水波!
“苏、苏风华……”我连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快看,好大的海浪……”
他一愣,却全然没有我的惊诧,一看便是见过世面的人,只低低啐了一句,“该死,竟然忘记。”
我不知道他忘记什么,只是一切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他不过一介凡人,如今却拉扯着我在这漫漫黄沙之上跑得飞快。我被他扯得七晕八素,只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那声音之中有着低沉的龙吟。回想方才的场景,便像是远古众神的战场,光芒万丈,龙战于野,纵有千军万马,却在那一人手掌之间。而那坐于龙角旁的铠甲战士,莫不然便是……
“死到临头你还有闲情发呆!”脑袋“啪”地被弹了记爆栗,印象里苏风华少有如此轻佻的行为。然而待我抬起头,才发现他眼里全然没有嬉戏,都是满满的沉重与担忧。
此刻,我二人正站在一株参天的巨树之上。这冀州之野当真是奇怪,要嘛便半株花草都没有,要嘛便是这独立在广漠之中的大树。而树下,是逐渐长高的大水。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围较为矮小的山包,都已被这莫名而来的大水淹没。而如今,那水势没有半丝消退,还在愈发地朝我们靠近。若不是方才苏风华拖着我疯了一般地跑,现今我恐怕已经葬身在这怪水之中。
“别乱动!”因为平衡本来就不好,又站在树杈之上,难免便有些晃动。苏风华极为恼火,环着我的腰,把我又往他胸前带了带,“这是应龙蓄的水,沾上一滴,都是要人命的事情。”
我恐惧不堪,抬头对上他那深沉的眼眸。他见我害怕,竟然转而有了笑意,“你不信?”只见他伸手随意从那大树之上掰下一根树枝,扔进了下方的水中。听得“哗啦”一声,那树枝便像是蒸发了一般瞬间化成了水汽。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稳了稳身子,朝那结实的胸膛靠过去。
然而,即便是在这危险的时刻,我这糊涂的脑子里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一日我迷糊的亲吻再一次浮上眼前,感受到身旁之人心跳的节奏,那暧昧的感觉竟然有增无减。
“那个……”我的小心肝再一次承受不住这气氛,随便挑起了一个话头,“这沙漠之中,怎的有这么高的树?”
他沉默了半响,冷冷开口,“难道你在洪涯这么多年,没有听闻过建木树?”
什么?建木!这冀州之野竟然也有一株建木?
“这是建木?怎么可能……建木在我洪涯境内都广之野,其高千万丈,直通天界。”我当然有些吃惊,毕竟这建木已经被天神重和黎拦腰砍断,而新的建木尚在修葺,那这一株是什么?
“呵……”他哂笑一下,只扯了扯嘴角,便不再答我的话。我有些不满,尧光曾几何时如此不屑过我,搞得我很像无知妇孺,问了个他连说都不愿意说的问题。
“欸,你倒是说呀!”我一跺脚,脚下那摇摆不定的树枝又是三晃,我吓得连忙两手扑在了苏风华的身上,就差没把脚也环上去。
“你再动我就扔你下去!”他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口放恶词。我自知是不能再有大的动作,便瞬间软了下来,撅着小嘴,“不过问问而已嘛……”
“冀州之野是上古时期神帝与蚩尤交战的第一个古战场,这里不仅有建木,更有你洪涯之中未见过的神奇。待到蛮荒过后,便被神谕封印,不复存在。”他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犹如远古绝响,甚是好听。
我一愣,想着这里竟然是远古战场,那我方才所见的场景……那坐在龙角之侧令人不敢直视的人岂不是……
我又是一阵惊叹,不敢往下细想,“我们……你是说我们刚才看见的是神帝与蚩尤的交战?这里是上古战场?”
他眼神凄迷,似乎有所触动,只默默点了点头,又恢复了沉寂。
“我竟然……为什么……灌湘为什么要将我骗来这里……”我一时脑袋像被浆糊侵袭,乱得一团糟,却突然听得苏风华有些迟疑。
“但是,这里的气场,不太真实。”他看了看脚下的大水,“应龙蓄的那场水,岂会为我们留下生机?”
我不解,见他也没有再说下去,便不敢细问。那水正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慢向上增长,离我们越来越近。然而若是这样的龟速,想要淹到我们,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那水倒是不急,然而我急啊。
苏风华一直不说话,他是嘴残我理解他。但是我这闭着嘴巴的脸已经有好几个时辰没有动过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偶尔自顾自地张张嘴,活动活动面部表情,不然迟早要变成身边之人这样的面瘫。
☆、第26章 第七枝 逐鹿(二)
待到一日已经到了尽头,水势还在涨,而我们也只能坐以待毙。
黑夜之中,那环住我腰身的手丝毫没有动过,若不是在如此安静的时刻我尚且能听到他胸口起伏的呼吸声,我怕是以为被一樽塑像搂着。
我略微侧了侧身子,小心翼翼将右脚抬起又放下,然后换左脚抬起又放下。显然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苏风华终是开了口,“你干什么?”
我“嘿嘿”干笑了一笑,觉得脸竟然已经快僵硬了,“我、我脚麻。”我是真的脚麻啊,小的时候因为偷吃父君用来招待贵宾的鲜鱼,也这样被罚站过。但是那会儿多轻松啊,碧儿总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然后帮我揉揉腿锤锤肩,即便是一下午的光阴,便也一会儿就过去了。而现在,旁边这人不翻个白眼把我活活气死就不错了,还指望他给我捶腿揉肩?
我那话一出,苏风华的身子明显地怔了一下,听得他的声音也甚是疲惫,“你小心一些攀到我背上来吧。”
我其实正准备在黑夜里接受他的鄙视的,却没想到他好死不死又语出惊人的吓了我一跳,这个时候可经不住吓呀。是因为风太大我听错了么?还是我脑袋又快要陷入休眠状态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是不是要背我?想到这,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啊?”
他沉默了一下,没再说话。就在我以为他被我那一声“啊”给“啊”烦躁了之后,他本来放在我腰间的手竟然瞬间一用力,另一只手托起我的双脚,竟是将我抱了起来。我尴尬地晃动了一下身子,赶紧伸手扶住树枝,正眼不敢瞧他一眼。
四周寂静荒凉得只剩下大水扑腾的声音,而此刻,那细小的声音仿佛在为我俩这暧昧的姿势推波助澜。黑夜里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见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灼灼地看着我。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他的眼里有火,是那种可以燃烧掉我心里所有防线的火焰。
被他看得心一惊,手上一滑,差点竟要摔了下去。苏风华便顺势将我转过了身子,背在了背上。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被吓得不轻,心跳不由快了许多,朝着他的后颈不住地呼气。
“你的小动作能少点么?”他叹了口气,听上去也没有责备的意思,甚至有点宠溺。
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尴尬,三千年前的尧光是温柔如风的,三千年后的尧光虽然阴鸷了不少,却也如火一般的温暖。果然还是我的尧光,任凭几千年的风雨,对我的情意丝毫没有改变。
昏昏沉沉的,像是对这臂弯极度放心,我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而待我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四周竟然有一些百草复苏的景象。我便去瞧那身下的大水,只见水势已经消退了好一段距离,不由便兴奋起来,摇了摇苏风华,“尧光尧光,快看,水势退下去了!”
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那人迷迷糊糊地传来慵懒的声音。他……竟然背着我就这么睡着了。
“水势还在涨,不过是我昨晚挪了下位置。”
嗯?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确实不是昨日那里。
“你背着我又往上爬了段距离?”我惊讶不小,就算他有再大的力气,身上背了个人,且不论我的体重,他要在这光秃秃的树上翻腾两下都成问题,怎么就还能往上走呢?
他“嗯”了一声,又道,“不然昨晚就你那样子,早就被大水活吞了。”
我脸上唰的便一阵泛红,“什、什么样子……”
“说梦话的我见过,倒是没见过说成你那样的。”他话本是极少,然而这一天一夜的相守,他竟然开始有心情嘲笑我。即便我知道这让我心里很尴尬,但是我却使坏地想这样一直过下去。
“我说什么了!”我脚一用力,他便差点没有扶住,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这株建木之上站了整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