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时枫沉默了会，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喜欢男的，怎么就变态了？我喜欢他，又怎么错了？”
“爱是没有对错，可你不能触犯道德底线，你不能去伤害妈和家人。”吴清影说，“吴雷的事，妈已经被村里的人在背后嘲笑了，你再找个男人，你让你妈怎么有脸再回我们村？”
“你自己觉得自己没有过错，你觉得你喜欢谁都与世无争，可是你这种任性的行为已经伤害到了你的亲人！”
吴时枫平静地反驳道：“第一，我既没有偷鸡摸狗，也没有杀人放火，你所说的道德底线在哪里？”
“让妈妈和你们伤心了，我很抱歉……可是你想过没有，非要把我和一个女的凑在一起，结婚生子，我也会伤心一辈子。”
吴清影继续道：“你怎么就没有想过，你喜欢那个男的。那我们不爱你吗？妈妈不爱你吗？她含辛茹苦地赚钱，把我们带大，你就这样来报答她吗？”
吴时枫有点疲惫：“可是你们这样的爱……‘是在以爱的名义，侵犯我的人生。’”
吴时枫最怕也最不喜欢和人争论这种问题，有些人不能接受，那就真的是不能接受。哪怕你……巧舌如簧，在他们眼里，你还是那个艰苦卓绝地要把一口百年老灶洗刷干净的傻逼。
他们坚信自己所持的才是真理，他们根本不愿意听你好好说话。
吴清影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厉声道：“不要在电话和我辩，你马上回老家，对着你妈和外婆，你继续辩。”
吴时枫盯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这才走出去，一路小跑到在厕所外边玩手机边等他的孟泽旁边。
“好了？”孟泽也不多问，拉上手边的行李箱就走。
“那个，孟泽。”吴时枫跟在他旁边，“我们今晚去宾馆住吧，家里一周没打扫卫生了，回去的话……”
孟泽毫不犹豫：“嗯。”
吴时枫这个慌撒的实在有些蹩脚，骗骗傻子也许还能懵过去，但骗孟泽……他一开口那个心虚气，孟泽就实已经没法忽略了。
但孟泽觉得既然吴时枫不想让他回去，也不想让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能回去的原因，那他也就没必要刨根问底。
吴时枫知道自己一开口就暴露了，可也惊讶于孟泽一口圆了他的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一直处于亢奋的心情被那一通电话瞬间砸到谷底。
他很想冲着孟泽笑笑，告诉他自己没事，可是心虚让他不敢再撒这第二个谎。
第二天一大早，吴时枫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孟泽的睡眠本来就浅，再加上心里记挂着反常的吴时枫，也没敢睡死。
吴时枫披上一件外套，摸到厕所里，把电话接了起来。
这回是陈爱玲的声音，他没敢吭声，他妈也不说话，孟泽安静地站在厕所门口，三个人都异常沉默，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过了好半天，吴时枫才开口，叫了声：“妈。”
“你不要叫我妈，我没有你这个儿子。”陈爱玲说着眼眶就红了，“妈没有教你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
吴时枫鼻子有点发酸，一整个晚上都没合上的眼睛有点干涩。他想说：可是您给我一颗心，教会我爱，我没有干坏事，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很可爱的人。
他比别人好看，比别人聪明，在我心里他比所有人都要优秀上千百倍……
“时枫，妈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你听妈妈的话，不要跟那个男的来往了，妈和你姐已经把他的东西都丢出去了……”
吴时枫徒然打断她：“你说什么？”
第61章 不回头
“我说把他的东西丢出去了，还有你床头柜里的那些照片……”陈爱玲说，“是不是妈妈以前太忙，没空管你，你怨妈妈了？还是妈妈让你和吴雷出国，你……”
吴时枫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说：“我没有怨你，也不是你的错——你把他的东西丢到哪里去了？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迁怒他好不好？”
陈爱玲还没说话，吴时枫就快速道：“我马上回去，我们回去谈，行吗？”
说完他挂了电话。
孟泽的睡眠那么浅，自己说话的这么一小点动静，说不定就会把他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发现孟泽就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吴时枫的语气有点虚：“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睡不着。”孟泽看见他悄没声息地把刚刚抽出来的一只烟折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塞进口袋里。
吴时枫其实没什么烟瘾，但以前心烦的时候偶尔会抽两根打发时间，孟泽回来以后他就不动这玩意了。
主要还是孟泽不喜欢身上有异味的人，淡淡的烟味也不行。
吴时枫原本想偷偷去房间外边抽根烟，稳定一下心神，再想想回去该怎么面对他们。
吴时枫说：“再去睡一会吧，太早了。”
他打开一角窗帘看了看，天才刚刚蒙蒙亮：“我回家有点事，可能要一段时间，你在这里等我，就先不要回家了，好吗？”
“我和你一起去。”孟泽突然道。
吴时枫一时哑然，正打算开口劝说，却听见孟泽沉沉道：“我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被打断腿的。”
孟泽很清楚自己跟他一起回去只是添乱，自己的能言善辩在这种事情上根本施展不开手脚。
可是这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却要吴时枫一个人面对。孟泽自己是毫无顾虑，可是吴时枫所要承受的，远要比他多的多。
吴时枫有点头疼，孟泽不好骗，会说出这句话，那就说明他全都知道了。他把手轻轻地搭在孟泽的脑袋上：“你和我一起去也解决不了什么，这是我的事，我会和他们说清楚。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的家人你也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会动手动脚的人，顶多骂几句。”
他假作轻松的安慰孟泽：“我马上就能回来的，你相信我。”
他家三口人包括他外婆，肯定是舍不得对他动手的，可是不代表对孟泽也会如此，吴时枫只要一想到孟泽会受到伤害，心里就比要回去面对家人还要害怕。
别说是他们对孟泽动手了，就是骂他，吴时枫心里都难受。
孟泽抬头盯着他，默不作声。
吴时枫捏了捏他的下巴，哄道：“乖，老公给你去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不要。”孟泽拨开他的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吴时枫既要和家里周旋，又要来哄他，这让孟泽觉得都是吴时枫在一力承当，而他半点用都没有。
他向来是很理性的，偶尔想不通这么一回，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片刻就又恢复过来了：“你回去吧，你的家事我没法插手。”
孟泽还是不怎么放心：“你聪明一点，说话委婉一点。如果……他们死活都不同意的话，我无所谓……”
吴时枫打断他，弯下身子蹭了蹭他的鼻尖：“什么你无所谓？你想要离开我吗？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忍着没去见你这么多年，你觉得我是靠什么撑下来的？”
“无论如何，都不要有什么‘我们分开也无所谓’的这种想法，我会很难过的，这也不是对我好，你懂吗？”
孟泽怔了怔，只听吴时枫继续道：“如果他们死活都不同意的话，那我们就继续周旋，我们慢慢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的。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孟泽接住他伸过来的手。
吴时枫只身一人回了老家，在门口站了半天，犹犹豫豫地下手敲响了门。来开门的是吴时岚，吴时岚看了他眼，然后说：“哥，他们都在客厅里。”
吴时枫走进去，发现场面真是够隆重的。吴雷他妈他姐他弟和他外婆站了一撮，上头还供着他外公的遗像。
他大舅舅看见他进来，把烟给掐灭了。吴雷强先一步，走到吴时枫面前。
吴清影和陈爱玲原本是没打算告诉吴雷的，只是吴时枫他大舅舅知道后，说这事也得让他爸知道，让他来管管，再质问一下是不是跟着他的那几年，把吴时枫给教歪了。
“你这混账东西，那么多好女孩不选，怎么非要和一个男的混在一块？”吴雷愤怒道，“难怪在外面那么久都没谈朋友，我还以为是你乖，你说你这做的叫什么事？”
其他人来质问他，这无可厚非。可是吴雷刚来骂他，吴时枫就觉得特别可笑：“和你有关系吗？”
吴雷不单单觉得愤怒，还觉得特别丢人，他扯住吴时枫的衣服：“我是你爸，怎么和我没关系？你是不是疯了，男的和男的怎么在一起，这是阴阳失调，这算什么？反伦理反社会，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你对的起你的爸爸妈妈吗？”
“这是变态的行为，你不要因为觉得好玩就这么任性！”
吴时枫冷笑了一声，然后道缓缓道：“阴阳失调？反伦理反社会？变态？您是上过女德班阿还是什么邪教组织？”
他在外边那几年，吴雷也没怎么管过他，除了刚出去那会有给他固定的生活费，后来他工作了，就没再见过这个人了。
“还有，我对不起的是我妈。至于你——在我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你待过多久？你有插手我人生的权利吗？”吴时枫把他的手拉开，吴雷瞪了半天眼睛，气的有点发抖，忽然一巴掌就扬过来了。
吴时枫没能躲开，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刚刚还站在旁边不动的一排人，现下全都围过来，吴清影把吴雷一把拽开，护犊子道：“你凭什么打我弟？”
外婆心疼地过来摸吴时枫的脸：“和孩子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动手了，我们时枫是你想打就打的吗？”
“他就是被你们这么宠出来的！”吴雷气急败坏道，“一堆歪理，他现在说不定还觉得自己和男人在一起是对的呢。”
吴时枫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陈爱玲，问：“同性恋有错吗？”
吴雷大声道：“当然有错，还有罪！这是违背了天理伦常，被发现是要抓进去坐牢的，你听爸的话……”
“同性恋没有错，也没有罪。”吴清影打断他，“也并不触犯法律，我不排斥同性恋，但是我不能接受我弟是一个同性恋。”
“就像恋/童/癖，他是认知扭曲，如果他肯积极接受心理治疗，又克制住自己不去伤害别人，作乱社会，那他也没有错，问题在于你是否这样干了。”
他姐的意思——一个恋/童/癖，没有做过侵害孩童的事就没有罪；而一个同性恋，只要不和同性在一起，就也没有错。
吴时枫无奈的笑笑：“所以在你的眼里，你弟弟和一个恋/童/癖是划等号的？就是生了一场严重的心理疾病，只要积极接受治疗，就还有可能痊愈……唔，我觉得你偷换概念了，同性恋不是病。”
“恋/童/癖如果选择侵害一个儿童，那他就毁了这个孩子的一生；可我找一个同性，并不妨碍其他人的生活。但如果我找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我和她生下孩子，却一辈子都不会爱她，我也毁了她的一生，更辜负了我的爱人，这才是大错特错。”
他舅舅想冲上去揍他，被陈爱玲给拉住了。
吴时枫小时候除了上学的时候，寒暑假都在他外婆家，他大舅舅就住在隔壁那栋民房里，时不时会带他去钓鱼，赚钱了会给他买玩具，比疼自家那个小女儿还要疼吴时枫。
他大声训斥道：“吴时枫，你当着你外公的面，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给我跪下，给你外公道歉！”
他挣开陈爱玲的手，把吴时枫拉到他外公的遗照下边，一脚踢在他的腘窝上，吴时枫一下跪倒到地板上。
他舅舅说：“什么爱人？你觉得就你自己的爱特伟大吗？你找个男人，你让你妈怎么办，你让别人怎么看？以后老了连给你养老送终的孩子都没有。”
“为什么要不走寻常路呢？”
吴时枫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眼前的都是他的家人，他既没办法用拳头解决了事，讲的道理他们也听不进去。
他吐出一口气，然后说：“我没有觉得我的爱伟大，但它应该和其他的爱，平等。”
他外婆上来拉吴时枫：“别跪着，起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说……时枫啊。”
外婆的眼眶红了：“真是造孽了，我们时枫是多好的孩子啊。”
陈爱玲走过来，有气无力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不是一个‘爱’字就能走一辈子的，咱们换个女孩子好不好，什么样的都行……你想干什么妈妈都同意，但这件事，你不要再倔了。”
“你妈说的没错，这世上路千八百万条，你选哪条都好，干嘛偏偏非要选一条黑漆漆的不归路？”
吴时枫抬头，笃定道：“自古华山一条路，哪怕这条路下去是悬崖，我也不会绕道。”
他愿意为孟泽粉身碎骨，也愿意为他撞千八百次的南墙，都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月轻忧”灌溉的营养液＋5~
第62章 持续
“疯了疯了，让他跪着，好好反省一下，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起来！”他舅舅说。
过了一会儿，吴清影和陈爱玲把外婆带到楼上去休息，吴雷被赶出去了，舅舅去船上还有事要干。
所有人都一哄而散，只有吴时枫还跪在原地，而吴时岚就站在他身后。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哥，是我把这事告诉他们的。”
吴时岚蹲下来，几不可闻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觉得我很讨厌，你在怨我。可是我不希望你……不希望你做那种事。”
“我没有讨厌你，你不说出来，我也迟早要面对的。”吴时枫跪的膝盖疼，整个人干脆跪坐下来，放松一点，“连你也觉得我不正常吗？”
吴时岚愣了一下，他虽然一直表现的和他哥过不去，但也是叛逆期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拿他和他哥做对比，他气不过，而且吴时枫平常嘻嘻哈哈的，也没什么脾气。
所以他经常没大没小的，可是心里却是仰慕这个哥哥的。
他觉得吴时枫很勇敢，敢一个人在外边闯荡；他也觉得吴时枫很厉害，就凭着一腔热血，还真的闯出了一番事业。
在吴时岚的心里，他是把这个哥哥当榜样的。
可是……
同性恋，他们班的男孩子经常搂搂抱抱做些奇怪的事情，但那是觉得好玩，高中之后这样的现象就少见了。
可他哥是真的，并不是为了标新立异，也早就过了那个叛逆期。
吴时枫见他没反应，只能兀自一哂：“好了，去玩游戏吧，盯着你老哥跪在地上没什么好玩的吧？”
吴时岚突然上前，在他旁边盘腿坐下：“我原本觉得是觉得你不正常，可是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他看了眼他哥，吴时枫很有默契地把脑袋凑过去一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人找不到，电话也打不通的时候，我上网查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同性恋是一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基因，或者说你压根不是，但就是喜欢那个哥哥对吗？”
吴时枫犹疑片刻，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的，孟泽如果是个女的，那他也一样喜欢。
吴时岚继续道：“然后我就想，你可以喜欢，可是为了自己的喜欢误伤了养你爱你的母亲和家人，真的值当吗？”
“我知道，所以我也知道我是一个挺自私的人。可我觉得喜欢就要去争取，我没有犯罪、没有过错，那为什么不可以让自己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吴时枫腿麻了，又换了一个姿势，“如果可以找其他人的话，我也不想这么辛苦啊。”
“没有他的话，我根本不会想要去创业，和所有人一样平庸的荒废着，才是我最想要的。”吴时枫笑笑道，“可是他解救了一无是处的我，我为了能配的上他，才想要努力的。”
吴时岚怔住了，只听吴时枫继续呢喃道：“你哥其实特别没出息……”
吴时岚走后，吴时枫一个人跪在地上想，其实他真的挺自私的，面对家人的时候心里也不怎么害怕，因为他有把握，因为他们爱他。
他们舍不得和他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见不得他痛苦，不出几天就会心软。
在床上坐了有一会了的孟泽换上一套干净衣服，他的心不太能静下来，自虐似的回到了他和吴时枫的那个家。
这个别墅的装修才刚刚有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