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之间,流脓的黑血飘散在山泽之间,黑油即将沾染大地。他却不疾不徐,将那欲化形逃脱的黑色烟雾控制在小竹林中。这虫的真身幻化作形态各异的怪兽,却被震动的大剑所吞噬。大剑中的竹子如同盘剥鲜美肉质的刽子手,将那怪物吸入其中。山火熄灭,年轻人挥挥手,鬼啸忽止,山林落入一片冷寂的安宁之中。
“蛊母?”胡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这里几乎是淮夷最东之处,应是妖魔最终的巢穴了。
第122章 上古之皇
冤魂散去、歌声杳然难寻。年轻人笑着看向玄言:“你知道该怎么做。”玄言抽气沾满溪水的大剑,剑上蹇珠的躁动几已无法控,这带着毒液的利剑仿佛见到了昔日旧主,不敢被锁于剑中。胡射看看双方,直接插入局中:“难道你真的是…上神伏羲氏?”在众神心中,女娲已经是固化的印象,她几乎从未降临于太极宫,众神亦没有涉足女娲宫觐见女神的资格,甚至他们对于女娲宫的位置、形象皆一无所知。在女神仅有几次降临于神宫之中,众神同她之间与其说是敬畏、不如说是隔膜。这至高无上的女神容色冷淡,眉眼之间带着天下服从的倦怠,即便是对于天道所遴选的神灵亦无过多的感情。
“人间在变、天道在变,唯有至高神是亘古不变。”屯宫的肇始曾经这样说。他既是一位横跨数个时代的大神,其血肉身体早已经与世间连接在一起,因而受到众神的尊敬。在众神眼中,他亦如半父一般具有相当的权威。“从小臣在此之时,女娲已是至高无上之人,在过去的岁月中,无人敢违背天道所恒定的规则。”女娲同天道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但是对于众神来说,一度认为,天道只是女神手中的工具——直到这场灾难到来,好像一切都脱离了正常的轨迹。
胡射心中对那位从不曾相见的伏羲氏极其陌生,他已化作一个远古的符号,自神话时代起,他如同一片波澜,击不起半分水花了。即便如此,当玄言欲寻找这位先古帝王之时,庶人心中应该勾勒出的概念是,一位同女娲分庭抗礼的伟大帝王,他当有凌人的气势与看透世事的锐利双眼,而非面前这个…看似有些悠然的年轻人。
胡射咧开唇笑眼迷蒙:“小臣不恕,长久以来便有好胜之心,不知您可否降临赐教。”背上麻烦的小姬被无情的扔到玄言身旁,灵气微弱的细剑被封存,林间竹叶却忽然垂直立于空中,仿若细剑般的银色利刃卷成万叶向着年轻人攻击而去,细密的阵尖促寒,年轻人无声的叹息,尽现一种女娲般的倦怠,从这年轻的声音中发出却显得有几分怪异。被灵气附着的银针如同蜂巢一般卷入年轻人,他手中的竹轻轻的挑动起来,将那针流的旋涡引向了溪流之中,这尚且在冰面下流动着暗涌的温暖泉水立刻因为竹叶的堵塞而凝结成通天的冰凌。他一根一根敲断那冰凌,翠绿的竹叶又随着冬日的流转向着春日而行了。
胡射的手指暗自动动,玄言先一步上前制止了他:“不要耗费气力,你的剑气本已经微弱至极了。”他淡淡颔首,却并未对年轻人的身份加以斧正:“你想要它。”他指了指大剑中蠢蠢欲动的蹇珠,四目相接之间便是静躁想对之时,玄言的蓝色眸子静静直视着年轻人,他有一双熟悉的美丽眼睛,带着些赤红的黑色,被濡湿在竹林中的冰露下,有一种看不清黑白的朦胧美感。然而他对于玄言的审视并无急躁之意,反而在等着对方先行开口。
以柔制刚,太极之道。胡射方才审视起他,他有纵烧山林的火,也有绵柔东引的水:“这么说,您便是…嗯、伏羲氏上皇?”
“哎呀呀…”他眯着眼睛笑笑,既未肯定亦未曾否认。胡射拿不住这人的态度,却看了看更东之处,这里已经接近淮夷的东端,一路斩杀蚩尤的望族至此,却已经到了尽头了。他望着玄言,希望从对方沉蓝色的眼眸中得到更多的答案。玄言将大剑插入丛土之中,轻轻绕着步子。他立刻顿住,随即开启了剑身,一片暧昧的紫色波光立刻照亮了这墨色的天空,胡射皱着眉,在这猛兽的咆哮声中高呼:“莫放它出来!”玄言淡淡一笑,将蹇珠收回掌心,大剑上黑色的脉络迅速退去,像是被从蛭虫口中抽身而出的病人。胡射迅速走向前来,双眸紧紧盯着玄言的掌心。蹇珠这种神秘的异物一向为天宫所不知,他的确很有兴趣。然而他的指尖刚刚碰上玄言的皮肤,对方便轻快的避开了。
“它是个魔物,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控制住。”玄言轻轻道,似笑非笑的转向年轻人:“遂,你能够控制住它么?”胡射对于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气氛颇为不解,蹇珠虽然见主而鸣,却不能够如此轻易的做出判定。
“恕小臣直言。”胡射笑眯眯的挡在前头:“无论轩辕氏重生多少次,对于众神始终是未解之谜,如若您真的是至高皇,请您立即回到神宫之中。此刻神宫正遭受劫难,天道不振、蚩尤再生、女神被劫。至于这蹇珠,至神宫之后自有判断。”
年轻人的面容上闪出一点怜悯的光,他的眼尾总是若有似无的带着勾,倒像是对一切不甚在意:“随意、随意——”他摇摇晃晃的拿着细竹,对着那被摧枯殆尽的断河跑进竹子去。
玄言亦不论胡射的面色,在他的身后微微松开手指:“拿去吧。”那冲天而上的蹇珠如同开闸猛兽,将这积存千年的怨气晦气释放而出,竟较蚩尤的力量更为强大。胡射跺了跺脚,面目冷峻的剜了玄言一眼:“太过任意了!魔珠一出尽带世间邪恶,你——”
玄言的双眼却一动不动的盯着年轻人,他似乎在轻轻哼着小调,声音神秘冷涩,仍旧是手中那随意取诸天地的细竹,犹如奇异般的在天空钻开一个黑色的洞口,蹇珠暴走的黑色神力开始在天空肆意而出之时,黑洞像是一阵风口,将嚎叫的蹇珠牢牢的控制在其中。“啊呀呀…”他笑着惊叹,虽然声音平静无波一般:“那么…就这般吧。”翠色的竹直直刺入黑洞的心脏,如同玻片碎裂的声音一般、如同白鸷哀鸣一般,碎落的晶体垂而落下,蹇珠如同一朵乖巧幼稚的落花,轻轻的飘落进他的手中。
胡射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跪倒在地,神色坚毅:“恕小臣失礼,这样掌控蹇珠的力量,不会错,您一定是伏羲氏!”在远古时代,蹇为噩运的集合,将人的怨念与邪念集合成众神辖区的一种,而只有伏羲同女娲的力量能够加以操控。玄言哼笑一声,略略带笑挑眉:“哦?是伏羲氏上皇。这样说,是您将我从混沌界召唤而出?”“轩辕氏”拉长了笑容,摇晃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嗯…先贵公子轩辕,汝被蚩尤戕害以致万千之年,现感念汝之精魂不灭、又以先王少昊之精魂铸剑而成,从今日后、为汝之战场。”
胡射看着那依旧晕倒在玄言怀中的小姬,油然叹息一声:“不论如何,请您归于天宫之中,众神如今散落各处,而天道并无任何昭示。”
“伏羲氏”沉默半刻,泛红的桃花眼却很是冷淡沉肃,仿若是一种告诫:“不必再期盼伏羲同女娲的管制了,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他们已非必须的存在。”
“然…”
“归去吧!”“伏羲氏”双目如炬:“无论是神与人,都需要自己去思考来竖立新的权威。首先,你应该去寻找更南的力量。”他似乎已无兴趣同胡射周旋,只是指着玄言道:“作为天慧之子的你,能够沉睡在这个时代,是天选的使命。天赋予你任何自有选择的权力,那所有的果亦要由你承担!”
胡射还想追上他的身影,然而“伏羲氏”依旧如同风来一般转身欲归。胡射心中亦有些焦躁:“伏羲氏上皇!请您留下!”
“伏羲氏…上皇?”忽如其来的女声显得格格不入,“伏羲氏”听到那声音,刚欲转身而去,却被忽然冲出的艳丽衣裳一个巴掌拍了下来:“你是…伏羲氏?”“伏羲氏”手中的清脆的竹子飘啊飘,被冲出来的少女残暴的踩成几截。少女滴水般的笑意皮肉不惊的贴在他的面上:“哦?原来您就是伏羲氏啊。”
玄言望着面前的容颜,听着那仍旧带着些轻佻娇媚的笑声,竟像是从梦中刚刚醒来一样。就在走入淮夷东端之前,他从疼痛中醒来,虽然对于他是些微的痛意,然而那少女一定满身伤痕。他信任她的聪慧与狡诈,更尊重她的自尊,遂才会半途分别。然而现在…他们终究又回到了原点。
少女的身体整个人都压在了“伏羲氏”的身上,两个人皆是纤细娇媚的面容,少女邪气的在对方身上搔瘙打打,被从后面搂着腰便抱了起来。她身姿细长,在玄言面前却似雏猫般娇小,胡射看了不禁喟然吃惊,这二人形容神秘,肢体间亲昵无比。
玄言将少女立好,将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扫的干净,他拍了拍少女蓬松的发,依旧无比柔软,她的身上有很多伤痕,在水汽的浸湿下带着些血色,但是大体看起来是健康的。□□在外的白皙肌肤同朱紫的巫衣相配,并没有损伤太多姜氏巫女美丽的神采。
“女人真是麻烦…这样说,您便是姜岐首巫女。就算是您的挚友,也不能对伏羲上皇不敬…”
“伏羲上皇?”姜岐孩子般的笑笑,那眨的出奇晶亮的眼睛好不掩盖对几个男人的嘲讽:“原来伏羲上皇是我姜岐的兄长呢!你说是吗?尚!”
“伏羲氏”亦眨了眨眼,那含笑一目,真是像极了姜氏的面泛桃花。
第123章 百足之虫
竹声飒飒而动,胡射的眼凌厉的挑起,周身的神气亦在不断积聚:“耍弄神灵、当真妄为!”
年轻人拍拍身上的水渍,如同一幅泼墨古画凝在沉闷的绿意之中,然却施施然一笑:“小子从未直言吾为‘伏羲氏’,只是您一位自以为是,您的大罪真是愧不敢当啊!”
这人也很是奸猾,玄言喟叹哂然:“不愧是姜氏之人,心思狡诈又舌灿莲花。”
胡射咧开唇齿一笑,神气骤然收起,笑意越发渗入眼中,却收回了细剑。依他的性格,这个年轻人奸诈的十分可爱:“如此说来,这山中的魂亦都并非你引火烧山所杀了?”
姜尚懒懒的叹息一声:“谁说呢。淮夷之人倒是跑的快,此山在我来时已空了大半,”
姜岐戏谑无比,指尖向着青年的眉心一指:“此人是姜氏最麻烦的人物,是恶鬼投生!一个人却长着一百颗心,弯弯绕绕猜不清真假,亏得碰上他了!尚,你这诡骗先生,如今竟是碰到这儿!”她许久未见到家族之人,便起了性子,心头恶意丛生,望着年轻人那依旧漂亮的脸蛋儿,随手抓了些泥土恶意将他污染一般。这年轻人肌肤美丽,双颊被泥土污染,却依旧笑得好脾气,像是骄纵幼妹一般,只是浅笑拭了去,眼睛却极为轻巧的转着圈儿:“姜妹顽皮,不知你危机将至。”
姜岐身体一僵,气鼓鼓的盯着面前戏谑的兄长。竹林中慢慢踱步而出的身影修长纤细,他眉目淡雅,见到众人只是沉默施礼。他的眼睛同玄言四目相交,一种诡异的气氛却在无限蔓延。姜岐在二人中间,一时间却也无法释然,然而她心中有些难解的纷乱,更是在看到那少女之后大吵大嚷,花朵般的五官更是搅在一起:“这边是那碤玺口中的另一个女人?一个花脸儿毛丫头?”她倒像是刻意忽略两个男人之间怪异的气氛,看着那晕倒在一旁昏厥的小姬女。然而下一刻这祸水东引的小女子便笑不出来,那孩子衣衫上的纹路如此清晰,虽然形制略有不同,她眼看着将近二十年却不会认错:“是姜氏巫女之衣!”
“这孩子是姜氏之人!”
姜尚挑着细细的竹,若有似无的抬了抬眼,只是他的眸光一向散着,便不晓得望向何处:“她身上神气暴走且极不稳定,你们最好监视起来,否则迟早会成祸患。”玄言暗暗的偏了偏脸颊:“风后的后人对待先辈也如此不敬吗。”风亚子始终直视着他,淡蓝色的眼中隐藏着惊涛骇浪,却依旧以柔软的凝视展现出来,这让玄言想到了他生前的那位旧识,他的祖先风后同样有这样一双淡色眼眸,只是却矛盾的混合着坚定与迷茫。他看着他,恰恰像是对着一个后人的影子,有些生疏的陌生感。
风亚子却并不畏惧,嘴唇平直的吐出淡语:“一个被曾经抛弃的人不该出现在此,扰乱了一切的平静,和那些蔓延的复仇,那是您与蚩尤的往事,却令所有人陷入绝望之中,还有…她。”
玄言眉目间有些枭然的意味:“是被风氏流放了罢…”
风亚子的唇紧紧抿住,手中却不禁握紧拳头:“您已经被家族流放千年,算来小臣刚刚开始而已。”
二人之间硝烟味浓厚,姜岐偷着眼睛半半瞄过,又想着那夜风亚子在黑暗中的眼睛,只是愣愣的看着面前失力晕倒的小神女。一时间气氛又诡谲起来,算起来这三个人同在一处是第二次,却充满了紧张如同弦乐崩满将出的窒息沉闷。倒是胡射长长的叹息一声:“女人…”他对着那悠闲垂钓的青年极为兴趣,便悠悠探身:“即便姜氏是女神之后,于你而言,这种力量也太过惊人。”他将手中的细剑直插入短溪之中,只是看不清姜尚的背影,只能看到年轻人宛若怜惜的托起手中的一叶翠竹叶,将那浑浊的溪水放置在剑柄之上。纯净的剑身仿若美人香肤,被一滴浑浊的珠水所滋润着。从那小小水珠由上而下的滑过剑身,虚弱的剑灵如同被焕发生机一般,显现出莹莹乳白色。姜岐被那渐渐耀目的光刺的眼睛睁不开一般,她想了想,抱起了怀中的孩子,看着姜尚纤细的指尖所焕发出的奇异魔术。胡射的剑却不同于这个懒散的男人,他细致优雅如同薄削的钺或是贝,又像是冰裂愈合般完美无缺。
水滴被短溪所冲走,污染了整个胡海。胡射耸耸肩,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力量的失衡已经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便是众神的力量亦不能够轻易再生。”姜岐听到了这男人皮囊下的诘问,她从天宫而来,更懂得众神心中的症结,一旦天地大乱,众神的力量亦便开始孱弱,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如同从前一般自由的操纵大地之上的各种力量。
胡射取出水中的剑,依旧将它扛在肩头之上,只是眯着半边眼睛打量面前的年轻人:“汝虽为姜氏之后、亦是女娲之后,若无神灵诏谕,该不会出现于此。”姜岐在一旁却也不安静了,那笑容如同雾中之花,连自己亦不甚分明:“您真是小看姜氏,若他们欲欺人,即便神灵亦不得而知。尚,我来问你,你究竟是何人。”
姜尚回过头,分明摸了摸美丽的眼睛:“你若说我是伏羲氏,我便承了此名。唔…蚩尤已经转生多次,若是伏羲上神转身多次,此亦有可能。或者吾为乾帝,对尔等小辈指点迷津,亦无不可呐!”姜岐晓得他这位兄长满口虚言的态度,这一片云山雾罩,却更是猜不出所以。她拿着眼睛看了看玄言同风亚子,这两个互瞪的男人倒是出奇一致得走上前来。玄言挡在她的面前,沉蓝的眸子盯着姜尚:“南方会有助力所在吗?”姜尚的眼睛转的灵动,同他的妹妹一般惑人:“信或不信,是你们的选择。然而您是轩辕黄帝的后人,是姬姜二氏之子,自然能够冲破重重迷雾去寻找可用的力量。”他随手扔掉细嫩的竹,黑色的眼直视着风亚子:“风夷亦被大乱所波及,请您自行选择吧。”姜岐望着这漂泊不定的兄长,却知道他又要去流浪四方,她心中满是留恋,却不知从何说起,连声音都是涩涩的:“一直以来姜氏死亡无数的辛密,我想…”姜岐的声音淡淡,然而却像是这年轻女子心中的阴霾一般沉凝下方。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徘徊,只因她想到了为此而亡的族人们。姜尚始终很是沉静,那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