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我,我去重新拿了药回来。”凤起用衣袖沾了沾叶重琅额头上的汗,又仿佛保证般道:“放心吧,这里谁也靠不住,我不会走的。”
叶重琅似乎被连番折腾的没力气了,虚晃了眸光轻轻阖眼,就算是点头了。
凤起拿了两个药瓶一转身,也没理会姚百灵和青邺,直接几步出门,临到一脚迈出门槛,忽然毫无预兆的一伸手,揪住了轸水一缕披散的长发,扯了就往外走,“来,我们谈谈。”
轸水被揪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着几步倒退,怒然喝道:“放肆!你不过一介凡女,竟敢对神使无……嘶!!”
凤起揪着轸水的长发在手上卷了几卷,几乎贴着他头皮抓紧,直送到面前与她面对面,话一出口咬牙切齿,没有半点儿温柔娇弱,“然后呢?有种你打我啊?我区区一介凡女的性命不值钱,你可以杀我,我就换你这一缕头发,连!根!拔!起!你换么?!”
轸水难以置信看向她,眸中寒意尽是杀气,说是一派尊贵之姿此刻也狼狈不少,毕竟凤起比他矮了一头都多。
“放手!你凡女一命,换不得我半根头发!”
“划算!”凤起一抬手,捉了轸水两根头发,登的一下直接揪掉,慢条斯理呼的一吹,“行了,我死了也值了。”
“你……”轸水气得俊脸如冰,忽然咬牙道:“原来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恶女,只在人前卖弄娇弱,佯装温顺……”
凤起一点头,“你说对了,我就是只在人前卖弄,谁让你不是人呢?”
轸水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突然眼眸一厉,伸手就取凤起的脖颈,可却在还未得手,就疼得连连吸气,不得不放弃了。
世人奉神,那是因为不了解神界,皆以为但凡神界中人,都是有着通天彻地之力的强者,可以挥手翻云覆雨,人命皆如浮云。故而一听说是神使,谁也没有胆量敢起冒犯之心。
但事实上,除了神帝神君神将,凤起还真不怕什么神使,因为……神使下界不论什么缘由都不得伤人,违者五雷轰顶,那是神界铁律。
当然,以轸水那一手能与天命夺人的医术,世人膜拜跪求那都是应该的,可是……她真的认识轸水,轸水这一身高冷气质下的贱骨头,知道的人可能不多。
然而,凤起只知二十多年前,却不知二十多年后。
轸水冰冷看向她的目光,不知充斥了多少痛恨与厌恶,随即含着冷笑道:“你以为凭你能逼得神使就范?呵,就凭你如此无礼,我轸水今日绝不会再有半分援手,你替他惹恼了我,那就是他有眼无珠,偏要移情你这般的女子,死有余辜!”
这就是恐吓,就是报复,可凤起却突然听出了个意料之外的意思,移情?
“你俩真断袖了?”
轸水冷目赫然瞪圆,咬着牙道:“你再说一遍?”
“还是你断了,他不断,他就算移情别恋了?还是他断了,你不断,他现在不断了,你又后悔了?”她这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吧?
而且我现在能确定你真的认识叶重琅!
轸水气得发抖,可凤起骂人一向以不让人接茬为宗旨,骂来骂去你来我往的不算本事,她骂爽了让对方憋回去才算完胜。
“你们……”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姚百灵的声音,她站在门边,错愕看着仿佛撕打在一起的两人,一脸难以置信。
凤起已经顾不得什么姿态了,放着神医不用,让叶重琅一身重伤生生熬过去么?
想着,她一紧手中轸水的头发,继续道:“把药给我,叶重琅的伤是你坚持要治的,如今治人不成反害人,信不信我揪光你这一头头发,让你改修佛道?”
“猖狂!敢以如此妄言要挟神使,你当真活腻……嘶!!”
手起手落,轸水一缕长发飘然落地。
凤起冷着脸,恶狠狠的声音完全与花容月貌不符,“这不是要挟,这叫交换,你是想守着你那几瓶药,还是想留着你这一头长发?”
“放肆!你可知伤了神使,待神将下来追究……”
“行啊行啊行啊,就不知道神将来得快不快?要快的话,我也得尽快揪。”说着,凤起又抬手。
反正她已经找到青邺了,大不了用压箱底的本事打残了轸水,再把药扔给叶重琅,然后带着青邺一走了之,这样看起来是很暴力,但是也很有效。
然而,轸水已经把药瓶掏出来了,恨恨塞到凤起已经举起的手上,“放手。”
可凤起不放,好不容易逮到神医轸水,不榨干点儿那不就是傻么?
她看向一旁姚百灵,“我跟你说,他可是神界的神医,擅长活人不医,千载难逢的机会才逮到一次,你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他治的?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姚百灵还有点儿愣愣的,忽然间就想起了什么,几步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轸水面前,恳求道:“夜公子的眼睛看不见了,恳请神医赐药!”
凤起想说,你其实不用跪下,这家伙从来不懂人情世故的,跪了也没用,而且现在真不用跪,只需要……
“嘶!!”轸水冷吸一声,恨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那仿佛磨着牙床道:“眼盲病源颇多,若非亲自诊治过……嘶!你有完没完?!”
“你不是神医么?刚才已经看了人家那么好几眼,还不知道病源为何,你哪里长得像神医?”
“岂有此……嘶!!”
可凤起这般放肆,姚百灵先看不过去了,她跪在地上仰头道:“苏姑娘这样未免太无礼了,他若当真是神界神使,姑娘不敬神明,那是要遭报应的。”
凤起略微低头,“你平日里敬不敬神明?”
姚百灵重重点头,“那自然是要心存敬畏的。”
“那你之前怎么还被卖到半页山去了呢?”
姚百灵:“……”
轸水气得魂魄都快离体了,气红了一双冷冽眼眸,咬牙道:“你姓苏是么?好,牢记你今日所为,他日……”
“我叫苏雅倩。”
“放手!!”轸水顿时就气疯了,甩了瓶药给姚百灵,“再不放手……”
话没说完,凤起就把手放开了,她不止喜欢欣赏欲要要挟却被人不惧的难堪,更喜欢欣赏欲放狠话却没能说完的憋屈,其实,当年一众老熟人,没栽在她手里的真心不多。
其实……她现在最摸不透的只有叶重琅。
凤起看向捧着药瓶如捧仙丹的姚百灵,提醒了她一句,“粥要糊了。”
“啊!”姚百灵惊叫一声,赶忙去灶台边搅合米粥。
凤起抬脚走向小木屋,忽听轸水突然问道:“你方才说我……擅长活人不医?”
“哦?你也擅长?”凤起回过头来,似惊愕,煞有介事道:“好巧,以前我家街角拐弯那家卖狗皮膏药的,也天天吆喝自己活人不医。”
“你……”
“改天我介绍你去同他聊聊。”凤起说完,怀着一种分外愉悦的心情走向小木屋,至于轸水会不会被她这些话气死……不是神医么,自己吃药呗。
可她这时候才发现,小狐狸竟然睡在院子里了,懒洋洋的躺着,摊着肚皮似在晒太阳,看向她一副俾睨的样子。
凤起一弯腰把小狐狸拎起来,晒什么太阳啊,你还有用呢。
小木屋里很静,青邺仍旧挺拔如竹坐在桌边,直定定的目视前方,据听说瞎子通常耳朵好使,他方才有没有听到外面那番话?有没有会觉得有些熟悉?
凤起走到桌边,又把小狐狸放在桌上,拔开瓷瓶塞子,稍稍倒了些药粉在它伤腿上,轸水的药那可是世间难求,小狐狸这伤,指日可待。
然而,小狐狸轻轻动了一下,乖乖的由着她上药,可看向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愕,再到感动,然后……恼羞成怒般的痛恨。
凤起分外无良的笑了一下,狐狸就是聪明,她就是想试试这药,没有胡椒粉的话才敢给叶重琅用,不然呢?
嗖!小狐狸伸爪子就挠她手里的药瓶,凤起没防备又不敢松手,唰,手背落上了三条爪痕。
“你挠我不要紧,但你若想害他,我就让我这个冬天不太冷。”凤起冰冰凉看着小狐狸,认真且严肃,“最后一次。”
小狐狸俾睨般斜了她一眼,继续在桌上卷成了毛团。
凤起看了看丝丝向外渗血的手背,忽然转手去蹭青邺的手,一旦她的血在青邺身上留下印记……
正文 第43章 情史
突然,青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的抬手挡住了她的手腕。
凤起一转手,几乎就要蹭上他的手腕,可青邺手一翻,直接把她的手推了出去。
“你干什么?!”突然,姚百灵一声大喊,端着一碗米粥跑进屋来,直接用肩膀推开了凤起,警惕道:“你离他远点儿,他不喜欢被外人碰。”
凤起哭笑不得,行行行,我是外人。
她一转身走向了木床,其实她知道,姚百灵对她印象并不好,当时在半页山牢笼里,她虽多关照过姚百灵一些,可之后举手之劳不肯开锁救她们,也让姚百灵对她起了抵触之心。
不急,现在当务之急是叶重琅的伤。
“夜公子,你多少吃点儿吧,一点儿都不吃,对眼睛也没好处的。”
凤起忍着笑,她不是已经把青邺的早饭放桌上了么?省出一碗米粥来,叶重琅总是要吃饭的。
然而,她惦记着叶重琅得吃饭,竟然也有人惦记着,只见轸水大步进屋,如一道紫风卷过,咚的将一只盛满米粥的破碗放在了床边,紧接着又卷出去了。
而且还很贴心,破碗里面有只断了柄的瓷勺。
这真是断了袖的交情吧?骚年你男女通吃啊,自豪不?
“我不认识他。”叶重琅竟还没昏过去,闭着眼气若游丝辩解了一句。
凤起眨了眨眼,她又没把心里碎碎念说出来,你怎知我在编排你俩的关系?
“这药我方才已经试过了,确是良药不假……”
“我与神界素无往来,不便欠下恩情。”
这还真是孤竹一脉相承的倔,可是,没听说孤竹与神界有什么嫌隙?
“你若不想欠便不欠,药是我讨来的,我欠就是了。”她貌似已经欠了轸水一条命了。
凤起拔开药瓶塞子,将药粉小心翼翼撒在那些伤口上,轸水的药确实神奇,药粉撒在伤口当即就止血,眼见着伤口周围泛红都变淡了,而叶重琅的喘息也渐渐不再那么艰难,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止痛是轸水最擅长的,他能让人剁了脑袋都不觉得疼。
然后,叶重琅就睡过去了,再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这一身重伤于他而言确实有性命之忧了。
凤起等了一会儿,确定叶重琅真的睡着了,再看青邺仍旧端坐在桌边,也不知道米粥喝了没有,姚百灵正在院子里洗碗。
可她转身刚走了几步,姚百灵就放下碗,匆匆冲回了屋里。
“那个……苏姑娘,你们打算休息到几时?难不成是打算在这过夜么?”
凤起活了这么多年,被人喊打喊杀,被人污蔑咒骂,还没被人这样驱赶过。
她眼眸微寒,却显不出什么冷意,“叶重琅伤势太重,恐怕这几日都无法起身赶路。”
姚百灵一听有点儿急了,“那怎么行?这屋里小,也就一张床,夜公子眼睛不好,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凤起气不打一处来,青邺只是瞎了眼,可一身修为还在,你就算给他牵根绳子,他都能给你睡出最标准的姿态!
轸水一步迈进门,靠在了门边,眉眼含霜,“我就曾说过,凡人,还是莫要施以援手得好,只记私心不记恩,呵,我那些药倒不如丢了喂狗。”
姚百灵一下子愣住了,她方才看到他们在院子中撕打,还以为两人是有仇的,而如今神医竟也帮着他们说话,她似乎……真是只记私心不记恩了?
可她也一肚子委屈道:“神医莫怪,只不过……夜公子也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我怕他身体吃不消才……”
凤起突然问道:“你们在哪儿碰上的?”
“就在镇子里。”姚百灵也不再隐瞒什么,坦白了道,“我其实也不打算再回家了,当时镇子里闹哄哄的,都说什么魔将现世了,我只想趁乱回家拿些衣物……”
轸水冷笑一声,“呵,无知的凡人,魔界早就覆灭了,哪儿来的魔将?”
凤起看向轸水,你面前就有两个。
“然后呢?”
姚百灵看了看轸水,点头道:“嗯,镇子里的人也这么说的,然后我拿了东西跑出来的时候,把夜公子撞倒了,才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然后……我说要送他回家,他说他也没有家,只想寻个清净的地方,我们就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凤起点了点头,堂堂魔将青邺能被个寻常凡人女子撞倒,据她所知,青邺没有碰瓷的爱好,那估计就是被魔界覆灭的消息给惊着了。
她当初刚夺舍重生的时候,也曾被魔界覆灭的消息震惊到了,而当年青邺被封印的时候,神魔大战刚刚开打,神界节节败退,魔界趁胜追击,完全没有会覆灭的预兆。
时隔二十多年从封印中解脱,眼睛看不见了,魔界也覆灭了,孤苦伶仃仿佛一根独苗似的心情……青邺啊,别说我不够意思,后面那个叶重琅是睡是醒的我不敢铤而走险,你且先郁闷着吧,我再想想办法。
而就这么短短片刻功夫,只听后方叶重琅的呼吸陡然一重,醒了。
看吧,多说半句就有可能被这变异听到,还是不说为妙。
“喝点儿粥么?正好还热着呢。”凤起轻声问道。
叶重琅紧蹙着眉眼似睡似醒的不安稳,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去,“头痛……”
哦,你这是才想起来你脑袋后面还有个包啊?
…………
当天夜里,叶重琅自然是不可能起身赶路的。
姚百灵在小木屋另一边用板凳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小床,可青邺说什么也不肯睡下,只直定定的坐着,也不知道心里到底郁闷了多少事。
凤起则索性守在了叶重琅床边,当然,姚百灵也没有放松警惕,她守在了青邺身边。
而轸水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走,虽没跟众人挤小木屋,却交代了一声,如果叶重琅有什么异状就喊他,此刻应是在院子里喝西北风。
小狐狸一直睡在桌子上,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青邺的一顿饭,青邺也没提起什么胃口来开动。
然而,如何照料一个重伤之人,凤起完全没经验,就连当年叶代依被打了三道碎魂鞭趴床不起的时候,她也是只在旁边哈哈大笑幸灾乐祸了一番,然后抬脚就走,半年没去找叶代依玩儿而已。
要不然……给轸水一个机会?万一真断了袖呢?
凤起悄无声息出门,果不其然,轸水就在院子里站着,那一身紫衣衬着夜幕,说是尊贵,但也显得清冷有余,孤傲更甚。
“他伤势可有反复?”轸水背着身问道。
“不懂。”凤起答得坦诚。
“可有低热或高热持续?”
“摸不出来。”
轸水随着问话又渐渐压上了一口气,微微咬牙道:“那他总共醒过几次,你总还记得?”
凤起干脆利落,“他醒时也闭着眼,时睡时醒的,我数着他醒了几次干嘛?”
“你……”轸水终于被她气转过身来,咬牙切齿道:“那要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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