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记,您怎么在这里?!”陈灿定神,心道这人何时来的?
周支书挠头:“嘿嘿,我看你们的车停在路边,猜可能还没走,这村子地广人稀容易走丢,所以我四处看看,幸好找到你们了。”
“我们车……”陈灿说,沈顺清突然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就走。
陈灿把后面半句咽回腹中:我们车停那么远,都快出村了,都能你被发现。
周支书一路陪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叨着村子地大人稀,天黑了就找不着路,劝他们早点回去。沈顺清笑笑,开车回城,直接把陈灿接自己回家里,说累了一天请他吃顿饭。曲霆回来时见家中有客先一愣,细看才看清是陈灿。
“他今天陪我去产业园了。”沈顺清说了花明村的见闻,又问曲霆那边进展如何。
“景青禾确实和祁云不合,景青禾此前一直是祁敬义的助手,产业园的想法也是他提出来的,祁敬义有意锻炼自己的儿子,便把这个项目交给了祁云,让景青禾辅佐。听几位叔伯说,祁云接手后,对这个项目有异议,两人争吵过几次,但项目还是如期开工了,没多久祁云就出国了。项目只好转交给景青禾,后来景青禾利用产业园赚了钱,祁敬义就彻底把园区交给他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景青禾在打理。”曲霆说。
陈灿看着曲霆用钥匙开门,熟练地换上拖鞋,忍不住皱眉:“祁云出国和景青禾有关?”
“确实有这个传言,说祁云不想接手产业园,但也有说祁云能力不如景青禾,喜欢搞艺术不是经商的料。”曲霆自在地把皮鞋放好,还摆正了沈顺清乱脱的鞋。
“杜阿姨的事呢?”沈顺清问。
“那天除了我母亲,其余普通员工都到了,发车前清点过人数,但祁敬义、祁云和景青禾是私车,其他人都乘坐大巴,祁氏父子要提前打点,所以去得比普通员工更早,景青禾是最后到的。”
陈灿摊开采访本:“可景青禾没有说自己迟到的事。”
空气突然安静,三人看向曲霆的笔记——
「当天还有其他员工迟到或者缺席吗?」
「应该没有,这么重要的场合没人敢怠慢的。」
壁灯噗嗤噗嗤地闪,曲飞局促不安地往人堆里凑,曲霆起身泡了杯茶递给陈灿,轻轻咳了声,屋内才恢复平静。
陈灿望着头顶突然抽风的灯,接过茶继续说:“最好能弄清来访者是何时离开曲家的,如果只是和杜阿姨交谈几句,也就几分钟的事情,谁都可以勉强按时赶到。如果这人在曲家停留的时间较长,那迟到的景青禾嫌疑最大。”
沈顺清接着问:“档案袋的事呢?”
“只打听到开工前确实有很多审批材料都是用档案袋装。比如环评、造价、设计图一类,那时候没有电脑,材料都是纸质的,用档案袋封好交给专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母亲手上。”
“审批材料都是重要文件,需要领导过目后才送审,祁敬义、祁云和景青禾很可能知道杜阿姨手上有这份东西,从这3人口中或许会得到线索。”沈顺清想了想,“我们之前讨论过,如果有人能打消杜阿姨出门的念头,是公司领导的可能性很大,我觉得可以先锁定祁氏父子和景青禾。”
“可是,”陈灿低声道:“从景青禾嘴里恐怕难套出话了。”
他有经验,虽然是失败的经验,他曾多次试图从王海嘴里套出关于搬迁的事,但被发现后就再也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景青禾若有意隐瞒,再找也是无用,论心思缜密,景青禾怕是要比王海强得多。
曲霆瞳孔不经意地微缩,说,这样吧,你们继续查花明村的事,义华集团那边我来想办法。
凉风入夜,睡梦中的沈顺清被冻得哆嗦,忍不住想找个热源靠过去,蜷着身子拱了半天发现床边空空如也,再一摸,床单的热度已经退去大半,身边的人显然已经离开很久。
他裹了件浴袍起身,见曲飞扒在鱼缸边看热带鱼。
“你哥呢?”
曲飞指了指阳台:“我哥有心事。”又扭头指着墙上的挂钟:“已经站了半个小时了。”
昼夜不息的指针指向午夜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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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林城的冬天寒风刺骨,尤其是夜里,冷风像刀子一样,沈顺清还没走到阳台就打了个喷嚏。
曲霆回头,嘴里叼着半截烟:“怎么出来了?”
“哪儿来的烟?”曲霆刚回林城也是烟不离手,得知沈顺清在戒烟后就很少抽了,戒烟不是易事,周围人都不抽还勉强能管住瘾,有人一勾,瘾就来了,所以两人同居后,家里从没出现过烟,烟灰缸都不知道丢哪儿了。
“下楼买的。”曲霆把烟摁熄在栏杆上,又脱下外套往他身上搭,沈顺清不要,他只好牵着他往卧室走。
总不能让沈顺清冻着。
“怎么大半夜还不睡?”沈顺清冷得不行,脱了浴袍钻进被窝,露出半个脑袋。
曲霆把浴袍挂好:“想我母亲的事。”
能让曲霆在深夜出门买烟,不会是普通的心事。
“总觉得这事没这么单纯,”曲霆脸色铁青,分不清是冻的,还是紧蹙的眉让他看上去比平日威严。
曲霆调亮壁灯,从床头柜里翻出采访本摊开,是他记下的与景青禾的会面——
「那怎么知道有人去过?」
「有人看到了。」
「那你问他就是。」
「他没看清。」
「……谁看到了?」
“那天我没说曲飞的事,只说有人看到了。”曲霆弓起手指,指甲在「谁看到了」下面划出一道细长的痕迹,“现在来看,有可能那时候已经打草惊蛇了,我问景青禾当天的事情,而他借机问我目击者是谁。我觉得我母亲卷进了什么事情,和产业园有关,所以才会有一份档案袋在我母亲手上,才会在开工那天有人来我家,劝我母亲不要出去。或许景青禾知道一些,但就像他隐瞒自己迟到一样隐瞒下来,他问目击者是谁,想知道目击者看到了多少。”
“这……”沈顺清倏地撑起身子。若景青禾真在意,但这两个月来他从未主动找过曲霆,冷静得过分。“如果真是与祁氏父子或者景青禾有关,你打算怎么查?”
景青禾已有防备,祁敬义是景青禾的上级,多年共事交情匪浅,景青禾隐瞒的事情,祁敬义未必会讲。剩下一个祁云,人却在国外。
曲霆合上本子,调暗了壁灯:“找一个帮手。”
“谁?”
他掖了掖被角,盖住沈顺清肩膀,轻轻吐出两个字——
“祁阳。”
祁阳是祁敬义的孙子,又是景青禾面前的小少爷,祁阳若想旁敲侧击问出点名堂,不容易被怀疑,而且祁阳的父亲祁云,当年经手过产业园项目,不管是档案袋还是杜晓菁缺席开工仪式的事情,他应该清楚。
在这三人中间斡旋,祁阳确实是最好的人员。
“祁阳会帮我们?”沈顺清担忧。
“不确定,试了才知道。”曲霆轻吻着他的额头:“你别操心,快睡。”
沈顺清迷迷糊糊入梦,眼睑合上前见曲霆似乎还睁着眼,目光比夜更冷。
次日,沈顺清醒来曲霆已经不在家中,桌上摆着煎好的鸡蛋,曲飞说曲霆大清早就出门了。
沈顺清端着鸡蛋去微波炉里加热又从冰箱取出酸奶,才给曲霆发消息:“去哪儿了?”
曲霆没有去哪儿,他在林城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走,看拧着豆浆油条的大妈买菜、赶公交的上班族没精打采地玩手机。他绕到环城片区,见地基已经筑好,钢筋枝节交错地竖起,有民工以为他是误闯进来的路人,挥手劝他出去,他紧捏着手机,通知栏上闪着沈顺清发来的消息。
曲霆退到路边,手指轻轻一划解锁,屏幕上跳出一张蓝底白字的图片,是一份案情通报。
是他从沈顺清手机里翻出来的。
半晌,他拨通一个号码:“有祁阳的联系方式吗?”
电话另一头愣了片刻,才回:“有。你找他?”
曲霆特意绕过景青禾,选择了意想不到又与祁阳有联系的人——简知行。元旦过后,曲霆就没和简知行联系,祁阳更是从农家院一别后就没听到消息,也不知道是否还沉浸在失去好友的悲痛中。
曲霆简单说有事找祁阳。“你还在林城?”他问。
简知行嗯了声,半晌又听曲霆说,我以为你接近祁阳是想把白家的事情告诉他。
手一抖,手机差点顺着手心滑下,他用肩膀夹住,嫌弃地拉开酒店窗帘,让光照进来,“我有想过。”
“后来呢?”
冬天阳光稀薄,昏白的太阳像个半生不熟的饼挂在天上,让人提不起劲儿。
“后来,找不到时机、下不了决心,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所以赖着不走。”简知行笑,笑声亦如是日阳光苍白无力。
简知行很快把祁阳的号码发来,电话接通时祁阳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刚睡醒。
祁阳对曲霆虽没多大感觉,但觉得沈顺清有点神神忽忽,而两人怎么看是一对儿,自然也觉得曲霆真够能耐,敢跟‘见鬼’的人谈恋爱:“有什么事来我家说吧。”
曲霆:“你家不方便,有空出来吗?”
装神弄鬼的本事倒像是一家人,祁阳撇嘴,看向床头的电子钟:“东城路有一家咖啡馆,我给你发定位,2小时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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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在一处高档小区里,属时下流行的小资田园风格,距离祁家别墅也就10来分钟的步程,祁阳曾经路过觉得这咖啡厅不错就买下来了,当了个只出钱不管事的幕后老板,盈亏他也不在乎,只用作私人落脚地。店面挂着closed木牌,曲霆刚走上前就有年轻的店员替他开门,看见祁阳坐在靠窗的位置。
“你找我?”祁阳示意店员端上咖啡和西式餐点,朝曲霆身后望,“沈记呢?”
“这个点应该在上班。”
祁阳哦了声,他和曲霆不熟,只当他是沈顺清的男朋友:“虽然不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但这里说话百分百安全。”
“最近还好吗?”曲霆坐在祁阳对面,祁阳看起来还是很憔悴,下巴都快瘦成尖了。他披着加长的貂皮大衣,斜靠在软木椅上,像个古代的病弱公子。算起来,曲霆见过祁阳两次。一次在棋社,意气风发似翩翩少年,一次在墓地,声泪俱下如万箭穿心。这次再见,祁阳言谈中倒有几分大起大落后归于平静的味道。
“就这样吧,谈不上好或不好。”祁阳抿了口咖啡,“说吧,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说来听听。”
“我的母亲杜晓菁,曾在义华工作,14年前义华产业园开工当天在家因煤气中毒去世,我调查过一段时间,有人在我母亲临死前来过我家,是我母亲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人。这个人应该是义华的某个员工,并从我家拿走一份应该是装有义华重要文件的档案袋。有人告诉我,当年的重要文件会从景青禾、你父亲祁云或者你爷爷祁敬义经手,我想能不能从他们口中打听到来人是谁。”
祁阳笑了声,还以为多大事,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我先给景叔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还没拨通就被曲霆抓住了手腕,捏得他骨头一阵生痛,血管都像被掐断。
“等等,我见过景青禾,”曲霆话语一顿,“他可能隐瞒了一些事情。”
阳光透过窗洒在祁阳苍白的脸上,在鼻梁上投射出浅灰色的阴影,像一道明暗分界线,半张脸融在光里,半张脸掩在昏暗中。
他挣开钳制,和曲霆对视:“景叔十多年对祁家忠心耿耿,若他有意隐瞒,我又帮得上什么呢。”
祁阳慢悠悠道,“曲总,我打听过你,昌盛的副总对吧,既然都是生意场上的,有些话就好直接说,做生意肯定有不能和外人说的事情。就算景叔有事隐瞒,我想他有他的道理。”
“我只需要一点线索,你爷爷或者你父亲知道的任何片段,任何都可以。”
“父亲出国的时候我才五岁,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不开心,爷爷把家族生意交给他,希望减缓他的伤痛,但没想到让他更暴躁,后来出国也是爷爷默许的,更多的家事我不想说,但这么多年,我和他的父子情恐怕早就不在了,我并不想和他联系。”祁阳拈起勺在咖啡杯里轻轻搅和,“景叔和爷爷那边,我虽然可以问,但我不打算这么做。我又不傻,你说得再委婉我也能听明白……”
他端起咖啡小抿一口:“你怀疑景叔所隐瞒的事情和你母亲的死有关。”
曲霆看向他,眼神里像藏着火焰,不是艳艳大火,而是一种蓝色的、清冷又安静的火,蛰伏着危险的信号。
“我母亲死于煤气中毒,警方说是煲汤忘记关火。”曲霆一字一句说着当年的片段,“但我想不通,就算她放弃参加开工仪式,她究竟是在想什么或者做什么才会忘记炉子上炖着汤,我若是她,至少会在闻到煤气味的时候把火关掉。我甚至怀疑她当时并不清醒,这种无端的猜测很可怕,我怕我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想象当年的事情。”
祁阳喉结细不可察的动了下,他并拢双腿膝盖朝内收紧,做出防御的姿态。眼前的男人认真起来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祁阳甚至可以帮他补全没说出的话——
他以最大的恶意来想象当年的事情,并认为义华脱不了干系。
祁阳不自在的扭动手腕,刚才被抓住的疼痛又窜出来,咖啡已经凉了,像雨后的稀泥,他嫌弃地瞅了眼:“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但我不能帮,万一你母亲的死与义华有关,我不成了吃里扒外的了?”
曲霆道:“我知道,来找你也是万不得已,十四年过去了,所有的证据都已湮灭,现在除了让知情人开口,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事关我母亲,这对我很重要。”
“我被罩在迷雾里,一点点接近真相,就是没法推开那扇门看到门后面藏着什么,有人用谎言挡住了我,你能理解吗?”
“不能。”祁阳嗤笑,劝说不成就改心灵鸡汤,这手段和电视剧里讲大道理的主角一样好笑,他叫人换来热咖啡,嘴角扬起,“我没有活在谎言里。”
曲霆深深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微不可闻,只是除了服务生离去的脚步声,四周异常安静,拖长的尾调显得格外突兀。咖啡杯里氤氲的烟掩住了曲霆的表情,祁阳能感受到,曲霆收回了一直盯着他的目光,他眉头舒展开,眼里蓝色的火焰也消失了。
“我只要一想到,一些与我、与我家有关的事情被当做秘密一样藏着掖着就坐立不安,或许真相不必人人皆知,但若与我有关,我想知道。”
祁阳轻轻搅着咖啡。
曲霆把手机放在桌上,慢慢滑过去:“你看过这个没有?”
“这是什么?”他瞟了一眼。
“你昏迷的时候,警方出的案情通报。后来被撤下了,这是截图。”
祁阳眉头紧皱,拿起曲霆的手机,双手捻开放大图片。
“我是真心找你帮忙,你可以当我是有备而来,咱们一个真相换一个吧。”曲霆慢条斯理地说:“你现在能理解我了吗?”
祁阳一阵晕眩,鸡皮疙瘩一点一点拧出皮肤,不受控制的往外蔓延,他突然懂了曲霆眼神的意味,他对面坐着一头野狼,蛰伏是他的本性。他用冷静的目光锁定猎物,耐心等待时机,当他不再凝视,不是放弃,而是抓捕。
曲霆就这样伸出利爪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肇事者白某某驾驶林A88X88号小型轿车……」
「司机白某某当场死亡,乘客祁某受伤。」
「经调查:肇事者白某某,男,汉族,21岁,系无证驾驶。」
不,不是这样的……
事实不是这样的……
这是错的。
骗人的。
这是谁编的?
为什么要这样说?
白哥,白哥知道吗?
不,他不知道,白哥当时就死了。
不,他也许知道,白哥的灵魂一直在山里,万一有多事的警察说漏嘴,万一路过的人谈起……
他……会不会以为是我做的。
他……有没有很难过。
祁阳突然不安起来,肌肤一寸寸变冷,仿佛回到车祸那天,能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