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和日用品是放在一个桶里,从天花板中间一个大洞里用滑轮装置放下来的。每天放两次饭,上午十点,下午三点,饭菜不丰富但数量管够,晚上还会一人送三根营养剂。
老麦克从不出现,有紧急事项时,要按铃找人,但据说从没人按过。
带猫的女人叫赵云瑞,出身贫苦,觉醒向导能力比较晚,十三岁才觉醒,家里没有舍得送她走,就把她窝藏在家,使了手段躲过政府一年一度的向导征集搜索。
她父母都是老师,在家给她讲课,基本知识都懂。等她二十岁成年后,父母才送她去向导学校,期待着等她学成后可以嫁给一个比较好的哨兵。
但她不想嫁人,飞船行经昝亚补给时,她逃了下来,在昝亚星四处游荡,没过几天就碰到老麦克,被他带到了这里。
赵云瑞轻声地说着这些经历,眼里不禁落泪:“刚来时我真是后悔,但是现在,我只想报仇。”
司念同情地看着她,碰碰她的头发,低声问:“那你现在怀孕了吗?”
“老麦克说很快就要给我注射了。”
房间里这几个怀孕的女人纷纷看过来,眼神复杂,一时静默。
司念掂量一下,忽然开口:“我有个计划,可以逃出去,运气好的话还能把老麦克废掉。不过,你们每个人都要听我的话,各司其职,绝不能有任何一个人出错,明白吗?”
她眼神凌厉如刀,一点点地划过周围畏缩着的女人们,和每个人对视,传递着自己的信念。
“如果你们有谁觉得,这样被人当猪一样养着、给别人生孩子的日子过得好,你们可以退出这个计划。如果你们还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心……就听我的,我能把你们带出去。”
她一个人一个人地盯着看,直到那些原本晦暗畏缩的眼睛里,慢慢燃起火焰。
向往自由的火种,不管在什么境况下,总是在燃烧的。
司念看了一眼摄像头,拿过纸笔,将自己的计划重点写在纸上。
幸好未来世界的摄像头终归还是注重一些隐私,没有收音能力,不然计划还得考虑这些问题。
她开始一个一个地指向孕妇们,了解她们各自的向导能力。如她所料,大家的能力都非常低弱,赵云瑞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也只能勉强用意识海覆盖两间屋子左右的范围。
向导们如果同时开启意识海,互相之间会有感应,但所见画面无法连接,只能感应到周围的向导和哨兵数量。司念准备将赵云瑞作为自己的王牌,不到关键时刻绝不暴露自己的向导身份。
她制定的计划并不复杂,害怕复杂了反而会引发团队配合的问题,分配到每个人的任务尽量少而简单,还让每个人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都来问她,但要避开摄像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她甚至端着一盆衣服去到走廊外面的洗手间,跟几个人陆续在洗手间内接头,说明自己的计划。
刚开始,孕妇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困难:肚子太大行动不便啦,到时候一紧张容易漏尿啦,或者自己的意识海太久没开启过不能用啦等等,都被司念一句话堵回去了。
“你们到底想不想出去?不想就藏着,把机会让给其他人。”
她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横眉立目,吓得孕妇们纷纷噤声,小心地觑着她的眼色,老实下来。
又过了一天,司念已经彻底弄清楚了上面的行动规律,从孕妇们那里也查问出了各种各样的情报。
所有人藏好晚餐的营养剂,司念咧嘴一笑,眯眼开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十二点,准备好。”
老麦克每天就寝时间很固定,他长期没有向导纾解,精神已经濒临狂躁边缘,因而十分注重养生和睡眠质量,每晚睡觉都会吞掉两颗舒缓的营养药。
今晚不知道是不是药过期了,他躺在气垫床上,半天睡不着。烦躁地站起来,他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自己珍藏的违法激光枪。
无论什么年代,枪永远是男人的兴奋剂。他拿纳米清洁布擦拭着本就光可鉴人的枪身,回想起用这把枪冲锋陷阵的军旅岁月。
那时候他还多么年轻而纯真啊,居然相信这世间有任何普世的真理,到头来被军队剔除,普通人的妻子因受不了他的创伤后遗症而离去,留下他跟儿子相依为命时,他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公平正义都是骗局。
他铤而走险,走上一条偏门的道路。但反正,在军队里,他早已被同僚灌输了“低级向导都是工具”的观念,他从没把地下室的那些生育工具当人看。
倒是那个刚抓来的年轻女孩儿……有些古怪。
他面对她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惜,好像看到自己想要却从未拥有过的女儿。
他出神地抚摸被她戳伤的右手食指,忽然福至心灵地想:万一那也是个向导呢?
越想越觉得不会有错,他辨认向导的能力一流,只是现在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气:难道从天而降一个年轻向导给自己用?
外间猛地传出一阵刺耳的电铃声,粗糙平板,直入神经,老麦克腾地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大踏步走出房门。
客厅已经自动亮灯了,电铃声可能吵到邻居,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关掉了电闸。
这是他给地下室留的应急按钮,他吩咐过她们,没有绝对的大事不许按,之前也从未响起过,这是怎么了!
他打开客厅电铃下方的视频平板,凶神恶煞地大吼:“怎么回事!找死吗!”
对面是几个孕妇挤在一起的脑袋,她们面色惊恐惨白,朝他七嘴八舌地喊话:“她不行了!”“娜娜莉要死了!”“我好害怕……”
“怎么了?”睡眼惺忪的儿子也出来了,走到他旁边,朝平板看着,“她们这是……”
屏幕里的女人们纷纷移开,屏幕被投向屋内正中央躺着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即将临盆的向导女人,肚子高高耸起,小山一样。她四肢平摊着,身。下是一大块深色的东西,冉冉地流淌着,就像是……
浓稠的鲜血。
看清了屏幕,老麦克大骂了一声,回屋抄起电话,冲对面吼:“他妈的,大出血,你快给老子过来!”
吼完立刻挂电话,端起盆子和剪刀往书房跑。没跑两步,犹豫了一下,又带上了那把激光枪夹在腋下。
儿子跟在后面问他:“你打算在地下室给她们接生吗?”
“不然呢!”老麦克狂怒地吼叫着,一把推开他儿子,“别挡路!”
儿子默默地转到后面去。老麦克已经进了地下室的简陋电梯,一双阴鸷的眼恶狠狠地盯住电梯门口,仿佛惹事的是电梯似的。
他嘴里骂骂咧咧地用钥匙打开锁,“咔哒”“咔哒”两声,厚重的合金大门朝后打开,露出里面乱哄哄的情景。
几个身躯庞大的孕妇挡住他的视线,好像低着头正在对地上躺的什么人实施急救。他一边喊着:“滚开,别挡路!”一边粗暴地拨开她们,有好几次手碰到了她们硬邦邦的肚皮。
房间正中央的地上躺着人,他俯下身去,打算查看情况。
地上的人一样手脚摊开,却没有像视频里那样有高耸的肚子,四肢也细瘦无比,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子……
小女孩?
电光火石之间,他伸手向身侧挂着的激光枪。
而地上的人双手抬起,已经扔出两枚小玩意儿,随即姿态灵敏地弹跳起来。
老麦克一边拿枪一边偏头躲避,却还是没躲过去,那是两根磨得特别尖细的木筷头。
木筷头直直插。进他的一只眼睛里,另一个擦破了他的太阳穴。
灭顶的疼痛让他失去理智,他痛苦地嘶吼着,拿起激光枪,四面扫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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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
司念此前没预料到会有激光枪这种科幻电影里才有的东西。
她还以为,对付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老麦克不至于动用这种武力。
之前的计划里,她用即将临盆的那个孕妇作为诱饵,引诱他下来查看,趁查看时发起攻击,再趁老麦克错愕时让大家一拥而上制住他。
但此刻,这些计划都显得幼稚又想当然,也难怪,一个两辈子加起来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子和一群仓鼠样的孕妇,能想出什么样的绝妙计划呢?
当下,也只能拼着受伤也要逃出去了。
激光枪正正挨到她的脚下,烧伤她的厚底军靴,这还是在飞船上搜刮的奕连州的物资。
她飞快地往后方一滚,躲开攻击,四下去看情况。
老麦克满脸是血,另一只眼睛也进了血液睁不开。他发出不像人声的怒吼,强壮的胳膊端着激光枪疯狂扫射,红色光束将屋内的架子床射塌,将墙壁烧出粗粗的痕迹,所有人尖叫着四下逃窜,甚至有一个孕妇绊倒在地,哭喊着抱住她自己的肚子……
宛如地狱。
眼中映着红色火光,司念这时候才深切地感受到恐惧,仿佛一个巨大的铁块,坠在肚子里,让她全身生疼发硬。
没时间犹豫了,她站起来,瞅准老麦克扫射的空隙,双脚在地上一蹬,弹跳起来,尽量伸直自己的右腿,踢到老麦克的腰部。
老麦克身子晃了晃,手上力道有一瞬的减小。
司念扑了上去,拼尽全力把老麦克压倒在地上。她眯着眼睛不敢看,却把手指狠狠伸进他被扎破的眼睛里。
老麦克猛地嚎叫起来,扔了枪,抬手去掐住司念的脖子。
剧痛之下,老麦克嘟嘟囔囔地只知道大吼,司念被钢铁一样的双手掐住脖颈,几乎不能说话了,却还是抬起头,冲前面模模糊糊的几个人影大喊:“拿枪!拿……枪……快……走……”
人声慌乱地回应:“他的枪是指纹识别的……”“不行,别拿了,快跑!”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了。
禁锢越来越紧,眼睛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困难,扯得嗓子里生疼,口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难道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司念闭上眼睛,一只手仍然死死扣住老麦克的眼睛,用力之大,甚至把他的眼珠挤得凸起,看起来好像地狱来的恶鬼。
忽然,有人拿起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下来。
司念的手指头被砸痛了,下意识地缩回。脖颈上那双铁钳一样的手,却也猝不及防地松开了。
老麦克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像小动物一样缩起了身子,双手拼命往头部伸去。
却最终没能够到,不几秒,他就彻底没了动静。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感觉太好了,司念沉迷于此,大口呼吸了几十下才缓过来。
从地上爬起来,她看到赵云瑞正端着一个人造水晶的小摆设警戒着老麦克,脸色惨白跟要哭了一样。
再看地上,老麦克周围散落着瓷器碎片,头上被打破了,正汩汩流血。
赵云瑞看司念没事,还能站起来,顿时像小孩一样哭了:“他,他是不是,死了啊?”
司念也不敢看,只拉着赵云瑞从老麦克身上跨过去。指纹识别的激光枪扔在地上不能用,她们乘坐电梯往上,来到书房。
赵云瑞似乎是第一次见,也不敢多看,比司念还高一个头的人,吓得紧紧抱住司念的一条胳膊,踩着司念的脚印在后头走。
因为有比自己还胆小的人在背后,司念也不敢多停留。她在书房环视一圈,暂时没找到什么有效的防御物品。
书房门却是关着的,不知道是谁最后走的,为什么会关上门?
她耳朵贴在门上,努力探听外面的动静。非常幸运的,这扇门并不是非常隔音,她听得到有人在外面哭,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还有男人在说话……
判断不了形势,她冲满脸泪痕的赵云瑞点了点头,两人合力,只打开其中半扇门,身子大部分藏在门后。
门外有两个男人,手里拿着雪亮的激光刀,站在书房正对面。
他们身前,所有孕妇跪成一排,手举过头,战战兢兢、哭哭啼啼。
原来她们根本就没能跑出去。
司念下意识地大喊:“别过来!麦克在我们手里!”
两个男人中,一个满脸横肉却穿着白大褂,看样子是临时找来的医生,另一个自然就是老麦克的儿子。
儿子嫌恶地瞥了一眼医生,没说话。医生扬了扬手里的刀:“把老麦克交出来。”
“交出来你们就放了我们吗?”司念努力尝试着从背后给赵云瑞打手势,却不得要领,对面门后的赵云瑞半天领会不了,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不可能,只能放掉一个。”医生说。儿子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又转开目光。
司念拼命指向书房窗户,赵云瑞忽然明白过来,福至心灵地迅速攀爬上去。
那是一个非常小的天窗,幸亏赵云瑞够瘦,她站在书架顶上,慢慢把身子往外腾挪。
“不行,我们都要走!你们做不了决定,就等着老麦克被我杀了吧!”
司念喊着,喊完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医生和儿子低声商量了几句。
司念手里滑腻腻的捏不准门把手,眼角余光瞥见赵云瑞已经半个身子出去了,正在挪腾两条腿。
“这样吧,你把老麦克交给我们,并保证不报警,我们就把你们全放了。”
这次是儿子说的。
司念才不相信他们这么好心,她看那儿子的眼神就知道,所谓的全放了就是幌子。
“那你先把她们都放了。”
赵云瑞终于出去了,传来重物落地的“砰”的一声。
儿子似乎没注意到,医生却听到了,对儿子示意了一下,转身走向门口去查看。儿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被吸引过去。
就是现在!
司念双腿发力,迅猛如猎豹,冲出书房门,弹跳着越过某个孕妇头顶,抬起手肘,重重击打在儿子的胸口。
儿子猛地向后倒,司念马不停蹄地冲向门边的医生,冲过去就是一个高抬腿,把医生的刀子踢落在地。
她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一句话:“快拿武器!”
满地跪着的孕妇们这才反应过来,哭着拾起儿子的小刀,有两个胆量大的,直接坐在儿子身上压住他。
司念和医生在地上不断扭打。她力量不足,几次被医生反压,身上挨了好几下,满头满身都在痛。
被压在地上,一只手正好摊开,司念眼角一瞥,猛地把发着荧光的小刀抓到手里,在医生背上狠狠扎下去!
医生嗷嗷地痛叫起来,白大褂迅速被鲜血染红。
红色烙印在司念的视线中,好像染红了整个世界,她视线里漫起一阵水雾。
虽然极端吃力,但一切其实结束得很快。
赵云瑞出去之后第一时间就报警了,警方在两分钟后驾驶飞艇赶到,收拾残局。地下室晕倒的老麦克紧急被送往医院,其他伤者同样处理,奇迹般毫发无伤的司念和其他孕妇们则被带往治安局。
司念一进治安局,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不知为何一阵慌乱。
好像逃学后打群架,被老师发现了一样。
奕连州是连夜带人在这一带搜寻司念的踪迹的。一接到治安局反馈,她就以最快速度飞过来,在里面等着。
其实从一开始,司念就只是她带出来给全联邦人看的一个挡箭牌,也是一个稳定军心、稳定联邦内部各大帝国反叛之心的标志。
但这个标志所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仅仅是告诉别人:我奕连州不会出精神问题,还能打,谁都别想乱动。
司念逃走是她计划之内的一步棋,也是为了告诉别人:我奕连州虽然愿意结婚,但不会在你们的预料之中,跟你们预料之中的人结婚。
一拖再拖,也许还能拖得婚期更迟一点,这是对她有利的。
但是,司念失去行踪却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没想让这个简单的小姑娘受伤害,但也不想司念被别人先找到,所以等到不耐烦,干脆自己出马。
她远远地看到司念了,一身脏兮兮的衣服,靴子都被烧成露趾凉拖,头发乱糟糟的炸开,黑色的污迹满脸。
晨曦即将到来,这是每一晚最黑暗的时刻,而司念背着这样巨大而厚重的黑暗,朝她走过来。
身后跟着七个一字排开、挺着大肚子、神色萧瑟又充满希望的孕妇。
她就像是她们所有人的领袖,步子迈得不大,走得也不精神,手指还在神经质地痉挛。
但,在黑夜不多的星光中,她看起来无比高大。
果然,她没看错,小司念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