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为送来的药膏效果很好,许恪觉得自己再躺个三五天,大概就好差不多了。这几天戚无为如果不再找他麻烦,那他就可以考虑怎么出府,以及往后靠什么为生的问题。对许恪来说,穿越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个世界,他还有个哥哥,而现实里举目无亲,实在没有可挂念的人。
还不等他畅想完未来,有个小厮过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吩咐,他身边缺个侍卫,要把许恪调过去听用,等他伤好后就上任。
许恪:“……”他可以拒绝吗?
小厮还说,世子爷另有吩咐,叫他留下来供许恪使唤,说是怕许恪行动不便,留个人照顾他饮食,等许恪好全了,他再回原处当差。
平心而论,许恪觉得……戚无为还真挺体贴的,如果少一点对他的恶意,他会很乐意在这位世子爷手下当差。
五天以后,许恪收拾了家当跟着那名小厮,离开南戍院,到反客居当差。
照例他得先到戚无为面前报道。小厮把他领到地方就走了,为他通报的,正是也挨了板子伤才好全的郑江。
郑江盯着许恪看了几眼,眼神很是哀怨,大约因为许忻出府的事。毕竟明面上,许忻是为了给许恪抓药才犯了规矩被赶出去的,而许恪没事不说,还得了世子爷的青眼,从普通的三百侍卫兵变成了世子爷的贴身侍卫。
许恪装作不明白郑江的哀怨,喊了他一声“郑兄”,郑江没好气地说:“你且等着吧,侯爷刚叫走世子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回来。”
他话刚说完,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厮满头大汗地急跑进来,口中咋咋呼呼地喊:“不好了,侯爷要打死世子爷!”
许恪眼皮狂跳,侯爷要打死戚无为,和他没关系,怎么会有种自己要倒霉的预感?
第 5 章
侯府的两位男主人都没有用贴身丫鬟的习惯,戚无为平常随侍也就是一众侍卫,郑江作为侍卫们的领头之一,对反客居的下人也很有管教的义务。
见这个小厮慌里慌张的没规矩,他先呵斥一句,才问清缘由。
小厮吓得不轻,哆嗦着说:“外面来了个姨娘,还抱着一个奶娃娃,说是找世子爷。侯爷一听说,将她叫进来一问,然后就要打死世子爷。”
“胡说什么!”郑江又呵斥起来,“咱们是规矩人家,世子爷还没有娶亲,哪里冒出个姨娘来?”
小厮被他一吼,没敢吭声,身子却抖起来。
在一旁装隐形人的许恪,觉得小孩子很可怜,他还小,看着最多十岁,根本不知道一个有子的姨娘对侯府还未成亲的世子有什么影响,大约是听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学而已。
“郑兄。”许恪见郑江还在教训这个小厮,忍不住开口,他当然知道不能求情,否则就是打郑江的脸,他才刚来反客居当差,总不能一来就得罪人。
郑江扭过头看着许恪,只听许恪说:“郑兄不如过去看看世子爷究竟如何了。”
毕竟在这里发火,纠正一个小厮的错误,根本于事无补。郑江也明白这一点,便叫小厮退下,却对许恪说:“你跟着我。”
许恪站着未动,郑江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愣着做什么,你不是要见世子爷?”
许恪在心里叹口气,默默跟上郑江。
从反客居到戎安堂,一路走来,正好能欣赏侯府最好的景致。此时盛春,花团锦簇不说,就连树叶也都是新的,嫩绿的颜色映得人心情十分好。许恪来到侯府不过几日,还没有认真逛过,不免多看了几眼周围。
前面的郑江担忧世子爷的状况,一路都忧心忡忡的,一回头见许恪居然欣赏起景色来,一时火大,忍不住讥讽他对世子爷不够关心,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看景。
许恪又是一叹,提醒他:“郑兄,世子爷在外面做过什么,我不像你那么清楚。”
郑江一怔,忽然想到他一直跟着世子爷,侯爷是铁定会叫他问话的,他当即也顾不得许恪,小跑着往戎安堂去。
而许恪看着他的背影,又是默默一叹。郑江怕是没想到,侯爷既然没叫他问话,一定是被其他事情耽误了,比如正在打死戚无为什么的。他想一想戚无为皮开肉绽的画面,觉得有点舒心,就该叫他也尝尝被打板子的滋味。
可这份舒心里,到底还有几丝担忧的情绪在里面。本来郑江已经走了,许恪找借口不去戎安堂也是可以的,就是因为这点担忧,他没犹豫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戎安堂外。
这件事闹得不小,戎安堂外围着许多下人在窃窃私语,许恪绕过他们走到院内,也不见有人出来拦。而院内却几乎没人走动,偶尔有一个出来做完事也匆匆避回房内,生怕听见不该听的。
许恪蹲在院子里一棵银杏树下,竖着耳朵,没听到定国侯打戚无为的声音,他松一口气,还有一丝遗憾。
但很快,他就知道为何定国侯没动手了,因为定国侯夫人拦着不让打。
夫人姜氏柔弱的声音一声声分辩着,中间还夹杂一两声咳嗽,她说:“……侯爷在外为国尽忠十多年,家中只有我和无为两个人,无为的品性侯爷不了解,我这个做娘的却十分清楚,莫说是一个口说无凭的妓子,就是家里从小养大的家生子他也一个没沾过!如今杀千刀的往我儿身上泼脏水,侯爷不护着无为也就罢了,居然还嫌他败坏门庭,要打死他!侯爷干脆连我也一起打死好了,我知道你早就嫌我占着定国侯夫人的位子,恨不得我立刻死了好空出来!”
“越说越不像话!”定国侯打断她,又说戚无为:“将你母亲扶起来,她身子不好,地上又凉。”
然后是戚无为的声音:“母亲何苦为孩儿忧心,孩儿没做过的事,便是有人诬赖,还是没做过。”
姜氏又说:“母亲就你一个孩子,如何不为你忧心?莫说你刚受了伤,有人还半分不心疼,如今一出事,又要打死你。”
接着又是一阵呜咽,间或听见侯爷服一两声软。
正堂里的声音渐渐停了,看来戚无为这次安全过关。许恪正想悄悄退出去,却听定国侯突然说:“夫人现在也冷静了,不妨也听听芸娘怎么说。去把世子身边跟的人也叫过来。”后边这句是吩咐严律己的。
接着就是严律己的声音:“回侯爷,世子爷身边的郑江已经来了,也在耳房候着。”
定国侯闻言,又吩咐道:“将人都带过来吧!”
严律己匆匆把正堂的门打开,去耳房把那个叫芸娘的母子两人带过来,许恪看见郑江也跟在他后边。
郑江看见许恪,拼命冲他招手,严律己看见了,眉头一皱,责备他:“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这般没规矩。”
没规矩……这不是他来之前骂小厮的那句吗?郑江噎了一下,却不敢反驳,只得说:“严管事,那边那个也是世子爷的侍卫。”
严律己朝许恪看了一眼,把他叫过来,跟着几人一起进了正堂。
正堂里的摆设,看着像是三堂会审。正对门口,有张黄花梨的太爷椅,定国侯正端正坐着。他的左边,另有一张檀木的椅子,铺着厚厚的垫子,上面坐着一位美妇,戚无为就站在美妇身旁。
许恪立刻知道这位美妇就是定国侯夫人姜氏,因为戚无为和姜氏面容有些相像。目测姜氏的年龄在三十许,还算年轻,但看着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光是坐在椅子上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许恪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余光感觉到姜氏旁边的戚无为在他身上扫视一番,像是不明白这种场合他来做什么。
定国侯也在几人身上看了看,说:“给芸娘搬张凳子,她抱着孩子。”
芸娘就做了个福礼,谢过定国侯,坐在凳子上。
定国侯又说:“你今日为何事而来,再说一遍。”
芸娘便道:“妾身是世子爷的外室,怀中抱着的孩子正是世子爷的骨血。世子爷将我们娘俩安置在花枝巷的一处宅子里,以往每隔半个月便来看顾一二,这次将近三个月没来了,妾身担忧极了,少不得为了孩子闯一闯定国侯府,还望侯爷、夫人、世子爷勿怪。”
她才说完,郑江就“呸”了一声,替戚无为辩解:“胡说八道!世子爷从来不去花枝巷,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世子爷身上攀扯!当我们侯府是平头老百姓不是!”
许恪一听暗暗摇头,这郑江最后一句说得可不怎么好。
果然,芸娘立刻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江,说:“郑侍卫,每月初五、二十,世子爷去花枝巷从没有带过你,带的是另一个叫高森的侍卫,你不知情,也是有的,何必要用堂堂侯府的权势来压人呢?”
郑江脸色一白,芸娘这话说对了一半,戚无为每月是有两次出门不带他的,算算差不多也就是芸娘说的时间点。
定国侯看郑江的脸色,也猜到芸娘这句话应该没撒谎。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却指着许恪问芸娘:“世子带的侍卫可是他?”
芸娘看一眼许恪,摇摇头,说:“也不是他,这人瞧着眼生,恐怕是新来的吧?”
连世子身边常跟的人是谁也清楚,定国侯对她的话又信了两分。
夫人姜氏又咳起来,芸娘忙从凳子上跪下,膝行到姜氏面前,将怀中的孩子抱给她看,口中说:“求夫人看在您孙子的份上,好好保养身体。”
姜氏不耐烦她,正要训斥,一抬头看见她的孩子,顿时怔住了,脸上的不耐烦换成一点迟疑。
芸娘笑说:“夫人也觉得这孩子和世子爷很像?”
许恪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看向戚无为,只见戚无为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嫌弃中有点憎恶,还有点无奈,甚至细看,也能看出点几乎可以忽略的茫然。
他正欣赏戚无为的各类表情,却见戚无为忽地悄悄冲他招手,趁着堂中几人研究孩子的长相和戚无为有几分像的时候,戚无为偷偷拉着许恪走到角落,不容拒绝地说:“你鬼点子多,帮我想个法子,澄清这件事。”
许恪转了转眼睛,两手一摊,说:“我没法子呀!”
他若好好说,戚无为也就信了,可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有法子。戚无为立刻凶巴巴地说:“想不出来我就叫人打你板子!”
许恪心里一紧,果然要倒霉的感觉应验了!他立刻捂着屁股瞪着戚无为,戚无为缓了缓语气,“快想!”
刚才假装的凶巴巴消散了,顿时气势全无。许恪便大着胆子问戚无为:“我想到了,世子爷给属下什么好处?”
戚无为想了想,说:“本世子答应你一个承诺,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不违背道义人心,你都可以提。”
许恪听了话,这才笑眯眯地说:“一言为定。”
第 6 章
讨到了好处还不算,只见许恪将手伸到戚无为面前,等着。戚无为不解,疑惑地抬头看他,却听许恪说:“信物。”
极短的瞬间,戚无为似乎是愣住了,接着他露出一个“你小看我本世子从不失信”的表情,随手把身上带的珑玉珏摘下来丢给了许恪。
许恪接住,宝贝地藏进怀里,还在衣服外面拍了拍。
这东西相当于保命符啊,以后戚无为再犯抽要杀他,他就能拿出珑玉珏来救命了。
他们两个在悄悄说话的空档,芸娘抱着小婴儿凑到姜氏面前。只见这个小婴儿,小脸粉嘟嘟,睁着大眼睛看人,皮肤很白,头发浓密,连小耳朵都是圆圆的,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姜氏为母之心作祟,顿时觉得,这就是戚无为的孩子,因为只有戚无为才能有这么好看的孩子。
她心软得一塌糊涂,甚至想接过来抱抱,可她一旦接到手里,就意味着这孩子她认下了。于是她想伸出去的手,有些迟疑。
芸娘心细如发,察觉到姜氏的意图,心里一喜,将孩子又往前送了一点,口中说:“隐儿乖,让祖母抱抱。”
姜氏一时左右为难。
“祖母可不能乱叫。”一道声音打断僵持中的两人,正堂中的人齐齐盯着出声的人看。
说话的正是戚无为。
芸娘一听,立刻泫然欲泣地望着戚无为,“世子爷是不肯认我们娘俩么?”
“你们跟世子爷毫无关系,世子爷便是想认,也无从认起啊!”这次说话的是许恪。他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听到这话,芸娘收起面对戚无为时的表情,冷着脸看许恪,问他:“这位侍卫大哥是
什么意思?你并不经常跟着世子爷,世子爷做事你不清楚也是有的。”
许恪笑了,说:“对,你没见过我,我却知道你。”
“你姓何,从前叫何丹娘,官妓出身,住在花柳巷,去年跟了一个赶考的书生,书生答应替你赎身,知道你是官妓以后,一逃了之。”
“你恰好有了身孕,世子爷的好友杨府大公子一向最为怜弱惜贫,知晓了你的遭遇,便走关系给你在教坊司报了个病故,又替你安了籍,换了名字叫杜芸娘,将你从花柳巷迁到花枝巷居住。他因家教森严,不便常去探望身怀六甲的你,便委托世子爷代为照顾一二。”
“你说近三个月世子爷没去看望你们母子,是因为你生产完毕且出了月子,世子爷不必再去照顾你而已。”
许恪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芸娘的来历,他之所以知道的这般清楚,就是因为芸娘是开篇用来引出戚无为的引子,不过他并没有写芸娘来侯府碰瓷这段,也是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发展。
芸娘脸色白了白,但她看起来却并不慌,一双大眼控诉地望着戚无为,说:“芸娘身陷污泥之地是身不由己,却一直卖艺不卖身。世子爷不想认我们也就罢了,何必叫一个侍卫空口白牙诬陷我和赶考的书生有私?”
看她这么卖力地表演,许恪又笑了,说:“我知道你是料定教坊司里何丹娘的档案标明已亡故,再也查不出你的来历;杨大公子性子软绵,不敢叫长辈知晓他常去花柳巷,因此绝对不会出来为世子爷作证;而那个书生又消失在众生里,一时半会儿世子爷也找不到。觉得这盆脏水你泼了,世子爷就得接着,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他一段话说得顺口,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竟像是能猜透芸娘的心思。
一时间芸娘看着他,生出一股寒意来,这人,该不会连她最隐秘的秘密都知道吧?
不光她,连定国侯、姜氏、戚无为都被许恪震住了。定国侯端着一杯茶要往嘴边送,就那么堪堪停在嘴边,一动不动。姜氏用帕子捂着嘴,惊讶地看着芸娘怀里的孩子。戚无为一下一下为姜氏抚着后背,目光看向堂中飞扬自信的许恪,眼中露出一点隐晦不明的意味。
这几个人之外,正堂里还有严律己和郑江两个人。严律己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唯有郑江呆头呆脑地问许恪:“那要怎么证明她的身份?”
感谢配合!
许恪冲他点点头,笑着继续说道:“原本如此这般操作,就像凭空多出来个杜芸娘一样。她若是肯好好过日子,教养孩子,未尝没有好盼头。可她却偏偏不肯受穷吃苦,想将孩子赖给定国侯府。既然她能设计别人,就怨不得别人要揭她老底。”
郑江心急起来,又忙着问他:“你说这么多还是没说要怎么证明她的身份啊?”
接着,许恪沉默了,他看不惯杜芸娘使手段碰瓷,但十分清楚,一旦他开口,杜芸娘就算毁了。
可即便是毁了,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教坊司的档案里,会详细记录何丹娘的身体特征,里面应当有一项,何丹娘的右足二三趾是连着长的,只在脚趾甲处有分开。夫人使人查一下杜芸娘的右足,便清楚了。”
芸娘猛地将右足藏在裙底,心里已是翻江倒海的震惊!她的右足从不示人,就是在花柳巷接客也不会给恩客看。只有教坊司入籍时查的仔细有记录外,除此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知晓。
眼前这个小侍卫为什么会知道?
姜氏听完许恪的话,就叫身边两个嬷嬷过去拉住芸娘。
芸娘不住地挣扎,大声喊道:“就算我右足有疾,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何丹娘!天下之大,如我这般又不止一二人,何况何丹娘右足有没有残疾,只怕要查过教坊司的档才能知道,光凭他一张嘴说有就有也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