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瞥见客厅里的那道背影，玄清水立刻转身想要回到厨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背后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
“白无常请留步。”
玄清水莫名耳朵疼，总觉得这句话和当初的“请移步”有异曲同工之妙。
作为当初传达“噩耗”的那人，玄清水怼得了池光，偏偏对这位寒姜仙君存着敬畏，听见他出声，再不情愿也只能转过来，讪笑一声。
“池光没回来？”
“没有。”玄清水讪讪道，只听寒姜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奇怪，到了现在，他早该回来了……”
作为池光“离家出走”的主要原因，玄清水脸上笑嘻嘻，心里……
谁能想到只不过是互怼两句对方就跑了啊。
依她看，池光根本是一开始就计划了要在人间胡作非为，只不过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罢了！
玄清水莫名其妙背了锅，正一肚子闷气，却听寒姜好似全然不在意她和池光之间的矛盾，反而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栋房子倒是好地方。”
房子？
玄清水有些茫然，看他四处打量，像是单纯的赞叹，稍稍有些放心，不由自主跟着点了点头。
这房子确实是风水宝地。
现如今人间灵气越来越稀薄，他们普通鬼差在人间逗留几天就是极限了。幸亏还有这么一处地方，虽说比不上鬼界、天界这些地方，但好歹能让他们体内的消耗得以补充。
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玄清水也吓了一跳，不过想想身边跟着两尊大神，随即便释然了。
而现在，一尊大神离家三日，未归。
玄清水只觉得槽点满满，忽然背上一凉，她不由自主地挺直脊梁，却听寒姜不紧不慢地开口：
“阎君考虑周到，如今人间灵气稀薄，若是在外面呆久了，恐怕神仙也会出事。”
玄清水默然不语。
她又不是傻白甜，自然能听出来寒姜是在把话题往池光身上引，也大致能猜到对方的意图，虽说如此，寒姜的那句“神仙也会出事”，却说到了玄清水的心坎儿里。
玄清水盯着寒姜，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一丝紧张，丝毫没发现正端着盘子往这边走的玄染霜看见这一幕脚下一停，又默默退回了厨房。
“若是池光能现在回来还好，只不过是几天没有吸收灵气，修为滞涩罢了，可若是被什么妖魔鬼怪伤了根本……”
玄清水从寒姜的目光中看出一种难以言明的诚挚，对方语气十分诚恳：
“恐怕白无常和池光的这门亲事，就要定下来了。”
玄清水静默了数秒，身子一抖，随之满面惊恐。
卧槽这么可怕吗？这简直就是恶毒的诅咒啊！
讨厌仙君这么喜怒无常，铁定走不出二里地就会结仇，然后被追杀，接着法力尽失……
玄清水咽了口口水，心情沉重，想想凡人庞大的数量，更是说不出的愁苦。
茫茫人海，可怎么找啊！
手机提示音响起，玄清水随手打开手机页面，赫然看见拉长加粗的无下限大标题：
#震精！！演员小哥一顿吃掉快餐店一日存货，围观群众疑是拍戏无人敢阻拦！！＇图＇＇图＇＇图＇#
配图赫然是池光仙君华服加身嚣张不屑的俊脸。
玄清水：“……”
几分钟后，白无常站在宽阔的柏油马路旁，一脸焦灼。
看着仿佛望不到尽头的路，玄清水正犹豫要不要飘过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喇叭声，她忙转身，只见一辆私家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自己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姣好的女人脸庞。
“要搭车吗？”
她这是受到凡人的邀请了？
玄清水挑眉，对方误解了她目光的意思，解释道：“我也去市中心，可以顺带捎你过去，放心吧，我不是坏人。”
是坏人也不怕。
玄清水仗着自己的身份，毫无顾忌地上了车，一上车就开始心无旁骛地刷着手机，不断有消息蹦出来爆料“古装美男”的行走路线，看着那时不时变化的地点，她有些头疼，幸亏池光再怎么转都是在市中心附近，倒不至于那么难找。
窗边的景象不断变化，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玄清水道了声谢，抬头却对方女人复杂的目光，只听对方提醒一句：
“小姑娘，下次遇到别人可得有点警惕心，别这么傻乎乎地跟人家走了，小心被骗。”
玄清水看着女人的脸，忽然笑了笑，抬手往车窗里头伸了过去，明明隔着副驾驶的座位，却仿佛毫不费力地碰了碰女人的脸。
“谢谢。”
手指霎时间吸附上一缕黑气，玄清水不动声色地掐碎，在阳光下，一阵灰蒙蒙的雾气迅速升腾。
女人恍惚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酸疼好像减轻了许多，再回过神，眼前早就没了人影。
玄清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看着手机露出一个暴躁的表情。
“什么鬼！医院又在哪个方向？”
☆、滞留女鬼
玄清水本以为自己会在搜寻池光踪迹上浪费很长时间，但事实证明，有时候找到一个容貌出众的人，真的不费吹灰之力。
“唉，那小伙子长得挺好，怎么就精神有问题呢？”
“是啊，一个人对着空气胡言乱语，还朝六楼去了，真让人没拧�
六楼？
电梯内，玄清水耳朵一动，按下了六楼的按钮。
这样的言论她一路上都听了好多次了，不过……自言自语是怎么一回事儿？
“叮咚——”
电梯门打开，玄清水刚到走廊，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
“喂，你不是说就是这一层么？在哪儿呢……什么话！本仙君的法术你不是见识过了吗？快些带路，一会儿就帮你完成心愿。”
玄清水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位老大爷的嘀咕声同时传入耳中：
“小伙子怎么又跑这层来了？精神科不是在九楼吗……”
呃……看来找到池光仙君已经刻不容缓了。
玄清水走过拐角，正听见池光暴怒道：
“看什么看，觉得我没脾气是不是？我告诉你，刚才要不是看说那话的是个老头，本仙君早就施法教训他了！”
“是是……”
细细的嗓音传入耳中，玄清水愣了愣，忙加快脚步，正好看见池光推门走进一间病房，他身后，模糊的气团上半部分诡异地扭了扭，在玄清水的眼中，却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转过头腼腆地笑了笑，只不过因为那脸上的青黑与血污，这个笑容显得有些毛骨悚然。
女鬼？
玄清水一愣，立刻跟了上去，隔着门上的玻璃细细看着里头的场景。
单人病房坐着一个精神枯败的老头，此时女鬼正站在池光身后，神色激动地说着什么，不过老头自然是听不见的。
难道这是女鬼他爹？
玄清水还没来得及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见池光转身崩溃地喊道：
“你哭什么？本仙君又没把你怎么着！”
声音之大，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到。
玄清水猝不及防地向后退了一步，忽然灵机一动，身体化成一张白纸片，顺着门缝飘了进去。
房间里，池光并没有发现有人在偷听，他看着女鬼惨白的手背抹了抹眼泪，最终却只是把脸上血红的液体抹匀，视觉效果上更加惊悚而已，池光立刻移开目光，和床上艰难转过头来的人对视。
女鬼抹匀了眼泪，见状瞪大双眼：“大，大师，你好像吓着我爸了……”
池光仙君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恶声恶气道：“少废话，你的心愿还要不要本仙君完成了？”
女鬼忙道：“要！”
“那就闭嘴，看本仙君的！”说完，池光转身朝着病床走去，在床边站定后，先打量了老人一眼，接着便直截了当道：
“喂，你女儿托我来办事儿。”
意料之外，老人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是平静道：“这位先生，这里是病房，请你小点声。”
池光看了眼老人，诧异地重复：“喂，我说你女儿让我来帮她办事儿。”
这是哪门子的帮忙？这是来收保护费的吧！
伏在墙壁上的玄清水忍不住抖了抖。
只见老人皱起眉头，现出额上一道深深的竖纹，他抬头对着池光道：
“这位先生，我不知道我女儿为什么会让你过来，但这里是病房，请你不要大声喧哗，可以吗？”
见对方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池光疑问的目光瞥了眼女鬼，奇道：“我说这到底是不是你爹？他怎么不听我说话？”
“大师别生气……”
女鬼想过来看看，却又碍于老人孱弱的身体不敢轻易靠近，只能劝道：“可能是因为……您还没说我的名字吧。”
池光仙君尴尬地咳了一声，重新开口：
“那个……你女儿赵雨，是她托我来的。”
“赵雨”两个字一出口，老人的头立刻转了回来，深深凹陷在眼窝中的眼珠也随之转了过来。
池光仙君刚想说话，面前忽然砸过来一堆杂物，池光灵巧一闪，那些杂物就穿透女鬼的身体径直落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喂，你这……”
“凡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池光便迎来了老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滚——你们这些神棍！骗子！又想骗我说我女儿回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这种把戏骗不到我……”
“你这老头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帮你女儿完成心愿，你当我是骗子？”
池光怒极，一时口不择言：
“既然这样，那我就让她显形给你看！”
说着，猛然从身体里抽调出一丝灵气，指尖一弹。
玄清水只见一道金光朝着女鬼飞去，在触到对方魂魄的瞬间没入。
女鬼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激动得眼中血泪不断滑落。金光渐渐散去，女鬼看向老人，在对方惊愕的视线下哽咽着喊了一声：
“爸！”
不，不对。
玄清水皱起眉头，看着老人无神的双眼睁大，正当女鬼忍不住要哭着跑过去抱住老人的时候，一个玻璃杯又朝着池光的方向飞去，池光仙君闪开，杯中的水却在抛掷的过程中飞溅出去，穿过女鬼的身体，径直落在地上。
她还是没有实体！
池光也发现了，顾不得咆哮的老人，匆匆跑到女鬼身边。
“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把灵气送入了你的身体，怎么可能不显形！”
老人看着池光站在那里，一只手在空中虚握着，仿佛是在抓着一个人的手臂，这样装神弄鬼的举动触及老人心底的刺，他愤怒到了极点，气急之下抓起床边的拐杖就朝着池光劈头盖脸地抽过去。
“滚出去！滚！”
池光指尖一掐，打算把老头的拐杖弹飞，却发现自己体内浩瀚的灵气此刻却没有丝毫回应，连最基本的法诀都无法起作用了！池光惊愕之下，连老人的拐杖都忘了躲，一时不慎被一拐杖抽在了后背，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大师！”
女鬼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上来阻拦，却又害怕自己的鬼气伤到老人，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玄清水眉头一皱，指尖阴风还没有弹出，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医生匆匆走了进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病人需要休息。”
老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拐杖，恨恨道：“骗子……骗子……”
池光猛然转身朝门口跑去，在走廊上差点撞上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玄清水见状，忙隔着虚空挡了一下。
池光只觉得眼前一错，越过女人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穿职业装的女人皱了皱眉头，看见老人气喘吁吁地放下拐杖，忙开口询问：
“爸，医生，这是怎么了？”
老人疲惫地摆摆手坐回床上，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整个病房谁都没有发现，一张白纸顺着门缝悄然溜走了。
阴暗的楼道里，池光长出一口气，转头看着女鬼咬牙切齿：
“你爸怎么也乱打人？”
女鬼没注意对方话里的微妙，正一脸惶恐：“大师，我……”
抱歉的话还没说出口，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灵的女声。
“到底怎么回事儿？”
池光神色一敛，立刻转头朝身边看去，暗沉的光线下，正对上一张苍白的脸。
惨白惨白的纸扎人在身边飘忽，口部点着的朱红漆料异常妖冶。
相比之下，女鬼满是血污的脸都不值一提了。
池光胸口一窒，缓缓吐了口浊气：
“……你们女鬼就不能正常点么？”
☆、废人仙君
“所以，你为什么要帮她显形？”
玄清水指了指女鬼，后者不由往后瑟缩。
“你管得着么。”池光翻了个白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帮她显形？你看见了？！”
玄清水点头，为了“照顾”仙君的面子，特意补充道：“从你施法到被人打出来，都看见了。”
听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池光恼羞成怒：“本仙君才不会被人打出来！当时我是怕那老头气疯，自己跑出来的！”
“哦。”玄清水挑了挑眉头，她可什么都看见了。
“哦什么？你什么意思！”
玄清水诚恳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仙君你法力高强，被凡人袭击的时候……嗯，怎么没用法术挡一挡？”
“区区凡人，本仙君应付他们还用得着法术？哼！”
还嘴硬？玄清水忍着笑，强行赞美道：“仙君果然道德高尚。”
目光却瞥向对方的身体，心想寒姜仙君果然没骗她，讨厌仙君的灵气还真竭尽到连法术都使不出来了。
怎么办？莫名有点爽！
等到池光看过来的时候，玄清水又一本正经地看向年轻女鬼，锐利的目光在她满是血污的脸上停留半晌，玄清水皱了皱眉头。
“你？”
在白无常审视的目光下，女鬼瑟瑟发抖，强忍着逃离的冲动，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凝结的额发后仍挡不住心中畏惧。
“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话在女鬼生前看来，绝壁是中二漫中才会有的，但看着白无常转眼就从一个纸扎人变成貌美女子，女鬼心里激动掺杂着敬畏，迷迷糊糊就这样说了出来。
池光立即不满道：“凭什么我是大师，她就是大人？”
女鬼傻呆呆地“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只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露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玄清水弯了弯嘴角：
“可能是因为仙君你从天界来，而我是地府直接主事的吧。这小鬼在人间逗留的时间不足百年，见识少也正常。”
“你说得也有道理。”池光仙君煞有介事地点头，这模样看得玄清水心里好笑，目光一转落在神色懵懂的女鬼，她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来，沉思半天才缓缓开口：
“你有姐妹吗？”
“我有个姐姐。”女鬼惊讶，“大人怎么会知道？”
“你跟她接触过吧，按照地府条例，魂魄离体后不得在凡间逗留，更不能接触生人，否则那人便会鬼气缠身。”
闻言，女鬼本来惨白的脸立时激动起来，她着急地问道：“那我姐姐她怎么样了？”
“现在还没事，不过你再跟在她身边，情况就不好说了。”
女鬼沉默了，死气沉沉的眸子中渗出了一点血红。
玄清水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终，只听女鬼轻轻问道：“大人是要带我走吗？”
“是，我来带你投胎转世。”
女鬼又沉默了一阵，明明已经没有了呼吸，但空气中仿佛响起了一声叹息。
“谢谢大人。”
女鬼朝着玄清水走去，遍布血污的长裙无风自动，她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感激的笑容，最终却还是失败了。
人和鬼，果然已经不同了。
她在这人世间飘荡了四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受着孤独与寂寞，到最后，还是无法再出现在家人面前。
女孩眼角含泪，清丽的面容布满苦涩，玄清水一刹那心头动容，考虑了一秒要不要施个法，让女鬼先去完成她未了的心愿再回来，然而下一秒便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她在地府任职已不知有多少年，见惯了人间百态，这种事情只多不少，不过如常罢了。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拦住女鬼，池光仙君皱着眉头，瞪了女鬼一眼：
“什么意思？你还想不想完成你的心愿了？”
“想。”女鬼下意识道，随即又垂下眼帘，苦笑一声，“可是我现在已经是鬼了，我……”
“我什么我。”池光眼尾微挑，“是你说想再见家人一面，本仙君才决定帮你完成心愿的，你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