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祁阳车祸后,祁敬义一直没有公开露面,此时出现在棋社,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祁家孙子应该没大碍了。毕竟祁家就祁阳一个宝贝孙子,他若有三长两短,祁敬义再痴迷于棋,恐怕也没那心思。
景青禾刚和曲霆分开没多久又在棋社碰到,本想过来打声招呼,无奈还扶着祁敬义,只能远远点头。
曲霆也不在意这些,冲景青禾回礼,又对沈顺清说:“你搜一下欢腾娱乐,做影视剧的那个,其中有一股东叫简源,网上有不少照片,看看这个简知行是不是和他有几分相像。”
沈顺清掏出手机,曲霆又说:“我见过简董一面,如果没猜错,简知行应该是他儿子。那天在白语舟家门外,这人灰头灰脸的,我没认出来。”
欢腾娱乐,B市著名的影视公司,眼下正红的流量小生、大IP影视剧多出自欢腾,资产比曲霆所在的昌盛略低,但能覆盖几十个义华集团。
还真是个有钱人,沈顺清心想。只是简知行到林城来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来拍戏的。
沈顺清感觉陷入一个谜团,这个谜团从白语舟身边铺开。
但挖掘真相,他恰巧擅长。
事情越蹊跷,他越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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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敬义是专程来找简知行的。
旁人不知道简知行是何等人物,只当他是横空冒出的高手,一路斩关过将有问鼎趋势。
祁敬义、景青禾都是老江湖,当景青禾看到报名表后,敏锐地将其送到祁敬义手中,再通过B市的人脉打听,简知行的身份不算难查。
此时,简知行的对手坐立不安,他大势已去,输棋已是定局,又不知祁敬义为何突然出现,紧张得额头冒汗。祁敬义没再走近,而是远远看了眼,端了杯茶坐到一旁等待。
不一会儿,对手投子认输。
祁敬义放下茶杯,朝简知行说道:“小兄弟,能否与老夫下一局?”
赛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工作人员将棋桌搬到休息室,退去了他人,只留下景青禾和几个工作人员。
沈顺清与众人一道被拦在休息室外,他倚着墙壁,看着简知行从他身边走过。简知行没留意,反倒是第一眼看到了他身后人高马大的曲霆,继而才看到沈顺清,也愣了半秒。
沈顺清朝他笑了下。
“你说祁敬义为什么会来?”沈顺清小声问。
“看样子是来找简知行的。”曲霆说。
“找他做什么?拉关系?”
“有可能,商场上最看中人脉,也许是多一个人多一条路。”
沈顺清瞅了眼已经摆好的棋盘:“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老夫下了半辈子棋,听说出了个厉害的后生就来看看,小兄弟不介意吧?”祁敬义抓子开局:“冒昧问一句,小兄弟和欢腾娱乐的简董的关系是?”
简知行回道:“简源是家父。”
“原来如此。”祁敬义见简知行如此坦诚,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去年特别火的《伪装》,老夫也看了几集,拍得好。简侄怎么想到来林城?”
简知行道:“我在休假,路过林城就玩上几天。”
祁敬义莞尔,持白子高挂,几番来回,棋局已经铺开。
“欧洲有异域风情,海岛有阳光沙滩,咱们林城虽比不上,但小城市青山碧水,人闲花落,来休假也好。”祁敬义说得轻巧,落子一转,本该靠求调子,却忽地与黑子顶尖形成对冲,这一手与此前风格大不相同,看似冲动鲁莽,却是剑走偏锋,盘面一时胶着起来。
简知行执子的手微停,不可察觉的皱眉,倒不是因为这局面难破,而是这招风格与老人的沉稳大相径庭,像是在与莽撞又求胜心切的年轻棋手对弈。
简知行细细思索着棋局,不慌不忙地在星位开拆,虽不算精妙,但也盘活了一小块。“我也刚到林城,觉得这儿挺好。”
围棋纵横十九道,藏天地方圆之象、风云变化之机,祁敬义年长又纵横商场多年,终究经验老道,在中盘埋了陷阱后一路引诱,简知行识破时已无力回天。
简知行败了也不恼,恭敬地说:“输了,惭愧。”
祁敬义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棋盘上星罗棋布的棋子,简知行也不起身,静静地陪他坐着,房间里只剩下记录员记子的声音。
许久不见两人动作,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景青禾刚想上前询问,却被祁敬义挥手拦住。
他站起身,看了眼窗外天色,又对简知行说:“时间还早,简侄子可愿到老夫家中再下一局?”
这话一出,周围人听不明确,隔得近的景青禾脸色先变了。
对弈结束后,简知行坐上祁敬义的车,一同消失在众人眼中。
棋社的老少爷们一看,直叹这小伙子不得了,攀上高枝了。只有沈顺清忍不住翻白眼,还指不定谁攀上谁呢,就义华集团那点产业,打包送给欢腾娱乐,人家都未必看得上。
“怎么回事?”沈顺清问。
“好像是祁董说让那位年轻人到他家中再对一局。”工作人员说。
沈顺清一拍大腿,“卧槽!”又把曲霆往外拉:“赶紧跟上这人。”
第二十八章 你到底是谁
祁敬义的别墅位于林城富人区,独门独院,院里花花草草十分雅致。
一路上,祁敬义和简知行聊着当下的影视剧,简知行说暂时不管企业的事。简知行话不多,祁敬义问他便答,坐在前排的景青禾听着就觉得这人不易亲近,祁敬义像是没觉得,一路谈天说地,气氛也算活络。
祁家有一单独的棋室,佣人奉来热茶水果,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对弈才慢悠悠地开始。
祁敬义下棋还是一如既往的老道、落子稳健,简知行不徐不疾,不一会儿,竟然形成了和棋社那局相同的棋面,也不知是祁敬义有意为之还是巧合,尤其是一手对冲,与上局一模一样,风格陡变、来势汹汹。
简知行也看出来了,夹着棋子想了好一会儿。计时器无声的读秒,眼看就要超时,他手腕一翻,本该跳出靠退反击,却应急下压弃子,这手很并不妙,有些无理手意味,与在棋社那局完全不同,像是慌了神胡乱下一通。
祁敬义盯着棋面,却没再继续落子,眼里透着严肃的光。
“在棋社时为何不走这招?”他问。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祁敬义也不多问,捻了颗子:“后生可畏。”
祁敬义上招相当鲁莽,打断了行云流水的棋面走向,简知行这一手迎难而上,看似弃了一小块地,实则守得云开见月明,反倒是把局势捏在自己手里。
若简知行早知破解之道,却在棋社不动声色让子,多半顾及了祁敬义的面子,若真是才想出的解法,倒显示此人确实聪颖过人。
祁敬义让佣人端来茶:“这招是老夫的孙子想出来的,我这孙子下棋总是能想出鬼头鬼脑的招,看似旁门左道,又让人没辙,老夫都下不过他。”他站起身:“就到这里吧,输赢我心里有数了。”
这局,祁敬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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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祁敬义起身,佣人伸手去扶,却被他挥开,稳健地走出棋室,又对简知行说:“跟我来。”
绕过旋转楼梯,两人停在一紧闭的房门前,祁敬义轻轻叩门:“阳阳?”
简知行心猛地一颤,景青禾也围了上来,像是要阻拦,祁敬义挥挥手,示意他退开。
“屋里是我孙子祁阳,比简侄子小几岁,也爱下棋。”祁敬义握住简知行的手背,声音颤抖:“只是发生了一些事,现在情况不太乐观。”
祁敬义又敲了两下,屋里无人应,他轻轻旋开门把手,简知行看到屋里的模样,才明白祁敬义口中的‘不太乐观’指的是什么。
屋内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床角,说照亮其实太夸张,那台灯看上去不过10瓦,就照了巴掌大点地方,一人靠在床头,隐在黑暗中,大半个身子捂在被窝里,头发蓬乱,两手捏着iPhone像在玩游戏,荧幕绿莹莹的光映在他消瘦的下颌上,阴森又萎靡。
祁敬义打开灯,照亮祁阳病恹恹的脸。
床上的人不悦地吼了声:“干嘛开灯?!”
那声音干哑而飘忽,像是濒死的人发出的可怜怒吼。
“玩手机不开灯怎么行,”祁敬义皱眉,站在门口劝道:“别老窝在床上,下来吃点东西吧。”
“不吃。”祁阳头也不抬。
祁敬义叹气,轻轻带上门,退到走廊轻声问:“简侄子,你可有办法劝劝我这孙儿?”
“这是?”简知行问。
“看到阳阳刚才手机上的画面了么?”
简知行回想手机荧幕上那幽绿的光,祁阳指尖动作轻缓,不像是在玩竞技类游戏,透过映在脸上的光隐约能看到黑白相间的斑点。“在下棋?”
祁敬义赞许地点点头:“这孩子之前出过车祸被吓到了,他有一个朋友也因此……”
话突然在此处停顿,简知行朝祁敬义看去,见他轻轻摇头,一声微弱的叹息从齿间流出。
“这孩子失去了一个朋友,又在医院住了很久才回来。但现在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像除了下棋对什么都没兴趣。”
“他若是有心下棋倒也罢了,我看过他的棋面,毫无章法,完全是乱下一通。阳阳也不在意输赢,一局完了就下另一局。他这种状态,我这个做爷爷的看在眼里……”
祁敬义声音沙哑,慢慢说着祁阳经历了一场车祸,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却像失了魂似的,出院后一直自我封闭,家人宠过劝过全都没用,整天在手机上胡乱下棋,赢了不见笑容,输了也不生气,有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落败”的画面。
这不是棋手应有的状态,反而像是自暴自弃后的消磨。
祁敬义不能不担心。
他握住简知行的手,像老人叮嘱自家孩子般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我这孙子心高气傲,看不起一般人,我看简侄子聪明过人又棋艺高超,能不能看在我这花甲老人的份上,想点办法?”
简知行望向老人,祁敬义年过六旬,但看上去精神健旺,在棋社初见,只觉得他气势高过常人,而此时声音沙哑、朴素得和寻常百姓无异,即使头发梳得没有一丝凌乱,还是遮不住满脸的沧桑。
他看向紧闭的房门,狠不下心拒绝:“我只能说试试。”
老人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箍着他手指,微微颤动:“不管怎样,谢谢。”
轻轻旋开门,祁敬义朝简知行微微点头,挪开小步位置,示意他进屋,他眼中写着疲惫和无奈,还有几分期许,像是绝望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比起第一次推开`房门时,此时屋内明亮许多,祁阳还保持着缩在床头的动作,眼皮都不抬。
简知行望着床头的人,无声地朝他走去。
门被悄悄地掩上,只留下一人宽的门缝,祁敬义退到走廊上,给两年轻人留出空间,但又忍不住担心,透过门缝往里瞧。
景青禾紧张地站在祁敬义身后,低声说着让陌生人进屋似乎不太妥当。
祁敬义安慰道:“你也别太紧张,我与他先后对决两局,都用的是阳阳的招式,第一局他输,却输得不难看,我摸不准到底是他不如阳阳,还是在大庭广众照顾了我这老头子的面子。”
他朝屋内看去:“我本决定他若两局都输,不管是棋艺如此还是刻意为之都打消这主意,一起吃顿晚饭再送回去便是。可第二局他赢,那证明他有这个实力和阳阳对弈。既然能和阳阳不相上下,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景青禾面色铁青,仍觉得这主意太过鲁莽。祁敬义继续说:“阳阳太孤单了,身边那些富二代个个游手好闲,别看阳阳表面和他们玩,其实他才看不起那群纨绔子弟。”
“我看这位简侄子聪明又会下棋,家庭条件也好,他和阳阳相同环境下出生又有同样的爱好,兴许能玩一块儿去。”
“可这人背景不一般,万一惹怒了他……”景青禾担心道。
“商人也是人,除了谈钱也有情感。本来就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只要他能让阳阳好起来,若是看得上我祁敬义这点微薄家产,拿去便是。”
论棋艺,整个林城怕找不出能和祁阳比肩的,就算有,祁阳挂着林城首富之孙的头衔,谁又敢轻易赢他?反倒是简知行,既有实力,出身又比祁阳尊贵,反倒成了最合适的对手。
祁敬义拍拍景青禾的肩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棋品即人品,这人看似冷漠,但心眼不坏。”
简知行无声地打量着房间,回头又看见祁敬义就像个普通老人,担心又生怯地往屋里望,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了不吃!”感觉到有人进屋,祁阳发出不满地吼声。
“没让你吃。”
简知行站在一红木柜前,柜子里的摆饰泾渭分明,一边是各种高达、钢铁侠模型,海贼王火影等漫画,价格不菲的限量手表被随意丢在模型旁,一边又是整齐罗列的围棋丛书,还有几本英语辞典,看上去张扬又乖顺。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祁阳猛地回神:“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家?滚出去!”
“我刚刚就在了,站在你爷爷身后,是你没看见。”
从祁敬义进屋到离开,祁阳头都没抬过。
“我管你是谁,出去!”
简知行闷哼一声,朝他看去,那眼里有种冷漠的光,和怒气冲冲的祁阳相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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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阳大病初愈又窝在床上,再怎么鼓眼睛也没多大气势,相反简知行一米八多的身高往那儿一杵,视线自上而下,带着点俯瞰的意思,两人气场高下立判。祁阳不满地瞪了会儿,懒得再去看他。
简知行没再接腔,打量着祁阳的房间,红木桌面上堆着棒球帽、水杯、口香糖和漫画。漫画书下压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棋谱,是今年围棋界最著名的一场对弈,世界排名第一的棋圣VS人工智能,此局被棋坛公认棋圣已经将实力发挥到极致,下出了职业生涯中最精彩的对局,但仍然不敌人工智能,以1/4子这个围棋规则中的最小差距输掉比赛。
“别乱动我东西。”祁阳瞟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
只可惜声音太哑,放狠话也嗲声嗲气的,像奶狗扮藏獒。
简知行蜷起手指在红木桌上轻敲:“我和棋圣复过盘,白54手可以拆。”
“瞎他妈吹。”人工智能所下的白54手被公认为“神之手”,人类思维不可攻破。棋圣就是在这一手后一路溃败,最终输掉比赛。
简知行轻笑:“要不要复盘?我有没有瞎他妈吹,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祁阳将信将疑地看过来:“你到底是谁?”
简知行走出房间时,祁敬义在门外紧张地来回踱步。
“祁小少爷说让您进去。”简知行说。
祁敬义大喜过望,连声说好好好,小跑进祁阳房间,不一会儿又唤了佣人,叫人伺候小少爷穿衣洗漱,又让厨子炖补品。
简知行在门外站了半刻,祁阳才慢悠悠地出来,穿着加厚加长的羽绒服,只露出纤细的脚踝和头发乱糟糟的脑袋。
“爷爷告诉我了,你家也是开公司的,而且比我家大得多。”祁阳缩着肩膀,似乎还是觉得冷,又让佣人取来暖手宝捧在手上。
“阳阳,不得无礼。”抛开简知行的身份不论,能把祁阳从卧室里劝出来,祁敬义感激还来不及,结果自家孙儿一开口就怼上了,祁敬义抱歉地看着简知行,又训斥祁阳。
简知行朝老人笑笑表示不在意,祁阳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假惺惺的,又想起这人在他卧室里拽了吧唧的样儿,心里骂了声虚伪。
棋室暖气开得足,佣人又担心小少爷身子弱,取了一小型电暖器放在祁阳脚边,祁阳故意把暖气片朝简知行的方向踢,一会儿看见简知行热得脸发红,才稍稍解气。
“既然是复盘,我持白子,你解局。”祁阳端着一碗燕窝,示意佣人也给简知行盛一碗。
复盘不同于新局,只需要按照棋谱排演,祁阳落子很快,显然将棋谱熟背于心,简知行不慌不忙的跟上,重演棋圣与人工智能对决的过程。
这人还真是个懂棋的。祁阳忍不住朝简知行看去,这棋谱他背了好多天才能完整复刻,也不知道眼前这人花了多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