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映剑山河 第一部 峨眉雪
作者:长月为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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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蜀
夜沉无月,树林里一片漆黑,就连风都静止了,死寂得没有一丝声息。
林间夜枭静静地立在枝头,可夜视的双眼敏锐地扫视着身下的领地,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振翅跃起,扑扇着带起一阵细细风声,消失在夜幕之中。
片刻之后,林中响起了一阵粗重的喘息,紧接着一条漆黑又瘦小的人影从林中蹿了出来,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地方停下,一面大口喘息,一面扶着树向后看去,好像有人在追他似的。
没有看见身后那如幽灵般的火光,那人松了一口气,低低地“呸”了一声,转身欲走,却猛地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挂在身后,空洞的眼血红的嘴,就在他的眼前。
“啊——”
一声惨叫划破树林的寂静,一片白影无所依凭,就这么空空荡荡地飘在半空,那人骇得脚也软了,连连后退,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扑通一下跌倒在地,顿时心胆俱裂,嘶声惨叫道:“鬼啊,有鬼啊——”
不知何处传来轻微的“嚓嚓”声,好像什么东西在石头上磨着。那人只觉身上汗毛炸起,一股阴冷之气从皮肤上直接渗进骨子里,有什么东西湿湿滑滑的,盘在自己脖子上,又顺着领口往脊背上爬去……
“嘭!”
猛然一声响,一团幽蓝色的火光在他身后三丈左右的位置绽开,映出周围狰狞枝桠,看起来就如同鬼爪般缓缓向他逼近。
“啊——”那人又是一声惨叫,似乎已被吓破了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全身哆嗦着,忽然一阵阴风轻飘飘地掠过身侧,又听一个尖尖细细的女声传来,“曹老三……曹老三……”
声音飘飘忽忽,真如从地狱里传来的勾魂之音似的,那曹老三脸色惨白,嘴唇发青,还未说话,就听那女声又道:“你罪恶滔天,今日便要将你拿进十八地狱,你可还有话说?”
那曹老三吓得全身一抖,连声道:“不不不,不要、不要杀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女声幽幽一叹,突然猛地拔高,一下子尖厉起来,“官银在哪里!”
“官银、官银……”曹老三喃喃两遍,突然神情大变,仿佛想到了什么比面前这些鬼声鬼火更可怕的东西,连连摇头,满眼惊恐,“不不,我不能说、不能说……”
“若是不说,立刻便要你下地狱去!”
曹老三全身一震,脸色顿时如死灰一般,突然又是一抖,双眼瞪大,整个人如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了下去,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一片死寂。
他背后的那团蓝色鬼火晃了晃,突然变成了正常的红色,接着缓缓朝前移动,这时才能看清,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鬼火,而是一根被人拿在手里的再普通不过的火把。
来人一身朴素蓝衣,身材挺拔,剑眉星目,分外的英武俊朗,他一手火把,一手一柄黑翘长剑,从暗处走到曹老三面前,低头打量片刻,不由得皱了皱眉,“死了。”
“死了?”背后传来另一个清朗男声,就见那挂在半空的白影忽然飘了下来,走近火把照明范围内这才看见,那是一个白衣男子,手中也是一柄银白长剑,面上更是带着一个惨白的鬼面具,只在眼下用墨笔勾了几笔、嘴上用朱笔划了几划——这幅打扮,大半夜的荒郊野岭,不被当成鬼才是怪事。
白衣人抱着剑远远看着,没有过去的打算,似乎嫌弃着那具死尸,“怎么死的?”
蓝衣人摇了摇头,半蹲下来,将火把靠近了曹老三的尸体,凝神看了看,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黑,不由得皱起了眉,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来,一抖,竟是一大块蓝色绸缎,简单地在手上一绕将手包住,捏住他的下巴,扳开他的嘴细细看了看,这才站起来,顺手将那绸布一扔,“中毒死的。”
“什么毒?”
“不知道。”蓝衣人看了看天色,想了想,道:“先走吧,回头找官府来收尸。”顿了顿,接道:“这里已是峨眉山的范围了吧,在蜀中,论起用毒来,我们没必要自己瞎猜——唐门你有认识的人么?”
“呃……”白衣人迟疑了一下,虽然戴着面具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眼神却是略微一闪。
蓝衣人看得分明,不由得一挑眉,“看来真是有的啊,白五爷果然风流啊不,交游满天下,展某佩服。”
过蜀道,入蜀中,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满耳的蜀语,满口的蜀味,让第一次入川的展昭感觉分外新鲜,倒是白玉堂不知为何总是一身别扭——尤其是在进入成都府城后。
这一次他们千里迢迢地奔赴蜀中,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一宗大案。上月初,陕西道上一大笔官银被人半路劫了,官家震怒,令开封府全权处置,包拯便派展昭白玉堂二人去追查。二人也不负期望,一路寻踪觅迹,翻越秦岭经过天险栈道,进入蜀中,却在茫茫山林里失去了目标踪迹,只找到一个替他们打下手的曹老三——本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线索,谁料他竟半道死了,线索断绝,他们无法可施,只得往府城去寻个帮手。
而他们要找的,除了当地官府之外,还有另外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在蜀中的分量绝不在官府之下,在江湖也是声威赫赫,那就是蜀中唐门。
唐门乃是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世世代代精研毒药与暗器之术,出尽高手名家。只是唐门亦正亦邪,向来随自己高兴行事,且家规甚严,门下弟子不过家门三关不得出江湖,出了江湖也不得惹是生非,一年之内必回家中,否则将受到极为严厉的家法惩处——故而江湖之中少有唐门弟子走动,但每一个都有一身绝技,独步江湖。
展昭为南侠之时,虽然行走江湖,却从未与唐门有过交情,只是神往已久,此次进入蜀中,对能亲身拜访颇为期待,只是白玉堂么……
白玉堂自三宝之事过后,被官家小惩大诫,罚在开封也领了个四品护卫的官儿,只是不给俸禄,要他做三年白工。
白玉堂对这种小孩子般的手段分外不屑,对那点子俸禄也着实看不上眼,反正每个月陷空岛都会送来大笔的零花钱,于是他便安安心心地留在了开封府,有事做事,没事就和展昭打打架喝喝酒,日子竟然比过去还要有声有色。一晃已是一年多,两人的关系也早已不似最初那时的剑拔弩张,虽然偶尔吵吵打打,但总体还是甚为相得。
一年多以来,两人联手办了不少案子,对彼此的了解也愈发深刻,展昭自然能够察觉到白玉堂的怪异表现,新鲜玩意儿也不看了,风土人情也不聊了,只闷头赶路目不斜视,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和他认识这么久,展昭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得大是好奇,目光一转看见前边不远有一家大酒楼,门面气派人来人往,心下一动,唤道:“诶,五弟。”
白玉堂脚步不停,只微微侧过头,“怎的?”
“这会儿已经中午了,”说话间,两人已刚好走到那家酒楼门口,展昭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不打算先吃点东西么?”
白玉堂转头一看,门额上大大的“蜀江春”三字入眼,嘴角抽了抽,又看向展昭,“在这儿吃?”
展昭又看了一眼那酒楼,道:“我看这家还不错,五弟意下如何?”
白玉堂望了望天,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一横心,哼了一声,瞪了展昭一眼,大步走进了楼中。
展昭挑了挑眉,心中玩味更甚,连忙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就听他冷着声音吩咐要二楼雅间,小二自是有眼力的,一见他这般气度就知道来者不寻常,连忙恭恭敬敬地在前头领路,将他们引上二楼,又特特挑了个临街的房间,点头哈腰地请他俩进去,还未开口问,就听白玉堂道:“两坛女儿红,拿手菜尽管上来。”
“要得,二位爷稍等。”小二一口蜀语,笑眯了眼高声答应,麻利地擦了擦桌子,给两人倒上茶,转身出去了。
他两人自昨夜设计了曹老三之后便马不停蹄地直奔了成都,着实劳累了,展昭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蜀中景致,果然与汴梁大不相同。”
白玉堂心情显然不怎么好,听展昭如此说,不由得哼了一声,“敢情猫大人这是游山玩水来了,闲得很么!”
展昭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的雀跃,摇头笑道:“五弟这是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火气恁大。”
白玉堂下意识地想说“除了你还有谁”,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不由得暗恼,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外边传来什么声音,再细细一辨别,不由得脸色微变,豁然站起,转身一溜烟地蹿出窗外,眨眼就没了人影。
这一下变起突然,就连展昭都没能反应过来,目光刚刚追着他出去,就听“砰”的一声,雅间的大门被人大力推开,“五哥哥!”
展昭额上青筋迸起,突然明白白玉堂的异常都是为了什么,不由得暗暗咬牙——死耗子,有本事惹事,有本事别跑啊!
进来的是一个极为明艳的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紫色长裙,腰间系着一块玉璧,手上戴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头上斜插着一支缀了彩色琉璃的金色花佃,是个蝴蝶模样,双翅随着她的移动而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她急匆匆地闯进屋里,一双眼在屋中一扫,没见到自己想找的人,不由得狠狠一跺脚,一口熟练的官话,骂道:“该死的耗子,居然又跑了!”
展昭端坐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少女骂了一通,气也出了一半,明眸一转落在展昭身上,上下一打量,露出一丝笑意来,整了整衣裳,款款迈步走到展昭面前,施然行了一个万福,低了眉眼,竟然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温声道:“这位公子,可是展昭展南侠么?”
展昭毫不意外,来者既然能知道白玉堂在这里,自然也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微微一笑,点头算是回礼,道:“正是展某,姑娘请坐。”
少女在旁边位置上坐下,又将展昭细细打量一番,轻笑道:“久闻南侠君子之风,与寻常武林人士大不相同,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姑娘谬赞了,”展昭笑得温和,看着少女行走坐下的动作姿态,目光微微一闪,“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少女眨眨眼,微微一笑,露出一丝俏皮神色来,“猜猜看?”
展昭笑意不减,道:“在蜀中,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我与五弟的落脚之处还与五弟相识的人,展某斗胆猜测,姑娘可是姓唐?”
少女咯咯笑了起来,拍手道:“好个南侠,不愧是南侠,唐门唐宇婷,今日有礼了。”
展昭神色微微一动,眼神往旁边一飘,默然片刻,又笑道:“展某听闻,当今唐门家主唐峥前辈膝下有二子一女,女儿从小聪慧,天资极佳,深得家族器重,不知可是姑娘么?”
少女唐宇婷微微掩住了口,眼波流转,定在展昭身上,笑道:“都说君子讷于言,没想到南侠口才也是这般的好。”
“呸,他好什么好!”突然从窗外传来一声低斥,两人眼前白影一晃,白玉堂居然又飘了回来,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眼睛一瞪,怒道:“爷就知道你这贼猫死性不改,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当年三儿是这样,现在还想勾这唐家丫头!”
展昭起初还是一脸惊讶表情,睁大了眼看着他,“你怎么又回来了?”紧接着就听他连珠炮似的数落了一大通,不由得哭笑不得,扶了扶额,道:“五弟……我与丁姑娘只有一面之缘,那场比试也是被他二哥设计的,那事我也没答应,早就解释过多次了,你怎的还记着……”
白玉堂冷哼一声不理他,转头看向唐宇婷,微微皱起了眉,“你……”
唐宇婷眼巴巴地瞧着他,一脸的幽怨神色,见他终于转过来看了自己一眼,嘴巴一扁,眼睛水汪汪的立马作势要哭,“五哥哥……”
“打住!”白玉堂就跟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你有话就说,你好歹也是唐家二小姐,在外边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唐宇婷眨着眼睛,“外边?蜀江春是唐家的产业,你忘了啊?”
“我……”白玉堂本想反驳,却在半道噎住,不由得又瞪了展昭一眼。
展昭望了望屋顶,伸手握住白玉堂手腕将他拉下来坐好,又将茶杯递进他手里,“赶了半天路了,不累么,喝杯茶歇歇。”
唐宇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将手撑在桌上,托腮笑道:“我去年还听说御猫和锦毛鼠闹得天翻地覆,怎么一下子就变好了?”
“谁跟他好!”白玉堂瞪她一眼,目光闪烁,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这丫头不在家呆着,跑出来干嘛了?”
“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不在开封跟那包青天干活,大老远的跑来蜀中做甚?”
两人闻言,对望一眼,白玉堂扭过头去不开口,展昭认命苦笑一声,转头看向唐宇婷,道:“此来,正是公务在身,而且还有事要请姑娘相助。”
“咦?”唐宇婷睁大眼睛,奇道:“我唐门多年未有弟子出江湖,更与官场无涉,怎的和你们的公务扯上关系?”
“不是与唐门有关,而是我们……”展昭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耸肩,接道:“我们在查一笔官银失窃的案子,追到了蜀中,在峨眉山脚下拦下一个人,是个跑腿的小角色,本想问点什么出来,可他却中毒死了,所以找你看看,能不能从毒药上发现点线索。”
“哦,”唐宇婷恍然,点点头,笑道:“这个容易,我去看看便是,人在哪儿?”
“尸体已经由当地官员护送过来,他们脚程慢,估计晚点才能到。”展昭接过话头,微笑道:“姑娘仗义相助,展某感激不尽,等人到了会再去府上请姑娘的。”
唐宇婷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了什么,道:“诶,你们不跟我回府里住么?”一双明眸如水,又落在白玉堂身上,“五哥哥……”
白玉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还未开口,就听旁边展昭温声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们公务在身,不好叨扰,改日定会登门拜访的。”
“不成!”唐宇婷脸一沉,道:“你们若是不去,我就去给官府驿馆下毒——你应该知道,在这里,我唐家想做什么,都是易如反掌的。”
展昭目瞪口呆,他见过的女子不少,温柔的婉约的大方的侠气的样样都有,可从未遇到过这样明明是邀请却要做出威胁态度的,一面暗暗咋舌,一面却不自觉地瞥向白玉堂——他为什么觉得,这家伙的性情与她竟是一般呢?
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一时没有出声,一旁白玉堂却与她是旧识,此刻哭笑不得,瞪着一双桃花眼,道:“怎么着,你还想毒死我俩不成?”不等她回答,又接道:“那也得看你功夫到不到家。”
少女顿时红了脸,也不知是急是气,咬牙道:“死耗子!你就不能让我一次!从小就欺负我,如今倒还变本加厉起来!”
白玉堂望天,“爷怎么欺负你了……”
“你、你还好意思说!”唐宇婷眼圈一红,看样子是要哭的模样,却不是看向他,而是一把拉住了旁边展昭的袖子,道:“展哥哥,你倒是评评理,当年他随闵姐姐他们来唐门做客,爹见他生得好,功夫也好,就想招他做女婿,可他呢,当场就拒绝了,而且当天晚上就跑了,当时、当时我才十一岁啊,虽然本也没什么想法,可、可真是丢脸死了!”
少女泫然欲泣,伤心不已,展昭沉吟片刻,抬头看向她,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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