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真的需要关心。
即使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简单话语,就足以抚平她心尖的疮痍。他虽然一贯可恶地欠揍,可是又温暖地让她忍不住想依赖他。
她没有资格去否定妈妈的幸福,是她毁了妈妈的幸福,也应该让妈妈再得到幸福才对。可是,叶嘉树也总是会去想如果,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妈妈,她就不会被困在那个地方,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她想忘又忘不掉的悲剧,而爸爸说不定也好好地活着。可是人生最凉薄的就是如果。
叶嘉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又或者她内心深处,有一个盒子,她把自己困在了里头,连阳光也洒不进来。
接下来的三两天,叶嘉树上课一直在走神发呆,被老师点名了几次。虽然以前的叶嘉树也会发呆,可是还是知道老师在说什么的,可是这次她完全迷茫地看着老师,老师都不忍责罚她的失神。
下课后,四周便围成一团起哄了。
“成绩第一就了不起啊?”
“赤、裸、裸的包庇,老班太偏心了。”
“听说这次她考砸了。”
“真的啊?”
“嗯,我偷偷看到的,作文都没写呢。到时候成绩出来,你看着吧,她肯定不是第一名了。”
她学习的环境总是这么嘈杂,而她都已经让自己那么低调了,却总是会在别人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甚至有同学嫉妒地故意鄙夷地大声嚷嚷她的名字。
真的好吵。
突然她的耳朵里及时塞了一对耳机,里头放着悠扬轻快的歌曲,足以抵挡外界对她的评头论足。她的桌上搁着一不过食指头长的长方形的黑色MP3。
叶嘉树下意识抬眼,给她东西的男孩朝她淡淡一笑,一个字也没有说,隔着玻璃窗洒进来的金色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她竟然有些晃了神。
她低低说了声谢谢,她其实也不知道那人听到没听到,他已经走了。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在第三排最醒目最好的位置。
说起来,叶嘉树差点成了那人的同桌。成绩好的被分成同桌也算天经地义。可是她不喜欢前头,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老师面前拒绝当他的同桌,这一壮举引起了同学,尤其是女同学的不满。这件事让叶嘉树彻底成名,也让林伯郴成了笑话。
噢,忘了介绍,这个男孩叫林伯郴,是三班有名的学霸。虽然入学考试林伯郴输给了叶嘉树,可是新生入学,锦南中学的传统摸底考试,林伯郴比叶嘉树足足高了15分。
但是日子还是继续过的不温不热,叶嘉树大概都不记得这件事了,也只有林伯郴耿耿于怀地记了半年。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把新买的MP3塞给叶嘉树。
叶嘉树等到放学时,想把MP3还给他,可是林伯郴早早就走了。她只得作罢,连续三天,都是如此。好似之前给她耳朵塞耳机,朝她淡笑的压根不是他。
☆、飞来横祸
叶嘉树周六早上有物理补课,她妈妈让她上完课直接去摄影店。她上完课有些心事重重,故意拖拉了一番,说实话,她真的没有兴趣去看她所谓的爸爸,那不过是强加给她的陌生人。
她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革履,五官端正,看起来斯斯文文,朝她大方伸出手:“你好,你是嘉嘉吧?”
这么亲昵的称呼,这么慈祥的眼波,和记忆里的爸爸很像。叶嘉树很小的时候,听奶奶说,她出生的那一天,爸爸紧张又温柔地抱着她,轻声细语朝她说:“你好,我的女儿,我是你的爸爸。”
叶嘉树对降生时没有一丝记忆,她只记得她的爸爸即使再忙,也会每天回来见她,给她带吃的,然后又匆匆离开。那时候叶嘉树就发誓,她一定要好好地长大,快点长大,让爸爸不用那么累。
“你好。”
叶嘉树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个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却要成为她妈妈老公的男人,只得选了这么一个客气的话当做第一句问候。
她当然看到了妈妈眼里的不满,还有面对男人时的无措。可是叶嘉树狠心地想,她没有一句反对,配合他们来,已经不错了。
宋诚倒是没有太多的窘迫,把手落下,朝她和善道:“你喊我宋叔叔就好了。”
他大概看出了叶嘉树的生疏拘谨,毕竟还小。连他家里的小兔崽子都不能轻易接受,他当然能体谅叶嘉树了。他更知道叶嘉树生性淡漠,早熟寡言,聪颖过人。所以,他不能操之过急。
然后,宋诚接到了他儿子的电话,朝叶妈妈示意了下,走到了一边。
叶嘉树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这个要接替爸爸照顾妈妈的男人,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好。
叶嘉树偏头又望向妈妈,只见她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抹笑,叶嘉树很久没见到了,却又害怕看到。
宋诚很快就回来了,叶妈妈问道:“是小敏?”
宋诚点头,看着叶嘉树抱歉说道:“对不起,嘉嘉。我儿子今天来不了了,我们三个拍照吧。”
“好。”
叶嘉树回答地客气生疏,甚至在心里木然地想,你儿子不来,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道歉干什么?她压根不关心,她只想快一点结束这一切。
叶嘉树看着两人拍照,妈妈终于穿上了婚纱,不知为何,她模模糊糊又记起小时候,爸爸对她说,要给妈妈一个惊喜,给她补办一场婚礼,让妈妈穿上洁白的婚纱。
那时候的叶嘉树压根不知道婚纱是什么,爸爸告诉她:“婚纱就是承诺。当女人为一个男人穿上婚纱的时候,就是承诺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以后,嘉嘉也会穿上的,那天的嘉嘉一定是最漂亮的。”
她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穿上婚纱,可是她知道,她妈妈没有为爸爸穿上婚纱。那时候,没有条件。现在有条件了,她妈妈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穿上了婚纱。
“会比妈妈还要漂亮吗?”
“不,你妈妈在我心里最漂亮。”
叶嘉树甚至还能回想起,几岁大的她看到的爸爸弯着眼,笑逐颜开,眼底闪闪发光。
同样的深情,她在这个叫宋诚的男人眼里也看见了,他是不是也和爸爸一样,深爱着妈妈?
叶嘉树有些失神,被喊了好几声,才回过神。叶妈妈朝她摆摆手:“愣着干什么?”
“噢。”
即使叶嘉树不想拍照,爸爸没有完成的心愿,她应该小心翼翼地收藏,而不是和别的男人去完成。叶嘉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受不了妈妈失望,明明满心的不愿意,她还是妥协了。她习惯了妥协,习惯了成全别人。瞧,她就是这么没出息,连她自己有时候都看不起自己。
叶嘉树强颜欢笑地站在两人中间,随着快门咔擦一声,定格了这瞬间的美好。
可是她的笑不达眼底,她并不觉得美好。
一场和睦温馨的表演终于结束了,叶嘉树如释重负。宋诚的慈父角色不过上任第一天,就做得无可挑剔。反观叶嘉树的女儿角色太不称职了。
临走前,叶嘉树拒绝与他们同行,她说自己骑了自行车,宋诚热情说可以放车上,她又谎说她要去书店买书,自己回去。也算是给两人一些独处的机会。毕竟他们两个要去乡下游玩,叶嘉树总觉得自己有些像外人了。
叶嘉树迈上自行车要离开时,宋诚还在咬牙切齿地责骂那个未出现的儿子,数落那没有出现人的不懂事。见他说了这么多,叶嘉树随口说:“没事。”
反正她也不在乎。
叶嘉树腿一蹬,骑着车利落地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
宋诚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不安又担忧地问自己的妻子:“你说嘉嘉会不会不喜欢我?”
“不会的,嘉嘉会喜欢你的,她只是不爱说话。”
这也不算撒谎,连叶妈妈自己都无法揣摩叶嘉树的心思。她的孩子,心事向来重,却又懂事听话,好歹不用她操心。重要的是,叶嘉树从来不会和她作对。其实每每被、操、心的是单纯的叶妈妈。
大人有时候真的奇怪又无聊。他们的感情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现在又非得强迫她来见证他们这一场她并非情愿的感情。好像这样他们就会被祝福,就会更幸福似的。可是该祝福他们的不应该是她。
叶嘉树怅然地想着,没有在拐角处按下刹车放缓下坡时的速度。当她注意到左边朝她极速而来的摩托车,再刹车或是转移方向已经是来不及了。
她只感觉到左胳膊碰到了坚硬,然后身体极速地在地上往前滑了好远,她明明穿了那么厚的外套,却感受到皮肤与地面摩擦,火辣辣的疼痛感。
她在想她此时下坡的加速度,自己连人载车的重量,以及刚刚电光火石之间她估摸的那人带车的重量,以此的摩擦力到底会让她多少面积的皮肤受到损坏。她突然有些好笑,在这个当头还能理智地思考牛顿定律。
“嗯,大概0。0775平方米。”
叶嘉树眉间的血滚落下来,一个男人走过来,她看不清人,却听清了他颤颤的声音:“你没事吧?”
她感觉到那人用疑似烟草的东西堵着她眉眼的血,刺刺的,凉凉的,伴随着血液落在她眼睛上,让她的眼睛也成功地睁不开了。
“我没事,不过麻烦你给我打120,顺便和我学校请个假。”
“好。”
“我还没说我学校呢。”
叶嘉树忍受着眼角冰凉的刺痛,还有她的左胳膊,右腿的阵阵疼痛,她估摸着全部断了。
她冷静地不像一个出了车祸该有的虚弱可怜模样,条理清晰地告诉他:“锦南中学高一三班,叶嘉树。谢谢你啊。我要是不请假,肯定会被骂的。”
☆、我知道你疼,我怕你疼
叶嘉树浑浑噩噩地感觉到那人把她放在了地上,不算温柔,却也不粗鲁。然后听得窸窸窣窣在地上摩擦的声音,然后就没了然后。她听得有人又唤了她好几声,是个女孩,不过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那个男人到底给他请假了吗?她不知道。
没多久,她被推上救护车时,听到了陆奈的声音。
“叶嘉树,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陆奈激动地不小心碰到了叶嘉树的左胳膊,叶嘉树皱了皱眉:“陆奈,我的左胳膊,右腿虽然断了,可是不是没有知觉,你不要乱碰。”
“叶嘉树,你没有昏迷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乐极生悲,叶嘉树听得陆奈的话里竟然还有些啜泣轻颤。
她好笑着问:“陆奈,你哭了啊?”
要不是眉眼,还有下巴刺疼,叶嘉树早就笑出了声,甚至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陆奈哭的模样。她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哭呢。
陆奈没有回答她,而是不满地哼唧:“你没死干嘛不出声?干嘛不睁开眼看看我?”
“我的眉间不知道是谁用了烟草止血,随着血沾在眼角了,眼睛被熏得睁不开。而且我全身疼得没有力气应你。”
叶嘉树说的平缓,思路清晰。陆奈总算放心下来,叶嘉树突然又问:“对了,你刚刚有没有遇到一个男的?”
“什么男的?”
叶嘉树迟疑了下,告诉他:“估计是肇事者,他给我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也不知道他给学校请假了没。”
陆奈听得叶嘉树理智的话,不由责骂道:“喂,叶嘉树,现在重要的是请假吗?”
“当然了。要是不请假,可就是旷课了!”
“叶嘉树,你是不是撞傻了,今天周六。”
陆奈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叶嘉树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确脑子有些乱。
叶嘉树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每一个检查被推进去前,陆奈都在她耳畔低低安抚说:“叶嘉树,你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有我在呢。”
“陆奈,又不是你出事,声音听起来比我还像个病患。”
叶嘉树的眼睛已经被清洗干净了,她看到陆奈那张苦哈哈的脸,不禁好笑。
陆奈的脸却越发沉了,他的眉头紧皱,严肃地不行,轻斥道:“叶嘉树,你别笑!我知道你疼,我怕你疼。”
陆奈单纯又心疼的宽慰一字一字敲打在叶嘉树心尖,泛开一抹奇妙的涟漪。
叶嘉树朝他眨眨眼,纠正他:“陆奈,我不怕疼,怕疼的是你。”
陆奈无视她的玩笑,原本伸出手想去敲她的脑袋,却最终也没有忍心下去手,只得白了她一眼,一路都紧张兮兮的。
她也不笑了,她心尖古里古怪的颤动,也不知道是因为虚惊一场的九死一生,还是别的。
叶嘉树的胳膊和小腿都骨折了,要住院。她的左边眉毛和下巴都被缝了十几针,给她缝针的医生说笑道:“小丫头,你还真是好命,两处要害,你既没有伤到要害,也没有毁容。还真是有福气的人。”
有福气的人?这句话,她记得她爸爸也和她说过的。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福气。
首先赶到医院的是陆奈的爸妈,陆妈妈看到叶嘉树被包成木乃伊的脸,还有挂着的胳膊和腿,不禁心疼地要去抱叶嘉树。
陆奈连忙拦住了,拦在叶嘉树床前,安慰道:“叶嘉树没事,没有被撞傻。”
“胡说八道。”
陆妈妈一巴掌拍在陆奈的屁股上,陆奈脸一红,下意识瞥了眼叶嘉树,连忙跳出陆妈妈以外。他面红耳赤地瞪着陆妈妈,不满地说:“妈,你不知道男孩子的屁股和女人的胸一样不能乱摸吗?”
叶嘉树在一旁听得低低发笑,拉扯到了伤口,哎呦一声。陆奈急忙过去,见她没事,不满地指责:“活该。”
陆奈眼尖地看到陆妈妈又要一手过来,他连忙用手遮住屁股,往后挪了挪。
“阿姨,我没事。连医生都夸我命好。”
叶嘉树不动声色地给陆奈解围,他那红到得发熟的耳根,还真是别扭地可怜。
“嘉嘉,你想吃什么就给阿姨说,你这段时间要好好调养了。”
一直不发一言的陆爸爸也出了声:“嘉嘉,想吃什么就给你阿姨说。你阿姨虽然做事不靠谱,不过她的菜很靠谱。”
叶嘉树朝两人浅笑,她从来不会拒绝人,尤其是一贯对她热心的陆氏夫妇。原谅她只能皮笑肉不笑回应他们的好意,她的伤口真的疼。
叶嘉树一贯没什么走的近的同学回来看她,不过陆奈的一个同学来了。她见过两次,却算不上熟络。只得客气地和这个叫晏清的话唠随意说上两句,然后又被陆奈撵走了。
晏清不满,让他来的是这个家伙,赶他走的也是这个混蛋。陆奈埋汰他道:“你太吵了。”
还不如回去睡觉看书呢。晏清气愤地离开了。
叶嘉树在房间里看着书,直到周一,她才见到她妈妈和宋叔叔。这还是她班上的班主任得知她住院来见她的下午了。班主任只是可惜她出了事要重读高一了。
叶嘉树平淡地安慰老师:“没事的,反正我也没有留级过,挺新鲜的。”
班主任不知道该佩服叶嘉树的好心态,还是该惋惜他培养出来的好苗子要耽误半年时光了。班主任走了之后的下午,叶妈妈和宋诚来了。
叶妈妈心疼地看着叶嘉树,看着她包的全身是纱布,她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只得心疼地问:“疼吗?”
“现在不疼了。”
叶嘉树从容说完,宋诚又愧疚地说:“对不起啊,嘉嘉。我们今天早上才知道你出事了,然后就赶过来。”
“你怎么不告诉妈妈?”叶妈妈落下了泪问她。
“没事,我习惯了自己解决事情。”
叶嘉树无关痛痒地说道,一旁的叶妈妈越发难受了。叶嘉树又连忙劝道:“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我当时出事时不能告诉你,当我可以告诉你时,我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扫你们的兴致。”
宋诚突然笑了下,道:“嘉嘉很善解人意。”他说完,拍了拍叶妈妈的肩,让她别闹了。
一旁的陆奈把此刻笑得云淡风轻的叶嘉树看在眼底,她每一句无关轻重的轻描淡写,都一刀刀刺在他的心上。
他心疼她,也习惯了心疼她。
说来也怪,她从来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隐藏地极好,很少在别人面前流露出半分可怜模样。即使是很小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叶嘉树除了当时流露出的一些胆怯慌张,嗯,就是当初不由分说咬伤他那件事,后来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可怜慌乱来。只是,他就是见不得她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