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缓缓走近我,蹲了下来,眼眸里深不见底。他一手紧紧握着《六壬》,一手将我的下巴捏起,冰冷的手弄得我生疼。
“你用了两条性命,是想换这一本《六壬》?”他手上加力,眼里有着不屑。
我知如果换做是我,也会误会。但是却实在很不爽他老是对我凶巴巴的样子,说到底,我好歹也算是他兄妹俩的恩人。我心里其实知道自己没理由,已经服了软。但是嘴里却容不得半丝的退让。
“是,《六壬》关系我洪涯仙民的生存,我必须拿到手。”明明情况没有这么严重,我却像是故意要斗斗气,越是往死胡同里钻。
苏风华捏住我下巴的手更加用力,弄得我哼出了声。苏夕鸾一脸急切,在旁扯着男子的衣襟,“哥,你弄痛她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行不……”
我何尝不想坐下来好好说,只是一来我身子支不起来,二来被苏风华这么摆弄着,感觉像是受到了侮辱。为什么他连原因也不问,就将我的举动下了定论?将我判定成如此有心机的女子?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向这个不过有几面之缘的男子奢求什么信任,然而他却不一样。他是尧光,理应要相信我。
“《六壬》同样关系到我族生死存亡,我也势必没办法给你。”他手一松,恨恨说了句。随即站起了身,眼神依然是凌厉。
☆、第23章 第六枝 会面(二)
我撇嘴有些好笑,《六壬》是洪荒万古之前九天玄女遗留下来的神物,他如今不过一介凡人身躯,不知道和他有什么相关。扯了个这么不靠谱的谎不过就是要告诉我,如今他已识破我潜入苏府盗取《六壬》的谎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我,所以我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心思。
然而我正待想他心里是在如何鄙视我的时候,却听得那声音平和了不少,转而问道:“《六壬》关你们洪涯什么事?”
我决然不能告诉他灌湘领了六十三支洪涯遗民要与大虞开战,于是我便避重就轻,道是《六壬》中所载事物将洪涯一众仙民的身份和特点暴露无疑,人族对我们如何迫害如何打压,都源于这万恶的一本奇书。
苏风华一边仔细听着一边挑眉,我刚一说完,他便云淡风轻道:“映月湖畔的那一把火,是洪涯遗众放的吧?”
我一怔,这一点倒着实没有想到。刺杀他的可能如他所说是肃慎国的人,而那把火……还有火中飞走的毕方鸟,我可以肯定,是灌湘他们所为。和着他们想要《六壬》一联系,定然便更错不了。他们也许原打算在趁大火之势从苏夕鸾的身上盗取《六壬》,不料中途却被肃慎的人插了一脚。
我不知道苏风华是怎么联想到这一点,他一直盯着我,搞得我本来想一口否认却在开口的时候不禁就迟疑了一下。他耐着性子,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嗯”得我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脑袋瞬间没了灵光,便像小鸡啄米一样直点头。
他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隔了半响,才又道:“你的指使?”
我抬起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我。”
他也没有意外,眼眸更加深沉下去。如今我三人的姿态,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一人跪倒着。地位和气势一下便分出了高低。我心里当然不服气,撑着地便要站起来,苏夕鸾赶紧过来扶我,由于她方才和她哥哥一起设计我,我对她稍微还是有些生气的,不然会显得我很没脾气。于是我装着气呼呼的样子甩开了她得手,她还先来了气,“是你先算计我想来偷我东西的!”
我却是理亏,便不说话,苏夕鸾又叫嚣了几句,我都闭嘴不理她,却是坐着的苏风华阻止了她的继续叫嚣。
“我要见他。”声音低沉没有温度。
“啊?”我一愣,不知道他说要见谁。
他抬起眼眸,是深不见底,缓缓站起了身子,对着我一字一句道:“带我去见你们洪涯如今的话事人。”
这……情况有些出乎我的预料,难道他认识灌湘?还是我应该在现在告诉他,其实你要见得话事人是我,他们都听我的。
显然我还不至于这么傻,但是如今两方矛盾这般剧烈。从那天我与灌湘的一面之缘来看,他脾气也不是吃素的,苏风华更是个让人找不着方向的主。这两人要是见了,和和气气那还好,万一要是互相看不过眼大打出手,那这篓子可就捅大了。况且,瞧那日灌湘在说到与人族的仇恨时眼神里迸发出的杀气,我决然不能带苏风华去送死。
“你……什么话事人?我们没有话事人。”无可奈何,我只得鼓起勇气开始演戏,虽然在他强大的气场下面我的神情已经将我在说谎暴露得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你们要《六壬》的真正原因,不过我想……你这么急迫要拿到它定然有你的理由。如今我会十二个时辰把《六壬》放在身边,若你想偷,随便。”苏风华定然是看出了我一脸的不自在,说得是何等的云淡风轻。
行动曝光,让我怎么把《六壬》搞到手?这不是存心刁难我么。心里盘算了一下,灌湘即便再耍手段,好歹面子上也要听我这个太子妃的。我不知道苏风华为什么要见他,就算我问他也肯定不会告诉我,但总归不是一见面就要杀他吧。思来想去,觉得他二人见一面也许并无大碍。
我无可奈何地垂下了脑袋,温顺地活像一只毛被扒了干净的猫,“好吧,我安排你们见面。”他并无意外地点了点头,我随即又道:“不过……你要跟我保证,不要使用武力。”
虽然明明知道他如今只是一个凡人,就算他使用武力也未必伤得了灌湘。但在看到他迟疑般地点头的时候,我心里还是莫名的安心了一下。也许,我至始至终都宁肯相信那群不太听话的洪涯遗民,也不敢轻易相信他。
究竟是什么时候……我竟然会怕尧光?那个只会顺着我的性子任我胡闹的尧光啊……
我让蒲公英花把消息带给了灌湘,其实我真的并不在乎《六壬》毁不毁这个问题,我只在乎两族会不会因为我这次不巧的安排打起来,即便我连苏风华为什么要见灌湘的理由都不知道。往最坏的地方想想,不过就是灌湘要借机会杀掉大虞的一员重将,这当然可以免去今后他们造反的许多阻力,而我当然也会不顾一切冲过去,尽全力保住苏风华,哪怕要与灌湘等六十三支洪涯遗民撕破脸皮,顶多不过就是一死。死有什么怕的,我都死过那么多次了。
两者相比,我毫无犹豫地便选择了尧光,我当真只是这么一个为了爱而生的女子。
三日之后,我领着苏风华一行五人前往胡余老儿的杂货铺。我本以为傲气如他,只身前往也不是什么让我惊讶的事,却不料他竟然带了三个人。而此三人中,我也就认识一人,是一直跟在苏风华身边的一个劲装剑客,脸上戴了一块半脸状的银白色面具,让人看了总是心有寒意。而另外两个,我却是见都没见过。其中一人坐在一顶软轿里,另一人戴着黑纱斗笠跟在一旁。
说白了,这四人之中三个人都装扮神秘。走在大街上,回头率持高不下,我五人活像是打家劫舍的悍匪。再加上我又迷路了不下三次,搞得大家都很头疼。
几经周折,终于是找到了胡余的杂货铺,此刻我走在最前面,不敢回头,因为身后都是凌厉的鄙夷目光。直到此时,我才看到那软轿之中的人走出来,也是一身玄袍,身材高大,显然是个男子。只是也和另一人一样,头上戴着黑色斗笠,遮得严严实实。然而那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十分熟悉,竟好似认识了千百年一般。
苏风华躬着身子,迎他出轿,不得不说,我被他如此恭敬的态度吓得不轻。堂堂震惊中土的大虞国龙吟战将苏风华,居然也会低眉顺首。无须猜想,这人的身份定然不容小觑。只是……那熟悉的气息究竟是什么,我下意识便挪动了脚步,想要靠近他。却在我伸手想要拨开他面纱的那一刻,“啪”的一声便被打了开去。我退后两步,看着苏风华一脸怒气地护着那人,心里满是疑惑——不过是想看一眼长什么样子罢了,至于这样么。
“不容放肆!”苏风华低吼一声,我撇撇嘴,不看不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
和上次一样,灌湘仍然坐在胡余老儿的杂货铺的内堂。在给蒲公英花带的信中,我已经阐明了无论如何不能在苏风华面前揭露我是洪涯的太子妃。一则是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对自己是尧光转世的身份放在心上,二则我不想他误会是我要带着洪涯的遗民来作乱。当然,在我尚未明确地分清敌我之前,我也绝不会将苏风华便是尧光转世的消息告诉灌湘。
灌湘也算通情达理,装作我不过是他一个手下,见到我也并不招呼,只冲着那斗笠男子和苏风华行礼,完全将我视为了空气。我听得他们在那里虚情假意寒暄了一阵,苏风华便对着那铁面侍从点了点头。我还没回过神,已经被拉着领口拖到了门口,期间我一边挥舞着爪子一边叫嚣道:“放开我,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喂……放开我……”
☆、第24章 第六枝 会面(三)
我的呼喊显然无济于事,当我重获自由的时候,内堂那道门已经被重重关上。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胡余老儿满面春风地望着我傻笑,斗笠侍卫和苏风华的贴身侍从站在我的身后,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趴在门上,想从缝隙里听到一些什么,却不料只听到胡余老儿那干瘪的声音:“丫头,这门是有咒法的。”
他定然也知道我不想暴露身份,叫了我一声“丫头”,把我着实叫得有些不好意思。好歹也五千余岁了,这胡余老儿指不准还没有我年长。算了,这称呼倒是很受用,姑且不和他计较。
不知他们要谈到多久,然而听得并没有打斗的动静,心里的担忧也放下了些许。但见胡余老儿店铺里的生意倒是不错,铁面和斗笠男子两人在门口一人站一边,活生生就像是替胡余老儿看店的门神。
“哟,胡大爷,雇了两个壮汉呀?”拎着买好的药材,一位中年妇女临走时不忘多望了他二人两眼,有些风情地打趣。胡余老儿满脸堆笑,挠挠头,“哪是呀,隔壁林大嫂养的俩相公,生得俊俏,借过来帮忙拉拉生意。
“噗……”我一口水差点没含稳给喷了出来,只感觉左右各有两道阴冷如冰的目光从门口而来。这二人我都不熟,更不用说胡余了。别人话都没和你说过,无端端就变成了你拉客的相公,还都是一个女人所养。
这……我有些尴尬地赔笑……成何体统呀。
无聊之极,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那轿中之人熟悉的气息。能够如此令苏风华折服,想必不是皇亲国戚,也必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侠客之类。好奇心一起,心里面那股包打听的劲儿便使了上来。
“诶,小哥……”我不知该如何称呼,有些局促,“你家主子是何方高人啊?”
那道冰冷无温度的目光陡然瞥了过来,好歹我也是个仙子,若是被你这凡界小儿威慑住了,那还有脸面么。
“与你何干。”他语气冰冷,望都懒得望我一眼。
“说来听听嘛,我又不会怎样,不过是觉得兴许是一个认识的熟人。”我搅着手指,装着有些委屈。
他终于转过脸来将我细细打量了一盘,道:“升斗小民,岂会和我家主人认识?”
“那可说不准,”我扬扬头,一时无奈开始瞎编,“指不定就是那天借了我五两银子的那位公子。”
斗笠男子撇嘴一笑,甚是鄙夷,“我家公子平时都不怎么出宫走动,怎么就借了你五两银子。再说,我家公子何须找人借银子。”
我扯开了嘴角,笑问,“哟,是宫里的公子呀?”
他这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便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同我说。我继续佯装一副什么都知晓的表情,“我随苏二公子久了,宫里的那几位大主我可都清楚得很呢,就没见过这位这样的,有些阴阳怪气。”
我故意说得有些粗鄙,想用激将法,然而斗笠男子完全不为所动。任凭我软磨硬泡,就是不告诉我。无奈我只能撇撇嘴,本来还想着兴许可以向苏风华问问,但一想到他那面瘫又嘴残的脸,便一点打听的兴致都没有了。
“吱呀”一声,内堂的门被打开,几人从房里走出来。神秘的斗笠玄衣男子就像他进去时一般的冷静,路过我直接坐进了门口的软轿之中。那熟悉的气息再一次扑面而来,我可以笃定,这个人我一定认识。
透过门缝,我看见灌湘坐在内堂用一种暧昧的眼神打量着我,看得我浑身寒毛直竖。苏风华瞥了我一眼,“走了。”
我心里暗暗不爽,不知道他们这么久的时间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回想起灌湘的眼神,突然便有一种自己兴许是被卖了的感觉。而那神秘的斗笠男子是谁?《六壬》现在又是在谁的手里?苏风华肯定不会告诉我,于是……
“等一下。”我越过苏风华,踏向内堂,灌湘见只我一人,低头行礼。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悄悄问了句:“你们这么半天在里面谈些什么?”
灌湘笑得浑身乱颤,活像卖了羊给狼之后数着票子的羊贩子,“太子妃只管跟着他回去,现在不宜说话,我让蒲公英带信给你。”
三日之后,灌湘果然没有食言,嘱了蒲公英将口信带进了苏府。我坐在院子里听着信使的转述,将大意梳理了一下,大概得出了灌湘信中的两点重要的意思。
其一是《六壬》暂时不会被毁,但是苏风华已经保证《六壬》会被安放在镇国公府,绝对不会外流。其二是六十三支洪涯遗民暂时不会对大虞有所动作,原因是灌湘与大虞有了约定,至于约定的内容是什么,他不愿意透露给我。
我不禁有些纳闷,能与灌湘达成两方约定,一定不会是苏风华能一人决定的,那么那日与灌湘会面的人……
果然,在信的后半部分,我又总结出了以下几点重要的意思。
其三是如今大虞的皇太子是大皇子沈临云,二皇子沈怀霜对皇位虎视眈眈。其四,那天那个斗笠男子,正是二皇子沈怀霜。
沈……怀霜。我努力在脑袋里思索着这个名字,在思索了一整个白天之后,我可以肯定,两千余年的生涯里,我没有认识过任何一个姓沈的人,更何况还是堂堂大虞国二皇子。但是那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气息,即便是没有见到他的面庞,却也能大致勾勒出的迷人轮廓。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暂且放下这些不想,我又仔仔细细将信使手中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确定灌湘真的是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东西没说之后,我提笔给了他一封回信。
他的信里,半分没有提到是否要带领六十三支洪涯遗众回归的问题,作为一个身兼使命的人,我必须要给他敲一下必要的警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确着实没有估计到,很久之后我曾经回想,不知道是该怪我那封信,还是应该庆幸。
那一天天气十分不好,我坐在房中用了午膳之后,本来是准备逮着苏夕鸾和我一起去找苏风华的。自从他与灌湘见过面之后,不知为何对我的态度竟然不由地好了许多,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讲一些冷到极点的笑话。我心中自然是大喜,暗暗在心里打起了算盘,一定要将带着苏风华私奔的计划提前实施,每日里看着他与另外一个女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已经让我的忍耐到了极限。
于是那一天,我本来是鼓起勇气要去堪折苑向他表明心迹的,然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