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摇头,当年重衍本就是残魂,又经灭魂阵撕扯,魂魄尽碎,化为黑色石子模样,肉身却是不复以往,老君与商君只能替他做了个魂器,温养他的残魂。如若是当年灭魂阵的缘故,只怕天机这会儿与重衍一般,身死魂存。
只怕这俩人,一出生就属魂魄不全。
帝俊摸了摸下巴,问重衍:“你们这次下山,遇见的那个桑,怎么样了?”
“弟子无能,动不了他。”
“无碍,本就是天命所化,你杀不了也在意料之中。”帝俊燃起还魂火,慢慢滋养天机残魂,“听说这个灾厄之子,在搜寻什么神髓?”
重衍点头:“这神髓是人死后所有,不知他收集来有什么用处。”
“可是黑色棋子模样?”
重衍一愣:“师父为何这么问?”
“那神髓有一黑一白两色,确是棋子大小。”
“看来果真是天意啊。”帝俊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天机的头,“当年你于灭魂阵身死,化为一枚黑色石子,冥冥之中我便知道你今后将有一番际遇,却不想是这样的事。”
“天机这样,估计那个灾厄之子知道怎么救。”
“那我现在就带天机去找他!”
“先等天机恢复,他这样现在不宜离开。”
重衍点头,言辞恳切:“还望师父多加看护。”
“你这小子,这些年也没变过,还是有了道侣忘了师父啊!”
“师父,天机也将您视为恩师。”
“快得了,他的脾性我还不清楚?在他眼里,我和玄机就是俩顽固不化的糟老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帝俊气笑,“用得着你在这替他言好?”
“看在老君的面上,我也会尽全力救他,你放心吧。”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天机醒来,已是小半月后了,一睁眼就看见一侧趴着的重衍,下巴颏蓄满了胡渣,眼底下青黑色一团,天机抬手,摸了摸重衍的脸,重衍从恍惚的梦境中醒来,呆愣几分,一把握住天机的手,语带温柔:“你醒了。”
天机用大拇指摩挲他的脸颊,低低的恩了一声。
“你要不要喝水?”重衍想要起身倒水,被天机拉住了。
“你陪我躺一会儿吧。”天机摇了摇重衍的手,“你是不是一直没睡好?”
重衍回头,脱了鞋袜躺在天机一侧,天机将被子拉开,盖在重衍身上,往他怀里窝了窝,闭上了眼睛。重衍侧躺着,拍了拍天机的后背,也合上了眼。
已到深冬,空山雾上落了雪。殿门外落了厚厚一层雪,天机每日靠在窗边,看着重衍在雪地上练剑,山崖太高,种不了梅花,只有几棵松柏还是翠绿。
天机捧着茶,热气氤氲,忽听得殿外有人喊重衍,是一个内门弟子,与重衍说几句话,就走了。
重衍收了剑回到殿内,看见天机坐在窗口,走过去替他敛了敛外袍,说道:“你当心受了寒,还没好几日又躺着了。”
“方才有人找你,是什么事啊?”
“师父让我们去广成殿跟他一起吃饭。”重衍顿了顿,“今日大雪。”
天机皱起了眉,颇有些不情愿,问道:“不去行吗?”
他面对帝俊,总有些臊得慌。
重衍了然一笑,劝他:“师父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何况过了这么些年了,他将此事早忘了。”
天机道:“我忘不了啊,太丢人了!”
别别扭扭好半晌,重衍说去了就能喝几口坐忘,大雪天,喝酒暖身,天机才随了他去。
到广成殿的时候,已经坐了几人了,都是些长老师父门得宠的弟子。
弦轻也在,将阿凛也带了过来,还有阿凛的师姐。
重衍最小的徒弟墨宝正在跟阿凛说话,看见重衍与天机进了门,忙喊:“师父,师娘!”
天机忍不住扶额,这小兔崽子。
居正北的一桌是长老师父门的位子,下座是重衍一辈,而阿凛和墨宝他们属晚辈,坐在靠门的地方。
重衍本来应当与同辈一桌,那一桌也就只留了个重衍的位子。
天机也只好与小辈门坐在同一桌,他刚一落座,墨宝就缠了上来,兴冲冲的问道:“师娘,山下好玩儿吗?”
天机无奈道:“小包子,你能不能不喊我师娘?”
小包子脸一拉,嘴一撇,眉眼湿润,感觉说哭就哭的样子。天机只得投降:“好好好,随你怎么叫。”
“那师娘,山下好玩儿吗?书水师兄他们怎么没回来啊?”
“山下不好玩儿,有妖怪专门抓小孩儿,变成鸟,关在笼子里,卖给人观赏。”
“那我不怕,我术法课上的可认真了,他们都打不过我。”墨宝一脸讨好:“师娘我下次能跟你们一起下山吗?”
“这得问你师父了,你师父要是觉得你到了历练的时候了,肯定会放你下山的。”天机说完就在心里道:肯定不能把你这个小祸害放下山啊!
墨宝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肯定到:“恩恩,是时候向师父请求下山历练了。
天机腹诽:就你个十来岁的小包子,想下山历练怕是做梦。
当然他可不敢当着墨宝的面这么说,只能默默端起酒杯,尝尝酒。
近日一直在养病,天机在重衍的严防死守下是滴酒不沾,终于逮着机会能一解嘴馋,也只敢抿一抿,嘬上那么一小口。
一旁的墨宝看他这样,也用筷子点点酒杯,放在嘴里抿了抿,瞬间辣的吐舌头,眉头皱起,还呸呸几口,煞是可爱。
天机看着墨宝那样,瞬间笑开了花儿。
一旁的阿凛不知怎么了,重重的放下酒杯,发出一声脆响。
天机敛了笑,挑眉心想:这又是哪出?
上方,帝俊跟着众人客套一番,举着杯谢过洛长疏,便开了宴。
本是寻常宴饮,几位知交好友推盏迎杯,气氛也算热络。哪知道天机那桌冷清如斯。
天机本就与桌上的几人差了辈分,又不是坐忘门弟子,不便说话,而墨宝见了吃的,就再也想不起来其他,也没了言语,其他几人可能拘谨,未曾开口。阿凛倒像是跟谁生气,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坐忘。气氛一时尴尬。
天机清了清口,欲要说上几句,便举起了杯,只是还未等他开口,那边儿阿凛就撂了杯,一声招呼不打就走出殿门。弦轻坐在侧桌,看见之后,也追着阿凛出去了。
天机不讨好,放下了手中举起的酒杯,悻悻然坐下,一时无话。
这又不知哪里得罪他了。
宴饮结束,重衍带着天机回殿,路上劝慰:“阿凛小孩儿心性,你别往心里去。”
天机开口:“我一个长辈,还能跟他计较,□□个心吧。”
重衍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之后,天机就一直待在殿内,不愿出去溜达。
重衍笑他:“还说不计较,这都躲上了。”
天机没好气:“不躲着,还上赶着找脸色?”
说罢拍了拍大腿,“我可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下次他再这样,别说我不给你师姐面子。”
重衍过去搂住他,说:“恩,下次别给师姐面子了。”
天机支支吾吾,怂了。
他打不过阿凛。
雪停了之后,弟子前几日因大雪而暂停的早课也该拾起来了,天机待在殿内,都能听到正武亭的喝哈声,心里按耐不住痒痒。
天机问重衍:“喂,阿凛。。。。。。作为你师姐的大弟子,有没有演武的资格啊?”
重衍明白了他话里有话:“阿凛这几日带着外门弟子在山腰处巡山,不会演武,你要去看弟子门早课演武?放心去吧。”
天机心里暗喜,将自己裹得厚厚的便跑去前殿正武亭观弟子早课。
正武亭处摆了五方擂台,中间一个,四角各一个,下方聚了百十来弟子,端正盘腿席地而坐,台上各有一对儿弟子正在切磋讨教。
天机背着手,站在一角看的是有滋有味,还记得当年内门弟子选拔的时候,天机刚到坐忘门不久,就观了一场演武,是重衍与另一个师兄,那位师兄想要转入帝俊门下,帝俊推脱给重衍:“你要是打得过我徒弟,那就有资格入我门下,打不过,那就是没这个师徒缘分。”
那位师兄的师父倒是乐见其成,乐呵呵的指点那个师兄:“往脸上揍。”结果被当时暴脾气的重衍揍得鼻青脸肿。
当时的坐忘门刚稳定下来,灭魂阵一事,惊动了酒老恒清老人,恒清老人一气之下责罚了与帝俊平辈的内门弟子,并放出话来:帝俊叛门自立一事,不准酒老弟子过问,凡有违令者,一律逐出门派。
酒老那些人灰溜溜地回了门派,老君与商君做好了容魂器,让重衍得以重生。之后,在寻天岭待了有数年的那些坐忘门弟子纷纷回到门派,清岁也带着天机送重衍回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寻天与坐忘才得知,俩派的首徒,私下结为了道侣。
那时坐忘门无需与酒老对抗,便有了闲时做其他事,帝俊便命重衍将红尘客改良一番,酿出坐忘,来巩固入门弟子修为。天机贪酒,得知坐忘门出了一窖坐忘,偷偷溜进去酒窖,偷喝了不少坐忘。
然后抱着一坛酒就跑去找重衍,哪知找到了帝俊跟前,指着人家大骂: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帝俊心说这小子也太无法无天了,得替老君好好管教一下,就将天机扣了起来,待到他酒醒,缓过神,让他在殿门前跪一夜,以惩他不尊长者。
天机灰溜溜地跑去跪青石板。山上夜里露重,风又大,不一会儿天机就冷的直打哆嗦。重衍得知他被师父罚了,就跑来跟他一起跪着。
天机跪在地上,上半身窝在重衍胸膛前,委屈巴巴的掉泪串子。重衍一边哄一边擦,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好捧着他的脸,细细密密的吻过去,心疼道“你别哭了,师父也就气这么一会儿,明个就忘了。”
“老君都没罚过我。”天机又伤心又委屈,睁着个红窝窝的兔子眼望着他,太阳穴都殷红一片。
“至于这么伤心吗?”重衍摸了摸他的眼尾。
天机扭过头:“又不是你掉份儿,也不是你被骂。”说起来就生气了,转过头不愿再理重衍。
重衍膝盖蹭着地,挪到他对面,凑过去轻轻的吻过他额头,再亲亲他嘴巴,笑着说:“别伤心了,你还有我啊,我今后绝不会骂你,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天机抬头,眼眶里窝着一泡水,问他:“你说真的?”
重衍点点头。
“那你再亲我一下。”
重衍咧开了嘴,凑过去亲了亲天机嘴角,摸着他的耳朵在他嘴角说:“等明日回了殿,让你亲个够好不好?”
天机正要说好,面前就传来一声厉喝:“你们这是干嘛?!”语气惊愕。
天机绕过重衍肩膀,就看见帝俊一脸怒气,站在殿门口。重衍回头,喊他:“师父!”
“你俩给我滚进来!”
天机缩在重衍身后,跟着他进了大殿。
帝俊坐在椅子上,瞪着他俩,指了指天机:“你过来!”
天机看了看重衍,犹犹豫豫走上前去。
重衍忙跟着过去,挡在天机前面,为他辩解:“师父,不关他事!”
“要你多话?你给我跪下!”帝俊喘着粗气,踹他一脚,“孽徒!”
帝俊平息怒气后,问了天机来龙去脉,起因缘由,气到最后都没得气了,谁让当初他跟老君商量那么一个破办法,给两个孩子绑了命格。
那之后,天机和重衍的事儿,两派就传开了,少不了有人闲话,俩人都不在意,随他们去说。
那之后天机对着帝俊,总有些羞愧,到了广成殿,都要绕着走。
好在广成殿离重衍住的地方比较远,平日里也见不着面。
天机就在附近溜达,也没去过其他地方,当年在空山雾上的时候,他已经将这个地方摸的门清儿,没什么心思逛游,天气这么冷,不如窝在床榻上安眠。这也就导致了,重衍回来坐忘门之后,除了大事,基本没怎么出过大殿,整日里与天机躺在床榻上,混沌度日。
天机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了术法讲本儿,每日皱着眉逼自己记决念咒。重衍在一侧教着他,天机不多时就能掌握好几个简单术诀,心里洋洋得意:也不是很难嘛。
学了几日术法,就耐不住了,整日里在殿里闹腾,东出一团火,西念一水诀,差点没将寝殿给拆了。重衍揉着眉峰,无奈道:“要不我们出去练吧?这里施展不开。”
天机想了想,觉得挺好,应允了重衍,随他去了北边的观云台,练习术法。
重衍也不总是陪着他,坐忘门事多,偶尔重衍也得去前殿帮帝俊做事,就留下天机一人在观云台。
观云台是空山雾上顶上突出来的一块儿崖台,比之北侧的宫殿要高,在此处可俯瞰坐忘,三方空荡,正对着旭日东升,南邻着无极云海,北侧就是整个坐忘内门所在。崖台一侧修了栈道,一路下到内门最南边的登封殿。
天机正在尝试御剑术,当然他还不能御剑飞行,他得先让剑飞起来。他尝试了半天了,奈何那把剑还是躺在冰冰凉凉的地上,万分不愿意起身,刚开始还给面子震两下,后来干脆儿面子都不给了,动都不动。
天机气绝,想要将这把剑扔下山崖重新换一把,但是想到这是重衍佩剑,还是算了吧。天机坐在一侧石凳上,看着那把剑,心里盘算,到底是哪里有错。
想不出来,又将口诀默念了两遍,看着一旁石松发呆。身后传来剑刃震荡的声音,天机回头,就看见重衍的那把剑颤颤巍巍浮在小半空处,刚到他的腰侧。天机心下大喜,正要过去摸一摸。
一把剑从下方飞来,铛的一声与重衍的那把剑相撞,剑被撞在地上,滑了出去。天机跑过去捡起剑,剑鞘上的花纹磨损严重。天机怒了,心骂:哪个不长眼的。
探头往下望,阿凛就站在下方栈道上,他的那把剑刚好归鞘。阿凛仰头,看着天机,冷哼一声,抱着剑转身下了栈道。
天机皱着眉看着他的背影。
第30章 第三十章
天机心想:我自上山来没得罪过他啊,就算几年前招惹过他,也早该了忘了吧,谁会把那些小事记那么长时间?
天机不解,就去问重衍:“我除了之前嘲笑过阿凛外,还哪里得罪过他?”
重衍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感觉我哪里得罪他了,又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别想了,我改日帮你问问师姐。
听到重衍这么说了,天机也就不再挂念了,不就是少年心性嘛,他少年时候也有,作为一个长辈,这点度量还是有的。
过了大雪,日渐寒冷,每年这个时候,山中妖怪就熬不住了,每每都要围在坐忘四周,偷个时机躲在无人的殿内,待明年开春才出来。但是这些大殿无人却有其他东西,就像是鸿法殿,就藏着万册古卷,从仙门道术,到器法术修,皆为重要之物。
那些个精怪机灵,数量众多,难免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会跑进鸿法殿内,躺在书册上睡大觉,涎水毁过百册书。坐忘门只好派了弟子每日巡视,有看到的精怪一律劝出,不从者打出去。
天机看完了术法本儿,想要看看别的,就跑去鸿法殿找书。恰好遇见了阿凛带着人巡视鸿法殿,俩人站在鸿法殿外,天机欲让,从另一侧走,阿凛就迈步同他一侧,天机无奈,欲走另一边,哪知那个阿凛又拐了过来。天机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遭,心说:别说你是弦轻弟子,就是重衍站在我面前,也不曾敢如此下我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天机站定,直直看着阿凛,也不说话。
阿凛也看着他,眼带嘲讽。身后的弟子见俩人之间剑拔弩张,好心拉过阿凛,想要给双方一个台阶:“阿凛今日酒喝多了,看不清路,师叔勿怪,勿怪哈。”
阿凛看了一眼一侧拉着自己的人,半晌妥协,让出道来,想要走,天机偏不让他走,学着他之前,挡在他路前。
阿凛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将天机推至一侧,就要离去。
天机瞬间拉下脸,拉住阿凛手腕,道:“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
阿凛转头瞪他,语带怒意:“你没那个资格提我师父!”
天机微楞:这又是跟弦轻扯上了什么关系?
阿凛一拽袖子,气冲冲的往外走,边走边留下一句话:“你不配待在坐忘门。”
反了天了?这是带着门派仇视吗?
天机气冲冲跑了回去,见重衍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