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会。” 炩焱愣着双眼,身上如同被冷水所浇灌一般静止,正缝肃慎刚欲入内,听到这荒谬不言不禁严正斥责:“您在逃脱罪责!乾帝的规则是天道的周天之一,天道是世间固定的法则,即便是蚩尤,难道不曾被它缜密吗!”
碤玺的口中懒懒的咬着一株仙草,金褐色的眼瞳在暧昧的影下似流光般微微一笑:“既如此,为何蚩尤能够重生?”
肃慎哑口无言,然而终究忍不住心中疑惑,随即厉声看着一旁的仓颉:“苍帝大人,自乾坤二王消失已经数十年,为何您在最初识破蚩尤身份之时选择了沉默!被天道选择的正神竟然是灭世魔王,这多么愚蠢,众神竟然被这样的谎言蒙骗百年!”
他的思绪忽然被剑戟声打断,在无人能够解释这一切之时,却是碤玺抱臂一哂:“肃慎大人,若是这场大战之前,忽有一位天神跳出对您说,凌驾在乾帝、坤后、女娲,乃至于天道之上,甚至有这样一个恶魔,他被女神所镇压,既带着复仇的渴望,又同时有着毁灭性的力量,难道会有任何神灵相信?最重要的是,现行的一切皆开始崩溃,而女神呢?众神甚至不能确定女神的心思,她就同一个缥缈的梦,甚至不如乾坤二王来的更加真切。神是人类的幻梦,女神何尝不是吾等之幻梦?若在迹象最初发端之时便将此公布天下,那么种种恩怨要被牵出,神将并非战无不胜的神话,而对方心思不清,却提前触怒了这尊野兽,那么那个首先发出讯号的人就会成为蚩尤的靶子…”
炩焱的嘴唇苍白的颤抖着,却抓住了最核心的想法:“如此说,只是因为汝之懦弱与惧怕?怎可以好不愧疚的推脱职责?”
碤玺垂下眼眸,不知是哭是笑:“众神亦曾是肉体凡胎,若无脆弱之处,乾坤二王又怎会被小小的阴谋所击败呢?”他抬起头,眸中却丝毫无任何愧疚:“玄鸟之谕到来时,圣谕未曾讲完便被无情诛杀。他如今是震雷宫的正神,而同为八正宫的阳神,自然也会被作为怀疑的对象。那双眼睛啊…只要被盯住一般就不想忘记。就如同人间那些争夺王位的皇子一般,他会收起野心,将吾抹杀于世。而碤玺…只想隐去所有的猜念,做一个诸人口中的隐身人,您看,这并非违反神格吧?”
炩焱彻底的感到失望了,她感到自己所有的信仰在崩塌,那是乾帝尚在时,她曾在他的身上看到旧时的影子。她本是古国的一位王姬,那是个遥远的异族,却尊崇神灵而得以繁衍生息。这其中虽少不得征战,然而他们诛杀暴烈,却都得到了终身的额庇佑。炩焱毫不怀疑,神的秩序是最完美的。在死亡后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当她成为神灵的初时,便对众神所创造的一切毫无理由的信服。
难道这并非天道所赋予的真理吗?难道众神不应该为此而信守职责吗?
“您必定有所思,怎会有碤玺这般之神。”他张开口笑了笑,还是些少年的模样,“吾等诸神已相识千百年,然而可笑的是,至这场摧枯拉朽的大战后,方才刚刚懂得彼此之间曾经是和模样。
碤玺同您不同,格外珍惜命之可贵,毕竟,神灵的戒条中无有为天宫而拼尽全力吧?然,碤玺真心敬佩您的执着,因而才会在最后告知一切。”
他又是欲张张唇,随即却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姜岐嘻然笑笑,似乎并不因此感到气愤僵持:“他必定欲言,蚩尤若非率先发难,那么他亦不会最终印证自己所想,看来直到最后一刻,碤玺大人尚不能确定许多。”
碤玺笑笑:“你这小姬…为了身上那巫女的血,甚至不惜深入虎穴,这条命也只是捡出来的,怕了你们这种人。”
姜岐勾勾唇,眼中半明半寐的藏着些阴霾:“因为吾同你一样,靠着那人的几句耳语,又因被卷入这些混乱是非,甚至直到看到蚩尤那一瞬间才明白所有的阴谋。所有的一切都是冒险,可惜让我侥幸活了下来!”
第117章 禁咒牢笼
天空一阵闷哼声,升盈宫之中各有所思的数人几相对视。风亚子随即迎着风口,望见那些狼狈不堪的女仙们在墨色的身影旁连连颤抖。
“是墨龙。”黑色的墨龙如同神界大战后遗留的一个庞然大物,纤弱的女仙们对它感到惧怕,活生生看着那白骨上的巨大物种如同不动的山峰堆在震雷宫前。那所几乎无人打扰的宫殿,正如同蚩尤离去之前一般,封印者万千年前哀鸣的声音。
姜岐擦掉唇边的血雨,挥手扑开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不由得看着风亚子皱了皱眉:“蚩尤将龙留下果真大胆,直如同向众神示威。”
风亚子淡淡偏首,似有若无的捕捉着那丝疑虑:“女神忽然发难,即便如他,料想不能够全身而退。现在,他到底追着女神去了何处…”
姜岐望着那双淡蓝色的眼,心中不禁悲哀的想到,那曾经纯洁而毫无杂质的、如同九夷海洋之蓝的双眼也染上了复杂的色彩。她不禁为风亚子亦感到悲哀,既为部族所驱逐,又为女神所抛弃,曾经高贵的神官之职,却成了虚无缥缈的笑话。若他坚持去解决女神,同那个强大的蚩尤所对抗呢?姜岐不敢想象。
她凝住眸子,坚定的摇摇头。
风亚子轻轻一笑,似乎那带着阴霾的面色从未出现一般:“或…此为破茧之择。既无神灵、亦无天下,我们恰可以去寻找第二个世界,如同我们的祖先一般。”不是在东夷抑或周邦,他的心中亦曾经为那个玩笑般的亲吻而感到一丝涟漪,她虽然并非善类,却也并非恶徒,在他眼中,她恰恰正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孩子。如果两个人相依为伴…
姜岐还未来得及张口,却被一声沉默厚重的杖声惊醒,二人皆从自己的梦中醒来,竟仿佛被什么惊了一般。炩焱亦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而众神见到这白发苍苍垂地的暮年老人,竟如同山石镇压人心。木杖连击三下,仿若神宫中的黄钟大吕之音,一时间竟如同天地震慑、虫鸟乱飞。
炩焱看到这周身白色的老人,竟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半倒在地上:“肇始大人,穆然归来矣!”身后苍然整肃的男男女女皆周身而至,炩焱望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那如火的双目重新绽放了一丝光亮:“众神既至,炩焱亦终于不辱使命!”
整个宫中似乎瞬间静默下来,炩焱在众人的观望之中原原本本的道出十五,白发垂暮的老人睁开双眼,那沉淀岁月的双眸忽然转向了处在谈话外的两人。姜岐的身上聚焦了太多双眼,炩焱望着她的却很是狂热:“肇始大人,玄鸟最后未曾吐出的神谕,却在王政之鼎上给出了提示。这个孩子既是女神的后代,同样有着与之相对的力量。炩焱自知无论是己身抑或飞廉大姬,并无掌管神宫的才能,若是姜岐,定可以祭拜蚩尤,如同千年前的女神与姬姜二王一般,将蚩尤杀死!”
方才归宫的巽风宫大姬飞廉微微一笑,她的发是淡金,便如同那笑意一般温柔,然而这位大姬却并未反驳炩焱隐藏的轻视,只是将眼睛对准了姜岐。
姜岐感到了那名为肇始的老人身上具有某种强大的生气,他的手中持着被翠绿色木叶所笼罩的木杖,那木杖如同春日的句芒之神一般,正散发着与苍老年纪不相符的勃勃生机。他望着姜岐,如同祖父般沉如山:“姜氏巫女。”
姜岐欲率先发问,风亚子却垂首挡在身前:“屯宫大人,她不过是人间的小小姬女,如何能担当此等重任,便让风亚子将此女带走,至若身后之事,亦非吾等所能掌控。”
屯宫主神。
姜岐的心被这几字吸引。升盈宫中的男男女女虽然都或多或少的隐藏着神力,然而却只有这老人在静默中庄严发问,她心中方才了然,原来此神便是那位传说中的主神——屯宫主神。屯为万物之始,在人类的祭祀之中,这是个不知姓名面貌的神灵。在罪神的传说中,这位神灵自许久便如同众神的祖先般恒立于天界,即便是乾坤二王,亦如同他的子女一般。
风亚子却挺直了身躯,将神官的威严释发淋漓:“女神尚在危劣之中,姜岐难当大局。神宫之中尚有玄鸟所命定的乾坤二王,何必舍近求远?”
肇始沉沉发声,自是如同父亲般振聋发聩:“姜氏小姬二毁女娲神宫,已是大罪。尔为神官,难道亦要多次包庇于她?”
风亚子抬了抬眼睛,淡淡颔首:“她亦曾救过升盈宫,神宫之毁是那位轩辕氏王子的罪过。他从过去凝留在此,心中充满杀戮神灵的仇恨,亦对人类无心,姜岐不过小小女子,既被此人挟持诱惑,亦无可谤议。”
肇始黝黑的眼如同天幕,凝结住智慧,却令时下年轻的孩子们无法参透。他却忽然调转话题,若有似无的向着一旁的仓颉追问:“您在等那位王子吗?”
苍帝淡唇轻启:“千万年前,风后几乎倾尽一生方才令王子之魂凝留在大地之上,而少昊殿下亦将祖先血精留在大剑之中,近千年来,蚩尤非重生一次,然而殿下仅有一次获得生命,星盘已沉睡太久,这是星的启示,而非仓颉之启示。”
男人微微向着众神颔首,亦随之消失不见。姜岐一片云里雾中,却感到风亚子那紧绷的血液。木杖在神宫中敲出神音,一声一声、由绵长到震慑。她心中感到了一阵强大的威慑,随即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上的颈环,那是萤的灵魂在颤动着,这追求安宁的灵魂,此刻感到敬畏。
玄月之刃浮在二人周身,风亚子的眼角微微渗出寒意:“肇始大人,神官无需受到众神的威慑!”
姜岐亦感到时局不可挽回,之听子宴那许久未闻的嬉笑声忽然响起,笑得一阵瓮气,倒像是在两边儿都讨好着,他倒像是忽然从众神之中钻了出来,对着肇始笑,倒是脸都僵了:“肇始大人,此刻蚩尤已追逐女神而去,我等怎可互相猜忌。只此小姬性子反复,不过是年轻。”这娃娃脸的爱笑青年像是山果一般滚了过来,对着姜岐一阵挤眉弄眼:“二位,如今众神皆将归于天宫,即便二位仙力非凡,然而莫做以卵击石之为。”
风亚子倒是极有礼垂首,然而却越发不通人情:“多谢子宴大人,风亚子已脱了牢笼,亦不曾希望她复进入另一个牢笼。”
子宴的脸气得歪歪,更是两边讨好着,渐渐的也不支起来。
碤玺忽然便生出笑意,这年轻人心思深沉,做此姿态却令人意外。他似笑非笑的靠在一旁望着面前少女:“那王子既已存于世间,身旁却有小姬相伴,然人间纷乱,他亦受到牵连。若你同神官下界,亦只是卷入其中,早早将毁。神宫尚能保汝之周全,若汝之命过早葬送,姜氏将会有更多年轻孩子遭受弑杀之戮。姜岐是聪明孩子,该懂得如何抉择。”
姜岐心中闪过万千景象,又望着众神施加的刀光,只是忽然妩然眨眼:“妾不过玩笑,众神之威乃妾所不及,既炩焱大人有意令我成为坤后,此等诱惑,姜岐怎可错失?风哥哥,你亦会陪在姜岐身边吧。”
风亚子被她眨着眼睛,一阵哭笑不得,他晓得这女孩子心思诡诈,偶有令人诧异之为,然而她却只是笑得美,竟是令他无法动作。他自是叹息一声:“这可真是…”
炩焱自是并未多想,随即半跪下身,望着比自己低矮许多的少女,又看着这被摧毁大半的神宫,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她的眼中含着虔诚、抑或是对于乾帝所遗留秩序的恳切:“坤后大人,您是玄鸟所选择的真正主人,无论如何,炩焱终于未曾令先代乾帝失望。”
姜岐同风亚子并未被隔绝起来,他们如同半个世外之人一般被再次供养于升盈宫。这神宫的一切令姜岐感到陌生、亦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不同于蚩尤大战之前零星在此的神灵,神宫之中忽然变得往来众多,守护在大地上的神灵们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
肃慎望着升盈宫中凝望的少女,不由得对自己的老友多加责难:“亚子,这个女人为你带来了太大的灾难,你失去了昔日的衡重与理智!你令人陌生!”
“无论是神仙人鬼,总有藏在自己心中的一角。”
肃慎望着那漫不经心的面容,更是感到一阵怒意,然而同蚩尤的斗争令他的左臂折断,剧烈的疼痛席卷了整个身体。风亚子叹息一声,缓缓的将气注入到对方那不定的身体之中,肃慎无法看清好友低垂的眸子,他更不明白,为何风亚子忽然开始变得陌生。他曾是个称职的神官,亦是称职的女娲后人。
“你不会懂得。”肃慎望着那柔和的侧颜,心中不由感叹,他的确不懂,姜岐这个女孩子,着实太过危险了。
第118章 天命之王
姜岐仿佛有一种新奇的感觉,无论身在何处,她总若异乡之人,就如同现下,升盈宫中隔开一道巨大的天幕,而天幕外的众神却也忙着争执不休。而姜岐这个名义上被方才推上神坛的“坤后”却并无任何越俎代庖的权力。
“尔等难道对吾之信念有所怀疑?” 炩焱挣脱了正在助其疗伤驱邪的女仙,倔强的面容上是满满的怒意:“炩焱绝不会忘记乾帝所创立的信念!帝后消失已经数十年,我将那些男男女女带入这里,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天启。姜岐被蚩尤与叛神追杀在先,又得到了王政之鼎与神树的启示。她既是女娲后人,又同样是初代炎皇的后人,玄鸟一直追随她的步伐,难道这不是一种给我们的指引吗?”
男男女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姜岐竖起耳朵,硬是凑向那混杂的远方。若她没猜错,诸神是在将她的命当做俎上之鱼加以处决呢。
“身为社神,我等本不应多言。”是个冷静严肃的男声,似乎亦不带着些许感情:“然而玄鸟神谕之中,分明亦提及太极宫八正神,如今您与巽风宫的飞廉大人皆在,若是您二人中的任何一人登顶,吾等想必不会犹疑。蚩尤已经同众神正式宣战,一个年轻的巫女,心智不全、又有弑神德行,怎能令众神臣服。况且吾等千百年掌管社火,震慑人间,皆因尊崇神灵,然而身为神母的坤后若有不敬神灵之嫌,怎能震慑人类?”
炩焱方未回声,却有一个高傲的女声冷笑:“同人宫主神虽然号称社神而不过问王政更迭之事,然而却曾对先代坤后有过不敬之言,如今更对得到玄鸟诏谕的坤后指手画脚,难道是人类为您多加供奉便迷乱心智?话说回来,这些愚妄的人类似乎已经对神灵大不敬多时,虽然周邦稍加安稳,然而大邑商不敬女娲、毁坏神宫;而九夷更是驱逐神官,您身为社神,又掌管人间五刑,竟然如此容忍人类大不敬!”
男人似乎不欲多加计较:“奿姬何必明知故作,如今天下纷乱,众神的权力已经因为乾坤失道而削弱,女娲被蚩尤所掌控,而天道不兴,这更是雪中加是霜。天道未对商王震怒,我等便没有资格迁怒帝辛。”
那女人冷笑一声,态度颇为倨傲:“身为神灵,真不知道所尊崇的究竟是何人!女娲号称众神之母,如今却被区区魔王所掌握,而乾坤失道已久,众神已经明和暗分,如今竟然连六十四主神亦多有叛逃之人。成神的岁月已经太久,小臣竟不知,究竟是以天道为规则、抑或以女娲为规则、还是以乾帝坤后为规则?身为神灵,竟连小小的帝辛都能欺辱,真是恶气!”
“咚——”“咚——”权杖的余音又在神宫响起,众神了连连后退避让,皆屏息凝神望着面前的屯宫主神肇始,而不敢多言一二。
“姜氏巫女,无需窃听,尔自出吧!”
姜岐抿了抿嘴角,眼角笑了笑便轻轻步出,她微微见礼,望着那一双双刀子般的眼睛,却不曾退缩:“妾闻群龙无首、而自灭,如今看来,神宫以自身难守啊。”她淡淡垂首,暧昧的清了清嗓:“既如此,留小女在此只会徒增吵闹。姜氏侍奉神灵已久,毕竟对神灵存有敬畏之心,使诸位如此,并非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