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了理思绪,还是清醒点吧,认真我就输了。
“订婚宴,你们两兄弟都要吵架?”
我侧过头来,看见一个端庄大气的女人出现在我们的身后,卫伯亚和卫自城一下子就不吵了。
这是我在平时的名媛聚会中从未见过的面孔,但她身上的礼服的价格却抵得上我们几个人的总和。
卫自城一脸恭敬:“谢千金肯来,真是太给家父面子了。”
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卫自城怎么对这个女人如此恭敬?……
她一脸淡定:“我刚回平城,正赶上了,就过来看看。”
“家弟荣幸至极。”
她看向我,落落大方的伸出了手:“早有耳闻,很荣幸认识林小姐。”
我微笑握手:“您好,谢……谢小姐。”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我不安的看向卫伯亚,却发现彼时他脸上的表情比我还不安。
那个女人挑眉看向卫伯亚:“阿亚,不向你未婚妻介绍一下我?”
她笑得那样好看,从容不迫的气质无关精致的五官,而是源自高贵的血骨。
卫伯亚恭敬的低头:“云星,这是谢盛黎谢姐姐。”声音闪躲得像是心虚。
卫自城瞥了一眼他:“谢千金,家父就在那边,他老人家一定很想见你。”
谢盛黎看了一眼表似乎很忙的样子,利索的随卫自城去了——
他们两人离去的时候,卫伯亚握着我的手,明显松了几分。
“父亲,谢盛黎的出现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林少程心梗入院,情况很不乐观,她怕是上面那位派下来考察林少程的接班人的吧?”
“不然你以为我小儿子能有那么大的面子,订婚宴请得动她?她是来看林云星的。还记得我说的话吧。”
卫自城恭敬的欠着身,点了点头:“儿子记得。要想获得上面那位的认可,就必须——讨好谢盛黎。”
应酬的觥筹交错乏味的很,千篇一律的祝福语也听来生茧。我撤出人群,本打算躲酒,四下环观,也没有看见顾豫的身影——
他果然没来。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他的?……我摇了摇脑袋,拼命让自己忽略掉这个问题。
鬼使神差,我出了宴会厅,向后花园走去,喧嚣和热闹都被我抛到身后,仿佛今晚的宴会与我无关。我坐在后花园的长椅上,喷泉声恍若弦乐,闭上眼睛只剩风声。
喷泉那头,袁晋捻灭烟头,侧身出现在我面前。他抬头看见我,把手里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是什么时候有了抽烟这种让我陌生的习惯?
下一秒,竟然他径直走了过来,停在了我面前:“你快不快乐,爱不爱里面那个男人?”
我一怔,呆呆的看着他,竟忘了回答。自从上次餐厅不欢而散后,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我还以为,我们真会变成陌路人,没想到他会在订婚宴上出现。
他又上前一步,渴求着我的回答:“你快乐吗?你爱他吗?”
我鼻头一酸:“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不在乎了是吗?”
“可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快乐吗?你爱他吗?你愿意吗?”
他就这样执拗的重复着,不得到答案就不肯罢休。我眼眶一红:“阿晋啊……”
有多久,没有人问过我,开不开心,快不快乐,爱不爱,愿不愿意。有多久?我也忘了。
“回答我,江乔。你爱不爱那个男人,那个和你在里面和你订婚的男人?”
“我说了答案不重要。”我胡乱的擦掉快要盈出的眼泪。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被我这句回答哽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晋,我想抱抱你。”
袁晋虽然无动于衷,眼眶却和我一样红了。
我固执的上前伸出胳膊抱住了他。这就是阿晋怀抱的味道,带着他独有的薄荷香气,包裹我太多的复杂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就幻想能这样被你抱一次。”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肩头,“就像你抱着云星一样。”
袁晋感觉肩上有些湿了,努力抬起头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手悬在半空中,却不敢去回抱,怕一个回抱,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会记住这个拥抱的。阿晋,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了我太多温暖,让我江乔这样悲惨的人生也美好过。”
袁晋喉咙一哽:“江乔……”
“我们都好好的吧。”
从这个怀抱撤出来的这一刻,我知道什么都结束了。未了的迷恋和遗憾,年少的苦涩和纠结——
都过去了。
我一步一步走回宴厅,昂起下巴收回眼泪,确保眼妆没有太花掉。
大概是,不会回头了。
袁晋站在原地,怀里的香气久久没有散去。
回忆,医院——
“怎么办阿晋,我好怕。江乔如果离开我们了怎么办?”
“不会的,医生不是说她快要醒了,别担心……”
他虽然在安慰着林云星,却比她紧张一万倍。背着江乔来医院的路上他想了太多。如果江乔真的自杀出事了怎么办,如果她真的离开了自己怎么办,如果……如果……
林云星低下头,拼命挤出几滴眼泪,这时她瞥见了在袁晋身后虚弱站着,四处寻找他的江乔。林云星没有犹豫一秒,猛地扎进了袁晋的怀里。
袁晋知道云星向来单纯又胆子小,无奈的抱着她安慰:“没事的,都没事的……”
林云星余光瞥见转身离开的江乔:“阿晋,我好难过……”我好难过,你自杀,居然没死成,我的好朋友。
钟声伴随着烟花响起,绽放在整个大殿之中。
所有人都移步到了天台,我与卫伯亚站在人群中央。他一手搂着我,一手将我的头发捋好。我魂不守舍,也没有兴致。
“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没什么,有点倦了。”
“那就靠着我吧。”他把我轻轻搂进怀里,用西服外套裹着我□□的肩膀。
“云星。”
我应了一声,他低下头在我额头上印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吻。
在他的柔声细语间,我缓缓睁开了眼睛,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烟花绽放,城市如白昼。耀眼的灯火映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恍若置身于梦中。
……我是真的要嫁给他了吗?
☆、葬礼和他
星期天的夜晚,并没有什么特别。梅雨季节的城市,雨停了又下,断断续续。连绵的阴云长期笼罩在上空,让人很难打起精神。
刚谈完品牌大楼巨幅广告的设计方案,我边翻阅着策划案,边走出大楼。我疲于在铭山应对顾豫,卫伯亚也在昆临插不了手,所以品牌大楼倾注了我和他不少的心血。
我收起策划案,视线固定在前方围了许多人的十字路口。我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个交通事故现场。副驾驶上的人似乎还有意识,在挥动着胳膊。我正打算离开,却发现副驾驶上的人越看越熟悉……
“瑾冉!!”
是张瑾冉!怎么是张瑾冉!!
当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把视线移向已经昏厥的驾驶座上的人时——才看清,那人是陆谦穆的姐姐……陆品君。
医院
伤势过重的陆品君被推进了手术室,血浸染了急救车两寝具寝具单。而我守在张瑾冉的手术室前等待着她的家人,担心的搓着手。副驾驶的张瑾冉比陆品君伤势轻了些,伤在腿部。
“是这间手术室?”
我回头,一个贵妇模样的中年妇女出现在我的面前,和几个跟随的下属交代着什么。她气场非凡,眉眼间与张瑾冉有六分相似,却比她多了许多岁月酿成的成熟和干练,她应该就是张瑾冉的母亲,一品艺家的会长海莉。
“非常感谢你,林小姐。”
我有些堂皇:“伯母您好,……您认识我?”
“我与你父亲是故交。”
我谦恭的点了点头。
随后的时间里,她面色平静的坐在医院长椅上等待着手术结果,时不时逻辑清晰的和医生交流,完全不像任何我见过的牵挂子女伤势的母亲。她是那样冷静,是那种掌管一品艺家的女人……该有的冷静。
冷静得让我肃然起敬,也让我无比畏惧。
当我跑到陆品君手术室前时,陆谦穆已经在那坐了好久了。他的双肘抵在膝盖上,十指深陷于凌乱的发隙间。
我深呼一口气,慢慢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抢救的很及时,不要担心。”
他慢慢抬起头,我这才看到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像是刚哭过。向来从容不迫,做事游刃有余的陆谦穆,竟也有这样一面……
“姐她……”他的声音沙哑,疲惫至极,“会没事吧?”他的眼神渴求的望着我,我的心像是被怦然击中了一下,心疼的感觉难以言表。
我伸出双臂拥抱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肩。陆谦穆在我的肩膀上闭上了发红的双眼,乖顺得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哽着:“我刚跟她吵完架,我是个混蛋……”
“不要自责了,别自责了。”
陆谦穆把抱着我的胳膊用力攥紧,我能深切感受到他此刻的绝望和恐惧。我能做的……只有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如同他在餐厅外握住我胳膊的手。
“咔嚓。”
手术室的门打开,走出来的几位医生面色沉重。周遭的声音都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窒息。
陆谦穆抱着我的胳膊缓缓松开,他转过身看向他们——
“病人死亡时间十九时三十四分,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呆滞的看向陆谦穆,他的瞳孔剧烈晃动着,身体却巍然不动。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医生们再次鞠躬时,手术室门被打开,推出了蒙着白布的陆品君。
“谦,谦穆……”
陆谦穆颤抖的抬起手,示意我不要说话。我不忍再去看他。他用了几分钟,才向那一寝具白布缓缓挪动了步子。眼里是呆滞,是一汪沉沉的死水。
“姐……”
在手颤栗的触上那白布时,陆谦穆浑身像猛地流过一束电流,眼泪倾泻而出。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崩溃得气都喘不过来——
“姐……姐。”
他张大了嘴,无力的咆哮着,却没有人回应他的一声姐姐。
“姐……姐姐,姐……姐……”
他单调的重复着这一个音节,断断续续,绝望又空洞。一旁的我看红了眼,心酸的低下了头。整个走廊都回荡着陆谦穆声嘶力竭的哭吼声。姐姐,姐姐,一声又一声。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阴成一片,掐着城市的喉咙,闷得让人绝望。
我不是个矫情的人,生或死,这世界上每一秒都在发生。只是我总能想起美国养父母早早死去的日子,还有云星死的那一天。
那天她和世勋约好去给我买生日礼物,却在过马路时因为对面阿晋的出现,着急的迈出了那一步。
在没有秩序的贫民区,最贱不过一条人命,即使是那样单纯又脆弱的云星。警察草草记录,阿晋卖了许多画才把她安葬下来。那时候的天,就像现在一样。
“谢谢师傅。”袁晋下了出租车,一下就看见了我。
他愣住:“你怎么在这……”
我握着袁晋买来的热柚子茶,捏在手心里的烫让我局促不安。他仍旧记得我的喜好,只是这样的时分,这样的场景,却让人唏嘘。
“来看张瑾冉吗?”
“嗯。”
“还在手术中,不过别太担心,她比谦穆姐姐幸运太多。”
“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的拥抱,我和袁晋彼此生成了一道薄而透明的隔阂,却没了之前的冷漠和敌意。就像绕过很大一圈重逢的老友,该有的平和模样。
“如果张瑾冉出了什么事,你会照顾她的对吧?”
“嗯。我能实现梦想都是她在帮忙。而我之前一直在躲避她的感情……虽然以后也会。”
躲避她的感情?这么说,阿晋从来都没有接受过她吗?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我心里竟由衷为躺在病房里的张瑾冉感到心酸和讽刺。
像她这样上流社会的女人,竟得不到平凡人唾手可得的爱情。我……又何尝不是。
“虽然我不能给她任何回应,但若她有什么事需要我陪着,我会陪着,以报恩的名义。”
“你向来都是这样的性格。”我微笑。
向来不懂得拒绝别人,向来对每个人都很好,向来容易给人错觉,善良得让人懊恼。
我看了看表:“不早了,我还要去趟博山医院,先走了。”
“那天,我还有一句话没说。订婚快乐,江乔。”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对我扯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谢谢。”我的声音仿佛低到了尘埃里。
林少程病重入院的日子已经很久了。他本身就有顽疾,所以才那么着急的找林云星。此番加上心梗,大多时间他都处于昏迷状态,很少能清醒的和人对话。于是顾豫最近连最基本的戏都不愿意做了,干脆不去医院看他了。
但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再加上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便只身前往他的病房。而这一次,他竟然醒了。
我大喜过望,搬了椅子坐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的状态可还好。他虽然疲惫,却仍然慈爱的笑着摇头表示没事:“公司……”
我握住他苍老的手:“公司很好,我和顾总监把公司打理得很好。”
林少程吃力的点点头。
“父亲,你认识叫谢盛黎的人吗?”
他的瞳孔明显晃动了一下:“云星,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玫红色的名片,不要收,不要去。爸爸不想让你去趟什么浑水,只想你衣食无忧的度过余生。我欠你母亲的太多了,我不能让你活得像我一样。”
他没有正面回答谢盛黎的身份,我便更疯狂的好奇了起来。
“可是父亲,她到底是……”
林少程费力的摇摇头:“不要问,不要去,听我的,简简单单,衣食无忧……”
我忐忑的点点头,帮他窝好被角。
玫红色……卡片……
那是什么?
陆品君葬礼这一天,天气预报说雨水绵绵。我穿着黑色的裙子从家里走出来时,意外见到了他。
顾豫刚好捻灭烟头,吐出最后一圈烟:“我送你。”
“不用了。”
“上车。”他直接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不给我任何拒绝的余地。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我压制住心头的不爽,坐了上去。
红灯,绿灯。直行,拐弯。我们相对无言。
“参加葬礼什么感觉?”
我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自然是压抑,这种残忍的告别仪式。”
“葬礼的意义,不在于对一个人的告别,而是逝者从众人那里取走一些东西。”
我一头雾水的望着他。
他继续开口:“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不是随尘而去,他会带走很多。比如陆品君,她会带走陆谦穆的安全和依靠。比如林云星,她会带走你的不幸和贫穷。比如……”顾豫欲言又止。
“谁带走了你的感情?”
“你觉得我……没有感情?”
“包括东京那件事,酒店那件事,我都对你……真的很失望。”
顾豫的手指微动,努力控制着面部不作变化:“酒店里受了卫伯亚的侮辱,我承认把火气撒到你身上了。但,你不能就说我没有感情……算了,我不喜欢解释。”
我疲于争辩或者改变他的想法,干脆沉默。
他的食指敲着方向盘,突然说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的是,你的情绪化,你的感情收放不要对我造成任何伤害。我希望的是,在任何情况下,任何时候,你都能履行当初说会与我并肩同行的承诺,能别松开我的手。”
顾豫侧过身来看着我,用直白又柔和的眼神。
车窗上一滴一滴落下了雨。
“好。”
……好?!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我,心跳仿佛漏了半拍。但他却已经再次回过头打起了方向盘,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
车停靠在葬礼仪式场外的街道,街上的雨已经积成了不少或深或浅的小水洼。
“先别下车。”顾豫抿了抿嘴,先行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了雨伞,走到副驾驶车门前为我打着。我小心的收好裙拜,走到他的雨伞下。
顾豫把伞柄交到我手上,肩上已然湿了些许。我垂眸小声说了一句谢谢,接过伞打算转身离开。就在这时一辆丝毫没有减速的豪车从我身后猛地开了过来。
顾豫反应迅速的揽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