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不要……我不去。”方晨微浑身发抖,拽着薛倩兮的胳膊细瘦如易折的枯枝不停地颤动,脸色愈加苍白。
“好好好,不去不去,我们就在这里聊,好不好?”薛倩兮见她反应极大,忙拉住她站定,用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
方晨微终于在她的小心安抚下稍稍平静了些:“有人……有人拍了我……我的照片。”
“拍了你的照片?”薛倩兮提取着她话中的讯息,拍了什么才会让方晨微吓成这样,那无非是……当下心里一沉,肃着脸说:“你自己还是和……别人?”
戴晴带着嘲讽语气的诘问似乎还在耳边萦绕,难道真的是她看不清周围的人到底怎样?
“我……我不知道……”方晨微又哭地喘起来。
“不知道?”薛倩兮被这话弄懵了。
“我真的不知道!”方晨微有几分歇斯底里的趋势,“我醒来就……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房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光着身子,然后……然后床边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有一打照片和一封信,照片……就非常不堪,信上说……说要是我不按他们说的办就把照片发公司和网上,让我身败名裂,倩倩……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她紧紧抓着薛倩兮的胳膊,仿佛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信呢?”薛倩兮不得不稳住心神,如果这个时候她也慌起来,方晨微一定会崩溃的。
“在这儿。”方晨微从随身的手包中取出一个信封。
薛倩兮皱眉取过,扫了一眼里面的照片取出里面的信展开。
信是打印出来的,所以不存在用笔迹鉴定来源的可能,内容也很简单,只是让方晨微听话,但是也没具体说听什么话。
“你什么时候出的事,出事前都干什么了?”薛倩兮现在只能一点一点帮她捋顺。
“就跟大家在一起吃饭啊,然后你和秦总走了,我就想着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可还没进房间就失去知觉了。”方晨微努力回想。
“你自己回房间的?”薛倩兮又问。
“不是,我跟队长……”方晨微不禁捂住嘴,“难道是程可音?她……她现在是疯了吗?”
“没有证据我们不能确定就是她,而且现在凭空推测是谁在背后搞鬼也没有意义,我们需要找到解决的方法才行。”薛倩兮分析道。
“那我……我该怎么办?”方晨微像一下找到了主心骨,眼泪汪汪地望着薛倩兮。
“等,”薛倩兮定定地望着她,“我们现在的线索太少,你不要慌,既然他们这么做那自然有需要你的地方,会主动联系你,知道他们的所想所图才能顺藤摸瓜找出那些恶心的人。”
“那公司知道会不会跟我解约?”方晨微担心极了。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薛倩兮握紧她的手。
好不容易不掉眼泪的方晨微又开始泪眼婆娑。
重回宴会内场,寿宴已即将开场,秦越拉过薛倩兮询问刚刚去了哪里,薛倩兮也知道事情严重,所以将大概情况简单的跟秦越报备了一下,防止出现什么突发事件让大家都措手不及。
秦越听了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湖边雪地上……”
薛倩兮闻言在灯光下飞红了脸颊,犹如浸在落日余晖中的粉色晶石,闪着灵动的光辉,咬牙道:“我说正事呢,你想什么?”
“我也在说正事,我是想问你还记不记得陈蔷,就是曾经的陈总放狠话说要让大家不好看,她不就是程可音背后的人,这个事情也许跟她有关,”秦越失笑,“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薛倩兮不说话,脸一直红到耳根。
秦越终于得偿所愿地揉了揉她小巧的红色耳朵,满意的笑:“好了我知道了,会让小朱处理这个事情,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圈子里,很好处理,安心工作,有问题直接跟我说。”
“那要不要付小费啊?”听了秦越的话,薛倩兮立刻安心起来,顺便调侃他。
“当然是要的。”秦越理所应当地笑着说。
“做菜,遛狗,我看你还能想出什么奇葩的小费。”薛倩兮用手支着头,笑眯眯地说。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秦越唇角噙了一丝浅笑慢慢说。
灯光骤暗,寿宴正式开始。
原本嘈杂的大厅随着老秦总的出现而安静下来,下午那个身着家居服,痛快吃着毛血旺回忆旧妻的老人重新恢复了严肃与气势,但终究是岁月不饶人,衰老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一旁挽着他的秦夫人比白天看上去更加的珠光宝气,妆容考究,内心的愉悦仿佛要冲破脸上得体的微笑满溢出来。
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词后,老秦总也拍卖了一件山石藏品,算是为秦畅为期三天的慈善拍卖收个尾,秦畅趁机将捐赠书递过去让老秦总签字,然后把自己的名字落在后面,面带微笑的宣布,本次所有善款将以他和他父亲共同名义捐出,算是他送给父亲的寿礼。
闻言宾客们的脸色都微妙起来,老大还没送寿礼就被老二抢了先,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可还不等秦夫人与秦畅得意的笑容持续十秒,老秦总就淡淡的开口说:“很好,长进了,这份礼物很用心,秦越的礼物也很用心,今年的寿宴,不错。”
其实秦越准备的寿礼还没送,但是老秦总却自动把那份毛血旺划到了他身上。
秦越冷冷地看着秦畅母子,面露讥诮。
“这是什么?”刚签了字正准备放笔的老秦总忽然看见捐赠书下露出一角牛皮纸,推开捐赠书看到下面是个牛皮纸档案袋。
“别……不是爸,这是拿错了。”秦畅慌忙跑过去,试图夺过档案袋。
这番姿态实在太过可疑,老秦总立刻取过档案袋,拆开查看。
从薛倩兮的角度,正好看到秦夫人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里顿觉不妙,轻轻握住秦越的手。
秦越回过头朝她眨眨眼,轻轻用嘴型吐出四个字:“没事,看戏。”
薛倩兮不由疑惑起来。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老秦总的表情,只见他脸色阴沉,浓长的眉毛随着时间的推移紧紧缩在一起。
“是真的吗?”老秦总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摔进服务人员手里的托盘,目光死死盯着秦畅,那眼光好像一条冰凉滑腻的毒蛇,要是答案不能满意,他就会立刻亮出毒牙。
“我……我也是刚拿到报告,还没有彻底确定。”秦畅一向害怕自己亲爹,这会儿对着这样的眼神,更是话都说不利索。
“到底是什么啊,你们父子俩怎么这副样子。”秦夫人趁机取过托盘里的东西,才看了一眼就惊呼出声:“秦越怎么会不是你的儿子?”
前来参加寿宴的宾客一下沸腾了,能这么近距离观赏如此劲爆的豪门丑闻,实在是百年难遇。
薛倩兮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愈发担心地抓紧秦越的手。
秦越却没事人一样,淡然自若地问:“谁说的?”
“你还有脸问谁说的?”秦夫人比老秦总还激动,直接把报告扔到秦越身上,嗓音尖利:“亲子鉴定就在这,白纸黑字的你自己看看!”
“哦,”秦越坐在原位没动,也没捡地上散落的文件,只是托腮望着秦夫人,“我们先不说这玩意儿造假有多容易,不如你们先给我个理由,说说为什么突发奇想背着我去做了个亲子鉴定啊?”
“突发奇想?”秦畅冷笑,“要说这事哥你可能也被蒙在鼓里,要不是昨天晚上邵文去给你亲爹送画时让我听到了那样一段……过往,我怎么会去做亲子鉴定?结果……结果……”他似乎说不下去,只余满脸的厌恶。
“这样啊,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秦越还笑了笑。
“你竟然是这么一副态度,你那不要脸的妈做了这样的事,你竟然一点羞愧之心都没有?”秦夫人捂着胸口怒不可遏地指责。
“都给我住口!”还不等秦越再开口,老秦总就先断喝道。
☆、正戏(下)
“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老秦总挨个扫过闹剧的主角们,真正的面若寒霜,“秦畅,这是你作为弟弟应该对哥哥的态度吗?”继而转向一旁目露惊诧的秦夫人平静地说,“你要是旅途劳累就早些休息。”
“秦伟彦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看该休息的是你吧?!”秦夫人这次是彻底要把脏水泼在秦越身上,连以往最重视的颜面也顾不得了。
薛倩兮有些着急,刚想起身为秦越辩解却被摁在座位上,秦越朝她摇头,依旧气定神闲。
“爸,我刚刚是急糊涂了,态度不太好,我道歉,越哥这些年对我们秦氏的功劳确实是不小,但是一码归一码,有些事情是不能用功劳模糊掉的。”秦畅见老秦总动了气,立刻又换了副恳切的模样。
“越哥?”秦越似乎终于看够了戏,懒洋洋地起身对着秦畅说:“改口改挺快的,是不是连家谱你都改好了?就差等爸把我赶出家门?”
“这话说的,怎么叫赶出家门,毕竟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越哥还愿意跟我们一家住我们自然也是欢迎的。”秦畅对上他的目光,稍微瑟缩了一下,立刻又硬挺下来。
“话都说这份上了,想必准备的相当充分了,别磨蹭了,大家都等着看大招呢,赶紧,你可别说你就准备了这么一份鉴定书,这玩意儿我分分钟就能找人送来一沓,有没点新鲜的?”秦越歪着头问,细长的眼睛里淬着幽暗的光。
“秦越!不要跟着胡闹!”老秦总抖着嘴唇喝止他。
“爸,”秦越回望自己不知何时一开始苍老的父亲,即便再好的保养也不足以填平堆砌在脸上那深深浅浅的皱纹,鬓边的斑白也依旧会不知不觉钻过人工赋予的墨色,他叹了口气,“您知道今天的事不说清楚,明天秦氏股价会跌得多离谱吗?”
父子俩目光相接,短暂的相持后,还是老秦总落了下风,早在他被秦越从秦氏一把手的位置上“送”走的时候,他其实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即使一开始心里还有些芥蒂,如今也没什么感觉了。
“我有些饿了,希望能早点开席。”老秦总闭上眼又睁开,转身走到主席上坐下,似乎不打算再管了。
“好的,我们尽快吃饭,”秦越目送老秦总坐下,笑着看向秦畅,“没听爸说饿了?抓紧时间吧。”
“你怕他干什么?”秦夫人着急了,一把推开发愣的秦畅扬声说:“那行,你既然这么想弄清楚,我们就把孙先生请上来好好聊聊!”
秦越连话都懒得说,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昨晚高价买画的中年人没多会儿就被找了来,这样的场面让他手足无措十分尴尬,尤其是面对秦越的时候。
“不是要讲故事?来,拿个话筒给孙先生,这样大家就都听得清楚了。”秦越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可是薛倩兮却觉得这样的秦越很可靠,因为他一定有自己的底牌,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打别人的脸。
“没关系孙先生,之前您的话都可以讲给大家听,不要担心,要是秦越他敢不认您还有我们为您主持公道。”秦夫人努力装出一副贤良温柔的模样安慰他。
“我……”孙先生又偷偷瞥了一眼秦越。
“讲啊,我们等着吃饭。”秦越也催促。
“昨天买画的时候我已经大概讲过,年轻时我曾遇到一位优雅鲜活的女性,对她一见钟情,在那个写生的小村里度过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也创作出了那副让我如今千方百计都要买回去的画作,只不过当时的我却并不知道那个让我痴迷的女人已经结了婚,更不知那短短的一段交往竟让她怀上了我……我的孩子,”孙先生说完目光闪烁地又看了眼秦越,“算起来,那孩子今年正好二十九……”
薛倩兮看到老秦总握着茶杯柄的手指用力的有些发白,不由也攥紧自己的手。
“哦,我今年就二十九,还真是巧,”秦越笑笑,“还有更巧的,我妈在怀我那年曾经出去旅行过一段时间,走之前还跟爸您吵了架,所以连您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对吧?”
老秦总轻轻点头。
秦越贴心的把这段故事补全,让如今的“事实”看起来更加架构丰满,有因有果。
“所以你这是承认了。”秦夫人得意的笑,秦畅却心里不安起来,秦越的反应完全不是被揭穿后强装出的镇定,而是实实在在的不当回事,难道他的计划在哪里出现了纰漏?
正思索着,却见秦越招了招手,助理小朱也端了一堆资料上来,就放在秦越手边的桌子上。
“我多句嘴问一下孙先生,您所说和我母亲相遇的小村是在H省吗?”秦越也不急着把那些让不少人探着头想搞清楚是什么的资料展示给众人看,而是问起了故事里的细节。
“不是,”孙先生摇头,“是X省P市D县的一个小村子。”他说的十分具体,就差报出门牌号码了。
“大概几月?”
“六七月的时候吧。”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问答,秦畅心里稍稍放松了点,秦越竟然还想诈那个姓孙的,还好他之前听徐太太说过秦越她妈出去散心的地方,还查到了火车票的记录,要不然还真被秦越给吓住了。
“那我就放心了,”秦越点点头取过被放到桌上的资料说,“我猜,您大概是认错了人,我母亲在五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出了国,直到九月中旬才回国。”
“这……这不可能!”秦畅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父亲投来冷冽的一瞥,整个后背都沁出毛绒绒的薄汗,嗫嚅道,“我的意思是……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也不是谁说去了哪就去了哪的。”
“这倒是。”老秦总松开攥着的茶杯,垂眼抿了口茶水,脸色似乎没有刚刚那般难看了。
“善秋……”孙先生刚说了两个字就感觉有东西“砰”的碎在他脚下,有碎粒甩在了他的裤脚上,打得小腿发痛,一抬眼就对上老秦总阴冷的目光。
“不好意思,手滑。”老秦总接过侍者送来的新茶,漫不经心地说。
孙先生脸上被灼热的灯光照得出了油,乍一看还以为是大汗淋漓,他咽了口口水说:“她……曾经把到这里的火车票留给我做纪念。”说着,他从衣袋中取出一张保存完好的火车票,上面赫然印着秦越母亲何善秋的名字。
“那你的回礼还挺大方的,直接送了个孩子。”秦夫人兴奋起来,逮住机会狠狠嘲讽起来,连茜红的指甲都映出了片片艳丽的光晕。
不少人发出了些暧昧的笑声,但转瞬又觉得不妥,所以笑声戛然而止,显得诡异又突兀。
“这人证物证不都已经齐了,秦越?你还要闹成什么样子才肯收场?我们也没说要怎么样,即便不是我们秦家的孩子,不也好吃好喝养了你快三十年,你一定要在长辈寿宴当天搞得这么难堪吗?”那阵骤停的笑声激怒了秦夫人,她急不可耐地想要看秦越出丑。
“你们秦家?”秦越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拿起手边的资料说:“准备的蛮充分的,不过可惜的是……孙先生,你没有发现他们给你的那张火车票根本没有检票吗?因为我母亲根本就没有去过你说的那个地方,那张火车票……是他们从我母亲的收藏夹里偷出来的。”
秦越口中的“他们”让人们不觉把审视的眼光投向了秦畅母子。
“你胡说!”秦夫人不相信。
“我胡说?”秦越抽出一叠明信片:“现在我倒是要感谢母亲的敏感多思不善表达了,虽然离开家时她和爸吵了架,但她依然深爱他,所以从到达D国的第一天起,她每天会在所在城市买一张明信片盖上邮戳却不寄出,画上她此时希望和爸在这里一起做的事情,一直画到回国。除了这些,不少人也收到过她寄回来的明信片,只不过他们应该不在现场,要是你们还不信,这里还有我特意找来的签证备案复印件。”
当秦越说到收到善秋明信片的人应该不在现场时,老秦总身子微微一颤,自从善秋去世他立刻再婚并承认秦畅的身份后,不少老友都和他断了联系,这也是秦越能那么顺利取代他接手秦氏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