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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白妙顺从的走过来坐下,她看起来冷静,但声音也微微有些发颤。“会见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你已经浪费了五分钟了!”
陆一鸣本来站在汪白妙身后,一听她的话忍不住弯下腰从身后搂住了她。一声“白妙”喊出,声音有悲有喜,又似叹息似满足。汪白妙由着他抱了几分钟,这样的充满感情和被依赖的感觉她也需要。过了片刻,汪白妙拍了拍陆一鸣的手,“这样不好的,会见室里有监控。你去那边坐下,我们好好说话!”
陆一鸣晃了晃身体,算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情愿。汪白妙催促他,“快,快坐下!”
陆一鸣握住她的一只手,绕过了桌子,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他目光灼灼,突然说:“你的头发?”
汪白妙摸了摸自己齐耳的短发,笑着说:“这里都要剪头发的。一开始更短,这都长长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发型,对吧!”
陆一鸣摇摇头,“不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头发那么长的!”他拿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
汪白妙还是笑:“头发剪得再短都会长出来!”她顿了顿,又说:“被关在这里迟早都会出去的……”
陆一鸣痛苦的说:“不,不,该被关着的是……”
汪白妙打断他的话,“一鸣,你能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说这样的话吗?如果事情已经发生,就该朝前看,往前走。我都在走了,你还在原地徘徊,这不是让大家都痛苦吗?你看,我现在挺好的,有很多的书看,再也不用担心高考,吃饭住宿全部免费。我住的是两人间,另一个女孩子比我大一岁……”
她絮絮叨叨的说,事无巨细的讲述自己现在的生活。陆一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目光中带着敬意,想在瞻仰一件稀世珍宝。有那么一刻他出神的想,如果交换的位置,就算自己心甘情愿,心态却未必有这么好。等汪白妙讲完陆一鸣还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汪白妙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呆!你非见我就是为了坐在我的对面发呆吗?”
陆一鸣握住在眼前晃动的手,汪白妙这才注意到他掌心的三条创可贴。这样的贴法真是从未见过,汪白妙噗呲就笑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破了额头还破了手!”
陆一鸣又开始撒娇,“我破了额头你见了也不关心我!”
汪白妙收起笑容,正色道:“本来一看就你就想问的,谁知道你伤感的像个小姑娘!只能先安慰你了!”
陆一鸣被她逗乐了,“你才是个小姑娘!昨天本来想从烟囱上下来就立刻去见你,结果被民警带去了派出所。在派出所跌了一跤,弄破了头和手!”
“还疼吗?”汪白妙问完,朝他贴着创可贴的掌心轻轻吹了吹。
陆一鸣突然有些害羞,他涨红了脸,满心酸楚的甜蜜,“一点都不疼!”
在门外偷窥的王梅对身边的金丙相说:“哎,以前就觉得早恋什么的要不得,现在看他们真是觉得,他们的爱情真是纯粹感人!哎哟,真是可怜呀!汪白妙怎么就被关起来了!”
金丙相原想着少管所的人大概个个都冷面硬心肠,没想到身边的这个竟然这般的感性,不由得对她说:“你们少管所的人要是个个都跟你一样,汪白妙在里头大概也不会吃亏的!”
“哎~你跟陆一鸣说,让他放心,我们这里又不是监狱,主要是感化教育为主,算是一座封闭式的学校。”王梅拍着胸脯说。
会见的时间很快结束,陆一鸣看着两个教导员进来把汪白妙带走。他还来不及跟她告白,于是冲着她的背影喊:“白妙,我明天再来看你!”
在回去的路上,陆一鸣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他很想把汪白妙刚才传递给他的感觉讲出来同金丙相分享,可又很难用语言组织起来。金丙相见他憋得满面通红,便主动说:“一鸣,刚才我跟那个叫王梅的工作人员一直在门外看你们呢!”
“能看到吗?”
“门上有个小玻璃窗!”
“玻璃窗?我都没注意呢!”陆一鸣惊讶的说。
金丙相专心开车,嘴角噙着笑,“你当然没注意,我看你紧张的都要冒汗了。”
陆一鸣想起自己抱着汪白妙撒娇的样子,顿时有些害羞,他问金丙相:“姐夫,你别笑话我了!难道你最初在我姐姐跟前不紧张?”
金丙相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半晌方道:“一鸣,你要加油!汪白妙的气场很强大,现在的你可压不住她!”
陆一鸣困惑的想了想,问:“金哥,你的气场压住我姐了?好像你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低眉顺目的,乖得很呀!”
金丙相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气场这种东西,并不是我要比你凶,比你强势,而是体现在对方对你的依赖程度,和重大事情决策时你能发挥的作用。你瞧瞧你姐,现在一刻也离不开我,家里的什么事情不是我来拿主意。”
陆一鸣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金丙相又循循善诱,“不过你和汪白妙都还小,如今又受到这么大挫折……”金丙相本想说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又觉得在充满希望的陆一鸣面前说这些不合适,话锋一转,“我只是觉得她很独立,也很强!你要努力赶上她!”
陆一鸣点点头,却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要怎么样赶上她。
第二天陆一鸣又去了少管所,这次他没让金丙相送,自己打了个车去。在登记室里,王梅一看见他就问:“昨天都见到了,今天怎么又来了?”
陆一鸣闷头填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申请表递进去,很快被退回来。陆一鸣心中一惊,汪白妙又不肯见我了!王梅见他脸色变了,忙说:“哎,他们早上有外机构的人员来培训讲课,不批会见!下午可以。你要么等到下午,要么明天再来。”
陆一鸣松下一口气,“好,我等着!”
“等到下午?”
“嗯!”
王梅在心中赞叹。她四十多岁,结婚多年无子,正是处于人生中对爱情逐渐麻木的一个阶段。如今陆一鸣痴情的样子像一股清流注入她的心间,不由自主她便对他更加的和善友好起来。
今天天气很冷,会见室里除了陆一鸣并无其他来访的人员。王梅站在柜台后头,招呼坐在等候区的陆一鸣,“你坐那里多冷,到这来烤火,这儿有电炉子!”陆一鸣坐的时间久了,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能见到汪白妙,他的心情有所好转,也不拒绝,竟然真的起身走到柜台跟前。王梅替他打开小门,陆一鸣进去一看,里面的空间很大,墙角放着一个电炉子,周围一圈小板凳,靠墙还有一个一人高的立柜,从玻璃门看进去,柜子里头放着几个饭盆和洋瓷水盅。
王梅招呼他,“发什么呆,过来坐!”说着在电炉子旁的一个小凳子上坐下。
陆一鸣连声道谢,在她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把手伸到电炉子上翻来翻去的烤。电炉子橘红的光印在陆一鸣的脸色,王梅打量他,心中赞叹,真是个好看的孩子。又想起昨天在会见室里他抱着汪白妙的样子,心中一阵柔软感动。只觉得自己正在看一出高质量言情剧,苦情的女主漂亮,痴情的男主英俊,就是男女演员的年龄过于小了些。
☆、最好的礼物
王梅打量的陆一鸣怪不好意思的,他小声问:“阿姨,我脸很脏吗?”
王梅笑着说:“不脏,不脏!我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孩,好奇多看几眼!”
“我不是小孩!等过了年我就十八岁了!”
“是么?汪白妙好像还不满十六岁呢!”
陆一鸣自豪的说:“她人聪明,小学跳了一级,初中也跳了一级,所以跟我同班!”
王梅对这个天才少女有所耳闻,一点也不意外她能跳级读书。她笑着问:“那你呢?你的成绩怎么样?”
“我的成绩不行!”
“那也要中等偏上把,要不然汪白妙这样的优等生能跟你好?”
陆一鸣听她说‘跟你好’,脸上一红。“阿姨,我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早恋。只是关系比较好……”
王梅撇撇嘴表示不信,过了一会如梦初醒一般问:“是不是你们正处在朦朦胧胧的阶段,还没有把关系捅破?”
陆一鸣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心想这个阿姨老厉害了。他头扭在旁边,余光瞟见王梅面带笑容正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王梅扭着陆一鸣东拉西扯的闲聊,无外乎打听他跟汪白妙的细节。陆一鸣嗯嗯啊啊的答复,并不多说。过了一会他低着头问王梅:“阿姨,这里表现好的话会减刑吗?”
“不会吧!进来的孩子表现都挺好的,我还没见过减刑的!”
陆一鸣失望的‘哦’了一声。王梅见他情绪一下就低落了,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饭点,于是笑嘻嘻的问他:“想不想尝尝汪白妙每天吃的饭!”
陆一鸣抬头看她,“可以吗?”
“可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打饭!你喜欢吃什么?”
“都行!可以每样都尝尝吗?”
王梅为难的说:“这可不好办!我都只吃一荤一素,这样,我给你打两荤两素!十几种菜,不可能每样都来!”陆一鸣忙点头答应。王梅从柜子里拿出饭盒,去食堂打饭。等回来的时候,同行的还有保安林建国。
林建国盯着陆一鸣看了两眼,笑着说:“你小子待遇真好,竟然坐在外头吃我们少管所的饭。我跟你说,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能吃我们少管所饭的都住在里头。”
陆一鸣并没因他的话感觉到自豪,如果能有选择,就算少管所的饭好吃到天上去了,也没人愿意住到里头来。王梅觉得林建国的话说的不伦不类,拐了他一下。她把饭盒递给陆一鸣,“地三鲜、鱼香肉丝、尖椒兔和油麦菜。吃吃看,看看好不好吃!”
陆一鸣接过饭盒,打开一看,翠绿的油麦菜,金黄的肉丝,颜色看起来就很有食欲,味道闻起来也很香。陆一鸣接过王梅递给他的筷子,大口吃起来。王梅见他吃得香,笑着问:“怎么样?”
陆一鸣满口都是米饭,他也不讲究什么形象,夸赞道:“好吃!”
到了探视的时候,还是陆一鸣先到会见室内等待。汪白妙进来的时候他正眼巴巴的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从焦急变成了惊喜。待汪白妙坐下,陆一鸣忙说:“白妙,我今天吃了你们食堂的饭菜,味道还不错!是登记室的王阿姨帮我打的饭!”
“是么?这里的伙食还可以的!早上的素包子也好吃,四季豆和豆腐馅的。”
“那我跟王阿姨说一下,让她下次帮我买几个包子尝尝!”
汪白妙听到他说下次,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陆一鸣,陆一鸣一开始还与她对视,后来就觉得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他呐呐的问:“白妙,我说错什么了吗?”问完了突然想起昨天金丙相说的他的气场盖不住汪白妙的话,心中暗暗有些后悔。
汪白妙的语调很慢很慢,却一字一句清晰的说:“一鸣,我昨天晚上在图书馆里看到一本书,书上说生活是道场,人生是修行。我被关在这里就是换了一个环境修行而已,所以不必有遗憾。但这话对我却不全对。我从前的规划和理想统统都要从新制定,心里不可能甘心。事到如今我不愿求助于别人,而要求你去做的话,我不会有什么负担。”
陆一鸣听到她说有要求,便不住的点头,“你有什么愿望和要求尽管说,我一定帮你办到的!”
汪白妙笑了笑,“我的家庭条件不好,妈妈却竭尽全力把我当成公主来养。进来的头两个月我十分怨恨爸爸,觉得就因为他常年不在家,导致了妈妈早逝和我现如今的悲剧。可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不过是命运开的玩笑而已。妈妈给我报了那么多的培训班,那得花多少钱呀!爸爸如果不常年在船上工作,根本就供不起我教育的开销。妈妈说,‘妙妙,将来你要上国内最一流的大学,然后出国进修,上哈弗,上剑桥’。我们全家人都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甚至妈妈去世,何翠阿姨带着何根宏走进我们的生活后,我和爸爸还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如今这个目标对我已经不现实了,一鸣你帮我完成心愿吧!”
“我?上清华北大,哈弗?我恐怕不行呢!”陆一鸣惊讶的说。
汪白妙俯身握住他搁在桌子上的手,“一鸣,你很聪明,学习能力比李鲁峰不知强多少倍!你要相信自己,肯定行的!”
“可是,可是我高三半学期的课都没上,今年的高考指定不行啊!”
“那就复读一年!拿出你天天来见我的执着精神,没有什么能难得到你!”汪白妙的眼睛闪亮亮,陆一鸣觉得她脸上有一种罕见的光彩,这光彩让他不能拒绝却又倍感压力。他点点头,反握住汪白妙的手,“白妙你放心,那我就考清华北大,然后去国外留学。”
汪白妙笑着说:“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以后可不能天天来看我,回去要好好学习。”
陆一鸣一听让他不要天天来看她,苦着脸问:“你是不是故意下的套子,就为了不让我常来看你!”
“青山这么远一来一回多花时间,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这样,以后你三个月来看我一次……”
“三个月?那怎么行!一个星期吧!我每个周末来看你一次。”
“一个月一次,不能再多了!”汪白妙坚定的说。陆一鸣又想起‘气场’二字,心中叹气,修行路上多艰难,看来只有考上清华北大以后看能不能盖的住她。
临分别的时候,陆一鸣问汪白妙:“白妙,如果汪叔叔、外婆和舅舅来看你的话你就见见吧!你拒绝她们就是拒绝过去的自己,这种修行不圆满!”
陆一鸣有些汗颜,这样高深的话自己如何说的出来。昨天在回去的车上,金丙相跟他说,‘一鸣,你可以找个时候劝劝汪白妙,不要封闭自己不跟家人见面。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哪有不需要亲人的。不肯见父母亲人就是做鸵鸟,拒绝现实和过去的自己。时间久了会留下心结的!她现在肯见你,跟你以死相逼有关,但你们都需要彻底放下朝前看。’
汪白妙果然惊诧的看着他,半晌点点头,“好,他们若是来看我,我就见!”
从少管所出来,陆一鸣一想到只有一个月之后才能再见到汪白妙又是一阵伤感。回到家中,一进屋,张妈就朝他猛使眼色,用口型告诉他,“你姐出院了,正生闷气呢!”陆一鸣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生气,他敲了敲她卧室的门,听见金丙相的声音,“进来!”
他推门进去,姐姐歪在床上,金昌彧躺在她身边睡着了。一见他,陆丽娜哼了一声扭过头,眼泪唰唰流下来。金丙相忙安慰道:“怎么又哭,别哭了!你还在坐月子呢!事情都过去了!”
陆一鸣期期艾艾的靠过去,“姐,你怎么了?”
陆丽娜本来强忍着怒火,一听他问,便爆发了。“我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说你干的好事!今天人家记者都闯到医院来要采访我,我才知道你干的蠢事!你想干什么?你想进去是不是?你想我死是不是?你们一个二个,都骗我欺负我!”说道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原来晚报的一个小记者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陆一鸣爬青山玻璃制品厂烟囱的事情,还打听到他当众说何根宏是他杀的。这小记者敏锐的捕捉到了新闻要点,他查了跟陆一鸣相关的新闻,又挖出来前几个月的北旺纵火事件,于是更加笃定的追查起来。今天早上更是冲进病房里要采访陆丽娜。被小记者这么一闹,金丙相见事情瞒不住了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陆丽娜。陆丽娜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陆一鸣却不觉得有错,他嘟囔道:“我说的是实话呀!”
“实话?你以为你被抓进去能跟她关一起。你做梦吧!你是要负刑事责任的。蹲大牢能跟关少管所一样吗?”陆丽娜越说越激动,气的脸皱成了一团。
金丙相连忙抱住她,“别激动!声音小点,把小金儿吵醒了!”说着趁陆丽娜没看他,他悄悄推了一把金昌彧。小金儿的美梦被打扰,瘪瘪嘴哇哇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