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钩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看得风珠衣又是好气又是想笑,咕哝道“果然什么人养什么马,一个赛一个傲娇难搞,啧,要不是怕你主子自个儿在里头被熊给吃了,我就是爬也要爬下山去……喂,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要下山求援,你想哪儿去了?”
乌钩大大的马眼对着她眨了眨。
“我知道我知道,一直对着匹马自说自话很不正常,可是经过昨天,我能撑到现在没发疯就已经很厉害了,你再也不能要求我更多了。”她念念有词,裹紧了身上和那件狼皮大氅相较之下,显得格外单薄的披风,揉揉鬓角和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看着啊,我去觅食了。”
感谢老天,天色渐亮,雨也从昨天疯狂瓢泼变成了绵绵细雨,风珠衣小心翼翼踩着泥泞的泥草地,弯下腰努力寻找着有什么被雨水打落的果子,或是一两株药草。
她和哥哥自幼跟着阿爹阿娘走南闯北的走堂会,历得多了,自然识得几种能治风寒或疗伤的药草,只盼等会儿至少找到几株可散寒发表、行气和中的紫苏,不过若是能掘到祛风止痛解热的细辛那就更好了。
尽管雨小了,耐不住冬日寒冷,她还是抖得连手脚都快没知觉了,拨开一株又一株被冻得枯黄湿冷的野草时,被刮伤了指头也几乎感受不到疼意。
“往好的方面想,”她喃喃自语,苦中作乐地道,“天冷手冻,血也流得慢,就不用再另外寻止血的药草了……我真聪明,哈哈哈!”
风珠衣整个人又累又饿又倦,脚下的绣花鞋已经糊满了泥巴,每踩一步都分外困难。
彷佛过了一个时辰,却又像是一生之久,她终于在高耸的白杨木下找到了几株细辛,强捺着喜悦,仔细地挖取出了底下的根茎,生怕一株不够,索性统统挖了个干净,待擦去了上头的泥土之后,便小心
地揣进怀里。
回程的时候,她这才有心思留意吃的,随便捡了几个落在地上未烂的野果子塞进袖子里,继续一步,艰难地挣扎着回到了山洞里。
“侯爷,醒醒。”她想办法找稍大些的尖锐石块把细辛根茎捶软了,握在手心里,跪在他身边轻轻推了推,嗓音沙哑地唤道“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侯爷……完颜猛?”
他眼皮微微动弹了一下,却依然昏睡不醒。
“喂!完颜猛,你堂堂定国侯爷,昨儿杀敌的时候多厉害啊,结果现在竟然被个区区风寒打败,丢不丢人哪?”她心焦如焚,既疲惫又沮丧,忍不住生气了。
“你要是再不乖乖醒来吃药,我就把你扔这儿给熊瞎子当年夜饭了!”
他还是动也不动。
好声好气没用,恐吓也无效,她苦恼颓然的跌坐在他身边,眼眶不自禁红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她害的,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被追杀,不会被迫困在这山洞,还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甚至有可能会死!
“你……醒醒啊!”她的嗓音颤抖而破碎,隐含一丝呜咽。“只要你醒过来,最多、最多以后我不嫌你烦了,还有你想听什么戏,我都会唱给你听,也不收你银钱……”
完颜猛长长睫毛颤动了,却又彷佛是她累极产生的幻觉,因为当她屏息扑近过去看时,他还是高烧昏迷的状态,呼吸低微得像是就要断气了。
风珠衣泪汪汪地跪坐在他身旁,焦急却又茫然无力地望着他,忽然记起掌心捣烂了的细辛,心念一动——
现在四下无人……他又昏迷张不了口……
她心里一片乱糟糟,双颊绯红似火,看着他俊美而滚烫赤红的脸庞,因病变得苍白干燥的唇瓣,内心强烈挣扎交战起来。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想到这个烂主意!
“完颜猛,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风珠衣自欺欺人的叨叨碎念着,终于鼓起勇气,心一横,把细辛药渣塞进嘴里,而后猛然低下头去……
原本渐停了的雨又变大了,风珠衣苦着脸,巴巴儿地望着逐渐被夜色和大雨包围的天空,沉沉的黑暗继续降临在山洞中。
她都快愁死了。
虽然谢天谢地,在她死马当活马医的喂完了他一把细辛后,他终于有了退烧的迹象,可是继之而起的却是汗出如浆,潮湿冰冷的汗水迅速湿透了他的衣衫。
“唉,你说我们俩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啊?”她卖力使劲地扶起他高大沉重的身子,想办法替他擦背后的冷汗,待一番折腾完毕后,自己也累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来。“有这么相爱相杀的吗?”
如果他没有遇到她,他就不会那么倒霉,可他一倒霉,她便比他更倒霉。
只是回想着他平常风流嘻笑、没心没肺没个正经的模样,再看他现如今的病恹懒,她就觉得心口涌现阵阵陌生的酸楚,喉头梗塞得难受。
“完颜猛,你,有没有好一点?”她吸吸鼻子,又想哭了。“求求你,跟我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冷……”他昏昏沉沉的,却模糊地发出了一声呓语。
她又惊又喜,泪水狂涌而出,急急扑到他身边,慌乱地摸着他的额头。“你、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还热吗?肚子饿不饿?我还留了两个果子给你——”
“我……冷……”
她一呆,有些束手无策了。“我知道你冷,可就算我不怕熊瞎子,也没火石可以点燃枯枝呀,你、你要不要忍一忍?”
“冷……好冷……”他哆嗉了起来。
好冷?风珠衣只觉脑中霎时天旋地转。
我的天老爷啊啊啊……要不要那么恶俗啊……
脱衣相偎一夜取暖退烧什么的,那是戏文上的活儿,她要是真的照做了,话传出去就是浸猪笼的下场呀,而且哥哥绝对会在那之前先打断她的腿……不不不,他会打断他自己的腿,然后到风家列祖列宗牌位前谢罪。
“对不起,奴家做不到啊!”呜呜呜呜。
完颜猛原来的一身湿袍已被滚烫的体温烘干,可随着入夜后的山洞酷寒若刀,再加上退烧后的冷汗透衣,他高大的身子渐渐颤抖抽搐了起来。
“我……冷……”
这到底是要逼死谁啊啊啊?!
风珠衣满眼绝望,可现下已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总不能当真眼睁睁看他死吧?
她、她白天甚至都牺牲清白,强忍羞臊地哺喂他细辛了,要是止于这一步,结果害他魂归九天——
“不管了不管了!”她豁出去了,又害羞又窘迫又懊恼地对着他耳边恨恨磨牙道“完颜猛,我、我是自愿的,所以你别负责,我也不要你负责,就当作……呢,我们“一报还一报”,过后就互不亏欠了啊!”
他紧闭的眼皮微微一颤。
因着夜色太暗,她又紧张过甚,全然没有觉察到半点异状,满脑子只想着——
反正这里这么黑,他人又是昏迷的,我就当我是乌钩第二,而且乌钩没穿衣裳也没怎样,我至少还能留一件肚兜吧哈哈哈——然后小手就开始抖着抖着解下披风,艰难地脱掉外袍,接着是棉衣、中衣……最后止步于“说好的”肚兜,露出了雪白柔软的肩头和一半酥……咳,那个胸……
底下的石榴裙再动手那就太羞耻了,风珠衣鼓起了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的勇气,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喃喃“不行,我到极限了,多的再也不能了,你、你……还不够的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
她赤裸的雪肌因着冰寒入骨的凉意,瞬间起了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贝齿也受不住地打起颤来,眼一闭,心一狠,牙一咬,一把扯开了他身上的长袍,然后是中衣,露出了大片古铜色精壮的胸膛来。
风珠衣眼睛闭得紧紧的,小手发抖着,直待摸着了掌心下那光裸强壮如精铁包裹着上好丝绒的肌肉,倒抽了一口气,狠心扑上前去紧紧搂住了他——
两人不约而同因着肌肤与肌肤的碰触而酥麻战栗,她一张小脸红得和娇艳欲滴的果子没两样,柔软酥胸抵着他精壮胸膛,心跳如擂鼓,却再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谁的心动……
这夜,显得格外漫长却又短暂,绮丽旖旎,如梦似幻。
第7章(1)
更新时间:2018…01…27 16:00:03 字数:4988
雨疯狂击打着,眼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被囚困在一片腥臭惊怖的血海里,无数浓稠的鲜血溅在她头脸上,惨嚎声不绝于耳……
不,不要……
风珠衣冷汗涔涔惊醒的刹那,两眼发直,心脏在胸口疯狂惊跳着,所有的噩梦彷佛还残留在眼前,直到明亮的冬阳透窗而入,才逐渐抚平、温暖了她满心满身的冰冷,她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柔软泛着幽香的床褥上了?
她傻愣愣地眨了眨眼,对着上空描金嵌螺钿的承尘发了好一会儿呆,脑子好似还停留在那个可怕恐怖的噩梦,甚至是那个阴冷黑暗的山洞里,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吁。”风珠衣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惨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正常的血色。
感谢天,噩梦都过去了——不对,这里是哪儿?完颜猛呢?
她心一惊跳,猛地起身坐了起来,发觉自己已然换上一身柔软舒适的缎袍,身上盖着的还是散发幽甜木犀熏香的锦被。
“夫人醒了?”守在帐外的侍女听见动静,忙掀起了绛纱帐往两旁勾好,另一个侍女随即手脚麻利的将置于小炉上的参汤端了过来,屈膝半跪,高高捧在头顶献上。
“夫人请先用参汤漱漱口。”
她被这大阵仗吓了一跳,弯弯黛眉蹙得更紧了。“你们是……”
“奴香丁,细芽,拜见夫人。”
她呆了一呆。“这里,该不会是……定国侯府吧?”
“是。”香丁和细芽同时笑吟吟颔首应道“正是侯府。”
风珠衣肩头一颓,捂着脸几乎呻吟出声。“娘呀!”
自己挖坑埋自己,她还真是够本事的……
“还是夫人您要先漱洗过后再用参汤吗?”圆脸的侍女香丁讨好地笑问。
“主子命人炖上了药膳,夫人若是没有胃口,多少也得吃点子补补身吧?”长脸的细芽也殷勤建议。
得心志多粗壮的人才能在情况如此复杂棘手的状态下,还可以大吃大喝啊?
她捣着的小脸不知怎地有些发烫起来,想起昨夜……不不不,不能想起昨夜……还有前夜……等等,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来着?
“对了,那个,”她红着小脸,假作漫不经意地随口问,“你主子他……伤风好了吗?”
香丁和细芽回想今早侯爷神清气爽、满面红光笑容灿烂的模样,眨了眨眼。
“呃,好了。”
“那他……”她清了清喉咙,状若无意地问,“嗯,侯爷此刻人呢?”
“回夫人的话,皇上有召,主子进宫去了。”
风珠玉闻言眼睛一亮——进宫进得好,皇上英明啊!
“明白了。”她极力镇定自若地对两名侍女淡淡一笑,优雅地下了床榻,无视侍女们的为难,坦然问道“时辰不早,我也该返家了,但不知我的外衣何在?”
“夫人……”
“你们认错了,小女尚未出阁,并不是什么夫人。”她小巧雪白的脚趾轻踏在铺着软绵绵锦毯的地上,纵使外头冬日酷寒,这房室里头却温暖如春,想是宽敞的屋内四角都摆放了熏笼,烘得人从骨子里头都透着股佣懒的暖洋洋。
可侯府的锦楼绣阁、华衣玉食,对此刻的风珠衣而言,就只代表着“麻烦大了”四字。
“可是主子说了……”
她停下脚步,眼神一凛,竟出奇透着一股和完颜猛无异的威严压迫感,香丁和细芽霎时一颤,本能噤口。
她黛眉微挑,“我的外衣,谢谢。”
香丁急忙去屏风后取来一袭唯有贵族仕女方有资格可着上的菱花芙蓉锦大袍,细芽则是捧来了一双点翠金缕鞋。
……穿上这一身,岂不是更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风珠玉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着揉眉心的冲动,“那个……朝廷曾颁布谕令,非士族者不可着菱花芙蓉锦、霜华榴花缎,违者号枷十日,罚帛五匹。”
“您是主子亲点的贵妾夫人,谁敢不敬?”香丁笑咪咪道,结果更是火上浇油。
又是去他的贵妾!见鬼的夫人!
风珠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捺下翻案暴走的冲动,环顾四周,终于瞥见自己的披风已被洗净熨好,整整齐齐地挂在雕花架上。她越过香丁和细芽,利落地抽过披风,包裹住身子后便大步往外走。
“夫人且慢!”侍女们大惊失色,急忙追了上去。
她充耳不闻地想快步出房室,满心满脑都是趁着正主儿还未回府前快快躲回家。
就在此时,她疾行带起的风劲儿却刮落了置中矮案锦盘上的一只丝绢,轻飘飘落于脚边的一抹鹅黄阻住了她的脚步。 风珠衣心猛然一个怦咚,低头垂眸看着脚边这眼熟的鹅黄绢布。
这不是她在山洞中撕下来给他擦拭,却被他塞进怀里硬说是“定情信物”的裙角吗?
她手有一丝轻颤地拾起,看着干净得彷佛新裁制的鹅黄裙角,脑子一片乱糟糟,脱口而出——
“这不是脏了,怎么还没扔掉?”
那时候她在山洞里剥开……咳,自己和他的衣衫时,这劳什子的“定情信物”也跟着他的外衣、中衣落了一地。
“主子亲自洗净了,还在熏笼上烘了许久。”细芽小声解释。
“结果烘到一半,安管家忽然来报,皇上急召主子进宫。”香丁也赶紧替主子“证明清白”。“主子怕皱了,便命奴等务必要仔细烘干妥当,等他回来收。”她怔怔地听着,不知不觉,心软了一塌胡涂……
傻子,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苦苦强求?
“您还是等主子下朝回来好不好?”细芽见状大喜,忙劝道。
“是呀,主子真的很担心您,进宫前还千叮咛万交代了奴们要好好服侍您,若您醒来,万万不能让您饿了渴了一星半点的。”香丁眼巴巴儿地望着她,小脸可怜极了。“奴们绝对不能有负主子所托,您要是走了,奴们马上以死谢罪。”
这下,她的脚步确实再也迈不开了……
半晌后,心里再也分不出是喜是甜是欢喜是苦恼的风珠衣揉了揉鼻子,咕哝道“那我去园子里透透气儿总成吧?”
“成成成!”香丁和细芽笑逐颜开,点头如捣蒜。“奴们陪您逛去。”
“不用不用。”她那张脸也不知在发烫个什么劲儿,心慌意乱下随手将那“定情信物”塞给了两人。“你们,咳咳,继续烘继续烘!”
香丁和细芽就这样傻乎乎地看着未来的“贵妾夫人”像兔子似地窜得不见影儿。
“……都干透了,还烘吗?”
“……夫人说烘就烘。”
“噢。”
于是两个傻冒儿就继续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方鹅黄裙角,郑而重之地凑围在熏笼前,认真执行命令去了。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蛾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汉。乐府〈青青河畔草〉
“……咱们定国侯府何等高贵,几时连阿猫阿狗都能溜进来弄脏地儿了?”一个娇嫩中透着明显刻薄的嗓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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