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实再一次告诉他截然相反的真相。
他最无法理解的是厉父对待厉水的冷酷,厉父在面对他这样一个带偏他儿子的罪魁祸首时都可以努力的平心静气,为什么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里却可以铁了心的下这样的狠手?
他想起刚才医生为厉水上药的时候,厉水背上和手臂上的伤痕让他的心脏直到现在都绞痛不已,这竟然是亲生父亲打出来的。由此可见,厉父对于自己儿子和他恋爱的这件事有多么的不能接受。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因为这个退让了,他明白了厉水要与他在一起的坚定,既然厉水面对家庭的责难如此勇敢,他又有什么理由为了那点可笑的善良丢下厉水自己退缩?如果厉水因此再也无法得到家庭的关爱,那他就用百倍爱意去弥补,他打算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要牢牢的锁住厉水,即使会伤了其他人的心,他也要一个人独占。
邢舟用贪婪的目光描摹着厉水苍白的面容,极缓慢的,从冒汗的额头,到直挺的鼻梁,再到没有血色的双唇,厉水额角的车祸伤已经淡的看不出来了。如此年轻又几近完美的一张脸,本该意气风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脆弱的沉睡,连呼吸都带着不安的灼热。
几瓶药水滴完,窗外早已是夜晚,其他病人也相继回家,期间厉荔来过一次,厉妈妈情况稳定了下来,在楼上还没醒。
厉荔把从家里找到的厉水的眼镜放到邢舟手上。
“谢谢你,邢舟,要不是你来了,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厉荔对邢舟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同时她也无比埋怨父亲,她知道父亲的古板,却没想到是这样的顽固,三哥有这么爱他的爱人,肯定会过得幸福,为什么偏要生生撕碎这一切,让他们磨难重重?
邢舟摇了摇头:“是我该感谢你,感谢你打了那通电话。”
“等我三哥退烧了,你尽管带他回城里吧,至于家里面,我会跟我爸妈他们说的,他们没有理由拆散你们。”
“谢谢你,荔枝,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邢舟看着厉荔,眼里含着三分倔强七分认真,“因为我死也不会再放手,不仅是我,不论别人有多想让我们分开,我和厉水,我们两个都绝不会动摇。”
厉荔看了看邢舟,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厉水,最后叹了口气:“那就好。”
厉荔走后,邢舟端着盆子和毛巾去打了一盆热水来给厉水擦脸,回来时意外的发现厉水醒了,正看着他。
“厉水!”
邢舟惊喜的喊出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盆子和毛巾往旁边一搁,整个人立刻扑到了厉水身上。
“嘶……”
“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邢舟听到厉水陡然的吸气声,顿时懊恼极了,他小心的撑着床,准备从厉水身上起来,没想到刚一动身,就被厉水搂了回来,再次砸进厉水火热的胸膛。
厉水的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邢舟的脸挨着他滚烫的颈窝,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碰疼他身上的伤痕。
“我听到你说的了。”尽管打了点滴,厉水的声音还是带着病中的沙哑,但比下午要好得多。
“说……什么?”
“你说你不会再放手,不会再动摇。”
“嗯,是我说的。”
“小舟,你要说话算话,不许骗我。”
邢舟呼吸一窒,他从来没有在厉水的嘴里听到过这样带着孩子气的话,似是命令,又似恳求。
他难受极了,立刻讨扰:“我错了,厉水,我不该擅作主张,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即使是你也不行。”
“我怎么会赶走你?我只怕会失去你。”厉水微微侧过脸,嘴唇碰上邢舟的额头,“当我被关在家具屋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就这样妥协了,我的小舟就要飘远了。”
厉水低沉沙哑的话语有如一把柔软的毛刷,刷过邢舟心上每一处细小的沟壑伤痕,他把头埋在厉水身上,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
“不会的,小舟离了水,就不是小舟了。”
是了,一点也没有错,邢舟离了厉水,就不是邢舟了。
第51章
邢舟不敢抬头,他觉得自己的泪腺好像变得异常脆弱,只要厉水稍微跟他说会话,他就忍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人呐,就是这样,往往要费心费力的兜转一大圈,才发现当初若是简单粗暴一点也许还不会生出一些无端之事。如果他当时就告诉厉父“我绝不会和您儿子分开”,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不会有他去和厉水提分手,不会有厉水的伤心,更不会迫使厉水一个人去面对父亲的打骂。假如前面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假如他自始至终的与厉水肩并肩的站在一起,厉水现在就不会躺在病床上了。
其实说到底,与其将自己褒奖为对厉水和他家人的善意,还不如说是难当重责的软弱,或是自以为是,他自以为单方面承诺厉父离开厉水并且用一些滑稽的借口与厉水分手就是在为所有人好了,可到头来,他演了一出独角戏,却没有一个观众得到好处,受伤害最深的反倒是他想要保护的爱人。
“对不起。”
“嗯?”
短暂的无言被打破,邢舟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厉水。”
“怎么突然道歉?”
厉水的指腹摩挲着邢舟带着发茬的后颈,那一点毛绒绒的感觉让他爱不释手。
“对不起,我不该擅作主张跟你说分手,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父母,不该私自篡改我们的未来……”
邢舟一连说了三个“不该”,每一遍都带着巨大的悔意,厉水又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珠滴落进自己的衣领,他心疼极了。
“小舟,你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你不想让我面对家庭的责难,不想让我的家庭因为我们的关系而困扰,所以你想把这些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让我痛苦,你善解人意,但你却不知道,只有你难过时,我才会真正感到痛苦。”
厉水什么都知道,其实比起厉水对他的了解,他对厉水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也许这是从最初他追求厉水时就奠定下来的,他小心翼翼的追求,小心翼翼的掩饰女装癖,小心翼翼的离开,又小心翼翼的回来,太多的小心翼翼,以至于他将自己变得敏感,变得胆怯,变得逐渐忘却了厉水真实的感受。
邢舟无声的流着眼泪,他知道这样很丢人,但他根本控制不住,厉水对他无限的宽容让他仿佛全身心泡在一汪温水里,甚至还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让相爱的两个人去看待彼此,他们谁都是那个世上最宽容的人。
“乖,别哭了。”
邢舟点头,眼泪却更加汹涌。
“我们还没有一起面对,你怎么知道不可以呢?小舟,不要低估我们的感情,好吗?”
“好……”
再也不会了,死也不会再说出“分手”这样可怕的话了,他要永远的赖在厉水这里,自私的占有他。
突然,“嘭”的一声,所有的灯都灭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楼下传来护士的惊呼。
“停电了。”
“嗯,停电了。”
“这么黑,怕不怕?”厉水抚着邢舟的背。
邢舟趴在厉水身上,每一寸呼吸都是安心又熟悉的味道,就是这种感觉,只要这样,任何黑暗都是无法入侵的。他以前还给这种神奇的感觉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厉水效应”,但其实只要有厉水在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厉水效应。
“不怕,只要跟你呆一块我就不怕。”
厉水轻笑了一声。
“真的。”邢舟吸着鼻子补充。
厉水又笑了,半晌叹息道:“都过去了。”
“嗯,过去了……”
两个人相拥着,在小镇医院狭窄的老式单人病床上,一时间世界混沌,只剩下他们二人。
邢舟竟开始有些享受黑暗,没有厉水的黑暗是让他恐惧的,而有厉水的黑暗却更像是一个隔绝外界的屏障。
没过几分钟,灯就亮了起来,四周重现光明,来给厉水查体温的小护士看到两个人抱在一块的样子“哎哟”了一声,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突然来人,邢舟吓得赶紧站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有点手足无措,他瞥了眼厉水,发现他并无异色,很自然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示意护士可以过来量体温。
小护士拿着体温表过来,邢舟双颊有些发烫,自动让开,走到窗边吹风,窗下是医院自己承包的菜田,路灯下面绿油油一片。
“好了,体温基本上已经降下来了,明天再输液一次看看情况。”小护士收回体温表,“还有啊,你俩靠这么近小心传染了。”
小护士一句话,邢舟本来已经被风吹降温的脸瞬间又烧红了,不过人家护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又嘱咐了几句就走了。邢舟目送着护士走出去,这才悄悄舒了一口气,回头却发现厉水正看着他笑。
“喂,你笑什么?”邢舟被厉水笑得有些羞恼,他直觉厉水在嘲笑他。
“没什么,就是觉得护士说得对,你应该离我远一点,免得传染了。”
邢舟现在对“离”这个字眼非常敏感,他感觉有一股突兀又莫名的邪火冲到了天灵盖。
“我偏不!”
然后整个人身体快过脑子,两步上前,凶悍的用嘴堵住了厉水的嘴……
第二天清晨,厉水给院里打了个电话请病假,院领导还要组织人来看望他,被他婉拒了。
医院的小食堂不配备早餐,邢舟只好去对面的早点店铺给厉水买早餐,路上他给邢玥打了电话。
电话里的邢玥有些紧张,“哥,你昨天去哪了,怎么晚上没见到你?”
昨晚邢舟没来医院,邢玥好几次都想给邢舟打电话,但后来又忍住了,也许邢舟是有自己的事情,邢玥生怕打扰到邢舟会让邢舟会烦她,毕竟她和妈妈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邢舟了。
“我离开A市办点事情,过两天会回来,你在A市要照顾好自己,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哦,好,好,哥你安心办你的事吧。”
邢舟又询问了一些妈妈的情况,邢玥告诉他妈妈基本上醒了,但是还不能说话,医生说情况不错,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准备下一次手术了。邢舟听罢放下心来,之后的手术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毕竟是厉水找到的专家。他把租房的地址告诉邢玥,虽然他不打算搬出去住了,但这间房子他不会退,因为妈妈恐怕还要在A市呆很长一段时间。
邢舟把手机扔进口袋,对着头顶的蓝天伸了一个懒腰,突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就像是逐渐放下了一个重担。对于帮助妈妈和邢玥,其中的责任感其实远大于亲情,但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了。
他在店里买了点包子、豆浆和素粥,捂在怀里快步往回赶,他怕还没送到厉水嘴边就冷了,入冬的厉家镇还是很有些凉意的。
邢舟一路小跑进医院,却在楼梯口撞见了一个蹒跚的背影,那背影听到脚步声也刚好回过身来,居然是厉父,一晚上没见,他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邢舟顿时放慢了脚步,他心中一阵打架似的混乱,双手有些发颤,眉头也拧了起来,最后他生生的克制住情绪,然后目不斜视的从厉父身边走过,就像不认识这个人。
“小邢……”厉父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第52章
邢舟正怀抱着早餐往楼上走,听到厉父的声音时一级台阶还没迈上去,左脚悬空着,踏也不是,收也不是。这时恰好有几个人急匆匆从楼上下来,楼梯狭窄,邢舟只好先收回脚步,站在原地让路。
“厉水……他怎么样了?”
趁着邢舟停下来的功夫,厉父苍老的声音在邢舟身后再次响起,邢舟听罢,心头顿时冒出一丛火。
他冷笑一声回过头:“他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吗?”
邢舟毫不留情的一句话噎的厉父说不出话来,下巴上的灰白胡子抖了好几下,最后叹出一口气:“我就是来瞧一瞧,他好就行了。”
“好?”
邢舟想不到厉父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是他亲手把厉水打成这样的,他现在居然能说出“他好就行了”这样的话,即使是亲生父亲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抱歉,厉水很不好。”
面对厉父,邢舟不再装模作样的尊称厉水为“厉老师”,他需要在厉父面前树立一个与厉水以爱人的身份平等的形象,从而弥补之前所有在厉父面前服软的做法。
“他高烧不退,体力透支,严重脱水,因为挨打,身上的伤痕也有感染,不过您大概也不会太关心这些,您只关心他‘好’,至于他是怎么‘不好’的,您大概一点也不关心。”
邢舟连珠炮一样说出这些咄咄逼人的话,故意将事实夸大了好几分,也故意说得非常绝对,他成功的看到厉父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不过却不是那种愤怒的难看,而是隐隐透着自责与后悔,他心中有几分报仇的快感。
“唉……你怎么能这么说厉叔呢?”厉父的拐杖在医院的瓷砖地板上敲了两下,“厉水好歹是我儿子啊。”
“您这时候想起他是您儿子了。”
对于邢舟过于明显的嘲讽和冒犯,厉父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抵着嘴巴咳嗽了好几声,胸腔像是拉风箱一样起伏着传出杂音。
“家里四个孩子,两个大的从小淘气,没被我少打过,厉荔是个女儿家,总归要疼爱一些,只有厉水,他一直很听话,很少叫我去管教他……”
“所以您这次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索性一次性打个够?”
邢舟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厉父对自己四个孩子的回忆,他并不关心厉父说的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呛人的话一句接一句,但面对厉父时,他总会想起昨天下午家具屋里的厉水,让他心如刀绞的厉水,他忍不住心里的愤怒与委屈,替自己愤怒,替厉水委屈,他不想再和厉父多言。
“您跟我说这些都没用,总之我要对您说的只有一句话: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拆散我和厉水了。”
邢舟说罢,不做多留,向楼上走去。厉水还等着吃早餐呢,再耗下去这早餐该凉了。
“小邢,你等一下!”
厉父喊得急切,邢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步子,他在等厉父说完话。
厉父站在楼梯下面,上下嘴唇嗫嚅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明天早上再来”后就拄着拐杖匆匆走了。
“小舟,陷要掉出来了。”
“啊?”邢舟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半个肉包子陷都快掉出去了,汁水流了满手。
从进门一直到厉水吃完早餐,他都在思考要不要把厉父刚才来过的事情告诉厉水,以至于一下想入了神。
厉水抽了几张纸巾,探过身子给邢舟擦手。
“我自己来,你小心针头。”
厉水点点头,把纸巾放到了邢舟手上。
“你是在想要不要把我爸来过的事情告诉我吧。”
厉水看邢舟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点破。
邢舟愕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了。”
邢舟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再怎么说,厉父也是厉水的父亲,他刚刚怼了人不说,还不把厉父来过的事情如实告诉厉水,这让他感到有一丝心虚。
邢舟慢慢擦拭着手指,突然感觉头顶一重,厉水的大手抚上了他的脑袋,“没关系。”
“唔……”
直到最后,邢舟也没敢问厉水对于厉父来看他这件事是怎么想的,从厉水平常的表情中,他看不出有关厉水想法的任何蛛丝马迹。
好在正如厉水所说,都过去了,那些孤军奋战都过去了,往后若是还有什么,只要能一起面对,都是万幸,也无须害怕。
厉水又在医院住了一天,直到体温完全恢复正常,第二日上午,他们打算回A市。
厉父并没有如他昨日所说来看望厉水,不过邢舟并没有跟厉水说过,他不想让厉水失望。
在走之前,他们一起去看望了厉妈妈,厉妈妈已经好多了,心脏病的病情也早已控制了下来,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厉荔打算陪她在医院里多住两天。
邢舟陪厉水走到病房外就停下了脚步。
“那个,我就不进去了,你代我问声好吧。”
毕竟事情闹成了这样,在厉妈妈心里,自己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