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白妙笑着说:“我吃的不少,就是不长肉,随我妈!”
随口一句话,勾起父女两人的伤心事。汪云没接话,你岂止是吃饭不长肉随你妈妈,长相也随她。气氛有些冷场。
这个时候爸爸突然来看她,汪白妙想到此处忙问道:“爸爸,你不会又要出远门了吧?”
“嗯,拆迁的事情都办妥了,今天下午我就上船去!”
汪白妙把手上的塑料袋子握紧,掩住内心的失望,扬起笑脸说:“哦,爸爸在船上也要注意安全!”
汪云用袖子把女儿额头上未干的汗水抹去,点点头说:“放了假不要老待在学校,要好好跟你阿姨还有何根宏相处。”
汪白妙顺从的点头,“放心吧爸爸!”
从学校回来,何翠已经把行礼替汪云收拾好了。何根宏不在家,在家住了几天,汪云摸不透他的作息,只觉得他神出鬼没的,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一问何翠,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吃了午饭拎着行礼出门,到了楼下突然又想起落了一个包在家里。汪云要上楼去拿,何翠拦住他,“你等着,我上去拿!”
汪家住六楼,何翠爬了半天才到三楼。汪云在楼下等着,对门的梁大爷拎着个菜篮子走过来。汪云跟他打招呼,“梁大爷买菜去了?你老的腿脚还利索啊!”
梁老头走到他面前,肺里头像装了一个风箱,呼哧呼哧喘气。“利索啥呀!爬这个楼真是要了命了。幸好马上要拆迁,临死前还能赶上住电梯房呢!”
“你老身强体壮,长命百岁!什么死不死的!”
梁老头被他说的高兴,看他扛着一个大包,问道:“又要跑船去?”
“嗯!”
梁老头叹息的说:“你这样老在船上跑也不是办法呀!”话到此处,他看四下无人,又说:“白妙也大了,丢她一人跟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住在一起,你就放心?”
汪云听他话里有话,说道:“不是还有何翠吗?”
梁老头又叹一口气,“嘿呀!何翠到是好人,但她哪里管得住她那混蛋儿子!”梁大爷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汪云,不是我打小报告。白妙是我看着出生的,绝对的好孩子!这两年也长大了。何根宏经常口出污言秽语,有时候还动手动脚。我说你呀,赶紧回来吧!”
汪云闻言大骇。正要问个仔细,何翠下楼来了。她大概是听到一些,面色苍白。梁老头有些讪讪的,跟汪云告别,拎着菜篮子上楼去了。
明明是大日头底下,汪云犹如被冷雨浇透。他问何翠,“梁大爷说的是真的吗?”
何翠没有分辨,她艰难的点头。两个人在楼下站了一会,何翠问他:“还走吗?”
汪云拎起背包,“走吧!”
两个人行至公交车站,看见公交车远远开来,汪云问:“妙妙转学是不是也为了这个?”
何翠答:“是,新学校免费给她提供住宿!”
公交车到站,乘客陆续下车。汪云把背包垮在肩上。“何翠,你一定帮我照顾好白妙,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何翠眼泪都流出来了,“你放心吧!”
天气越来越热,庆海中学夏季校服终于发放。管后勤的年轻女老师走在了时尚前沿,抛却一贯运动服的传统,新校服变成了定制制服,男生短袖衬衫加长裤,女生短袖衬衫加短裙。让整个学生面貌都焕然一新。
换新校服的第一天,同学们互相打量,果然都精神不少。妈妈去世之后,汪白妙几乎没有再穿过裙子。虽然裙子的长度到膝盖,并不短,但她总有些扭扭捏捏。吴姿吴眉很自负,她们让妈妈对裙子做了改造,收腰,再略略剪短,穿在身上十分靓丽。陆一鸣瞧着她们的样子,特别盼望汪白妙能站起来让他瞧一瞧,谁知汪白妙稳坐不动,仿佛钉在凳子上。到了课间操,随着大家站起来朝操场走去,汪白妙也终于站了起来。陆一鸣磨磨蹭蹭跟在汪白妙身后,看到她白皙的小腿,想起梦中她裹着浴巾的样子,暗自抚掌赞叹,果然跟自己想的是一模一样的。
到了六月中旬,全市组织对中小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庆海中学在电影院包场放映红色电影,各年级轮流观看。这天下午轮到高二年级,因电影院距离学校不远,同学们均三三两两结伴走路过去。临走的时候,王岚肚子疼,拉着汪白妙陪她去厕所。陆一鸣说:“不着急,你们慢慢过来,我和海洋他们先帮你们把票领了。”
王岚这一蹲厕所就是好半天,等两人赶到电影院大家都已经进场。陆一鸣和张海洋等在门口,见她两人赶到,陆一鸣吁出一口气,把一张票塞给王岚,“最好的位置,快去快去!”张海洋拽一把王岚,“走吧,老孔都进去了!”王岚被他拖着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汪白妙说:“白妙,我先进了!”
汪白妙没料到王岚竟然不等她,忙问陆一鸣,“我的票呢?”
陆一鸣朝她狡黠一笑,一扬手里的电影票,“在我这!你等我一下。”说完就去服务台买了爆米花和饮料。汪白妙跟过去阻止他,说:“爱国主义教育,吃东西好么?”
“没关系,老孔看不见就行!”
买完吃的,陆一鸣领着汪白妙去检票,汪白妙看他抱着一大堆东西,说:“票给我拿着吧!”
“不用,我拿着就行。”
两个人剪了票进影院,大灯已经关了,已经开始播放片头。两个人摸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汪白妙朝四周看了看,周围坐的满满当当的,但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看着也不像学生,男男女女各种年龄段的人都有。陆一鸣把爆米花塞到汪白妙手上,汪白妙在他耳边悄悄说:“一鸣,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周围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陆一鸣安慰她,“没错的!”
电影正式开始,画面一出,汪白妙慌得要站起来,“错了,这是外国电影!”
陆一鸣按住她,“是《泰坦尼克号》,今年火透全世界的电影。白妙,你就陪我看吧!”
汪白妙压低声音,“不行啊,回去还要写观后感的!不看怎么写?还有被孔老师发现怎么办?”
“《上甘岭》都看了好多回了。观后感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这个电影真的很好看的!不会被孔老师发现的,他的位置在最前面,我们的位置在最后。白妙~你陪我看吧!”
汪白妙动摇了,她问:“你串通了王岚和张海洋来骗我?”
陆一鸣眼睛里闪着电影微光,“骗你来你都不肯看,直接告诉你,你更不来了。”
“那他们呢?也在看这个电影?”汪白妙四顾看了看。
陆一鸣说:“这么多人同时不去看《上甘岭》,容易被老孔发现。我周末再请他们看。”
汪白妙叹一口气,陆一鸣挖空心思,她再不捧场就矫情了。于是老老实实坐下看电影。
当露丝戴着巨大的帽子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汪白妙立刻被她优雅的气质吸引。暖色调的画面,饱和浓烈的色彩,动人的爱情故事,无一不让人心驰神往。电影演到杰克为露丝画裸体画儿,汪白妙发囧,若要低头不看更不好意思,便盯着虚空一点,等情节演过去。及至到车里的激情戏,她再也无法盯着虚空了,把头深深埋下来。陆一鸣也很不好意思,悄悄打量汪白妙,见她垂着脑袋缩在那里像一只鸵鸟,心里暗自好笑。他伸手过去握汪白妙的手,汪白妙躲开他,他又伸手过来,汪白妙扭头瞪他一眼,不再客气,在他手背上狠狠拍一下。
陆一鸣没想到她会打人,还这么用力的打。他“唉哟”一声呼痛,惹的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在露丝和杰克亲热的紧要关头,他这一声‘哎呦’真挺煞风景的。陆一鸣坐正身体。上次滑旱冰回来,他以为跟汪白妙关系总有不同了,虽知道汪白妙虽然跟他态度亲和,有问必答,关系是比别人亲近些,却也就如此了。他总有些不甘心,但自己也有些吃不准不甘心什么。
电影放到最后,杰克沉入汪洋大海。他听见汪白妙在竭力压低声音啜泣。陆一鸣斜眼看她用手擦泪,就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朝汪白妙递过去。原以为她可能不会要,结果汪白妙接过手绢捂住了脸。她肩膀一耸一耸的,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压抑又内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陆一鸣有些心疼,影院里已哭成一片,有一个女人甚至哇哇放声大哭。相比这样的控制自己,他到更希望汪白妙能释放自己的感情。
电影散场,两人从影院里走出来,看《上甘岭》的同学们已经回学校了,余下他二人慢悠悠走着。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对爱情懵懂又憧憬,远没想到风花雪月与生离死别离得这般近。汪白妙的情绪不是很高。一路上也无话。陆一鸣有些后悔带她看这电影,便说:“白妙,你还在为露丝和杰克难过么?我不知道这电影结局是这样,要不然就不带你来看了!”
汪白妙半天没说话,半晌方道:“不,我觉得很好看!”
“真的吗?我也觉得好看,露丝和杰克的爱情真美好!”
他们已经快走到学校门口,汪白妙闻言停下来说:“美好是美好,只是这样昙花一现的爱情,不够回味一辈子,到宁愿不要!”
陆一鸣怔住了,他停下脚步看汪白妙慢吞吞走到他身前。他觉得这话不对,正想着如何反驳。汪白妙也停下来,微笑着说:“不过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谁能料得到结果,所以说该你的甜蜜和痛苦躲不过也逃不掉!”
汪白妙声音很轻,语速极慢。落日的余晖照在她干净的脸上,仿佛是一块洁白通透的羊脂白玉。陆一鸣被她说话的样子迷住了,虽然他此时并没有理解这话深刻的含义。
☆、何根宏之死
到了六月底,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班上的气氛也渐渐紧张起来。陆一鸣和李鲁峰较着劲学习,虽然两个人的赌约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但当事人包括一众吃瓜群众全都翘首以盼等着看结果。老孔不知从哪里也听说了李鲁峰跟陆一鸣的赌约,他到是对这种关于学习的赌博乐见其成,不管结果如何,班里你追我赶的这种学习氛围就很值得提倡。这学期陆一鸣进步显著,在几次月考中都名列前茅,虽然总分并没有超过李鲁峰,但个别科目已经超过了他。相较陆一鸣,李鲁峰表现的格外焦躁。他卯着一股劲儿,脾气大的吓人,动不动就跟人吵起来了。陆一鸣这个挑战者也不敢松懈,不争馒头争口气,就冲着李鲁峰这小人嘴脸他也要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何况汪白妙还许诺高三一学年要跟他做同桌。
这天英语随堂考,陆一鸣考的不理想。试卷发下来的时候,看到分数他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不经意抬头,看见李鲁峰正得意的瞟他,一把怒火腾的升起。要不是李鲁峰跟他隔得远,他真要喷出火来把他烧上一烧。
下了课陆一鸣跟汪白妙诉苦,“哎呀,白妙,我这英语成绩怎么办呀?老拖我后退!”
汪白妙拿起他的卷子浏览了一遍,说:“你的词汇量不算差,就是语法知识点比较混乱。别担心,这个要补习的话,进步很快的。”她想了想说:“我有一本很好的语法书,借给你看。”
“还有两周就要期末考试了,来得及吗?”
汪白妙瘪瘪嘴,“来不来得及就看你罗!反正我要是像你一样有个赌约在身,不吃饭不睡觉也要看书学习的!”
陆一鸣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撸一把头发豪气的说:“行,不吃饭不睡觉我也要把语法补起来。”他伸出手,“书给我!”
汪白妙在桌洞里翻找了一会,转过身对陆一鸣说:“不在学校,我上次周末带回家了!”
“啊!”陆一鸣泄气的趴在桌子上,“今天才星期一,还要等一周你才能拿给我呀!”
汪白妙想了想,“晚上我回家去给你取吧!”
“晚上?晚上什么时候?”
“嗯,一会放了学,我就回家去拿了来给你!离晚自习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应该够我往返!”
“那你吃饭怎么办?”
“我买个面包在公交车上吃。”
“那怎么行!诶,算了,别回家去拿了。”
“一顿饭有什么关系嘛!你别管我了。”
陆一鸣见她注意坚决,便说:“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
“陪你吧!”
“真不用!”
“可我想陪你去!”陆一鸣压低声音央求道。
汪白妙经不得他磨,环顾四周,没人看他们,便轻轻的点了点头。
下午课一结束,汪白妙本想跟王岚说一声,陆一鸣悄悄跟她说:“别跟她讲,免得他们又讲闲话!”讲闲话什么的陆一鸣根本就不怕,班上对他和汪白妙讲闲话的人也不少,但有时候他特别执着于能单独跟汪白妙一起做点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两人避开朋友们一前一后的出了校门。在校门口的面包店,陆一鸣问汪白妙,“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有奶油夹心、豆沙、原味。”
“原味吧!”汪白妙说着掏出钱包。陆一鸣拦住她,“我来,我来!”
汪白妙说:“让我请你吧!我从来还没请你吃过东西,也没送过你礼物。这个面包刚好是我能买的起的!”她语调平静,并不扭捏讲诉自己窘迫的经济状况,仿佛这是最平常的一件事,你不该因此笑话我,我也不会觉得穷就可耻。
陆一鸣不由自主的松开手。从前他颇有几分纨绔的习性,陆丽娜在金钱方面很宽松,他在同学朋友们跟前就大方的可以。不可否认的说,很多时候他是很享受别人从他这里占到便宜后的奉承,在学习成绩拿不出手的时候,这种奉承能让他觉得从容和有底气。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慢慢有了变化。他一如既往的大方,但随着成绩的提升,别人对他刻意的奉承变少了,甚至连看他眼神的内容都有了变化,那是一种重新的认识和审视,少了暗藏的瞧不起,多了尊重。而今天,在汪白妙的脸上,他终于明白了那尊重来源于何处。那就是,富贵不能淫的清高和贫贱不能移的风骨。
“你要吃什么口味的?”汪白妙问道,见陆一鸣怔怔的发呆,便对面包店老板说:“一个奶油、一个红豆沙和一个原味!”
陆一鸣这才醒悟过来,“这么多?”
“不多,这样可以每种味道都尝一尝!”
两个人在公交车上分食面包,陆一鸣皱着眉头说:“哎哟,这家店的面包可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金哥做的好吃。”
“金哥?”
陆一鸣朝汪白妙一笑,“我的准姐夫……”陆一鸣的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一路上给汪白妙讲姐姐和金哥的趣事。汪白妙掩口而笑,赞叹道:“金哥对你姐姐很好,很用心啊!”
陆一鸣说:“那是,不过你不用羡慕他们!”
这话没头没脑,汪白妙何其聪明,知道他接下来没好话,便装傻充愣的不接话。陆一鸣却不肯放过她,他厚着脸皮说:“我们将来会比他们更好的!”
正值下班高峰期,公交车挤得满满当当。他二人上车早,并肩坐在公交车上,大开的窗户吹进来燥热的风,汪白妙突然有说不清的焦躁和迷惘。将来吗?她偷偷打量了一眼陆一鸣,只见他大口咬着面包,一脸的兴奋。汪白妙不知道自己的失落来自何方,她只觉得人生变数太多,将来么,谁知道跟自己想的会不会一样。
陆一鸣不知道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兀自因跟她一起出来而开心。到了北旺,两个人挤下公交车,都出了一身薄薄的汗。顺着巷子走进去,天空渐渐聚集起大团大团的乌云,那乌云越压越低,仿佛就要罩道地上。“要下雨了!”陆一鸣看看墨黑的天空说。
汪白妙快走几步,“一会你在楼下等我,我上去拿了书就走!”
陆一鸣‘嗯’了一声,跟着她跑起来。到了汪家楼下,汪白妙蹬蹬蹬上了楼。刚爬到五楼就听见楼上传来何翠和何根宏的争吵声。她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透过楼梯间采光用的花窗,看见陆一鸣正竭力抬着头超上看。我拿了书就走,汪白妙想着快步上了楼。
家门大开着,汪白妙进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屋里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