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瞥了他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莫名的一阵恼意,眉头皱起,桃花眼一瞪,咬了牙低声骂道:“死猫,老偷看人家姑娘干什么!”
这哪里是偷看……展昭在心里悄悄反驳了一句,转头看向他,无奈低笑道:“那你要我看什么,看你?”
“……”白玉堂猛地噎住,一颗心七绕八绕转过一大圈,把自己转得晕头晕脑分不清东西南北,“怎的,还委屈你了?”
此话一出,白玉堂就愣在当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脸上烧得厉害,所幸这停尸房光线不好应该也看不分明;展昭心中却是一动,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轻笑道:“怎会,只要是你,看再久也不会厌的。”
白玉堂再次怔住,似乎被吓到,连平素应有的反驳都没了。展昭也暗暗心惊,不知自己为何竟说出这番话来,心头大跳,但他向来沉稳,此刻面上仍保持着微笑,看着对面那几乎不知所措的小白鼠,没有说话。
一时寂静得可怕,整个房间似乎只剩了他们两人,连呼吸声都如震雷般响亮。二人呆呆对望,忽听“啊”的一声,两人同时一震,齐齐回头,“怎么了!”
话才出口,就发觉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对视一眼,不由得又是一阵莫名情绪,匆忙挪开了视线。
另一边,唐宇婷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声低呼之后又发起愣来,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连他们的问话也不曾理会,好半晌,方才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白玉堂听她自语,不由得紧皱了眉,上前两步,问道:“怎么了?”
唐宇婷目光仍旧定格在某个地方,并未看白玉堂,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低低道:“等我想想……让我想想……”
白玉堂默然,回头看了展昭一眼,转身往外走去,“我们先出去吧。”
一出停尸房的门,就感觉阳光洒落全身,比方才的阴冷大为不同,微风轻拂,心头积郁似也一扫而空,两人走到外边院子里,都深深呼吸了一番。
一时宁静无语,两人并肩而立,谁都不想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两人同时回头。
唐宇婷站在门里,阳光在她的身前照耀,阴冷在她的身后缠绕——那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她孑然独立,脸色有些苍白,但却满是坚定。
她一开门就看见了对面那同时回头的两人,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只见这两人迎风而立,衣袂飘飘,身姿英挺,长剑藏锋,这蓝衫白衣,竟如那蓝天白云一般和谐相衬,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携手并肩,一路同行。
恍然间,就见那一团白云飘然而来,“你还好么?”
不问案情如何,先问自己怎样,唐宇婷心底蓦地一阵暖流,跨出房门,一身紫色长裙在阳光下如花般绽放,看着白玉堂,又看看展昭,忽地一笑,随后挤了挤眼睛,朱唇轻启,吐出淡淡的两个字来——“秘密。”
唐门,议事厅,气氛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好,依旧是大堂上的座次,只是唐宏下首多了个敛眉低首的唐宇婷,五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唐峥神情淡淡地坐在主位上,目光带着审视更带着威严,将下面四人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唐宇婷身上,瞳孔微微一缩,脸色中透出几分严厉,“婷儿,你将我们都叫来,到底什么事?”
唐宇婷此刻与之前活泼俏皮的模样大不相同,缓缓站起,走了几步到中央,先朝唐峥行了一礼,垂着头不敢抬起,低声道:“爹爹息怒,婷儿的确有事回禀。”
唐宏轻哼一声,“那就快说。”
“婷儿方才同南侠和五爷往府衙去,查看了那具尸体。”
“结果呢?”
“凝碧。”
唐宏豁然站起,厉斥道:“不可能!”
唐宇婷全身一抖,似乎极为畏惧这个大哥,眼睛看着地面,颤声道:“婷儿不敢胡说,大哥若是不信,那尸体尚在官府,大哥可亲自去验!”
“你!”唐宏气急,上前一步抬手竟是要动手打人,可他手刚刚抬起,就听一声怒斥“够了”,正是唐峥的声音。
唐宏悻悻收手,狠狠瞪了唐宇婷一眼,重重地坐了下来。
展昭白玉堂对望一眼。
唐峥看看唐宏,又看看唐宇婷,沉着脸,斥道:“你们俩闹够了没有!”
唐宇婷垂着头不敢说话,唐宏冷哼一声,道:“爹,你听她说些什么!所有的凝碧一直保管在生死阁里,无论是谁取用都会有登记,怎么可能流到外边去!”他语音一顿,瞥了眼展白二人,狠狠道:“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找不出真相,就要我唐门顶罪!”
唐峥瞪了唐宏一眼,“你住口!”又看向展昭白玉堂,眼神复杂,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展昭身上,虽然仍是端坐不动,连姿态也未变过一分,但整个人的气势已是变了,变得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暗涌,随时都会将敢于进犯的人烧成灰烬。
“我这女儿学艺不精,一时认错也是有的。不知展贤侄有何高见?”他虽然口称“贤侄”,但语气冷漠而疏离,哪里还有起初那宾主相得的和美之态?
展昭声色不动,只挂着淡淡的笑意,道:“唐姑娘是前辈的女儿,自然能得前辈真传,放眼江湖,恐怕也没几人能比得上。只是事关重大,未免引起误会,前辈若要再验一次,展某也绝无异议。”
“正是,大哥他掌管生死阁,对门中毒药再熟悉不过,亲自去看便是!”唐宇婷扬了扬头,看着唐峥,道:“女儿若是错了,甘愿受罚!”
“好啊,那我就亲自去看看!”唐宏站起来就要走,唐峥又是一声呵斥:“你往哪儿走,给我站住!”
白玉堂低低笑了一声。
唐宏涨红了脸,大是尴尬,“爹……”
唐峥根本懒得理他,转头先看了白玉堂一眼,见他神情漠然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看向展昭,缓缓道:“展贤侄,不如这样,先派个人再去查验一番,看看究竟是不是凝碧;再叫宏儿将生死阁的账册拿来看看,这段时间究竟谁取用了凝碧,到时叫来一一问过,如何?”
“前辈思虑周全,就这么办吧。”
唐峥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几分笑意来,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二位稍等了。”说着,又横了唐宏一眼,“你都听见了,还不快去办!”
唐宏仍是有些忿忿,颇为勉强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而唐宇婷站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不敢出声去问,只好拿眼角去瞥白玉堂。白玉堂见状,轻咳了一声,看向唐峥,道:“唐叔叔,婷儿陪我们累了半天,这儿也没事了,就让她回去歇着吧。”
唐峥看她一眼,点了点头,神情缓了缓,道:“你也累了,回吧。”
唐宇婷如蒙大赦,答应一声,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厅里只剩了三人,气氛终于缓和了些,展昭端起小桌上的茶盏,一面拂着茶叶,一面随口问道:“前辈,方才听你们说了半天的凝碧、生死阁,却是云里雾里,不知可否赐教?”
“哦,这个啊,”唐峥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道:“凝碧是一种毒药,从下毒到发作最多两个月,平时没什么症状,只是一旦情绪波动太大,心脏就会不堪重负爆裂而死。之后就算验尸,大多数人也会认为是突发心疾而死,不会怀疑到有人下毒,死者心头碧血枯竭耗尽,故名凝碧。”
“是唐门自己制出的么?”
唐峥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所以我们才会这般惊讶。”
“原来如此,”展昭点点头,看了一直沉默的白玉堂一眼,又问道:“那生死阁……”
“生死阁是门中禁地,用来收藏各种制成的药物和典籍,无论是谁,若要取用必须进行登记,所以待会儿账册拿来一看,就知道了。”
“生死大事集中于一阁之内,”白玉堂突然出声,拍了拍手,看着唐峥,桃花眼中光芒流转,笑道:“唐门果然不同凡响。”
“贤侄说笑了,唐某何德何能当得起这样的赞誉,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白玉堂笑意更甚,正要说话,展昭却抢在前面,笑道:“前辈过谦了,唐门威名赫赫,谁敢小觑,几代家业,又怎会贪图那官银?此番被劫的案子,展某相信与唐门无关,定是有人偷了凝碧前去作案,嫁祸唐门,好逃脱罪责。”
“不错不错,定是如此。”
“可唐门生死阁既然是禁地,那必然防守森严,阁中毒药又怎会流出让贼人得了去?”
唐峥神情一僵,还未答话,就见唐宏拿着本厚厚的册子走了进来,朝唐峥道:“爹,我已经叫唐宁去那边看了。”
“嗯,”唐峥点点头,看向展昭,解释道:“唐宁是我一个旁支的侄儿,在这一代里也算出色。”
展昭笑意温和,“前辈教导有方,唐家子弟,自然出类拔萃。”
南侠的赞誉无论什么时候听起来总是叫人浑身舒坦,唐峥满脸是笑,招手让唐宏过来,道:“来来,贤侄看看,这就是生死阁的登记簿。”
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似笑非笑,看得展昭全身汗毛倒竖,就见他拍拍衣裳站了起来,“唐叔叔,小侄坐得发闷,你们且验着,我出去走走。”
唐峥正被展昭哄得高兴,当下便笑道:“贤侄还是这般性子,尽管去转,就当自己家一般,不必客气!”
白玉堂粲然一笑,本就精致的面容此刻更是如画一般,直晃得展昭一阵头晕眼花,心中默念老天保佑,这白耗子转就转吧,可别搞出别的事来才好……
老鼠拍拍屁股走得干净,留下猫大人收拾残局。展昭认命地接过登记册,根据凝碧毒发的时间,将账册翻到两月之前,一页页翻来,竟然并无人取用。
三人面面相觑,唐峥沉吟片刻,咳了一声,道:“算来,凝碧自问世来也有八九年了,该琢磨的都已琢磨透,除了杀人,别的用处……其实不多。生死阁毕竟不是药房,里面的都是已经完成的作品,不是原料。”
“那么,会不会有人从药房取了原料来自己制作?”
唐宏轻哼一声,“凝碧不是这么好做的,若有这动静我们早就发现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可能是之前取用而后私藏了?”
“这几年里用了凝碧的人可不少,展大人要挨个去查不成?”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唐公子的意思,就是生死阁防守不严或是……监守自盗?”
唐宏脸色一变,登时大怒:“你说什么!”他奉父命掌管生死阁,无论是防守不当还是监守自盗都脱不开他的干系,没想到展昭绕了一圈竟是落到自己身上,当下就失了方寸,喝道:“姓展的,你是不是官府走狗当久了,忘了江湖二字是怎么写!我蜀中唐门,是可以任你指手划脚说三道四的么!”
唐峥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唐宏闭嘴!”
唐宏骂完才反应过来,顿时大窘,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正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外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地:“门主!”
唐峥眉头一皱,沉声喝道:“怎么了!”
“弟子、弟子随宁师兄往官府去,可、可在我们到之前,那官府居然失了火,将、将那尸体烧、烧、烧没了……”
“岂有此理!”唐峥顿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敢在我唐门头上动土,是谁活得不耐烦了!叫唐宁给我查,给我查个明白!”
“是、是、是!”那弟子磕了个头,匆忙去了。
厅中气氛顿时凝固了一般,沉默蔓延开来。展昭端坐不动,只默默地看着那父子二人;唐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唐峥怒容未褪,森然道:“宏儿,你也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我唐门为敌!”
“是!”唐宏答应一声,看了依旧不动声色的展昭一眼,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唐峥略略平复了心情,缓缓坐了下来,又静了片刻,才转头,朝展昭看去。
展昭如松似竹,稳坐钓鱼台般,神色淡淡全无波澜,可这平静外表却偏偏叫人看得静不下来,好像汪洋大海般,没有人能确认那平静海面之下究竟酝酿着怎样的滔天浪潮,又会怎样爆发。
唐峥再次审视着面前的人——江湖的南侠,官场的御猫,交口称赞的君子,威震四方的高手——太多的头衔和赞誉都被加诸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唐峥早已将他的履历烂熟于心,然而此刻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人。
仰之弥高,深不可测。
展昭并不知道唐峥在这短短的一番打量之后都想了什么,他也在默默打量着唐峥。这位曾经叱咤江湖的唐门家主显然也不像之前表现出来得那般忠厚好客喜怒外露,以展昭这些年在开封府历练过后的眼力来看,刚刚的表演虽然足够瞒过大多数人,但始终是一场表演。
——哪个江湖门派会乐意跟官府扯上关系,又有哪个名门世家能容忍自家不肖在官府上犯了事?人活一张脸,这些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几代荣光,怎么能在自己手上出现污点?
展昭这么想着,心头讽意渐渐起来,微微一勾嘴角,终于开口,淡淡道:“想不到蜀中地界,竟有人这般胆大包天。”
唐峥一笑,“贤侄莫恼,已经叫人去查了,若是有人弄鬼,自然能将它找出来。”
“以唐门的势力,要找出这纵火凶徒自然易如反掌,晚辈便静候佳音了。”
“贤侄尽管放心。”
“既如此,那晚辈就先告退了。”展昭施然站起,轻轻一拂衣裳,淡笑道:“五弟生性好动,我去找找,免得他又跑丢了。”
“贤侄自便。”
展昭拱手告辞,转身出去了。
在他的身后,唐峥眼神渐冷,缓缓握紧了拳。
白玉堂遛达在唐家的花园里。
天地良心,他出来的时候,真的只是想要透透气散散步,绝对没有任何惹是生非的打算,只是不爱听那屋里人客套罢了。
然而他不来惹麻烦,麻烦却要来惹他。白五少爷刚刚转过一个假山,就察觉到身侧一阵阴寒杀意,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子一侧已飘然而起,整个人斜斜地蹿出两尺距离,而后猛地一折,右手已握上画影剑柄,眉目冷锐,直往那暗箭来处冲去。
若是展昭,此刻来者身份未明他定会先让自己处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确认来者之后再决定行动;可这里是白玉堂,敢在暗处出手算计他白五爷的人,无论来者何人是敌是友,一律先教训一顿再说!
此刻他径直冲向假山的山洞里,画影尚未出鞘,整个人却已如剑般锋芒毕露,下一刻,就见那假山背面如鹞子冲天般蹿出一条人影,落在三丈之外的草地上,猛地回手一甩,就见一大片银光伴随着“嗖嗖”不绝的破空厉啸朝紧追不舍的白玉堂扑去。
白玉堂冷哼一声,右手却放开了画影剑柄,只抬起来猛地一挥,他乃是翩翩公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身长袖飘飘的宽大衣裳,此刻将那长袖挥动起来,就见一片白影如云般迎头笼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白玉堂身前落了一大片各式各样的暗器,他动作不停,穿透那一片暗器织成的帷幕,手再次握上了剑柄。
——他已准备出剑。
锦毛鼠白玉堂的剑,是江湖中出了名的轻灵优雅却又凌厉刁钻,在他初出江湖的一年之内,横扫长江下游七寨十五帮,从此叫他们服服帖帖再也不敢作奸犯科,并且俯首听从陷空岛的号令。
到了第二年,他仗剑北上,一路游览山川结交豪侠,路见不平拔剑即起,曾孤身一人挑战华山七星阵,激战后破阵而出;也曾同北侠欧阳春、黑妖狐智化一起大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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