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身边的严律己则神情激动地说,要请道士来驱除晦气,他一开口立刻打散了空气中的凝滞气氛。大家都表示是该驱去晦气,侯爷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云云。
闲话些时候,定国侯就有些累了。众人识趣地告退。
许恪守在门外等戚无为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四下无人,戚无为悄悄勾住许恪的手。
许恪喟叹一声,说:“总算是处理完了,可以好好休息些日子。”
这些天大家都绷着一根神经,虽然许恪有信心能把定国侯受诬告的证据找出来,可这个世界黑白就凭皇帝一张口,如果皇帝非要说他有罪,那任凭他花样百出也无济于事。好在虽然仁安皇帝不大爱理朝政,真到关键时候,还是能辨清是非的。
戚无为也很是放松,说:“接下来就看翟相的下场了。他在陛下面前有脸面,只怕能全身而退也说不好。”
翟修很会邀买圣心,仁安皇帝喜欢修仙问道,他就广建道观,到处搜罗道士法师,有一技之长的都引荐给仁安皇帝,这便是他能自由出入宫闱的原因。有人戏言,翟修对哪处能挖出炼丹用的何种品质的丹砂,比哪处能种出粮食还清楚。堂堂一朝丞相,不思如何使民安居乐业,只一味纵容陛下排除异己,也难怪朝野对他多有诟病。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恪也早有了解,只不过他并不如何悲观,而是说:“即便他此次能全身而退,也必定会大伤筋骨。你不要忘了,太子惊马一事,陛下还没处置,姜帝师稍微引导一下,他翟修处境就很艰难了。”
这倒是,戚无为听许恪如此说,真吐出一口浊气,语气轻松地问他:“京城太热,不如我领你去别院避暑,顺便到山上打猎。”
许恪一喜,道:“好啊!”
此前他们就住在别院,那里比侯府凉爽不少。后来为了给定国侯翻案,他们才下山回到京城。
三九酷暑审案,对大臣也是一种煎熬。可是他们不能将办公地点搬至山间。因为仁安皇帝自言进食仙丹后,不怕冷不怕热,是以不肯避暑,有职位的大臣只好相陪,万没有撇下陛下独自避暑的道理。
既然商量好了,戚无为就在晚间用膳时,朝定国侯提了一句。定国侯果然很大方地说:“你自去玩吧,过两日请道士来做法,府里免不了乱糟糟的,天又热,你在也是煎熬,去别院还能松快一些。”
戚无为便谢过定国侯,回去收拾行李,留人看院子,领着许恪和一众侍卫,第二天就跑到别院避暑去了。
定国侯没事以后,戚无为也活泼了许多,和许恪两个人上山打兔子,下河捉鱼。最后架个烧烤架,将猎来的兔子,捕来的鱼架上烤。
许恪边烤边说:“等烤好了往上边撒一层作料,绝对好吃。”
戚无为从没自己动手烤肉烤鱼过,动作笨拙地按照许恪的指挥,烤完这面翻过去烤那面。快熟的时候,肉香四溢,许恪经验很足地说:“要多烤一会儿。”
两人很是悠闲地过了几日。
这日入夜时分,两人刚洗漱完毕,许恪又被戚无为抓着研究棋谱。正百般无聊之际,高森求见。
不等戚无为说话,许恪就连蹦带跳地过去开门,将高森迎进来,问他:“你带了什么好消息?”
高森:“……你怎么知道是好消息?”
许恪道:“听你脚步声就知道了。”他说着走到桌几边,倒了杯茶水递给高森。
戚无为也走过来,叫大家都坐了,然后听高森说话。
高森:“翟相唱了一出大戏。他跑到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自言识人不清愧对陛下。”
“识人不清?”许恪重复一遍,和戚无为对视一眼,翟修果然将罪责推给了别人。
高森点头称:“翟相说,诬告侯爷一事,于他无关,是巡防卫统领刘将军的主意。他还说,刘将军觊觎侯爷手中的兵权,想取而代之。”
许恪问:“陛下信了?”
高森道:“信了。不但如此,翟相还把太子惊马也说成是巡防卫的责任,说巡防卫在太子回宫时,没有清场回避,蹿出了一群野狗,这才惊了马。”
戚无为道:“翟相看来是要推巡防卫出来顶缸了。”
高森闻言竟面露迟疑,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这一番动作,许恪和戚无为都看在眼里,不由奇怪地问他:“还有什么事?”
高森斟酌片刻,道:“巡防卫的刘将军已经下大狱了。陛下遣人来侯府抚慰侯爷,并透话说,不日将下旨任命侯爷为巡防卫指挥使。侯爷……很高兴。”
这个定国侯,还真是给个萝卜就往前蹦哒的性格。许恪心里微微一晒,心想定国侯哪里会只是“很高兴”?只怕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说出来了。这个时候,朝堂乱成一锅粥,他智谋感人却偏偏无自知之明,真是给整个戚家惹祸。
他刚想到此,戚无为就将茶杯猛往桌子上一搁,心里十分不快。然而子不言父过,他就是再不满,也不会说出口。
一时间,室内三人都沉默不语。
高森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世子爷,属下告退。”
戚无为略点点头,高森躬身慢慢告退出去。
许恪等门一关,就伸手盖住戚无为的手,问他:“世子爷是不是想侯爷不接这个任命?”
戚无为苦笑:“现在已经迟了。陛下没有直接下旨,而是着人先透话,就是有试探的意思,若是侯爷不想接这个任命,当时就可以拒绝。他既然答应了,过后再反悔,就是藐视君威,万万不可这么做。”
这真真是为难之处,许恪虽机灵,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等等,夫人离世不过百日,侯爷不用服丧么?”
戚无为摇头,“不必。有些丈夫在妻子过世后,会居丧一年,但是侯爷……”
他没说下去,显然也是知道定国侯是不可能为姜氏居丧一年的。
这可真是令人窒息的话题。戚无为长叹一声,揉揉眉心,说:“我看还是回府吧!”
就这样,没享受几天松快日子的两人,又不得不回到京中,围观各种争斗。
第 31 章
他们回到侯府时,侯府大门敞开,来往迎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许恪骑着马,站在戚无为身后疑惑地看了半天,才问:“世子爷,府上是有什么喜事?”
戚无为没吭声。他们站着看了好一会儿,门口的下人忙着迎客送客,竟没发现他们。戚无为铁青着脸翻身下马,许恪忙跟着他疾步走进侯府。
进来后,许恪就知道侯府并没有喜事,因为府里不见张灯结彩,且装扮也是旧的。他稍微松一口气,心想定国侯再不待见姜氏,也不能在姜氏刚去世百天就大肆宴客。那样就太伤戚无为的心了。
他们一路疾行,进到前院。定国侯在此处见客,戚无为没回避,直接闯了进去。吏部的尚书曾大人正陪着定国侯说话,言语间无非是些屠尽翟党全赖侯爷一类的话。定国侯被吹嘘的快要飞升了。
“父亲!”戚无为皱着眉,行礼道。“您才刚沉冤得雪,实在不易如此张扬。”
定国侯脸上的欢喜立刻褪的一干二净。
曾尚书不等他开口,就率先说话:“世子爷这话说的不对吧,定国侯怎么张扬了?既没有摆酒宴客,也没有广下请帖,我等同僚不过是为了祝贺定国侯出任巡防卫指挥使,才上门而来,难道世子爷觉得这也不可以?”
大门处那么多上门送礼的,曾大人是打算装作看不见了。
戚无为瞥了他一眼,“原来是曾大人,本世子还以为曾大人会无颜上我侯府的门。”
他前次上门,正好是姜氏亡故之际。戚姜两家因此还闹得断亲,但凡有点脸的,都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重新上门来。
可是定国侯此时被捧得太高,根本不会去想这中间的问题,反而打圆场对戚无为说:“怎么说话呢?你母亲都过世了,那些事不必再提。曾大人这次来也是好心。”
“好心?”戚无为不屑地说,“您入狱的两个月,怎么不见他好心上门来呢?”
“无为,休得胡说!”眼看曾大人脸上挂不住,定国侯不满地呵斥道。
许恪看不过眼,忍不住插话:“侯爷,您入狱时,世子爷曾上曾大人府上求助,那时这位曾大人将他迎进府,连喝两杯茶也没出来见客。”
一杯茶下去,主人还不出来,就是不想见的意思。许恪这么说,定国侯稍微有点脑子,也该知道曾大人是个什么人了。
只见曾大人老脸一红,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盯着地面。
没想到定国侯只看了曾大人一眼,竟说:“这没什么,翟修一手遮天,鉴之也是没办法。”鉴之就是曾大人的名字。
定国侯说了这么一句,许恪张大嘴巴看着他,这位定国侯只怕不是个傻子吧?这么明显的小人他都能找借口为曾鉴之开脱!
许是他看定国侯的表情太过夸张,定国侯突然生气地问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岂有你插话的道理?还不快滚!”
滚就滚,许恪也是一时情急没忍住插了话。他没记错的话,这位侯爷动不动就要打人板子,此时滚了免得一会儿再不小心受挂落挨板子。
谁知他刚退了一步,戚无为就一把拉住他,将他护在身后。对定国侯说:“父亲何必对他发火,他说的都是实情,这位曾大人实在是两面三刀不足为信,望父亲谨之慎之,切莫受小人怂恿蒙蔽……”
“够了!”定国侯“砰”一声将茶杯摔到地上。
白瓷的碎片四处飞溅,有一片蹦起来在戚无为右手手背上割出一道伤痕,沁出血珠。
定国侯的怒火也随着瓷器的碎裂声拔到最高,他指着戚无为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护着他!你和这个侍卫不清不楚的在自己院子里鬼混,可对得起你母亲!今日你还敢为他顶撞我,我看你是嫌他命长了!”
许恪被他一通指责,整个人都懵了,种种想法在脑子里盘旋。
定国侯竟知道他和戚无为的关系……
在场这么多外人,只怕明天京城里就要传遍定国侯世子是个断袖了,定国侯一如既往坑儿子……
还有啊,他们俩可没瞎鬼混过,戚无为还有孝在身呢,他平常连撩都不敢过火,有分寸得很……
以及,顶撞你不是因为你傻识人不清么,扯上我做什么……
最后嫌命长什么的,是开玩笑的吧?!我还小呢……
在场的同僚无意窥见定国侯府上的家事,神色间都不甚自在。戚无为突然猛地往地上一跪,朝定国侯磕了一个头,说:“父亲如今盛怒,儿子就不在父亲面前讨嫌了,待父亲气消后,再回来领罚。”
说完他拉着许恪径直出去。
他身后一片哑然无声。
……
出了前院,戚无为一拐,往反客居去。许恪紧跟着他,时不时观察他的神色。
一想到定国侯竟然如此折辱许恪,戚无为心头就升起一股怒火。高门子弟中有也男男韵事,多是狎玩戏子,那些公子少爷也从不当真。定国侯多半将许恪也当成那类人了,可是戚无为不是这么想的。
他幼时亲见母亲所嫁非人,一生身心困苦,深觉深闺女子的不易,也暗暗下决心不能如他父亲定国侯那般,娶一个自己不爱重的人为妻。
如今他既然和许恪心意相通,就绝不会再和其他的高门女子定婚约。虽然眼下是没什么法子,可他心里还是想把许恪,当做他定国侯世子的身边人,放在台面上,放在人眼前。
可今天他父亲当众那般说,他都能想象出来,那些人望向许恪的目光,一定透着鄙夷奚落不屑一类的情绪。
他想捧在手里的人,却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放在心里作践!
戚无为忽地在一棵树下站住,一手紧握成拳,猛地往树干上一捣。
树枝颤抖一瞬,慢悠悠落下一片树叶。
许恪紧上前,掰开戚无为的拳头察看。手背关节处先是泛白,很快又红肿起来。许恪轻轻吹一口气,心疼地埋怨他:“你何必和侯爷较真?他一腔热血正上头,你泼冷水他自然不想听。慢慢分析给他就是了,何必当着外人和他置气,传出去你名声又能好到哪里。”
戚无为哪里会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今这般,都是为了许恪,没想到许恪竟然也抱怨他。
他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说:“我一不做官二不成亲,要好名声做什么?”
听到那句“不成亲”,许恪心神微动。顿了顿,才说:“我是心疼你。算了,别在这里站着,回去给你擦点药。侯爷的事,我们从长计议,你也别上火,眼下翟修受了责备,一时之间,绝对不会打击报复侯爷的。我们还有时间。”
戚无为没动,小声问他:“你和我的关系从今往后,就公开了。只怕对你名声不怎么好,你……”
他本来想问“你后悔了吗?”又怕真的听到许恪说后悔,他还没大度到这个时候放他离开。
嗫嚅半天,他终是没问出口。
许恪却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忽然上前抱住他。贴在他耳朵边说:“我不在乎,不后悔。我陪你。”
这样短短一句话,戚无为忽然眼热,有东西在眼底汹涌着,他强压住,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用双手捧着许恪的脸,深吻上去。
一吻结束,戚无为拍拍许恪的头,说:“走吧!”
两人半转身继续往前走,许恪眼尖瞥见有道身影猛地闪过。他立刻回身去追,被戚无为拉住。
戚无为执拗道:“让他去,从今日起,你我反正也不必避人了。”
定国侯才从大牢里出来没几日,就知道了他的房中事。必然是有人传话给定国侯的,而这个人,除了莫先生,不做他选。毕竟这两个月来,只有莫先生往他反客居来的勤一些,而莫先生又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的关系。
但是许恪犹豫一下,却说:“我刚才看那人,觉得不像莫先生。”
显然他之前也猜测是莫先生告密的。
戚无为怔住一瞬,不在乎地挥手,说:“管他是不是,我们走。”
两个人这才继续往反客居回。
没想到,刚才话题中的莫先生,就站在反客居院子外边,看样子是在等戚无为。
他见戚无为走过来,忙迎上去,行礼道:“见过世子爷。”
怀疑是他告密的,所以戚无为对他不甚客气,冷淡地问:“侯爷叫你过来的?”
莫先生摇摇头,道:“世子爷恐怕觉得是在下在侯爷面前乱嚼舌根,在下是为此事来的。”
他直接说:“世子爷和许侍卫的事,不是我说的。”
戚无为却不在意,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没再理会莫先生,反正如今这样子,就像他说的,是谁告的密,对他一点都不重要了。
但是莫先生却似另有话要说,许恪注意到了,便随口问:“莫先生还有什么事?”
莫先生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轻声说:“世子爷身边的郑侍卫,我觉得有点问题。”
他虽然是对许恪说的,声音大小,却控制在戚无为也能听见的地步。
戚无为果然哂笑,没作声。郑江是不可能背叛他的,上一世他死亡前最后一个记忆,就是郑江奔过来扶着他,眼睛赤红赤红的,口口声声要为他报仇。
见他不信,莫先生只得作罢,行礼退下。
他走后,许恪才问戚无为:“他说的,你信吗?”
戚无为道:“不信,郑江不会背叛我。”
听他这么说,许恪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分析起这个时候,莫先生上门是什么意思。
许恪道:“莫先生那么通透一个人,不会看不出侯爷此举类似螳臂当车,早晚失败。那他这时候过来,是不是想从侯爷那里跳到世子爷这里当幕僚?”
他这番话吓戚无为一跳,戚无为忙说:“别胡说,这些读书人都是有气节的,你这样说,有责怪他见异思迁之嫌。”
好吧,许恪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表示不再提这件事。
停了一会儿,戚无为没听见许恪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些不适应,抬头见他正认真地打着棋谱,不由更觉不可思议。
难道他刚才那句话没说好,惹他生气了?
戚无为不自在地叫了许恪一声。许恪抬头,戚无为别扭地问他:“生气了?”
许恪一脸茫然,道:“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