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轻轻抚摸着龙吟,“这是一首悲曲,你心里喜,自然听不到。”
我心里十分奇怪,难不成这曲子还能认人心情?但是我没敢再问,只因我看见他已经低下了头,看样子是要继续弹琴,半点搭理我的意思也没有。
这……难道是没看出来我的目的?我那么明显,即便不是来寻仇,也起码是来讨要说法的模样。
“那个……”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先拿孟槐开刀,“可以把孟槐还给我么?”
他瞥了我一眼,手指上一个轻巧的借力,我听到那古琴发出一声刺耳的响。随后,屋中便有一道石门应声而开,我眯着眼睛看了好一大会儿,才发现那石屋中躺着的果然就是我的孟槐。然而可怜的孟槐现在哪里还有半点神兽的样子,和一只待宰的小猪没有任何区别。
它抬起头来,就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就蹭到了我的身上,死活要往八罗袋里钻。兴许在它的记忆里,八罗袋里总有好吃的的缘故吧。
我有些恨恨地抬眼瞪了一眼那个尚自安坐着的男人,苏风华啊苏风华,你该不是这么多天都没喂过它东西吃吧!幸好袋子里还有些残存的鱼片,不然孟槐估计会气绝而死。
不管怎样,孟槐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那么,似乎该着手做第二件事情——打探清楚他为什么要与沈霁云成亲。
我一步一步慢腾腾地挪到他的身旁坐下,彼时我的心跳随着我们的距离变近而逐渐便快,到最后离他不过两尺的距离,我觉得我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真是奇怪,三千年前,我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三千年后,他不过换了个躯壳换了个性格,我的喜欢也跟着像变了似的。
苏风华见我慢慢靠近,也不管我,兀自抚琴。偌大的房间里,我便只听得琴丝的响声,却是半点音乐也听不见。难道他心里此刻正充满了悲伤,所以才会弹奏出这么悲得旁人无法听到的音乐。我坐在台阶下面,双手支着下巴,听到一曲弹完,又是一曲,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索性便心一横脚一蹬,问了句,“你的院子里怎么那么多梅树?”
“梅,迎风斗雪,清丽高洁,品性好。”他慢慢道来,虽然不是我想象中的答案,不过也无伤大雅,毕竟他没了前世的记忆,兴许是转世带来的一种喜好。然而正当我开始小有得意的时候,却又听他接着说道:“加之内人喜欢,就种得多了些。”
我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那个埋藏在心里已经有一下午的问题终于破口而出,“你当初为什么会娶沈霁云?”
若是我弄不清楚答案,或许我会一直睡不好觉。
他倒是并不惊讶,抬眼看着我,十分淡然道:“皇上下的旨。”
我……一时无语,我当然知道皇上下的旨,我要问的不就正是为什么皇上要下旨,难道真如苏夕鸾所说,是皇上揣测到了他的心意,所以下旨成全他们么?
“她的舞姿极好,让人赏心悦目。”他不慌不忙,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又补了一句。
这是什么狗屁答案!你是娶老婆又不是招舞姬!
当然,我心里的愤怒掩饰的极好,不能全都写在脸上,然而眼里的怒火却是毫无掩饰,望着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灼灼,眼睛更是难受,不禁气急败坏,“舞姿好就要娶回家么?那你怎么不把你府上的跳舞的丫头们都收纳进来,挨个挑不是更好!”
他也是一怔,没有料到我竟然会如此失态。要知道,我们通通不过就见过四次面,结果有两次我都在他面前哭得毫无章法。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怒气,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随即便又压了回去,我只听他沉声道了两个字:“出去。”
☆、第21章 第五枝 夕鸾(四)
我被无视了,自尊心明显受挫,哪能那般听话,嘴里的话更是想到啥就说啥,“凡界的情爱我虽然懂得不多,但是我也知道什么叫做政治联姻。沈霁云本就是淮安王的小女儿,沈姓乃是国姓,与你苏家联姻,好处定然不少。你与她成亲,难道一点这其中的理由都没有么?”
此时我觉得自己已经说中了他的要害,他应该是叹气然后向我讲述一段朝政上的腥风血雨。但是我错了,苏风华本来就是个面瘫加口残,更何况,他与我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言乱语?”他竟然有些讥诮地翘起了嘴角,嘲笑一般地看着我,“若你是想问我对霁云是否有爱,我觉得没有告诉你的理由。你不过一只救了我兄妹二人的猫妖。何况,舍妹的伤本应你而起,而我,那天也本不用你横插一手。你只需要在府上好好调理身子,其他的事,你无须多管。”
虽然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苏风华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心里如同淌血一般,此时我才知道他与苏夕鸾真的是亲兄妹。从苏夕鸾口中已经听得过这么一席伤人的话,那时我只有愤怒。而从他口中说出,心里像是被利针刺了个遍,千疮百孔。眼泪毫不争气刷拉拉夺眶而出,几近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看着他冷漠又从容的表情,心想如今在他面前的我不过一只跳梁小丑。于他而言,我不过一只被他救回来的猫妖。他如客人一般待我,便意味着我也不能任意过问他的家事。然而……他真的是尧光么,即便是忘却了所有的前世,却怎么能忘记那段将他推入轮回的爱情?
他越是冷漠,我越是心中怄气。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声音已经近乎沙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倚在他怀里,开始使劲地蹭。我不管了,此时的面子已经丢到了天边索性什么都不要了。面前这个男子我多爱啊,天上地下不管他投生去了哪里,我也定然追随而去寻找。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依然是我的尧光啊。
“放开。”他并未拉扯我,就像是极不愿意碰我,只是厉声斥责。
我才不怕,就是不放开,一边蹭一边还在嘴中沙哑地叫嚣道:“你是我的尧光啊,你怎么可以爱别人?梅花树下你我二人既然有了承诺,你怎能叛了那皇天后土和苍茫雪海之间的承诺!”
他的表情很是不耐烦,我抬头仰视着他,知道也许他接下来便是要强行将我拉开。我一时情急,不知道是不是原始的□□作祟,索性再一次心一横脚一跺,便把嘴凑了上去。
曾经我看到过一个女子的故事,说她敢爱敢恨。爱的时候那人就是他的天下,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不爱的时候即便是那人是跪着哭着求她,也得不到她半眼的怜悯。
我现在的心境,便仿若那故事中的女子,我深深看着这个男人,他就是我的天下。我这么喜欢他,主动亲一下,有什么好稀奇的?
当我触碰到那两瓣柔软之时,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唇齿紧闭,容不得我丝毫的侵犯。然而在与他肌肤接触的同时,我却能感受他强烈的来自内心深处的蠢蠢欲动。我知他其实并不厌烦我的亲吻,不过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我的内心被深深触碰,便加大了力度,使劲想要撬开他的嘴唇。然而不管我又是舔又是咬,他就是不肯妥协。
我心里便一阵羞,羞得我满脸通红。我都已经作践自己到如此地步了,他却将我仅剩的一点自尊心揉碎了扔在地上踩,半点情面也不给我留下。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停下了动作,张开眼睛看他,发现他黑不见底的瞳仁里面突然多了些许迷离和欲望。我才不过离开他的嘴唇一寸,他的眸子突然像着了火,盯得我一动不敢动。猛地,只感觉到腰上一软,一只大力的手便将我圈禁在了怀里,随而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伏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他炙热的身体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喷薄而出。
他像是懊恼不已,俯身将我仔仔细细盯着。我只觉得自己羞得不得了,哪里还敢与他直视。也许亲他触碰到了他的禁忌,才让他如此恼火。
然而,正当我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我扭过头,便看见那一袭素衣站在门口,迷茫地不知所措。我大为心惊,心想不好,我和苏风华这姿势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在这厅堂里苟合了。虽然我明摆着是要抢她的男人,但是我却是要名正言顺地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而不是靠这般的误会。我真是迷糊了脑袋,这般夜里怎地还往别人房里闯,竟然忘了沈霁云本就与苏风华是夫妻,当然是住在一起。
沈霁云怔怔望了我们好久,苏风华也不说话也不动,反而是我替他二人焦急,慌忙想要支起身子解释,而身前之人的力气着实大得惊人,不由我半点动作。
“我去看一下厨房里的水烧得怎样。”说罢,她欠了一身,便只身走开,还不忘将门重新合上。
我心里仿若被千斤锤,此时此刻,这像是那些江湖艺人口中讲的戏一般。狐狸精勾引男主角不幸被女主角看到,而那女主角性子好,不闹不抢,反倒是显得那狐狸精自私又心肠狠毒。我躺在地上,心里便想,我就是那个应该拖出去挨千刀的狐狸精。
☆、第22章 第六枝 会面(一)
我与尧光互相看对眼那会儿(姑且称之为此),没拉过手,没抱过,没亲过。一切伦理道德男女教化之间的事情我们都遵守得很好。原因好简单,自从他向父君提亲过后,我就再未见过他。而当我们洞房之时,春宵好景却又被一把无情天火生生阻挡。所以我人生当中别说是初夜,就是初牵都还在。
然而方才,因为我的一时“兽性大发”,竟然越过了正常的顺序,直接跳到了初吻。虽然那也不算一个吻,亲亲嘴罢了。所以我一直没太明白苏风华的怒点在哪里。我不明白,也不敢问,因为此时我正被他按倒在身下。本来是由我来主导的一场调戏,现在活生生被剥夺了领导权。
我很是不甘,想要起来。他却猛地伏在我耳边,男子的气息萦绕在我周身,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梅花香气让我又是心喜又是心忧。我战战兢兢,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脚趾头。他在我耳边吹着气,竟然有些呲牙咧齿,“下次再做这种事,我保证你会后悔。”
语毕,便抽身而起,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拂袖而去。
我还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知所以,他已经拉开了门,不知要去往哪里。
然而我的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欣喜,源于我内心最深处的感觉。苏风华的身体里像是藏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灵魂,隐藏着他前生前世的感情。而我刚才的举动,仿佛有意无意地触动了他那丝若有若无的灵魂。是因为这样,他才怒了么?
我整理了一下,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刚走出门口,便看见两个小丫鬟一边讨论着一边走得匆匆。我一急,便幻化了真身,跳上了房梁,隐隐约约竟然听到那两个丫头似乎是在议论我。
“也不知道谁半夜三更那么胆儿大,居然闯来了堪折苑。”其中一丫头小声道。
“平日里那些姐妹们,路过这里都是低头快步,看都不敢看一眼的。我也想知道是谁这么有胆量。”
“可不是,这堪折苑来来去去总就十八人。那人闯了进来就不说,还闯到了姑爷的房间里!”
“姑爷可在?那人可是有的受了。”似乎有些惋惜的语气。
“谁让姑爷性子那么古怪……”
“嘘!”像是说到了什么禁忌,丫头们立刻收了声,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
出了堪折苑,我跳下墙头,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难怪方才来的时候一个仆人丫头都没看到,原来平时根本不会有人造访这里。然而我又转念一想,刚才我就这么大摇大摆闯了进去,苏风华也没把我怎么样,我现在可是完完整整地又走了出来,而且身上还多了只孟槐。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和喜滋滋。对于这件事,我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深深将自己鄙视了一把后,我决定要做一些有建设性的事情。
自从我渡了三口气给苏夕鸾,保住了她一条小命之后,她对我的态度大转,搞得我有些时候也很不好意思。在我吃了她亲手煲的汤亲手熬的药以及亲手掰的核桃之后,时间不知觉一晃,与灌湘约好的十日赌约,已经过去了一半。而我,却连《六壬》是否在苏夕鸾那里还未得知。
这一日,阳光很好。通常这种天气只能勾起我深深的睡意。我知这里不是踏雪国,当然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一躺。于是我从房间里搬了把长椅放在树下,懒懒地躺在上面。闭上眼睛,享受着阳光。
不多时,我感到有人在看我。我睁开眼一看,见是苏夕鸾倒挂在树上,如今正呈一个垂直下落的状态。叉着手,笑眯眯地开着我。
这样的姿态除了能把我吓一跳,着实没有其他效果。
“你知道《六壬》么?”我让她安分在我身边坐下,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打听。
她也不惊讶,淡淡道:“《六壬》谁不知道啊,‘六瑞’之一嘛。”
我见她脸色没有多大变化,心想若是在她那里,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会显摆一下。她这般镇定,难道是灌湘给我的消息有误?《六壬》根本不在苏夕鸾手中,亦或者是,我太低估了面前的丫头,她或许是藏得太深,没有露出半丝的表情。
无论如何,她身上没有《六壬》的踪迹,也必须得到她房间里查探一番。
深夜,已经入了三更。我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化了真身,跳进了黑暗之中。满园的漆黑不但不是我的障碍,反而是在夜里,我看到的东西和反应力都要比白天好得多。我顺着感觉在房檐上东窜西窜,跳到苏夕鸾的住处之时,我谨慎地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确定身边没有降魔者,才跳下房檐。
房门从里面反锁,我只得从窗户蹿了进去。苏夕鸾显然已经熟睡,我凭着灵活的身子和轻巧的步伐,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将这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硬是没有找到《六壬》的半点踪迹。
“你是在找这个吧。”暗夜之中传来一声魅惑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吱呀”的开门声。我反应极快,想要逃走,然而还未跳上桌,便被一捆绳索网住,动弹不得。
这定然是一捆施加了术法的绳索,我越是挣扎,便束得我越紧。而且即便我动用了浑身解数,也变不回人形。虽然我真身敏捷一些,然而却施展不开任何的术法。如今便只能看着那站在门口的人,嘴里含着嘲弄般的笑意,将我牢牢盯着。
苏夕鸾根本没有睡着,我看见她披了件斗篷便从床上走下来,站在了男子身侧,脸上没有丝毫睡意,却尽是诚惶诚恐。我瞬间便知晓了这不过是一个要逮我的局,然而无奈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却不知道要说哪个好。总不能让我出卖仙民吧……
灯光骤然大亮,苏风华在屋内站定,手里握着我千辛万苦寻找的《六壬》。沉默了半响,他才开口道:“放开她。”
身上的绳索骤然松懈,我赶紧幻化回了人形,匍匐在地上。被刚才的术法所伤,现在是连站都不怎么站得起来。苏夕鸾见着我着实痛苦,赶忙上前来扶我,“殷殷姐……”
然而她人还未走近,便被那一声呵斥吓得顿在了原地,“不许扶她!”
苏风华不知是哪里来的脾气,烛光之下,我抬头看着他盛满了怒气的脸,威严无比,好似我偷了他家什么重要得不得了的东西。即便我是有这个心,但现在好歹也不过一个“未遂”,如此动怒,到底是为了哪般?
我见他缓缓走近我,蹲了下来,眼眸里深不见底。他一手紧紧握着《六壬》,一手将我的下巴捏起,冰冷的手弄得我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