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春天!”
“哇,真好!你跟你的未婚妻感情很好吧?婚礼的时候一定要请我跟姐姐哟!”
艾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陆一鸣自觉在气势上落下了下风,心中一阵气闷。
☆、泰迪熊
汪白妙一大早上回到家,何翠正在拖地。她疑惑的说:“白妙,今天星期六?”
汪白妙朝屋里看了一眼,何根宏不在家。她笑着说:“不是,今天星期五。我们年级秋游,我没去,回来等爸爸!”
何翠笑着说:“早知道就不提前给你打电话,你爸爸他们的船要今天下午才到。你应该跟同学们去玩,晚上再回来也不晚!”
汪白妙把书包放下,从何翠手里接过拖把弯着腰拖地,“我就是想早点见到爸爸,下午我去码头接他!”
“好,下午你去接他,我在家给你们做好吃的!”
中午何翠蒸了米糕,汪白妙用饭盒装了两块,背上书包去码头。父亲跑远洋运输前在渔船上干活,周末的时候妈妈经常领着她去码头接他。看着爸爸从渔船上下来,妈妈递过去湿毛巾给他擦手,然后一家人一边回家,一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食物。有时候是一块蛋糕一张饼,有时候是洗好的水果,不管吃什么都特别香甜。爸爸的船还没到的时候,妈妈和她就坐在码头堆着的一堆废木头上等,妈妈把紫色的手绢叠成一顶小帽子,戴在她头上遮太阳。那会她穿着花裙子,是父母呵护下无忧无虑的‘白雪公主’。
码头上的那堆旧木头早就没有了,汪白妙找到一块干净的石墩子,坐在上面托着腮望着海面远远的一线。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天空高远,海面波光粼粼,像无数宝石闪着光。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大海上除了几首返程的捕鱼船外没有大货轮,时间尚早,于是她拿出英语书默诵单词。等到下午五点钟,还是一艘大船也没有。她有些焦急的站起来,来来回回远眺了一阵,看日头西斜,金乌向大海慢慢坠去。天渐渐黑了,汪白妙心中泄气,尤不死心跑去码头调度室打听。调度室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面条,呼噜呼噜吃的正香。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今天没有货轮停靠计划。天都这么晚了,小姑娘,你快回家吧!”
“我爸爸打过电话,说今天下午船靠码头的!叔叔,你再帮我看看,是不是要晚上才到?”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给你看计划单。”那人不耐烦的把一本簿子递给她看。
汪白妙接过计划单翻看了一阵,确实没有,不由得大为失望。她跟管理员到了谢,慢吞吞向外走。走了几步,停下来,从书包里拿出米糕,一边咬着吃,一边学着爸爸以前的样子说:“妙妙,我们回家罗!”汪白妙大口大口的咬着米糕,一直到嘴里都塞不下了才停下来,她用力的咀嚼,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流下来。妈妈走了,爸爸不在,家早就没有了。
走到公交车站,她已经把一块米糕吃完了,情绪也平定下来。她朝车站旁的公用电话里投了块硬币,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何翠接起来,“喂~”
“阿姨,爸爸他们的船今天不回来了!你吃饭吧,我直接回学校了!”
何翠十分失望,看着一桌子的菜,忙说:“白妙,阿姨做了一大桌子菜,你爸爸不回来,你回来吃吧!何根宏不在家,他最近找了在录像厅找了份工作,白天晚上都在录像厅,很少回家的~”
汪白妙犹豫了一下,“阿姨,从这边回去挺远的,我还是回学校去了~”
“白妙,回来吧!阿姨……”何翠话说了一半住了口。
汪白妙听她声音渐低,婉转哀求,突然有些可怜她,自己没有家,她何尝不是一样。跟爸爸半路夫妻,感情谈不上多深厚,爸爸还常年不在家。儿子不像儿子,女儿不是女儿,她也就是一个可怜的孤家寡人。想到这里,她“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就答应回家了。
从码头回家需要转车,先坐7路到海山路转831。831路公交车间隔时间长,汪白妙在海山路公交站等了半个小时还没坐上车。海山路背后就是海山公园,站在山顶上可以远眺大海,白天有很多老头老太太到这里来爬山锻炼,也是十分热闹的。只是海山公园后山凹里是庆海市最大的陵园,所以一到晚上这里就人迹罕至。汪白妙孤零零站在站台上,等的久了没看到有人经过心里微微有些害怕。正等着的时候,一溜大巴车开过来,她巴巴看着车队疾驰而过。
陆一鸣本来在车上打瞌睡,张海洋突然扯了扯他,“诶,诶,快看,那是不是汪白妙?”陆一鸣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他凑到窗户跟前,公交车站昏黄的路灯下,汪白妙还穿着一身校服,背上背着大书包。大巴车飞驰而过,陆一鸣觉得那一团黄色的光晕像漂浮的云团,汪白妙就像这云团里的浮游一般,她轻飘飘的霎时就远了。陆一鸣怔忪的呆了一会,大巴车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有同学要在这里下车。陆一鸣突然站起来,抓起书包要下车。张海洋一把拉住他,“睡糊涂了,还没到呢?”他挣脱张海洋,头也不回的说:“我有事,先下了,明天再联系!”
一下车,他就顺着马路狂奔,肚子也不觉得饿了,爬山的疲惫也没有了,他浑身充满力量,一鼓作气的跑到了海山路公交车站。一辆831刚刚开出,站台上空无一人。他一下泄了气,一屁股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正当他不知所往的时候,又来了一辆831,车子在他面前停下,司机通过打开的门对他说:“上不上车,831七点收班,后面没车了!”
他愣头愣脑的“啊”了一声,慢慢站起来。司机催他,“快上来!”他犹豫了一下,跨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从清冷的海山路开到繁华的市区,巨大的广告牌,霓虹灯闪耀。陆一鸣终于清醒了过来,他问司机:“叔叔,我要去北仑,在哪里下车比较好?”
“去北仑啊,早就该下了!下一站就下吧,转375路能到。”
陆一鸣在陌生的车站下了车,这地方看起来破破烂烂,但人流很多,十分繁华。公交车站旁边有好几个烧烤摊,此刻正烟雾缭绕的烤着羊肉串,孜然的香味弥漫开来,陆一鸣眼睛都绿了。他也不着急回家,跑去烧烤摊买了一大把羊肉串。等羊肉串的时候,他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发现这地方他好像来过。摊主把烤好的肉串递给他,他一边吃一边走,大约走了一百多米,拐个弯,一副巨大的广告牌立在路边,灯带勾勒出北旺游戏厅几个大字。陆一鸣了然的在心中 “哦”了一声,回头看了一下公交车站,确认方向。上次是打车来的,一路上心急火燎的,没注意到这个公交车站。陆一鸣一边大口吃着肉串,一边踢踢踏踏走到游戏厅。到游戏厅买了几十个游戏币,玩了一会打地鼠,觉得没意思,又去玩拍娃娃。
汪白妙回到家,继母何翠高兴的什么似的,说:“你爸爸不回来也没啥,难得我们娘儿俩一起吃顿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酥肉!”
继母何翠对汪白妙十分用心,但因为何根宏,汪白妙总绷着神经,对她亲热不起来。今天也许是因为何根宏不在家的原因,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汪白妙突然就放松了。她真心实意的把每一种菜都夸赞了一番,何翠笑的心满意足,这餐饭吃的其乐融融。
正吃的开心的时候,大门被砰的推开了,何根宏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了。汪白妙看见他东倒西歪的样子,全身肌肉绷紧,不由自主就放下了筷子。何根宏进门看见母亲跟汪白妙在一起吃饭,餐桌上满满一桌子好吃的,走过来流里流气的说:“哟,母慈子孝啊!全是好吃的,咋就没我的份呢?”
何翠被他的‘母慈子孝’刺激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倒是想给你做好吃的,你回来吃吗?”
“老太太,你别发火!”他往汪白妙身边一坐,伸手去搂她的肩。汪白妙闪身躲过,把身体扭向另一边。何根宏不以为意,大喇喇的靠在椅背上,指着汪白妙对何翠说:“你把她给我,我保证天天回家吃饭!”
汪白妙唬的站起来,绕过桌子躲到何翠身后。何翠指着儿子的鼻子说:“你这个孽子,说什么疯话,白妙是你的妹妹!”
“妹妹?我们不是一个种吧!不是一个种有什么关系!”何根宏喝的迷糊了,说话越来越放肆。汪白妙慢慢挪到门口,抓起矮几上书包夺门而出。何根宏见她要跑,站起来要去抓她。但他终究是喝多了,一下子绊倒桌子腿上,摔了个狗吃屎。他悻悻地爬起来,混乱中想起汪白妙用夹子扎他的事,他脑子迷糊了,以为汪白妙是刚刚扎了他,于是朝着门外大喊:“臭娘们,算你跑得快,敢扎我!别被我抓到,老子要把你扎成筛子!”
汪白妙生怕他追出来,蹬蹬蹬的快步下楼。听到他大着舌头喊‘老子把你扎成筛子’,吓得汗毛根根竖起,脚下不停,跑的更快了。她一口气跑出小巷子,觉得背后冷汗嗖嗖,脚上卸了力,一条腿开始猛地抽筋。她几乎要站不住,忙扶住身旁的一根电线杆子,咬牙撑着腿,等那股劲过去。
“你没事吧?”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
她抬头一看,陆一鸣站在北旺游戏厅门口,手上抱着一个巨大的泰迪熊。
秋夜晚风习习,拂起汪白妙的头发。她看着站在马路对面的陆一鸣,霓虹灯招牌变换的灯光在他身上投射斑斓的色彩,就连棕色的泰迪熊也变得五光四色。她在这种软弱的时刻没敢说话,有一丝委屈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湿意渐渐涌上眼眶。她看着陆一鸣在彩色的光晕中抱着泰迪熊过了马路,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陆一鸣定定的看着汪白妙,疑心她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涌动的是泪花,又疑心自己看错了,一眨眼那泪花又变成了璀璨的光。
汪白妙对他笑了。
她问:“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是秋游吗?”
陆一鸣也笑了,他把夹在胳肢窝的泰迪熊抱到胸前,“秋游完了,来夹个娃娃!”
“噢,夹了个娃娃呀!真厉害!”
陆一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把泰迪熊朝汪白妙怀里一推,“送给你!”
汪白妙被动的把泰迪熊抱在怀里,她本来想拒绝的,但泰迪熊柔软的头顶抵着她的下巴,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她把泰迪熊抱在怀里,十二分的舍不得,她决定任性一次,收下这个没理由的礼物。
她想了想说:“你吃饭了吗?”
陆一鸣忐忑不安的怕她拒绝,听到她突然的提问愣了一下,“吃了几串羊肉串!”
汪白妙朝公交车站看了看,“在那里买的羊肉串?”见陆一鸣点头,她笑着说:“那你可被骗了,他们卖的都是鸭肉串,麻辣咸一调制,以假乱真!”
陆一鸣嘴巴成了O型,鸭肉还能做成羊肉的味道,真是厉害。汪白妙把泰迪熊塞到陆一鸣手上,“帮我拿一下!”说着取下书包,拿出饭盒一手递给陆一鸣,一手从他怀里把熊抱回来,“你肯定没吃饱吧?米糕吃吗?本来有两块的,被我吃了一块。”
“吃!”陆一鸣笑着应下。他从饭盒里拿出米糕,米糕已经凉了,有些发硬,闻起来有一股酒米的甜香。
他大口咬着米糕,一边吃一边问:“回家吗?回家我送你!”
汪白妙把泰迪熊举起来挡住脸,闷声闷气的说:“不回!”
“不回?那你要去哪?”
“回学校!”汪白妙说着顺着大马路走起来,心中祈求陆一鸣不要问她为什么不回家要回学校。
陆一鸣没有问她,他无需多问,心中明白,刚才在她眼里看到的潋滟波光是不可回避的痛苦,那是她的,她还不想同他分享。
两个人默默的走了一阵子,陆一鸣把吃完的饭盒还给汪白妙,顺便从她手上把泰迪熊接过来,“我帮你抱着吧!”
汪白妙没有拒绝,“从这里走回学校大约还需要一小时十分钟,你不着急回家吗?”
“不着急!”
“……”
“为什么不去秋游?”
“家里有事!”
“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
间隔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变短,又拉长,又变短。对于无言的交谈,三十二分钟明明那么长,可眨眼间他们就到了校门口。已经过了门禁时间,校门紧闭,门卫室里关着灯,看门大爷已经睡下了。两个人在大门口站了一阵,汪白妙对陆一鸣说:“那我进去了!”
陆一鸣正要问她怎么进去,她已经抓着铁门上的钢筋爬了上去。翻铁门的时候,她身体一仰,刚才放饭盒时忘记拉书包拉链,书包里的书哗哗掉了下来,几本掉在门外边,几本掉在门里边。汪白妙吐了吐舌头,朝陆一鸣做了个鬼脸,屏住呼吸跨坐在铁门上面不敢动,怕惊醒了门卫大爷。等了一会没有动静后才轻手轻脚的从铁门上翻下去。陆一鸣看她轻盈的像只蝴蝶,一下子就落了地,心中暗暗喝彩。他把泰迪熊从铁门上面抛给她,蹲下身把散落在门外的书捡起来从铁栏杆中间递给她。汪白妙笑着用口型跟他道谢,末了道了再见,转身朝宿舍楼跑去。
陆一鸣看着她抱着泰迪熊跑远,背上的书包一打一打的,暗淡的光线把她抱着泰迪熊的身体揉成一团,渐渐融入到墨色的黑夜里了。他低着头,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照片来。就着昏黄的路灯,他看清楚,从汪白妙书里掉出来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五六岁的小姑娘被一个漂亮的女人抱在怀里,旁边高大的男人穿着水手制服把她们搂在怀里,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这是一张有些发黄的彩色照片,他们的身后成片成片的红叶,是红枫山的红叶。
陆一鸣顺着学校门口的大道慢慢走着,白天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他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校门口的大道如此宽阔,阔到变成平坦的康庄大道,只想走下去,一直走下去。他内心跃跃欲试,仿佛热切的盼望终于落到了实处,然而细想想,他不过是和她一同走了一段,她不过是接受了他偶然得来的泰迪熊。那泰迪熊还那么劣质,绒毛是粗的不得了的化纤,耳朵的比例也不协调,塑料眼珠的油漆都掉了一些。他执着于这些细节,突然就懊恼了,懊恼为什么没有去买一件精致的。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让她笑的第一件礼物,竟然只是从电玩游戏厅用两个游戏币拍来的劣质玩偶。
陆一鸣下意识的向后背摸去,想去拿自己的钱包,看看自己还有多少钱,他要买一件像样的礼物,再送给她。他摸了个空,愣了半分钟,才想起来打地鼠的时候他把书包放到了身边的凳子上,书包丢了。陆一鸣有些慌了,倒不是为了书包,他可不想一个人走上半个小时回家。他把衣服上的每个口袋掏了一遍,从裤袋里掏出了三十块零钱,那是买游戏币剩下的,当时图方便顺手放进了裤袋。还好,打车回家的钱够了!
☆、大白兔奶糖
在大门口下了出租车,陆一鸣把手掌放进裤袋里摸了摸那张照片。手心有些濡湿的汗,他下意识连忙把手抽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他在家门口站了几秒钟,转身朝向右走去。刚才在出租车上看到,街角处那家照相馆还开着门。照相馆的玻璃橱窗里挂着几张放大的老头老太头像照片,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黑白照片犹如遗像般骇人。陆一鸣推门进去,一个年轻人坐在躺椅上看电视,见他进来忙站起来说:“小弟弟,照相?”
陆一鸣把兜里的照片拿出来递过去,“能翻拍吗?”
汪白妙的全家福虽然有些褪色,边缘也磨损了些,但内容很完整。照相馆老板把照片拿起来看了看,说“能!十块钱一张,明天下午来取吧!”
“明天早上行不行?”
“加急啊,那要多加五块钱!”
“五块就五块,明天早上一早我就来取。”
两个人谈好生意,陆一鸣转身要走。照相馆老板叫住他,“小弟弟,你这照片都快花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