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丝竹已响,琴瑟齐鼓……
这一夜,东海瞿府婚宴上犹如百花盛放,天仙降临。
赏嬉台上六名或清艳或素雅的讴者捧着琴翩翩起舞,歌有裂金石之势,舞有仿天魔之态,偏偏妩媚中带盈盈喜气,悠扬中有笑意吟吟。
风珠衣着红艳艳红裳,长长水袖飘逸如云,眉目如画娇笑晏晏,每唱一句贺词,袖底高扬翻飞,五彩的花朵便凭空出现,落英缤纷,虽是盛冬,却犹如春风吹来,满树桃花落,众人皆看痴了。
而居于贵客之首的定国侯完颜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那令人心荡神驰的风珠玉,既深感震撼又与有荣焉,可一想到他的女人的娇、美、媚种种姿态也被旁人看见了,又是醋意大盛,恨不得能冲上台去把他的小儿牢牢裹着抢回家,再不给旁的臭男子看见一根寒毛发丝!
“这可是爷允你最后一次上台了,”他满心不是滋味地囔,“往后只准舞给爷看,唱给爷听!”
最后,在所有讴者柔美清亮甜媚的歌声中,垂幕渐渐落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郎君如意,钟鼓乐之……
……凤凰凤凰兮,翔翔比翼兮,苍天之幸兮,得卿白首兮……
完颜猛心中深深震动了,俊美脸庞掠起了一抹温柔万千的微笑来。
“小儿,待回京后,爷定给你一个比今日排场更盛大百倍的婚礼!”
第10章(1)
更新时间:2018…01…27 16:00:03 字数:3718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汉。刘彻〈秋风辞〉
当晚堂会结束后,瞿老爷欢喜激动至极,当场又赏了个大大的红封,并且在稍晚之时,亲自到后台向风霞光又提起了玉小郎君和风珠衣的亲事。
风霞光依然笑容斯文,却态度坚定地拒绝了。
瞿老爷笑脸有些僵凝,可终归是见惯大场面的商场老狐狸,笑吟吟地说了“好好好,这小儿女的事儿自有缘分天定,咱们便顺其自然,都两不插手吧。”之后便客气离去。
风珠衣神色淡然地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哥哥,险些被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的哥哥逗笑了。
“傻哥哥,就是翟家抢亲也不赶着今天,你就安心吧。”
“你就贫嘴吧。”风霞光咕哝。
她笑着回到寝房,在洗去了一身汗水和疲惫后,穿好衣衫,套上了厚厚裘袍,便命笛女将浴桶里的残水泼了。
“咱们箱笼既然都收拾妥当了,今晚便放心歇下,明儿一早就走。”她吩咐道。
“诺。”
待笛女退下后,她关上了门,一转身果不其然就看到伫立在身后,目光灼热喜悦的完颜猛。
她几乎无法呼吸,心口阵阵绞拧着,却还是极力平静地对他招呼道“坐吧。你来,是有话同我说?”
完颜猛大步上前,铁臂一伸,就将她娇小身躯拥入了怀里,紧紧箍着,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小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以前爷总觉得这酸词酸掉牙了,可今日方知,原来是真。”他轻吻她泛着幽香的发顶,沙哑地笑了。
风珠玉鼻头一酸,允许自己再忘情地偎在他温暖强壮的胸膛前一刻,只要再一刻就好。
静静燃烧的烛火包围着这一份宁馨缱绻美好,只是越美的事物越不长久……
“完颜猛,我不跟你回京城了。”
他俊美脸庞僵硬了一瞬,随即浑身散发着沉沉的怒气和慌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珠衣轻轻推开他的怀抱,淡淡然地道“我想清楚了,我们俩还是行不通的。”
“你——你想气死爷不成?”他登时炸毛,都快暴走了。“我们那晚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你、你怎么又反口了?你信不信爷立马就在这里要了你?”
她脸蛋霎时羞红了,又气又恼,可瞪大的猫儿眼却也夷然不惧地直视着他,冷声道“我答应嫁你为妻,可你没答应只愿有我一妇,我如何能嫁你?”
“你……”他越发怒火填膺,“不准再胡闹了!”
“是我在胡闹吗?”她强忍着泪水,死命吞下哽咽,嗤笑道“你若心中有我,又怎能还想着去抱别的女人?”
“姬妾只是玩物,你竟拿自己跟那些阿物儿相比?”他真是想剖开她的脑袋瓜子,瞧瞧里头装的都是什么荒谬悖伦的鬼东西。
“姬妾不是玩物,她们也是有思想有喜怒的女人。”她痛楚地嚷道“把一群女子放在后院中争风喝醋相互厮杀,以博得你一人之乐,她们愿意,可我不愿意!”
“说穿了你就是恃宠而骄,仗着爷没命了的喜欢你,所以才敢这样处处逼迫,咬住了一点歪理就不饶人。”完颜猛也气昏头了,乱不择言地冲口大吼。“风珠衣,你有没有良心?爷待你还不够好,不够退让不够依顺吗?换作另一个女子试试,看爷不——”
“不怎么样?”风珠玉昂起下巴,小脸透着冷笑,心中却是无比悲凉。“不打入冷宫,不弃之如敝屣?”
“你——”他被她的话噎得胸口发堵,怒火轰地直冲脑际,却是见鬼的半个字都驳不出。“不可理喻!”
“现在你知道了也还未晚,我风珠衣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谁娶了我就是娶个泼辣的大麻烦回家,稍有不如我意的,我就能闹得你全家鸡犬不宁。”她刻意嘲讽,冷冰冰地道“况且我早说了,我懒待与人姊妹相称,如果不怕我把你府中爱妾全部弄死的话,你大可以今天就找媒人上我风家提亲了。”
“你……小儿,你为什么要这样?”他瞪着她,碧眼渐渐红了。
她心痛如绞,每一次呼息都是翻天覆地的剧痛,可面上依然笑意微微,彷若对眼前这一切都浑不在意。
……完颜猛,对不起,可长痛不如短痛,我宁可你今日恼我怨我,也不愿你日后恨我恶我。
我,受不了以后与你夫妻离心,恩断义绝……就跟我阿爹和阿娘一样。
“完颜侯爷,你曾说你心悦我,正因为我就是我,可是你从没真正了解过我。”她平静得近乎平淡地道。
“所以从头至尾……都是本侯一相情愿?”他的嗓音破天荒地颜抖了,俊脸惨白,碧眼赤红。
她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彷佛要在这最后一刻,永远把他烙印在脑海中。
因为日后,没有日后了……
“我喜欢侯爷,可这却不足以令我放弃原则。”她终究还是不忍心伤他太重,“我,绝不与人共夫,不管多爱都一样。”
“爷明白了。”他的声音冷了,眼神也冷了。“风珠衣,你,真的没有心肝。”
完颜猛毕竟身上流着北蛮皇族血脉,又是盛汉王朝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定国侯,自倾慕风珠衣以来,已经一头热地做了太多太多他平生不会做的事,可这一刻,他苛刻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娇小妩媚的女人,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个女人。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那么,他还在这边自折颜面地苦苦相求什么?
这女人自私无情冷血到了极点,她只想霸占他,也许还想把他定国侯府统统掌握到手中,从此成为她的一言堂,谁都违逆不得,包括他这个定国侯爷在内。
像这样的女人……
“风珠衣,你让爷恶心。”他苍白着脸庞,心冷成了寒冰,厌恶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一字一句迸齿而出。
她脸色霎时惨白成一片,身子摇摇欲坠,却依然死死强撑着,紧握的指尖深陷入掌心。“那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好,你狠!”
她闭上了眼,待再睁开时,果然眼前已然空空荡荡了。
完颜猛一回邵府便喝令定国府铁骑立时随他回京!
一路上,他发疯般地驱马赶路,日夜兼程,星夜奔驰,几乎跑死了乌钩,铁骑们累得七荤八素,却没有人敢相问一字。
主子……不是要迎娶珠衣大家回府吗?
所以这景况就是闹翻了?
待终于赶回京师后,他一进侯府就摔落马下,人事不知。
定国侯府顿时炸了锅了,急请太医前来诊治,就连皇帝都给惊动了,可等完颜猛呕出了一口凝郁在胸中的心头血后,人总算是苏醒了过来。
只是醒来后的完颜猛,却又一头栽进了府中的酒窖里,日日大醉……
而风珠衣则是随着哥哥回到了东海的宅邸后,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天三夜。
直到心急如焚的风霞光再也忍不住就要破房门而入的时候,门终于咿呀地打开了。
清瘦憔悴得彷佛只剩一把骨头的风珠玉,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家哥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哥哥,我要招赘婿。”
风霞光温柔的眸子差点滚出来。
风珠衣想明白了,以她的身分想大张旗鼓广纳面首是笑话一场,不过她的终身自己做主,招个入门赘婿还是行得通的。
最爱的既然不可得,那么就找一个由她养活,吃风家饭,住风家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都在风家眼皮子底下看着,奉她风珠衣为主的男人,至少,他只能有她。
“这算不算越来越堕落了?”
这日大雪纷飞,她拥着狐裘坐在亭子里赏雪,身畔是燃烧着沉香的瑞脑销金炉,面前烹着的是滚沸着香气的美酒,她纤纤素手持着酒樽,已是暍得醺然半醉,似醒非醒,似哭似笑……
“是呀,我风珠衣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只图自己欢喜享受的,不祸及旁人,也不叫人带累……像这样,就好。”她又仰头饮尽一樽,长长吁了一口酒气,星眸半醉地咯咯笑了起来。
笛女在一旁满脸担忧心疼地看着她,却不知从哪儿劝起。
倒是大少爷好似想开了,这些时日都忙着四处张罗着帮小娘子招赘婿,甚至还差人大街小巷地贴告示去。
整个东海珠池郡霎时群情沸腾了,被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连行商贩夫走卒、各方贵子郎君无不争相告之,风声像长了翅膀,飞快地往外散播宣扬……
这天早上,愁眉苦脸的瞿老爷带着自家玉小郎君,敲开了风家的大门。
“可怜天下父母心,若非我儿对珠衣大家心心念念,我瞿家着实也不想出个入赘他姓的儿郎啊!唉……”
“玉郎喜欢仙子姊姊,以后一定会待仙子姊姊好的,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给仙子姊姊。”瞿玉郎满脸希冀祈求地望着风霞光。
“……”接待的风霞光顿时傻了眼。
在屏风后的风珠衣沉默了很久……
也许,这温驯如羊的少年才是她的归宿,而那翱翔九天、耀眼飞扬的鹰,始终注定只能遥遥远眺,一生俩俩相忘。
第10章(2)
更新时间:2018…01…27 16:00:03 字数:3842
成日醉醺醺的完颜猛几乎把自己灌死在酒瓮里,直到有一天午后,清俊映丽、高佻瘦削的镇远侯默青衣走进了那酒味足以熏死人的堂室中,递给他一只撒金大红花帖。
“干啥?”完颜猛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俊美脸庞酒意通红,瘠哑地笑了起来。
“阿默你、你要成亲啦?好!大大的好!兄弟这杯喜酒……嗝!我是一定要喝的……来来来,我先干一杯!”
“这是邵兴收到的喜帖。”默青衣缓缓坐了下来,优雅地取过酒瓮绕鼻轻轻一闻,而后浅浅一笑,把酒瓮放了回去。“我饮不得酒,就不陪你了。若你真的很想喝喜酒,半个月后瞿家玉郎君入赘风家,那亲事料想应当办得极盛大,绝对少不了好酒。”
他脑子昏昏沉沉,几乎都被酒泡傻了。“瞿……瞿家干老子什么事?谁爱娶就娶,哪个要入赘便入赘,爷才不管……嗝,那没心肝的小儿都不要爷了,爷什么也不管了……没良心,没心肝……爷真真瞎了狗眼……”
“阿猛,你的眼力确实不大好。”默青衣默默起身,弹了弹雪袍上的一丝灰尘,垂眸看着他,温言道“为了一筐杏,扔了一件宝,还是你的心头至宝,这笔帐也确实只有你会算得这般一塌胡涂。”
完颜猛眨了眨眼,极力摇晃发木发沉的脑袋,强睁开醉眼呆呆地望着他。“你胡说,我明明心中只有小儿……自从见了她,爷就再没往后院去过,我……嗝!都守身如玉了,她还不知足……没心肝的……”
看着一贯霸气凛凛的完颜猛此刻却委屈得像个孩子,明明红了眼眶,还强撑着一副傲娇样,默青衣忽然有抚额失笑的冲动。
傻阿猛……
“随你吧,喜帖我已经送到。”默青衣低叹,轻声道“反正左不过是一女子罢了,日后她既有夫婿,你也可以死心了,还是昔日那个流连花丛、游戏人间的阿猛看起来顺眼些,你就继续保持吧。”
……夫婿?谁有夫婿?谁?
完颜猛脑子忽然嗡地一声,像是被隆隆撞醒了,唬地跳了起来,瞪着碧眼恶狠狠地道“阿默,你说谁?”
“风珠衣半个月后以良辰吉日“迎娶”翟家玉郎为赘婿。”默青衣好脾气地一字一字说仔细。
若说方才撞在脑门上的是一只重槌,默青衣接着的这句话就不啻是一记青天霹雳,轰然地劈中了完颜猛——
“小儿……我的小儿……”他瞬间惊得魂飞魄散,俊脸惨白,哪里还有一丝酒意?
“她不是你的,她是她自己的。”默青衣还是笑得很温和,却是火上浇油地道,“不对,半月之后,玉小郎君也是她的,就你不是。”
——有这样捅兄弟刀的吗?
可是完颜猛哪里还有精神找默青衣打架出气,高大身躯摇摇欲坠,面色惨然如土,“她、她竟宁可招赘婿也不肯嫁我为妻,她好狠的心……”
“你既接受不了她,又何须心痛她花落谁家?”
“我不是——我不是不能——”他大吼出声,声音嘶哑如受伤困兽。“我只是、我——”
“你只是想着你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你心底始终没有把她放在和你平起平坐的位置上。”默青衣又叹了一口气。“阿猛,你心悦她,既许她以妻,就该同心同命,喜她所喜,痛她所痛,你不想她做的,又何须自做来伤她的心?”
“阿默你……”完颜猛怔怔地看着好友,终于发现这好友竟然比昔日更加憔悴清瘦,心头一紧。“你是不是也……”
默青衣不语,片刻后低声道“别一时意气,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决定。”
完颜猛想着自己这些天来灌得再烂醉,脑中心底都是那个令他又爱又恨,又气得牙痒痒却又怎么也割舍不下的小儿,就知道自己真的栽得彻彻底底了,而且再痛再怒,还是爱得要死……
“我就要小儿,”他终于无可自拔地承认了,“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小儿,能气得我七窍生烟,让老子心尖子屡屡像是在热鼎里熬煎,可心里却又说不出的欢喜,只要有她在,让我干什么都行。”
“……”默青衣开始觉得好友这种求虐情深的套路太欠揍了。
“阿默,谢了。”完颜猛说着说着,碧眼再度精光璀璨闪闪,眉飞色舞了起来。“我得走了,改天请你喝喜酒啊,说不定连满月酒都能一并请了,哈哈哈哈!”
默青衣看着傻冒儿似大喊大笑跑出去的好友,彻底无言了。
……真不该提醒他的。
而被好兄弟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完颜猛连沾满酒渍臭气熏天的衣衫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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