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轻轻哼了一声。
两人说着话,眼睛却都不离前方战局,只见颜雪深陷四人重围之中,身法极快,手中短剑舞作一团银光,迅捷奇诡,变化莫测,虽狂风骤雪亦难出其右,真真不负“破雪”之名!
两人一旁观战,谁也没有上前相助的意思,看了片刻,白玉堂先乐了,肩膀碰碰旁边展昭,低笑道:“她这是太久不动弹,拿这几个人找感觉呢吧?”
展昭瞟了他一眼,见他笑得灿烂,目光又回到颜雪身上,片刻后,亦是忍不住赞叹出声:“古人云‘翩若惊鸿’,今日所见,方知江湖第一美人,果真风姿绝世,名不虚传。”
“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警告你啊……”他话未说完,颜雪忽然寻个破绽纵身跃起,一脚将一人踹出战圈,朝两人砸来。
展昭、白玉堂:“……”
他们刚刚避过这人将他解决,对面已“噗”“噗”两声响起,颜雪连出三剑,一剑封喉,一剑穿心,一剑横在了对方了肩上。
那人顿时僵住不敢再动,睁大眼睛,就听这顷刻之间连杀两人的女子朝他微微一笑,声音竟然还很温柔:“敢问,阁下究竟是奉何人命令行事?”
温柔的陷阱跳不得,那人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后的展白二人,再看看周遭满地尸体,心知大势已去,猛地一挺身,脖子在破雪剑上划过,轻而易举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尸体落地,颜雪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呆了片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静了片刻,她将短剑拭净收回袖中,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浓稠的血腥味,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苦笑道:“这江湖啊……”
她站在满地狼藉之中,用这一声叹息,同这三年的自己彻底告别。
周遭一片沉寂,连林中飞鸟都早已遁去,唯有青山寥落,无声无息。
过了良久,白玉堂的声音方才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的迟疑与愧疚,“雪姐姐,我们……”
“没什么好抱歉的,天意如此,不必多说。”颜雪知道他想说什么,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话,缓缓转过身,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眼底带着几分柔软,微笑道:“你们自去忙吧,一路小心。我……”她目光悠悠,飘落至林木深处,语气温柔和缓,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庭小事:“还要去与他说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就像任何一个江湖人所做的那样,与她拱手作别:“那便——后会有期!”
第十二章 红梅
他们回到城中的第一件事,是回到客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第二件事,则是将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处理一番,该上药上药该包扎包扎,相互帮忙,动作麻利,妥帖又周到,想来是早已做惯了。
此刻,展昭坐在桌边,裸着上身,露出并不算强壮但绝对精悍有力的身躯。他身上的伤痕不少,有的年深日久,早已淡得只剩下几条浅浅的灰线,有的却仍如虫蛇般盘踞在他身上,张牙舞爪,讲述着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闪耀着荣光,那是属于他的勋章。
白玉堂站在他的身后,板着脸,心情不佳地一手拿着药酒,一手在他背上的碰伤上按揉。
他的动作不算轻柔,甚至还偶尔来几下赌气般的故意重手,长年习武的手上带着薄茧,也绝称不上光滑细嫩,可不知为何,他手指过处,药酒的清凉几乎在刹那间被火热抵消,看不见的火花从脊背上腾起,然后烧过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再一溜烧到了展昭心底,连带着鲜血灼烫,不禁有些……
“咳,那个……”展昭突然出声,忙于转移注意似的唤了一声,“玉堂。”
“干嘛?”白玉堂没什么好声气,旧伤就不提了,如今展昭身上那处箭伤太深,又拖得太久,还在雨里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一个不慎说不定会落下病根,再加上洪水中的碰撞擦伤,简直是……看了就生气!
展昭当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心早已软成了一汪春水,嘴里却说起了正事,道:“昨夜我找遍了小灵寺内,都没有发现柳青的踪迹,你有想过下一步怎么办吗?”
“哼,这该死的柳青,看他平白无故地折腾出什么破事来!到时候找着了,看爷怎么修理他!”白玉堂手里又倒了点药酒,全然不考虑无辜受难的柳青的心情——反正他也听不见——将手恶狠狠地往展昭肩膀上一拍,展昭哪里有准备,顿时“嘶——”了一声。
“哼,现在知道疼了,昨晚不是挺能的么?”白玉堂挑着眉毛冷笑,手上却温柔了下来,掌心按着伤处,缓缓地将药酒匀开,“柳青找不到就算了,祸害活千年,应该死不了,先去找别人吧。”
“看来咱又想到一块儿去了,”展昭笑了出来,“那今晚,便又等着看五爷的手段了。”
其实这世上很多事都可以大白天做,比如睡觉,比如杀人,虽然有违常理但也未尝不可。唯有一件是非得等到晚上不可的,那就是——逛花楼。
毕竟人家只有晚上才开门啊。
展昭和白玉堂修整了一日,吃饱喝足睡够,打理妥当,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再次踏上了那条画舫。
他们来得不算早,或者说,根本就是有意迟来一些,等到进入主舱的时候,欢宴已经快到尾声,满屋的玉盘珍馐衣香鬓影,正是描金错彩的靡靡众生相。
二人悄无声息地在角落坐了,目光扫视全场,落在那最为艳丽的身影之上。
文娘。
文娘正端着一枚小小的金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正听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说着什么,忽然似有所觉,略略将视线一转——
白玉堂带着微笑,朝她挥了挥手。
文娘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眼底的烛火似乎在这一刹那转为了焚天的烈焰,但又在下一刻消散殆尽,只余下一点光芒,无论如何也无法熄灭。
就着这一点光芒,文娘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一点,将金杯朝他们举了举,算作招呼。
随即,她缓缓起身,也不理会那公子哥了,将金杯随手一放,招来随侍的婢女低声吩咐了一句,便再也不管这一片的纸醉金迷,径自离开了。
那公子哥半醉半醒间发现快要到手的美人儿突然没了,愣了一下,就听那婢女拍了两下手,温温柔柔地宣布了宴会的结束。
公子哥竖着耳朵准备听她宣布今夜是何人能得花魁青眼共度良宵,却没想到竟然就此没了下文,居然谁也不留。他想必也是自小呼风唤雨惯了,哪儿能忍得住,登时大怒,借着酒意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大骂,忽然肩膀一沉,被人轻轻一搭,瞬间千钧大力自肩膀传来,他身子一僵,顿时动弹不得。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温和的男声从头顶传来,他勃然变色,立刻耸动肩膀想要挣开,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压在了五指山下,连直着身子都困难,更别说其他的,心里顿时又急又气,怒道:“关你屁事!”
搭在他肩上的手分毫不动,男人的语调轻松,“本来也是不关在下之事,奈何在下与文姑娘还有要事要办,不想被公子扰了兴致,所以前来提醒一二。”
“你、你——”
“公子若无别事,在下告辞。”一句话说完,他肩上的手便挪开了。
他终于得以喘息,怒火万丈地抬头看去,却猛地呆住,只见一个蓝衫的男人笑容温和,身姿挺拔修长,朝他淡淡一笑,转身便自满屋的杯盘狼藉中穿了出去,如风过竹林,竟是无限的清雅淡然。
格格不入,却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良久,公子哥忽然重重呼出一口气,才将那阵心悸压了下去。
围观者众,嘲笑戏谑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不去,希望瞧见他如斗败了的公鸡般垂头丧气,亦或是如受伤野兽般大闹一场——只要能给自己带来点新乐子就行。
可他却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别人,他眼前始终挥抹不去的是男人的眼神——温和是不假,而其中更含着无法细说的锐利与警告,那是来自强者的、天然的威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就足以让他不战而退。
他终于回神,用力甩了甩头,定了定神,站起身匆匆理了理衣服,就在众人各色目光注视之下,飞快地离开了。
围观的客人们没看成热闹,摇头晃脑甚为遗憾,乘着醉意,也就渐渐地散去了。
文娘的房间还是如前日一般,精致华美,处处皆是风流。
白玉堂站在桌边,看着妆台前的文娘,神情冷淡,缓缓道:“文姑娘应该知道我们来是为什么。”
文娘端坐不动,随手拿了象牙梳梳理着胸前的一缕青丝,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道:“公子是未曾找到妹夫吗?”
“可不是,不但没找到人,反而……”他半眯着眼,有刹那的狠厉,“连命都差点没了。”
听得此言,文娘握着梳子的手忽然一紧,用力到手背上都现出了淡青的血管痕迹,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语气依旧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哦,是么?”
“文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咱们没必要浪费时间。”白玉堂蓦地冷笑,眉眼带出剑一般的锋利,毫不客气地破开隐在她身上的黑雾,“你早知我们的身份,故意引我们去小灵寺布下杀局——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文娘脸色有些发白,但还能称得上镇定,将梳子放回妆台,微笑道:“公子这话,真叫人听不懂。”
“你不懂没关系,那就让我来猜猜,这屋子的机关埋伏在哪儿呢?”白玉堂左顾右盼不住打量,嘴里还念叨个不住:“那边的柜子、脚下的地板、你的床,还是……这个梳妆台?”
文娘脸色陡变,在白玉堂话音落下的同时,反应极快地在妆台侧面某处一按,只听“嗖嗖”几声,屋梁上、柜子上四面八方顿时开出无数小口,锐利的弩箭直向最中心的白玉堂射去!
白玉堂何等身手,也不拔剑出鞘,身形飞转,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那些弩箭通通被打落在地,半支也不曾近身。
而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了几声隐约的惊呼和闷响,紧接着,门上“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这一切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快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文娘本是情急之下启动了机关,正慌乱着,哪里还注意得到外边的变化?在白玉堂打落弩箭的同时,她探手入床帏,竟是取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刀锋雪亮,狠狠地朝白玉堂砍来!
只见那刀尖微颤,似乎持刀人根本没有拿稳,可白玉堂眼里却有一丝讶色闪过,别人看不出来,他又岂能不知,这一刀看似颤抖,实质稳如泰山,无论从哪个方向应对或闪避,她都能顺势而下,实在是极高明的一招。
不过……
白玉堂垂眼,顺手拿起桌上的瓷杯,迎着刀尖扔了过去。
刀尖微颤,只听“哧”的一声轻响,半空中的瓷杯竟然如豆腐一般,瞬间被一刀切成两半!
那一刹那似乎被无限延长了,就在刀势被瓷杯吸引的一刻,白玉堂猛地前冲,侧身滑步,贴着刀刃欺身而入,伸手在文娘手腕上轻轻一搭——
文娘一声惊叫,钢刀脱手哐啷落地,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入了绣床之中!
展昭刚刚了结了外边的事儿,一推门就看见白玉堂将人家娇滴滴的花魁一掌打飞,不由得叹了一声真是暴力,随即关上了门。
屋内满地皆是弩箭,可谓狼藉一片,而床榻之上,西湖花魁发髻微乱,花容惨白,面露痛楚之意,半撑着身子,看起来楚楚可怜,竟比她转轴拨弦的模样,还要动人几分。
可惜屋里的两个男人不解风情极了,视而不见,白玉堂盯着她,微皱着眉,嘀咕道:“刚刚那招看着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文娘脸色一变,正要争论什么,就被旁边一脸淡定的展昭抢先了,“你忘了么,咱们在峨眉的时候,碰到了几个人……”
“对了,快刀秦武!”白玉堂恍然大悟,看向文娘,将她上下打量一阵,奇道:“你怎么会他的招式,你们是什么关系?”
事已至此,文娘已无可隐瞒,用力地闭了闭眼,轻轻咳了两声,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我本姓秦,他是我的哥哥……我与你们,杀兄之仇不共戴天!”许是心情激荡,她忍不住又呛了几声,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悲苦之意:“可惜我学艺不精,没本事杀得了你们……”
她被白玉堂一掌伤到了肺腑,虽然不重,但也没有了什么反抗的力气,此刻脸色苍白,柔弱至极,双眼还泛着红带着泪,看上去颇是叫人不忍。何况她既是秦武的妹妹,虽然杀死秦武二人问心无愧,可她要报仇也算事出有因,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有些心软了。
“咳,这样啊……可是那个,秦姑娘,”两人眉眼交流了一阵,终是白玉堂开了口,小心斟酌着词句:“令兄之事吧,这个……其实不能怪我们来着……”
他话音未落,文娘便露出激愤之色,嘶声道:“对,你们杀人有理,哥哥他是故意找死,他活该是么!”
展昭在白玉堂那话出口的时候就知道要遭,果然文娘立刻就要起身和他们拼命,连忙将白玉堂袖子一拉,急道:“秦姑娘莫急,这事说来话长,当日我们奉命追查官银,查至蜀中唐家,令兄他……”
“我知道,我知道!”文娘一心报仇,可如今眼看着报仇无望,情绪激动几近崩溃,泪落连珠,不等他说完,便失声哭道:“没错,他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可他有什么办法,他还不是为了我!”
这话大有深意,展白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与喜,白玉堂急道:“你这什么意思?”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几时体会过人间疾苦?”文娘眼中带泪,狠狠看着两人,又怨恨又不甘,亦有深深的无奈与痛楚,低声泣道:“去年我得了重病,可我们兄妹二人浪迹江湖,若非……若非贵人相助,如何活得下来?他是为报恩,才去做那些事的……我知道,都知道……”
文娘越说声音越低,眼泪忍不住又大滴大滴地落下,那深埋心底的恨意于苦楚,那陷入两难的纠结矛盾在此刻终于得以释放,她迎着两人的目光,扬起头,柔弱之外,陡然生出几分凛然,铿然道:“我也是读过书的,知晓那‘忠义’二字如何写,也不想为虎作伥,可——可我必须为哥哥报仇!”
话音方落,她突然挺身跃起,不顾一切地朝两人扑来!
这一扑全无章法,两人谁也没有放在心上,不紧不慢地向旁边避去。
可变故就在那一刻发生——
她冲到他们身前,双掌一晃朝白玉堂攻去,可这却是虚招,错步之间,竟然将之前被打落的钢刀踢起,一把抓住,反手刺向展昭面门!
这一击可谓倾其所有,刀锋烈烈,竟然瞬间到了展昭眼前!
可展昭究竟不是寻常之辈,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硬生生地偏头侧身,在毫厘之间躲过了这几乎避无可避的一刀,可饶是如此,刀锋所及之处,内劲外射,仍是在他侧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白玉堂一声“展昭”惊呼才刚出口,展昭已紧皱着眉,闪电般出掌,一下子拍到她的肩头,这一下可比之前白玉堂那一掌来得重多了,文娘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倒飞而出,重重砸在后面的柜子上,只听“咔啦”乱响,柜子四分五裂,她倒在杂乱碎木之中,“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血。
“猫儿你没事吧?”这变故来得太快,两人也着实大意轻敌了。白玉堂两步冲来,盯着他的脸仔细地看,只见侧脸上一条细伤,长不及一寸,只是擦破了点皮,泛着些许血色——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太没事了。
可问题是,这伤偏偏伤在脸上,看得白玉堂又急又气,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恼道:“这下真成花脸猫了,不会留疤吧,怎么办怎么办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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