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从隐身处翻身下来,落在了院子里。
“什么人!”四周纷纷大喝,两人眉头暗皱,心道果然出事了,还未答话,就听屋里传来一声低喝,“不得无礼,还不快请展南侠和白五爷进来。”
听声音正是唐峥,只是这声音低沉而威严,话中称呼也变了,两人暗暗忖度着,缓缓朝那屋中走去。
待到走近,就看见唐峥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站在屋里,灯火映着他的背影,高大之余竟又多了几分萧索,方才那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也愈发清晰了。
两人心下疑惑,各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并肩走进屋内,扫眼一看,就见唐宇婷坐在一旁椅子上,正抽抽噎噎地哭着,旁边站着一个与她颇为相似的少年,正是她的同胞弟弟唐宙,正一手扶着她的肩,一面低声说着什么。
此刻见两人进来,姐弟二人齐齐看来,都是红着眼圈一脸悲戚的模样。白玉堂心中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唐峥转过了身。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纵使早已知道出了事,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严重的事——在唐峥身后,一方白布遮盖着一个人形,显然是一具尸体。
白玉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目光却死死盯在那尸体上,喉头哽了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位,就在刚才,宏儿死了。”
唐峥的声音从旁传来,生硬且疏离,毫无温度,一双眼锐利如昔,落在两人身上,缓缓道:“一剑穿心,死不瞑目。”
展昭微微皱了皱眉。
“益州地界,能有这样剑术的人绝对不会太多,不知二位有什么想法?”
白玉堂面色一寒,方才的惊讶和一点伤感顿时消散殆尽,声音也冷了下来,“叔叔可有什么眉目?”
“你们刚刚在哪儿?”
不等白玉堂回答,展昭已道:“方才我们接到消息,说是城西周记绸缎庄有线索,所以去查探了一番,刚刚才回来。”
“好,好,那南侠能不能告诉老朽,这城里还有哪一位高手能在一招之间要了我宏儿的命!”
展昭神情渐冷,默然片刻,道:“前辈,大公子死得蹊跷,展某绝不袖手旁观,定会查个明白。”
“不用你查!”唐峥猛地一甩袖子,双眼泛红,瞠目欲裂,厉声道:“我自会查明是谁下的手,到时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祭我宏儿在天之灵!”顿了顿,看着那两人,目光沉了沉,森然道:“在此之前,就劳烦二位暂居唐门吧。”
“你什么意思?”白玉堂冷笑一声,“怎么,怀疑我们杀了你宝贝儿子不成?”
“五爷言重了,不过是为防万一而已。”唐峥一拂袖子,目光灼灼,“你也累了一天,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你——”白玉堂踏上一步就要理论,突然脚下一软,竟瞬间没了力气,往地上栽倒的刹那间腰间环上一条健壮手臂,耳畔传来那人又惊又急的低呼:“五弟!”
与此同时,另一侧传来少女的惊呼,“五哥哥!”
白玉堂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双腿软绵绵的根本站不住,唯有靠在展昭身上才能勉强支撑。这么一个刹那,他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对面那一脸冷然的唐峥,咬牙笑道:“不愧是唐门之主……果然好手段!”
唐峥面色不改,淡淡道:“一点软筋散罢了,贤侄莫怪,眼下客房已经打扫干净,二位且去歇着吧。”
——能在展昭白玉堂这两大高手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而且还单单只针对其中一人,这天下之大,除了唐门家主,又还有几个人能做到?
“好、好!唐门主,五爷等着看,你要如何跟我陷空岛交待!”
唐峥脸色微微一变,眼底掠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神情依旧淡漠,冷冷道:“待事情查明,若贤侄真是冤枉,老夫定亲上贵岛跟卢岛主和夫人赔罪!”
一旁的展昭也终于沉下了脸色,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即便默不作声,也能叫人仿佛听见那震天的咆哮。他一手牢牢地将白玉堂半扶半抱地护在怀里,一手握紧了巨阙,唇线紧绷如弓弦,没人知道那其中会射出怎样的利箭——
可他却只是突然抬了抬手。
唐峥身子一僵,立刻作出了防御的姿态,紧紧盯着展昭,随时能够抽身后撤——南侠声名卓著,纵然是唐门之主,在面对面的较量里,也绝无半点胜算。
可展昭又收回了手,仿佛有所顾忌似的放弃了动手,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再也不看唐家的人一眼,只微微偏过头,看着身边那根本提不起力气的白玉堂,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一层阴郁,低声问道:“还能走么?”
“哼!”白玉堂冷哼,没有回他,依旧死死盯着唐峥,咬牙道:“废话!”
展昭似乎笑了笑,带着温和的安抚意味,环着他腰际的手微微用力,另一手也扶上他的手臂,两人缓缓转身,往门外走去。
唐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明明这次占据上风是他,可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可一想到身后爱子的尸体还冷冰冰地躺着,愤怒与悲伤又侵占了他全部的理智,沉声喝道:“来人!送两位贵客回房!”
周围弟子轰然一声答应,气势极盛,可那两人视若无睹,连脚步都不曾重了半分,转出大门,消失在唐峥的视线之中。
唐峥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特意将门中精英尽数安排过来,就是担心会动手,没想到竟然这样就解决了。可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一旁少女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言说的惊讶,“爹、爹爹……”
他眉头一皱,登时大怒,猛地转头瞪了过去,忽觉头上一轻,下意识地抬头,紧接着“啪”的一声,那顶镶金嵌玉的头冠就跌到了地上,裂成两半。
“这该死的唐峥,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敢对爷下手!”刚一回房,展昭才将他放在床上,白玉堂就咬牙切齿地骂开了,虽然身体无力,但精神倒是极好:“等爷好了,非得把他这破宅子给拆了!”
展昭替他脱靴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我倒该去再要些软筋散来了。”
白玉堂一愣,随即黑了脸,“展昭!你什么意思!”
“也不想想,唐门主为何只给你下了软筋散?”展昭解开他衣带,将他身子扶起一半,脱下外衫,轻叹道:“你这般性子,也是该改改了。”
白玉堂一滞,竟难得的没有反驳,撇了撇嘴,轻哼一声,看着展昭替他脱下外衫盖上锦被,注视半晌,突然问道:“我的衣带结子是大嫂教的,因我好动,寻常结法容易松脱,所以……你怎么解得这么顺手?”
“习惯而已,”展昭将外衣放在一边,瞥了他一眼,含笑道:“你以为过去喝醉了酒,是谁替你收拾的?”又将那锦被掖了掖,才转身走向桌边,倒了杯茶水,又回来扶起他的头,缓缓喂了一口进去,“乱了半夜,喝点水吧。”
白玉堂看着他温和浅笑的模样,若有所思,没有应他,只默默地喝了两口,渐渐露出几分悲戚之色来,叹了口气,道:“半夜而已,唐宏竟然死了。”
展昭手一顿,神色微微一沉,缓缓收回手,转了转手中杯盏,皱眉思忖片刻,方道:“这一局,是我们被算计了。”
“调虎离山、暗杀嫁祸,好一番连环计!”白玉堂神情冷冷,森然道:“就算不念唐宏份上,单凭这番算计,爷也绝不会轻饶了那幕后黑手!”
“是啊,先引我们出去,再暗杀唐宏,这样一来我们倒还真是开脱不了。”展昭淡淡一笑,眉峰带了些冷意,“他借唐门之手将我们困在此处,看来也是打算要有所动作,不想我们搅局。”
“哼,他不想让爷搅局,爷偏要给他搅得天翻地覆!”白玉堂恨恨咬牙,“害得爷一路奔波跑来蜀中,又被唐峥那个老家伙下了药,等爷捉到他,非得把他剥皮抽筋挂起来当风筝!”
“人皮风筝……”展昭神情扭曲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白五爷,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兴趣了?”
“呸呸呸!爷怎么会对那种脏东西有兴趣!爷呀,”他眸光一转,在展昭身上悠悠然晃了一圈,拖长了声调,“只想剥猫皮。”
展昭神情一僵,上下打量着白玉堂,看得白玉堂心里陡然一慌,还未说话,就听展昭道:“也不知如今是谁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猫皮还是鼠皮,恐怕还未可知吧?”
心底那一点慌乱无可抑制地蔓延开来,白玉堂张了张嘴却没法回应,反而微微涨红了脸,轻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臭猫!”
“香的也好臭的也罢,左右是你闻着。”展昭低笑一声,也不管他到底听没听见,只站起身来,走回桌边,又倒了杯茶自己喝了,放轻了声音,道:“折腾了一夜,你快点歇着吧。”
白玉堂在床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偏你话多,当我是小孩子么?”声音却是低了下去,带着些许睡意,“也就你心宽,居然还有心情睡觉。”
“睡觉还要讲什么心情?”
“嘁,你在唐峥面前秀了一手,心情自然不错,”白玉堂瞥了他一眼,神情间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玩味,“你说,唐峥发现脑袋上的东西都被你举手之间隔空震裂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有功夫管别人,不如把自己身体养好了。”展昭面不改色,好像干这事的人不是自己似的,“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办案,况且我们被软禁于此,又能做些什么?”他将杯子放下,并未回头也并未坐下,只微微阖目侧耳,听见外边脚步纷乱,却极少有呵斥命令之声,可见唐门训练有素,即便出此大事,也未见混乱。
“哼,软禁……”白玉堂又咕哝了一句,大是不屑,却也没再说什么,缓缓闭上眼,朦胧中,隐约听得展昭说了一句什么,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一颗颠仆半夜的心,总算是定了。
看着他睡下,展昭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抬手熄灭灯烛,推门而出,走到了廊下。
负手而立,侧耳细听,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四面八方已被围得铁桶也似,嘴角勾起淡淡的讽意,他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刚要推门,他眉头就是一皱,看向一旁隐没于角落中的花丛,眸色一厉,声音冷了下来,“唐门做事,一向都喜欢这么鬼鬼祟祟么?”他声音不大,也许是怕吵醒了什么人,但语气煞是凌厉,眉间带着凛凛锋芒,十二分的威压自身上散发,沉声喝道:“滚出来!”
那花丛中静了片刻,方才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行迹,有些不服却又不得不服,咬牙道:“不愧是南侠,好耳力。”
展昭才懒得管那人心情如何,目光凉凉扫过,冷然道:“有何贵干?”
那边又沉默了一阵,方道:“替小姐传话,今夜之事,委屈了二位,还请体谅门主丧子之痛,不要太过计较。”
唐宇婷?展昭心念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信息,挑了挑眉,“嗯”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那人等了片刻,展昭却是再也不搭理了,只这么默默站着,不言不语不进不退,将自己晾在了一边。他暗暗咬牙,知道展昭这是在给他下马威,有心较量却又不敢妄动,只得将火气压了又压,道:“南侠有什么话要与小姐说么?”
“死者已矣,请她节哀吧。”展昭忍不住低叹了一声,想了想,又接道:“明天早上要米粥,熬得软些,放红枣和枸杞。”
“……还有么?”
“蜀中若有适合做早点的特产,也可以上一份。”
“南侠是将我唐门当做酒楼了么!”
“若是酒楼,我们早已走了,哪还会与你在这儿说话?”展昭淡淡一哂,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傲然,轻哼一声,“时候不早了,阁下还是快些离开,恕不远送了。”说罢,也不管那人还说不说话,将门推开,进屋去了。
第五章 夜幕
展昭醒来的时候,天光已是大亮,起来略作整理,刚推开门,就察觉到外边一阵紧张,心中暗笑,也不理会,自往隔壁去了。
隔壁白玉堂当然还在睡着,他这般清贵公子,素来慵懒,平日里他也不会按班当值,只要无事,众人也都由他,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冬日里睡到大晌午也是常事,其中最由着他的自然是展昭,往往在他未醒之时就备好了清洗的水乃至换洗的衣裳,可惜今日他们为人所困,想要舒舒服服地梳洗一回,恐怕是不能了。
他走近床边,看着他安然沉睡的模样,只见他平时的跳脱飞扬凌厉无双此时尽皆褪去,竟是难得的乖顺。展昭默默凝视半晌,目光描摹着他精致的面容,嘴角不禁带上一丝淡笑,将床帐落下替他挡住外边渐渐亮起来的阳光,转身离开了。
刚刚出门,还未回到自己屋内,就听外边传来一人低声道:“小姐慢点,门主说了,哪个都不能跟他们接触。”
展昭眉头微微一挑,站在了原地,侧耳听去,就听唐宇婷冷哼了一声,一口地道蜀语如连珠炮似的,倒是尽显川蜀女儿泼辣本性,斥道:“门主有说要把他们饿死没?我只是来给他们送点吃的,有啥不可以?”
外边守卫一时无语,就听她又道:“你觉得里头的是啥子人,要不是他们个人想留到,凭你们也抓得住?双方都给个面子,你又不是第一天办事,这点事都做不来了!”
“呃……小姐说的也是,但小姐还是……莫要耽搁太多时间,不然门主那不好说的。”
“我晓得。”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展昭定睛看去,就见唐宇婷一身白色孝服,头上簪饰尽去,只别了一朵白花,眼圈红红的,弱质纤纤,再不见昨日的娇俏可爱活泼伶俐,看起来煞是可怜,却也更加的楚楚动人。
她身后跟了一个小侍女,低着头也是一身素衣,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她们尚未走近,展昭已先下了庭前阶梯,不等她开口,已微微躬身,先道:“姑娘兄长新丧,还请节哀。”
唐宇婷低眉还礼,缓缓道:“是,多谢展哥哥关心。婷儿怕下人疏忽,所以亲自送了吃食来,那粥是新熬的,放了红枣和枸杞,还有几样小吃,简陋了些,请展哥哥别嫌弃。”
“姑娘有心了。”展昭微微一笑,目光朝四面一扫,道:“姑娘若无别事,不如进去坐坐。”
“也好,”唐宇婷微微侧身,从侍女手上接过食盒,展昭侧身一引,“姑娘请。”
两人默默无语,一路到了展昭屋内,唐宇婷走进屋里将食盒放在桌上,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顿时安心,泄了气一般坐了下来。
展昭回身看见,心中有些不忍,暗叹了一声,道:“唐姑娘,莫要太过伤心了。”
唐宇婷扬了扬头,又急急摇了摇,道:“没事,我还好。”飞快地将手在双眼处一抹,道:“虽然我们兄妹并不如何亲近,可他毕竟是我哥哥,我、我……”一面说着,一面又微微红了眼眶。
展昭沉吟片刻,叹了一声,道:“大公子为人所害,展某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置身事外,定会还大公子一个公道。”
“如此,婷儿多谢展哥哥。”顿了顿,又接道:“今天我来,并非是为了哥哥,而是……”她咬了咬牙,似是在下什么决心,目光闪烁犹豫半晌,方道:“如今爹爹正在气头上,所以才软禁了两位哥哥,还请……”
“姑娘放心,展某明白。”
唐宇婷眼圈似乎又红了红,咬牙点了点头,一双眼盈盈如水,定在展昭身上,“多谢展哥哥体谅……”
展昭在她身侧坐下,问道:“今日,外边情势如何?”
“今日唐门出动了几乎全部的人手在城中搜查,若有收获是最好,若没有……到了晚间,爹爹伤心震怒两相交集,恐怕、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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