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知道,她唯一错的只是对自己的师尊有妄想。
“呵呵。”未然干笑两声,“玄参尊上不是这样无情的人。更何况之前你们还好好的,怎么修行一年回来他就要赶你走,一定是你多心了。”
“唉。”白霜深深地叹了口气。
未然看着她伤神的样子,心疼却不好表现出来。
“你就别借糕点消愁了,我再给你泡壶茶来,缓一缓,待会儿就要吃中饭了。”
未然转身忙着煮茶,白霜兀然站起来,静静地走到床边。
如今正是人间四月,天庭也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紫霄宫更像是佛门清净之地,并无百花争艳,只有书房边的两颗杨柳随风拂动。
白霜隐约看见重重柳枝之后有那人的身影,依旧一身玄裳。
她不禁苦笑。玄参是不会因为这事儿扰了自己的心神,从前他哄她的话并无深意,如今她的心事败露,想来玄参只是礼节性地避讳一下,却无法让他已经燃成死灰的心再现波澜。
白霜嘲笑自己,想让他亲手逐自己出师门,竟也只是幻想。
小小一方紫霄宫,个人有个人事情要做,个人有个人的心事要想。
其实说起紫霄宫,它与其他八宫的占地是一般大的,只是紫华尊上虽有实权但若不是事情找上门来,他也断不会自寻烦恼,再者紫华这一宫素来偏佛法多一些,讲究佛家的修行之道,最喜居所的清净。整个紫霄宫只有一座正殿——往生楼;左边一间小书房,用一张画屏隔断,一半归紫华尊上,一半归绝言和未然看经书;右边靠近往生楼是绝言的小厨房,靠近紫霄宫大门的松柏林是一座茅屋,里面一口有活水的古井;从往生楼向外看除了这几件小屋就是跟前一片落叶也没有的空地。紫霄宫也没什么奇花异草,最多的就是围绕屋子一周的松柏林,更显古朴,倒是小书房门前两边的两颗杨柳在这个时节显得生机勃勃。
就这些小楼小屋,外加几颗老树实在占不了整个紫霄宫,故此紫霄宫绝大多数都是空地。即便是清净的玄霄宫都不似这般。
难怪众仙都说九霄故主渐渐败落了,只剩赤炼和碧珺二位宫主也是独燕不成夏,更有甚者说除了在位还露些脸的赤莲、碧珺、玄参、紫华尊上,其他五宫的宫主早就魂归太虚了。
当然,传言听来只可半信半疑,何况现在白霜才不愿理会这些有的没的。
今天在紫霄宫的这顿午饭甚是蹊跷,坐北朝南的自然是紫华,玄参是贵客,理应坐在紫华左手侧,白霜是客,地位却比玄参低一等,所以坐在紫华右手一侧,紫华对面有绝言,未然是主,又是紫霄宫辈分最小的,他很自觉地捧羹把盏,不曾入座。虽说各人都极有礼数,只是玄霄和紫霄两宫向来亲厚一些,过于拘礼倒显得奇怪了。
“吃饭吧。”紫华提起筷子,加了一小口放进嘴里。
白霜知道是紫华买了她的面子,这位比玄参还要不大说话的尊上向来不食人间烟火,今天却不知为何破例。
“霜儿,你喝喝看这道汤——虾丸鸡皮汤,我炖了很久的。”未然看着绝言的手势,自觉地帮白霜盛了一碗。
白霜盯着木碗里色泽诱人的汤水,扑鼻的香味在她这里都化为了乌有。
而她对面的玄参也是不曾动筷。
绝言暗自嗔怒,这对师徒真是活宝,自家师尊难得给面子吃一回他煮的饭菜,他们一个个在这里装木头,他都替紫华觉得面子挂不住。再说了,紫华是玄参的师弟,就算玄参有资格给他甩脸子,但小小一个白霜,连仙都还没成呢,她又是哪里借来的胆,就不怕开罪整个紫霄宫!即使紫霄宫只有三人,捏死一个白霜不比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绝言虽然素日疼爱白霜,可是女孩子耍性子也要有个度,绝言是真的生气了,因为玄参在这里,他才只敢怒不敢言。
说来,谁不偏袒自家人?直到现在白霜还等着玄参看她一眼或是跟她说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未然,把你师傅在院子里埋的那坛酒挖出来。”一直默默吃着菜的紫华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
“啊?”未然转头瞧了一眼脸都绿了的绝言。
紫霄宫素来修习佛法,最忌酒肉,今天有客来才准备了一些荤菜,但是紫华所说的那坛酒其实是未然都还没来时,绝言背着紫华偷偷酿制的,却不知何时被紫华知道了。
如今紫华不怪罪已经是法外开恩,只是绝言实在心疼那坛特制老酒!
“愣着做什么?紫霄宫的人都不许沾酒,我酿的酒本来就是准备接待客人的。”绝言闭着眼,说了好一段违心的话。
末了,未然来了一句,“我知道,师傅。只是你的酒埋哪里了?”
绝言的脸色又暗了一层,无声地带着未然离席了。
往生楼外,清风拂面,杨柳依依,一派春意盎然。
绝言却叹了口气。
“师傅为何叹气?”未然站在他身后,不明白原来神仙也有悲欢苦乐。
“未然,你还小,很多事情你知道也不明白。”绝言到底是个上仙,他负手站在柳树下,仰头任枝条轻轻拂面,竟有仙姿卓越之感,随后他又看向远处的松柏,“玄参尊上曾是九霄宫主中最有实力的一个,他们的师傅天帝心目中是想传位给他的,只是五百年前鬼族进犯人间,天帝不忍百姓受苦,下令九霄宫主各自带上得力的徒弟参战,支援人间帝王。”
绝言醇厚的声音仿佛来自千年之前,未然听得入神。
“鬼族不及魔族有天资,对于众仙而言,解决他们本是易如反掌,只是他们手上有脆弱的凡人为质,事情变得颇为棘手,所以最后演变成一场恶战,仙族虽然不及人类伤亡惨重,可是玄参尊上的所有徒弟竟是无一人生还!唯有碧珺尊上的手下无一人战死。其他各宫的宫主自然知道碧珺耍了手段,只是那时候众仙也顾不上这些了,仙界大门关闭了三百年,玄参尊上也一改当年的意气风发,性子竟沉到如今这步田地。”
“想是玄参尊上一宫中只剩下他一人,他才会变得如此沉静。”未然听着也颇是惋惜。
“人人都这样说,只是后来我听紫华师尊说起,师尊只说,‘这只是修行的一部分’。”
“修行的一部分?”未然天资聪颖却也不甚明白。
“如今你知道我为何叹气了?”绝言缓缓蹲下身,拿着铲刀刨土,“变得无欲无求既然是修行的一部分,那么白霜的出现让玄参尊上的内心再起波澜,这根本就是要毁了他的修行!”
说到最后,绝言眉头紧蹙。
“可是……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未然还记得从前他背白霜回玄霄宫,一路上玄参的言语无不充满了深情!
没想到绝言竟然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些话,旁人都不知道,当事人也不言语,你要是把事情传开了,谁负责!”
“师……师傅,既然事态严重,为何不阻止他们。”未然到九霄来头一次感到了慌张。
“一切还未发作,我们有什么立场去劝诫。”绝言捧着那坛酒,向往生楼走去,“告诉你,可不是让你露出马脚的。”
绝言在未然耳边轻轻一语,未然才醒悟。
旁人看绝言上仙都觉得这人有些痴傻,却不知,认为他痴傻的人才是真的痴傻。
第12章 往生楼中的晚宴
往生楼里的宴席进展地不温不火,绝言师徒又姗姗来迟,白霜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一个紫华犹如世外高人,一个玄参又变得孤高冷傲,白霜自知无话可说,便埋头吃了一顿。
“给玄参师兄和白霜满上。”众人皆不知紫华打的什么主意。
大概半柱香之后,众人了然。
白霜从不曾喝酒,酒量极浅,没两杯下去就醉得一塌糊涂,玄参倒是不见醉酒,依旧端坐,只是末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扶起趴在桌上的白霜,向紫华道一声‘多谢款待’,转身就要走。
绝言给未然使了个眼色,未然连忙上前想扶住白霜,却被玄参巧妙地躲开了。
“玄参尊上,你们都喝了些酒,不如还是让我背白霜回去,之前也有经验,就放心吧。”说着又要动手。
玄参也不恼,干脆抱起白霜,“已经劳烦你们在厨房忙了一上午,就不必客气再送。”
这话显然是对绝言师徒说的。
“四月的微风轻似梦吹起了花瓣片片落怕春花落尽成秋色无边细雨亲吻我花儿花儿为谁开 一年春去春又来花儿说她为一个人等待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花园里小路上 独徘徊……”
第一次趴在玄参的肩头,白霜借着酒劲儿唱起了小曲儿。
唱他人的曲,诉的却是自己的心声。
白霜实在醉得糊涂。
玄参认真地听着,不言语。
午后的时光,总有一两个无事的仙人卧倒在路边花阴,享受难得的好时光。
那些仙人看见玄参背着白霜走过,大多装作没看见,他们本来就是不爱惹是生非的那一类。
不过也有路过的几个小仙子急急地上前给玄参行礼,待到看见他肩头的白霜,才面色难看地走开了。
紫霄宫和玄霄宫离得还是挺远的,足够这样劲爆的消息在碧霄宫传个遍。
摇红素来看不惯白霜,如今少不了使跘儿。她虽进不了玄霄宫,却早在玄霄宫门口等候多时。
只见玄参一身玄裳之后还飘着一抹嫩黄,摇红当然知道只有练过炽焰术的人才能近玄参的身,不然一定会被他的水寒术伤及脾脏。听说白霜放着仙术第一的玄参不学,偏跑去赤莲尊上那里修行了一年,当时她就觉得蹊跷,现在看来,这个白霜还真不要脸,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见二人走近,摇红连忙迎了上去,施一礼道,“玄参尊上。”
玄参不常出门,但在收徒大会上见过摇红,所以略向她点了一下头。
“白霜妹妹可是醉了?”
见白霜倒在玄参肩头并不理会她,摇红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这是牧野师兄给白霜妹妹的,说是这一年她在赤莲尊上那边修行,身上有不少伤还未痊愈,故此特意叫我捎带给白霜妹妹。”
玄参接过摇红手里的小瓶子,默默地走进玄霄宫。
走在石阶上,两旁龙吟细细,绿竹苍翠挺拔。玄霄宫中的大多格局未变,只是曾今的卧室被落地的画屏一分为二。
十四牒大屏风上绘的是江帆楼阁图,烟波浩渺,亭台楼阁隐约其间。
玄参把白霜安置在西面的床榻上,自己也在东面的床榻上和衣躺下。
透过薄如蝉翼的画屏,白霜的身影若隐若现,玄参暗暗叹了口气,想自己修行千年,什么妖魔鬼怪没有遇见,如今却折在这个半人半仙的小丫头手里。
真的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哀。
玄参回想起她在手中的感觉——柔软又温暖。
美好,同时也脆弱。
他心里乱乱的,又想起了刚才在玄霄宫门外那个小仙的话。
小丫头在赤莲那儿修行,怎么会和赤莲的徒弟纠缠起来呢。
玄参翻了个身,背对着白霜,烦躁地睡去了。
玄霄宫里唯一的两个人都睡着了,宫中的各处亭台楼阁也似乎被这春分吹得有了温柔的气息。
如果岁月一直这般静好,很多人都会满足于一时,可是谁又能满足一世呢。就像人也许会一时乐不思蜀,但是想去流浪的冲动却伴随一生。
微风吹起浮生阁后望月湖的阵阵涟漪,凉风侵入后窗,床上的帐幔拂过白霜的脸颊。
白霜渐渐醒了酒,却一时反应不及这是什么地方。
她慢慢坐起,走近那面大屏风,透过烟波浩渺,她认出了玄色的那个身影是谁。
那个名字,如今她已经无法再说出口了。
白霜抚上细腻的画屏,细细地描摹起他的轮廓。即便只是这样,也算是亵渎吧。白霜笑得苦涩。
湖面又是一阵微风拂来,打断了白霜的愁思,她静静望着茜纱窗外的绿竹,‘莎莎’的声音甚是好听。
轻轻推开窗户,外头绿得生机盎然,白霜微微扬起了嘴角。
也罢,他是动情还是不动情都没关系,喜欢他就算是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来也不过分吧。
“醒了?”他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白霜吃惊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嗯。”白霜没有回头,玄参静默了一会儿,走到她身边也望着窗外修长的绿竹。
“往后你跟着我修行,一座浮生阁地方显小了,我最近收拾好了湖心亭还有龙吟馆,带你去瞧瞧。”
白霜点点头,跟着玄参穿过重重青纱帐幔,来到外间,掀起湘帘进到偏殿的书房。
白霜看了一圈,发现书房和一年前的样子分毫不差,只是北墙靠西边开了一扇门。
她随玄参出了门,眼见绿竹林里有一条幽静的石子漫的小路,白霜走在期间觉得心里很清明透彻,是修行的好地方。石子路不算太长,一会儿就见到望月湖畔了,只是从前来玄霄宫时间尚短,一直都在浮生阁里活动,不久又去了赤霄宫修行,自然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道这边的好景致了。
白霜的眼前有一座漂亮的小拱桥,拱桥建成回廊的样子,有雕刻精细的漆红栏杆,浑圆的木头柱子支起古朴的青瓦顶棚,玄参叫它小飞虹,白霜觉得甚妥。
穿过小飞虹就能瞧见望月湖中唯一的沙洲了,三角沙洲不算太大,建了一座亭子,四周的空地就只有三边角了。亭子上一块匾额,用沥青上书‘湖心亭’,名字虽然没什么深意,但是配合着望月湖也算是恰当。
亭中没人时,亭子六面把湘帘垂下,此时玄参步在前头,已经卷起了一面湘帘,亭中格局白霜瞧了个大概,一张梅花漆几上放着一些茶具,旁边一张空置的花梨大理石案,案前正好是一面湘帘,此时太阳从西面照来,光线透过湘帘的细缝一道道投射在案上,光影斑驳,颇有情趣,只是亭中另一半被一张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隔断,看不分明里面的情景。
等白霜走近才隐约看到白绫帐子内是一张塌椅,玄参掀起帐子,引白霜进来,可她却呆呆看着玄参手里如水的白绫帐子和他纯粹的玄色衣裳,心说这样的画面真是仙境才有的。
只是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只有白与黑,再也容不下其他杂色了?
“往后夏日,白天渐长,午后时分你就来这湖心亭小憩。”
白霜慌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晚间我要睡哪儿?”白霜冷着脸问。
玄参回头看着白霜,明知她生气。
“晚间还是在浮生阁休息,那儿有你的床榻。”
“嗯。”白霜扫了一眼眼前的藤榻和梅花漆几,着实不愿想往后的日子。
所谓望月湖,一者可以在湖边赏月,二者望月湖本身形状就似月亮,故名望月湖。
白霜所在的湖心亭并非在湖的中心,而是在月牙形的牙尖儿上,浮生阁就在湖心亭的西南方向,也就是在望月湖的月牙湾里。
如果玄霄宫分前后两部分,那么后面那部分的房屋都是围绕望月湖的外围建造的。玄参带白霜爬过湖心亭通往对岸的假山群,准备到对岸的龙吟馆看看,可是白霜这丫头实在不争气!
“哎呦!”湖水冲刷的假山石很滑,白霜一个不注意就摔了一跤。
走在前头的玄参回头看了倒在地上的白霜一眼,心中不免叹息,修行了一年,除了体内的一股仙气,仍旧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白霜见他没有过来扶一把的举动,也就扫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哪里知道玄参的心思。
“龙吟馆不小,但是比起其他屋子来已经算小的了,你尚未成仙,食人间五谷,往后龙吟馆东面的厢房就给你做厨房,其他的房间随你安排。”玄参没有进龙吟馆,只是在外头稍停歇了一会儿。
在白霜眼里,龙吟馆不同于浮生阁,它的四周种植紫竹,比起浮生阁的幽静更显贵气,这样一个好地方竟然给她做了厨房,白霜真不知该兴奋还是该惋惜。
离开龙吟馆时,白霜瞥见了西厢房旁边的水井,恍然觉得玄参真是细致入微。据她所知仙界之人不食人间烟火,如果不像紫霄宫的绝言上仙那样爱好下厨,基本上宫殿内都没有水井。可她若是要在龙吟馆下厨总免不了要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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