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趴在重衍背上,等着他站上太古剑之后,剑身忽然拔高,因着下坠的力道,他搂紧了重衍的脖子,嚷道:“你慢一点啊!”
他没敢说他其实害怕待在高处。
重衍听到他的话,放慢速度。
夜风徐徐,脚下的府城沉默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里,没有一抹灯火,只有那些大火烧过未熄的灰烬,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洒满天空的繁星。
不消片刻,俩人就落到了城门的护城河旁边,护城河一侧有个小屋棚,茅草做顶,用细长的白桦木撑着,里面放了两三个木质的长凳,书水和羽就坐在那里,正在聊天。羽怀里抱着那个女孩儿,正在沉睡。
天机看见俩人,偷偷往重衍身后一躲,寄希望于这俩人能给自己留点脸面。
他刚缩了一下身子,那边的书水就转过头来瞅见了他,远远的给他招手,喊道:“师娘!”
他在心中骂道:谁是师娘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打得你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羽不像书水那样没眼色,但是她特别喜欢捉弄天机,于是用胳膊肘戳了戳书水,状似提醒道:“你这样喊师娘,他会不高兴的,何况他不是女的啊!”说完还加了句,“你小心惹了师娘生气,师父揍你!”
天机在心底翻个白眼,知道我不高兴你还这么喊!
书水傻啊,他哪能有那心眼,真就一脸真诚的去问羽:“那我该叫师娘什么啊?他可是师父的道侣唉。”
“哎呀笨的你,叫师叔,师娘我们私底下喊就行了,你别当别人面喊!”羽挑眉,问天机,“是吧,师娘?”
“哎呀,忘了忘了,该叫天机师叔,师叔莫怪,我记性不好。”说着还吐了吐舌头。
天机恨不得打死她,但是碍着长辈的身份,就只能安静地看着那俩人搁那儿演戏。
他心底暗道:迟早有一天得把这俩祸害关小黑屋里虐打一顿!
其实他与重衍结为道侣的时候,重衍还没收徒,因为天机命格特殊,年少又遭劫难,之后为了给他固命,就绑了重衍的命格给他。
可俩家长辈不知道,这俩混账早早的搅在一起了,绑定命格后俩人肆无忌惮,将此事告诉两家长辈,气的老君和帝俊跳脚,可也没办法,命格都绑了,再棒打鸳鸯怎么着也不合适,就没再管他俩的破事。
至于这之后的渊源纠葛,可就多了。
洛书水是重衍大弟子,最早知道这事儿,可能是他傻吧,他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也就坦然接受了自己师父是个断袖这件事。
之后的羽是活了近百年的妖怪,偶然化形拜入重衍门下,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只会暗地里编排这俩人,哪会有什么看不惯。
剩下一个小徒弟。。。。。。快别提了。。。。。。天机想到那个徒弟就头疼,也不再想这回事儿,反正他们嘴中的称呼是改不过来了,他不强求,他欺负不了小的,总能欺负大的吧?
想到这儿,他狠狠地踩了重衍一脚,给他徒弟好脸不代表着就要给师父好脸。那俩活宝在一旁偷偷看着,捂着嘴乐不可支。
重衍是有苦难言,皱着眉,委屈巴巴的看着天机,天机瞪他一眼:“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追桑?”
重衍只好点点头,带着天机准备御剑,交代了羽一声,就带着天机飞走了。
沿途中,能看到那些逃出府城的人的尸体,躺在道路两旁,在高处看,意外的小。
朝着北走,过了关卡便是兖州。
万守是兖州的要府,背依驼灵山,整个城郭是建在山腰,呈现阶梯状。驼岭山看着颇有灵气,云雾缭绕,山色青郁。相传北相仙座下神陀,路过此地,闻驼铃声声,以为是同伴相唤,遂降下云头,落于此地,化为驼灵峰。
书水看着高耸的城郭,止不住的长吁短叹,一旁的羽嘲笑他:修习这么长时间术法,还怕这么个小小山头?
天机心说:我也怕,你看这陡的像是常人能走的道儿吗?
可他不能说,不然他这个长辈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只好跟在重衍身后,看着那通天阶梯,皱着眉头。
重衍在一旁看他脸色不好,劝道:“这是人间的府门处,不便带你御剑,不然我背着你吧?”
他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儿,怎么能像一个姑娘一样被背来背去,抱来抱去的。
他说道:“没事,我爬的上去!”
一旁的寒江笑话他:“就你这小身板,半路就得躺。”
天机回头瞪寒江一样,没理他。
那日他与重衍御剑追上桑之后,就看见桑与寒江一道,那寒江似乎忘了那一拳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跟他有说有笑,他可拉不下脸来。
他还在这边纠结的时候,桑已经爬到了他上方不远处,一步步的,旁人的世界似与他无关。天机内心复杂,一时不知该叹该怜。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他回头,看见一高大的青年人,穿着灰裘皮袍,手里牵着个皮毛油亮的白马,身后跟着俩人,同样打扮,裹得严实,从腰腹处能看出来带了刀,各牵着一匹马。
青年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左手一人,自己上了台阶,嘱咐道:“你们在山下等我。”那俩人听到命令,牵着马原路返回了。
那人朝着天机走了过来,他心里嘀咕,这人谁?没见过啊?
哪知道那个人一过来对着他一拱手,说道:“久闻巡天觅事天机先生大名,延国东首在这里见过先生。”
他摸了摸头,想了想,延国东首?这不是当年他给洗三的那个小皇子吗?原来是熟人啊。
顺嘴就客气了几句,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那边东首问:“先生是为了灾厄之事下山的吗?”
他点点头:“恩。”
“那可有解决的方法?”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道行不深,看不到此次天命安排,惭愧。”
东首摇了摇头,说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这天下人还是得指着先生去救。”
天机心说:你可真看得起我。
第5章 第五章
这边天机正和东首打着哈哈,就听见后面书水吵吵嚷嚷起来:“我一定是第一个到!”他回头一看,就看见书水登登登的直往上爬。
“呵,就你那体力,半路就得厥过去!”羽在后头不甘示弱,三步并作两步超过了书水。
天机心底叹道:到底是少年气性,这点事情,非要比个高下。
身后的重衍倒是由着他们闹,他抱着个小孩儿慢悠悠的往上走。天机停了下来,等着重衍,一旁的东首见状,加紧脚步去追上面的桑。
书水和羽爬累了,软在阶梯上,仰面躺着大口喘气,天机和重衍就慢下步子等着他俩,倒是个做好师父的料子。
驼灵山顶就是万守城,山门前立了块巨石,就摆在石阶尽头的草里,上面雕刻着回首二字,用朱砂染成了红色。书水不理解万守在这儿摆这块儿石头是什么意思,就去问天机:“师叔,这万守在这儿放个回首,是将我们这些来往过客挡在城外面的意思吗?”
天机还没回答,一旁的寒江先笑开了:“个傻子,你回头看看。”
书水恼怒,瞪了寒江一眼,别扭的半转过脑袋。
回首,万山皆在脚下,天地尽头金乌西沉,整个西天赤红一片,偶有雀群惊起,又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肥水在山脚下莹莹如玉带,山下城郭带着若有若无的雾气,似是朦胧仙境。
“原来景色这般好,才叫人回首啊!”书水小声的嘀咕道。
寒江嗤笑一声:“我是让你看台阶,不是让你看山景。”
书水脸色窘然,不服气的问:“这台阶有什么好看?”
“哼,你可知,你刚才迈过的台阶有几多?”
书水愣在了原地,这种东西谁会细细去数啊!
一旁的重衍出声:“有万余步。”
寒江点了点头:“万步回首,万不回首。”说着冲着书水勾起唇角,“你真当是让你回头看风景啊。”夕阳落在寒江的眼里,莹莹发亮,寒江垂下眼眸,遮挡住眼底的荧光。
天机拍拍腿,管他回不回首,他们这一路只能往前走。
他看了眼山下景,又看看坐在巨石旁边的桑,喊了一声:“该走了,别看了。”
几人转头看向他,都闭了嘴,一个一个往山门前走。
门口处有俩守城将士,支了长剑就将众人揽在门前,不让通过,就因为身后那个青眼白瞳的祸害。天机无奈,只好回头,至于夜宿,还是另想法子吧。重衍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有办法的。”重衍话音未落,就见东首走出人群,上前对着守卫掏出了一块儿令牌,那俩守卫立马将长剑撤下,恭敬地低下了头。
天机心想:果然还是人间的官儿顶用。
他正感慨着,一旁的寒江就凑过来问天机:“那人是延国太子?”
他点头,并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刚才听到了?”
寒江摇了摇头:“他手上拿的不是东宫令吗?”
天机哑然:“这你都认识?”
寒江摸了摸鼻头,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差点没认出来。”
天机才不管他认不认识东首,他对太子没多大概念,修真界不参与人间政事,人界也管不了修真界的恩怨,自古凡不扰仙,仙不管凡。
不管怎么说,这次能进万守,得亏了东首人界太子的身份。
因为太子来了万守,万守城主自然是扫席以待,几人被接进了城主府。
万守城主是一位耄耋老人,看着慈祥,招呼着众人。城主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嗣环绕,看重衍怀中抱着的小丫头甚是可爱,就接了过去逗她玩儿,还给孩子取名叫小铃铛。
天机与重衍,还有俩徒弟住在同一个院子,太子独院,桑与寒江住在一处,小铃铛被带在了城主身边。
天机安顿好后,被书水缠着,非要到处逛逛,书水是个闹腾性子,羽又是个爱凑热闹的,就在一旁使劲儿撺掇,他本来已经筋疲力尽了,实在是没有力气出去逛了,可看到重衍抱着双臂,手上攥着从包袱里拿出来的钱袋,想到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这么游玩过,就不由的软了心,随着他们去了。
万守城左上侧悬下一条瀑布,水势极大,瀑布下有一巨石槽,将一半瀑布水拦截下来,引入万守城主,经过城中各处,又从万守右下方流向山脚。
这城中便有多处石桥,桥下有河,河水不深,很是清澈。书水对此倒是啧啧称奇,赞叹这万守建城者倒是有些本事。
集市是全天开放,与府城略有不同。大概是在半山的缘故,买卖的东西多是一些山货野味,也有出售仙草灵芝的,修道家用的东西倒是不常见。有那么几个裹着破布,就地一展,放些个宝器,宝剑,灵石什么的,也没有多少人光顾。
也有一些杂货郎挑着货从山底爬上山来售卖,不过东西不多,也不怎么好。
书水跑到前面这些摊位前,买了些山核桃重明果这些小零嘴,羽买了一把猎户制成的牛筋弓。天机扶额,忍不住腹诽道:坐忘门那群老头不给你们好东西的吗?看见这些就眼巴巴要缠着买?
羽看出来了他的心思,解释到:“之前常年跟师父待在山上修炼,没下过山,不知道人间是个什么样,这些玩意儿看着挺新奇的,就忍不住买了。”
他不好意思对晚辈重口,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转头将矛头对准重衍,暗暗地甩着眼刀:你就这么虐待你徒弟?每次下山那些破烂玩意都不给带一个?
重衍无辜却无法辩驳,眸色一沉就去牵他的手,他瞪了一眼重衍,拽了拽手,结果没拽开,就随他去了。
俩人并肩走着,牵着的手笼在广袖之下,有几分遮遮掩掩的意味。
书水跟在后面嗤嗤的笑着,还指给羽看,结果被赏了一枚爆栗,书水揉揉脑门,不满的看着羽。
万守的集市在专门的一处地方,从街头走到结尾,集市算是逛完了,天机远远地看了看,后面的一些摊子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不打算继续逛了,正打算打道回府。
他一眼扫到了东首,定睛一看,东首立在一个摊子面前,摊主是一个小少年,跟桑差不多大小,摊子上摆着些草药。
天机兀自思索一番,走上前去想要打个招呼。
那个少年神情激动,东首语气也有些兴奋。
他心想:这俩人认识?
这俩人还真认识。
少年名为飞羽,为延国贵族世家之后,因彭相一案连坐,举家发往束城成为奴隶。
飞羽与东首是儿时总角之交,东首本想保住飞羽,因多种缘故无奈错过,年前太子借着发兵藩南,特意去束城找到了他,命护卫护送他先行回到幽都,等藩南之战结束便去向君主求情。
哪知山高路远,飞羽在兖州境内糟了匪患,护卫以命相护,飞羽才得以逃出,之后便流落万守了。如此一番境遇,也可以说是万幸了。
几个人站在大街上聊天总不合适,于是就回了城主府,用过饭后,个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飞羽同太子一道,俩人许久未见,飞羽又遭遇曲折,有一肚子话要说给东首。
天机回了自己的院子,抱着茶杯,问重衍:“我怎么觉着这个飞羽和桑长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相像?”
“是我的错觉吗?”
重衍摇头:“不像,飞羽内敛,桑心如止水。”
天机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没再继续说什么。他想:要不自己去问问桑?”
天机跑到桑院子里的时候,桑不在,于是他又跑到隔壁东首的院子里去问,正巧看见桑站在东首院门口,他有些好奇,桑大晚上待这儿干嘛?
正想上前问的时候,看见谈完话的飞羽从东首房里出来,飞羽路过桑的身侧,看着想给桑打招呼:“恩。。。。。。我叫飞羽。。。。。。你在。。。。。。你有事找太子哥哥吗?”
桑不搭话,只看着飞羽,飞羽大概是觉得尴尬,又说道:“天太晚了,我得先回去了,下次见。”说着就急匆匆的往出跑,错身从桑的旁边跑过,出门时看见门口的天机,明显的呆愣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就跑远了。
天机上前,桑听到脚步声,转身看他,眼里空洞白皙,又像是落了雪的明台。他问:“你认识飞羽?”
桑皱了皱鼻子,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他想继续追问,这俩人是什么关系,桑就开口了:“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天机:“。。。。。。”
说完桑也不理天机,出门回了自己的院子。
山上的月光很亮,没了雾气的阻隔,映照在地面上一片雪白,夏日里很少有这么亮的圆月,多数是璨目的星辰,月亮隐于天幕之后。
天机对着月亮吹了口气,有无数的萤火虫从山后飞出,比远在天边的星辰还要闪亮,它们轻旋跳跃,寻找着只此一生的伴侣,待晨霭散去,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他看着那些小天灯,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就转身回去了。
第6章 第六章
广阔无垠的大海之上,有棵巨大的扶桑木,树荫遮盖了浮岛,枝干上落了只三足金乌,垂着头,梳理着金黄色的羽毛。
扶桑木之前,是极东之海,极东之海处落了块儿天幕,从上到下,从南到北,与天地一体,垂于东海之中。
天幕落在云中,是云雀飞不到的地方,而天幕的极南与极北,站立着俩人。相隔千里万里,也能看清楚对面的笑容,俩人说话,似雷声隆隆。
天机做了个梦,梦里自己似乎是个神仙?
他摇了摇脑袋,将恍惚的梦境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天已大亮,重衍在外面练着剑,他隔着窗户看了一会儿,穿上衣服,洗了把脸,走了出去。
书水与羽一大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天机给重衍递了一杯热茶,重衍接过,问天机:“待会儿去吃什么?”
天机想了想,昨日好像有看到卖馄饨的摊子,也不知今天还在不,他就说:“先去看看,有的话就吃馄饨,没有吃别的呗。”
俩人换了外袍出了门,万守城的百姓起的都挺早,这会儿上山采菇的农户也回来了,早晨山里露水大,新长的蘑菇都这会儿冒头,去山上的树根子底下刨一刨,能翻到不少的小白菇,早上做汤再合适不过了。
那馄饨摊儿果然还在,鲜菇汤做底,薄薄的皮儿里包着肉质紧实的山鸡肉,放那么一撮盐,加一勺香油,再在清汤上面撒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