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烈火
我和皓天立刻从车上制出菜刀。
老爸清楚了事情经过,反倒显得镇定。他对领头的大胖子说:“拐子,我儿子不知好歹得罪了你们,我代他跟你们赔礼道歉,年轻人都比较冲动,做事不顾后果。好在大家都没人受伤,我赔点钱请你们吃顿饭喝几瓶酒,大家就这么算了,怎么样。”
皓天叫道:“赔几吧钱,他们打老子还要老子赔钱?”
老爸回头说:“你给我闭嘴!”
一个混混冲到皓天面前,朝着他大腿踹了一脚,骂道:“你妈的还嘴硬,信不信老子砍死你。”
三四个混混拿刀架在他胸前,他虽然愤怒之极,却也不敢动。
老爸说:“我们都说赔钱了,别打人好不好。你们不是要一千吗,我这里有七百,你们拿着,我再给你们三百。皓天,身上有没有钱,拿三百出来。”
皓天气呼呼地说:“我一分钱都没有。”
老爸转向我:“你有没有?”
我不情愿地把身上仅有的三百元掏出来递给老爸。我此时心中已经过了极度紧张的阶段,反倒渐渐平缓下来。我也认为老爸是对的,破钱消灾,钱财毕竟只是身外物……不必要跟这些无所事事的流氓拼个鱼死网破。当然我也做好了冲突的准备,万一动手,我想我就拼死保护老爸跟皓天逃脱,不是我死就是对方死。
老爸又把三百块递给领头的大胖子。
旁边的混混说:“妈的,谁说只要一千块,□□的不老实,加多五百,不然看你们怎么走出这条街。”
皓天骂道:“操尼玛,你不如去抢银行。”
一个混混重重扇了他一巴掌:“还他妈嘴硬。”
老爸说:“你们也不能太不讲理吧,我们赔了礼道了歉,你说要点钱请大家抽包烟喝几瓶酒,我们身上就这么多现金全给了你们,你们随口就加五百,不是欺人太甚吗。”
大胖子旁边的混混说:“老子就是欺负你又怎样?”
老爸说:“那我没办法,你们要是抢劫就抢吧,我们就这三包衣服,你们要就拿去。”
大胖子想了一下说:“你把我们当要饭的,要你们几件破衣服干吗。好,今天看在你也一把年纪的份上,就放过你们,以后别让我们碰到。我们走。”
几个混混又扇了我和皓天两巴掌,踹了一脚,才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这些人一边走一边高声谈笑。有的喊道:“到哪里去吃饭哪。”有的说:“晚上去唱K吧。”有的说:“还是去按摩吧,那里的妞特骚。”
老爸和皓天花两百叫了一辆小货车。老爸对我说:“我们回去了,你回学校吧。”我说:“那好吧,一路上小心点。”
我目送老爸和皓天坐车远去,自己乘公交车回学校。
回到学校天已经黑了,我感到筋疲力尽。路过食堂进去胡乱吃了些残羹冷炙,回到宿舍就爬上床蒙头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枪声和爆炸声吵醒。黄神志正开着低音炮打CS。
我说:“没看到我在睡觉啊,你插上耳机行不行。”
他继续“突突突”地开枪扔□□,懒而不理地说:“这才九点多钟,睡那么早干嘛。”
“操尼玛,老子想睡怎么啦,难道还要你批准哪。”我吼道。
“我打游戏怎么啦。”
“老子没管你打游戏,我只是叫你带上耳机别吵着我睡觉。”
黄神志嘟嘟囔囔带上耳机。
我想着白天的事,一腔怒气怎么都咽不下去,胸口憋得慌,怎么都睡不着。
黄神志明显不服气我刚才的话,虽然插上了耳机,嘴里不停地叫着:“打死你个傻B,哈哈哈。”
我翻身起来骂道:“你TMD能不能闭嘴。”
他也忍不住了,提高嗓音说:“你到底要怎样,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我从床上跳下来,操起板凳说:“你信不信老子把你连人带电脑砸个稀巴烂。”
他一看我这架势,只好不说话,闷头打游戏。
李超和林小华看我们剑拔弩张,出言相劝。赵显贵从隔壁宿舍过来说:“把凳子放下,你们怎么回事,同学之间为什么事闹成这样。”
我们懒得理他。他自讨了个没趣,接着说:“一人让一步算了,真闹起来让学校知道了对谁都不好。”
秦建也闻讯过来,把我手中的凳子接过去放下,拍着我肩膀把我拉出宿舍。
“怎么啦,你今天火气挺大的。”
“没什么,就想好好睡一觉,傻B吵个不停。”
“别理他,那小子仗着家里有点钱,天天拽得不行,我也早看不顺眼。”
“我一直都忍着,妈的越来越肆无忌惮。”
“该说说,也别动手,为了那傻B被学校处分不值得。”
“知道。”
再次睡着之后,支离破碎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梦见一群混混拿着刀棒围攻我,一会儿梦见我砍死了一个混混不知所措。我在焦急与恐惧当中醒来,睁开眼睛,却发现宿舍里面红光满屋,好似晚霞从窗户照进来。我惊诧莫名,翻起身朝窗外看个究竟,一看大吃一惊,对面约五十米远的一栋在建宿舍楼最上面一层已经火光冲天。
我大叫一声:“快点起床啊,起火了。”从床上跳下来到窗边观火。
李超嘟嘟囔囔地说:“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话没说完,睁眼一看窗外,大叫:“我靠,真的起火了。”
黄神志和林小华也都跟着爬起来大叫。
李超赶紧拿起电话拨119,那头说刚才已经接到报警电话,正组织消防过来。
李超跑到走廊上大喊:“快起床逃命啊,起火了,起火了。”
这时每层楼都有人发觉,一时间喊声四起,整栋楼都沸腾了起来。
这火灾气势之大,面积之广,火焰之高,为我生平仅见。整栋宿舍楼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烧得噼里啪啦乱响,跟放鞭炮一样。虽然火光距我们五十米远,但是我在窗口感到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火星飘扬。我赶紧关上窗户,收了晾在阳台的衣服。幸亏当时正值寒冬,刮着北风,起火宿舍楼在我们南面,所以火势没有偏向这边,否则就算我们这栋楼不被点燃,窗户也会被高温烤糊。
赵显贵“救火,救火”的叫声使我如梦初醒,我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那些上锁的消防栓这一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连衣服也不穿,光着膀子穿条裤衩,操起李超的凳子砸了整个宿舍楼上下六层的十多个消防栓玻璃门。
其实我当时的本意并不是要参与救火,我只是纯粹的想砸开那些上锁的消防栓玻璃门而已。我在那栋宿舍楼进进出出了两年多时间,那些锁一直挂在那里,从来都不曾打开。我很早就在脑子里构想拿人家的凳子把它们砸开,忍耐了很久,结果就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帮助我夙愿得偿。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狠狠地发泄了内心多年来沉积的怨气,我没有料到自己身上竟然沾染了如此之多的戾气,我每一凳子挥下去,玻璃破碎的哐啷啷的声音就会随之而生,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三伏天冲凉水澡的痛快。看着狰狞狂啸的火焰,我心里却在默念,烧吧,烧吧,最好一把火把这无边的黑夜烧成灰烬。
浴火重生
有学生把一楼靠近门口的两个消防栓里面缠绕的水管松开,一直拉到门外,黑洞洞的管口对准正在燃烧的宿舍楼,拧开水闸,期待着两条水龙直扑火焰,然而水流从管口出来疲软无力,只能作冲洗门前的水泥路之用。
我站在宿舍楼前呐喊助威,这个寒冬的深夜温暖异常,甚至于我面对火光站得久了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灼热,只好转过身烤一会儿屁股。正在一片混乱之际,我突然听到左侧传来一个女生呼喊我名字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女生急急忙忙向这边跑来,居然都还穿着睡衣和绒拖鞋。男生都兴奋地大叫:“娘子军前来助战了,我们有救了。”
那群女生当中,有一人急惶惶跑在当前,定睛看去,正是沈芸,她一边跑一边喊我,通红的火光在她的脸上、身上铺了一层晚霞,犹如一只飞舞的凤凰。
就在我尚在错愕之际,沈芸已经跑到我的面前,我看见她眼中和脸上的泪水,脸上又是恐慌又是惊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恍惚觉得这是我与她分别几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看见她,感觉很久很久。她想说什么终也没说,一下扑到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喃喃地说:“你没事,你没事。”
我感觉到几行热泪在胸口流淌。
我什么都明白,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注定要亏欠她一辈子。就是我怀中的这个女孩,她对我的宽容无边无尽,她对我的关怀刻骨铭心,她爱我甚至于超过爱她自己,我拿什么去回馈她对我的这份感情。
我也紧紧把她拥在怀里,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说:“傻瓜,我当然没事。”
“我还以为是你们这栋——,消防车把我们吵醒了,只看见火光——,在这边——”沈芸一边啜泣一边说,语无伦次。
“没事没事,我睡到半夜冻醒了,就起来晒个日光浴,看把你吓的,别哭了。”
“人家刚才都害怕死了,你还在这儿胡扯。”
“我还以为我无论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
“你们怎么出来的,宿舍不是锁门了吗,翻窗户啊”。
“你把我们当女飞贼啊,哪有那个本事,我们被消防车吵醒,一看这边天空血红的一片,急忙叫门卫阿姨开门,她开始还不愿意,看我们急得直哭,怕出事担不起责任,才开门让我们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赶紧回去睡觉吧,别冻感冒了,这里温度越来越低。”这时候可燃物烧毁殆尽,火势渐微,周围的空气大不如之前温暖。
“好吧,你也赶紧回去,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啊。”沈芸这时才觉得尴尬。
“这不事发突然,来不及穿吗。”
“好啦,你快回去吧,这里还有其他女生呢。”
后面陆陆续续又跑来几个女生,大家一看起火的不是我们这栋楼,放下心来,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回去。有几个还想进楼去看其男友,被宿管拦住。
我回宿舍睡觉,一会儿进入梦乡,从来没有睡得这样踏实。
我和沈芸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我对失而复得的爱情倍加珍惜,两人的感情比之以前更加深厚。
转眼到了12月24号,圣诞节带着浓浓的寒意和红白相衬的圣诞帽扑面而来。那时候圣诞节在中国渐渐开始流行,尤其在大学校园,圣诞、元旦和情人节成了大学生最为隆重的三个节日。在这些节日里,学校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朋友之间出去聚餐,男生送女生圣诞礼物或者玫瑰花。每到这个时候,校门口的礼品店,花店还有餐馆总是熙熙攘攘,忙得不可开交。
平安夜我和秦建、龚平、林小华等人相约一起去校门口的“小洞天”吃饭。沈芸、文琪、廖雨洁悉数在座,薛晓梅居然也赏脸光临,不知道龚平是怎么哄住她的。我们只当作一切如故……
这天天黑的时候,校门口的步行街上穿梭来往尽是学生,街后的十几家餐馆和大排档座无虚席,大家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喧嚣非常。
我们早上已经预定一桌,径直入内落座。众人叫道:“老板,点菜。”
一个胖胖的老板娘拿过来菜单,笔和一叠便笺纸。秦建把这些递给龚平:“你们点菜,我来叫酒。老板,有啤酒吧。”
“有啊有啊,要几支。”
“拿两箱过来。”
我吓一跳:“两箱?你要那么多干吗,我看十瓶就够了吧。”
秦建手一挥:“十瓶,才哪儿到哪儿,我们十一个人,每人一瓶都不够。”
我说:“女生就不用喝酒吧,给她们果汁吧。”
女生忙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果汁就可以了。”
秦建说:“那我们还有六个男生,每人三瓶,至少得两箱。老板,先拿一箱过来再说。”
龚平和宋高峰都说差不多差不多。
老板娘乐呵呵地去搬酒。
我说:“喝多少算多少吧,买多了不是浪费。”
秦建嘿嘿一笑:“喝不完就带回宿舍接着喝,你看我这书包了没有,你当我平安夜还去上自习啊,早就准备好了。学校里面不让卖酒,这次好不容易让我带点存货回去。”
这顿饭吃得相当愉快,这应该是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精力充沛得怎么用都用不完。他们说啊笑啊打啊闹啊,把餐桌变成了挥洒青春的地方。一顿饭差不多吃了两个小时。
众人酒足饭饱,走在校园的灯光下。秦建喝的有点多,揽着宋高峰的脖子一边东倒西歪地走,一边引吭高歌,毫无音律曲调可言,吼出来的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字。
学生活动中心里面正在开舞会,五彩灯光闪烁。几个女生要进去跳舞。除了龚平和宋高峰,我们几个男生对交际舞不甚熟练,动作僵硬。我更差,几乎迈不开步,一不小心就踩在沈芸脚上,憋得满脸通红,沈芸从未见到我这副窘样,笑得直不起腰。
小餐厅这边不知道什么部正在办一个猜灯谜的活动,猜对的可以得到小公仔、钱包、钥匙链等小礼物。我平时这类书看得不少,一连猜出来两个,沈芸拿着小奖品,兴奋得不得了。
突如其来
这年寒假我回了一趟老家。
皓天自从上次跟流氓打架离开通正街,一直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事做,原本说去求求当厂长的堂舅,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个月前堂舅自身惹下不小的麻烦,因得罪领导丢了厂长位置。这结局虽然有些意外,但全在情理之中。
堂舅任轧钢厂厂长至今总共七个年头。三年前,该厂在堂舅任职四个年头之后终于达到繁荣的顶峰,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厂子赚了个钵满盆满,堂舅的腰包也跟着越鼓越大。从那时起,暴富起来的堂舅渐渐显出骄傲自满不可一世的姿态。抽烟比领导高档,吃饭比领导讲究,说话比领导洪亮,开车比领导名贵。那时候很多区领导的坐骑开起来山崩地裂震耳欲聋,不回头看的话,还以为是农村拉砖的拖拉机来了,但是堂舅一出手就是帕萨特B5,开起来一点声都没有的,在那堆拖拉机当中分外耀眼。只要稍稍读过中国历史的人就应该知道,如果一个下属衣食住行样样超过领导,那么他离完蛋的日子就掐指可算了。无论在哪个朝代无论哪个皇帝当政,这样以下犯上功高震主的人如果不完蛋,那就真是人神共愤天理昭彰国法难容了。果不出其然,镇上领导明讽暗喻旁敲侧击堂舅两年,让其学习谦逊卑恭为臣之道。可惜堂舅平时史书看得太少,不幸辜负领导们的良苦用心,依然铺张如故。领导们忍无可忍,就在前几个月召开紧急会议,会后不久,就给堂舅后脑一记闷棍,挑了个错处将其撸下。
据传,在处理堂舅的问题上面,有些领导态度坚决,就是赶尽杀绝以儆效尤,但是也有领导念及平时一张桌子上吃饭和逢年过节登门孝敬的情谊,建议留他一条后路。最终的妥协结果是给堂舅该镇驻汉招待所五年的承包权,倒并没有一棍子将其打死。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说,中国做官的人栽筋斗,宛如猫从高处掉下来,总能四脚着地,不致太狼狈。
但是毕竟这种职务变换几近天壤之别,堂舅和舅妈虽然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
皓天眼见堂舅自己烦恼缠身,自然无暇他顾,又见春节在即,反倒不慌不忙,心想着等过了年开了春再重振旗鼓搞点生计。老爸见皓天成天东流西窜,没个固定工作,跟孙猴子刚从五指山里面出来一样,怕他又惹出什么事端,整天冥思苦想怎样给他弄个紧箍圈戴戴。正好我住在老家县城的大舅说他有个朋友的女儿待字闺中,朋友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介绍,他搜索了一圈,想起皓天,于是打电话与老爸商量此事。老爸一听,正中下怀,转过背来先把皓天骂一顿,说他二十好几的人了别说成家立业什么的,连个固定的女朋友都没有,随即催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