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替,像是两股相对峙的势力在互相永无止境的威慑着。
他们渐渐跟随着肃慎的身形,来到了升盈宫中,银白色的男人回过首,文雅的向着她示意:“姜姬叨恕,初次呈见,想必您甚是陌生。”
风亚子轻轻闭上眼叹息一声:“苍帝大人,您…”
苍帝…
姜岐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风夷,子宴不经意的喃喃自语,似乎预示着苍帝高贵的身份。她望着那双银色的重瞳,想到了祖辈的传说,而嘴边不由得轻轻的溢出声:“您是…先师仓颉?”
他像是一条悠悠流淌的长河,同那年轻的容貌不同,姜岐能感到他被岁月沉淀的神秘与漠然,仓颉的唇含着笑,银色的瞳谋绽放出纯净的光亮:“不愧是炎皇之后,自千年之前,至万年之后,姜氏巫女的智慧永远令人称颂。”
仓颉,在神台的记忆中曾经朦胧出现过的男人,亦是人类造字的先师先史,亦是…目睹玄言死去的族人。他是风后的同僚,是黄帝的眷属,无论对于风亚子、抑或姜岐,仓颉都是在神话时代中令人尊崇的神秘先辈,是人类文明最初的开拓者。
升盈宫昔日的轻歌曼舞声被战火无情的摧残,姜岐心中怅然的同时,不由得感到一种新力量的诞生。天上的星辰是神秘的□□,蚩尤留下的黑色夜空中,偶尔会有湛蓝色的星子闪过,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仓颉,他的面容被印刻在蓝色的星空之中,融合进一片神秘的运数之中:“沉睡于混沌之境将近千年,仓颉已为比宫正神,而昔日的友人却已经身埋尘土,诸位的面孔虽陌生,却又熟悉啊。”
她的心中隐隐能够明白这沧桑与世命感,因她相信,在三皇争霸的年代之中,有多少姬姜、九黎的后人投入到这场滚滚洪流之中,姬氏将欲兴起、九黎刚刚灭亡、姜氏却仍旧存活,而记录这一切,却又站在众神之巅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仓颉一人。于他而言,是世人皆无论知晓的英雄过往、阴谋爱恨,永无止境的时空交叠,仓颉已经成为这片土地的见证者,那颗心,似乎已经不会为任何所悸动。
他的面容被星空的蓝色所稀释,银色的瞳谋直直的看着姜岐:“您一直想追寻的答案,如今找到结果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更不完了呢,为了保证故事的完整性,后面还会有几个大转折,为了保证质量,所以这篇文也要跨年啦
第115章 巫女之血
这是她低三次看到姜氏巫女奄奄一息自裂谷跌落山崖,她的眼中是绝望的叹息,然而却又向着更深的深渊处,无法阻止。
自古以来,姜氏的命运便是无常。姜水孕育了姜氏的生命,然而这一息泉水却未能给她们的族人带来更多的荣耀。自姜岐懂得人道开始,姜氏就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巨大色盘。神话时代的故事已经成为先辈口中口耳相传的神话,即便他们同样懂得神仙法术,然而却又离神灵太过遥远。同为倚傍姬水而生的姬氏,虽然族中甚少仙人法师的命格,却因为是黄帝之后而获得了这片土地上相应的统治权。
她对于家族的概念是陌生而分裂的,皆因姜氏的女子如同流散的彩云、飘荡的溪水,她们的命运并非死于战争与饥饿,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姜氏对于沟通天意的巫,是尊憧而狂热的,然而拥有高贵血液的子女数量锐减,孩子们的死因也渐渐成了缄默之语。
“至汝天命,为殉道者!”姜岐总是想起那个年老的祭师,他的头发苍白,因为对于巫术的痴迷而将自己的双目挖出,仅仅是为了能够摒除目中五色,用心魂之曲聆听神灵的召唤。“啊…我们曾经统治这片土地,终有一日,神灵将会再次眷顾我们,空桑之城将会再度耸立在大地上,我们四分五裂的部族将会统一,这些孩子、是为了追求真正的大道,她们的身体一定已经被神灵所护佑,同祖先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了!”
族中那些莫名失去踪迹的人,总是会在霜露凝结的夜色中,望着家乡最后一眼,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年轻的人们渐渐从沉默走向疑惑、然后是一种探求的欲望,难道是家族遭受了诅咒?抑或是有什么人仍旧不放心姜氏,意欲消亡他们的氏族?他们曾经猜测过,也许像大邑商监管北方夏后的后裔,用酷烈的手段去征服遗民,然而姜氏却又不同于那些禹侯的遗民,他们的双眼并不会仅仅盯着大邑商的王座,而是“天道”。
那是自她有了意识起,姜氏族人口中最为珍贵的尊严。他们孜孜不倦的追求着所谓的“天道”,并将其奉为最高的智慧,尽管他们同样敬爱女娲、尊重神灵,然而那似乎也仅仅是一种时下的风尚。姬氏冷静残酷、因而更为现实,姜氏却反复无常、心思却如同静默后忽然从高川袭下的洪流。
“然而吾并不能信。”姜岐的母亲曾经这样对她的丈夫说,“姜氏虽然不惧怕死亡,却珍重生命,在数百年间,怎么可能不断有人为了追寻那种缥缈的大道而自我牺牲呢。”
父亲与母亲皆是族中极为灵慧之人,他们表面上是那样沉默稳健,然而却又悄无声息的用自己的方式去反抗着。自她拥有记忆起,他们便不停的去寻找那些流散的族人,去寻找姜氏那些莫名死亡的生命为何终结。
姜岐摇摇头,双目灼灼的望着面前的仓颉:“岐愚钝,私谟姜氏之人逝者多亡是因我族行事反复、心思难测,然而先父母之言亦为实,姜氏珍爱生命,渴望延长生命而追求大道,又怎么会因为一时的精神无常而自尽呢?我曾想质问女娲,以完成父母心中未终结的疑问,然而女娲心思狡诈甚于人类。既然苍帝大人如此言说,想必您必定能给我答案。”
姜岐睁大了眼睛,望向苍帝的重瞳,她的心中甚至闪过一丝振奋,这长久以来的秘密,令她感到好奇。苍帝却面目幽凝,甚至显现出一种怜悯的残酷来了:“对于一个部族来说,这也许是强迫为之,然而您绝不会想知道答案。”
姜岐的手不自觉的握住拳头,心中隐隐闪过了答案,然而她却凝住深思,深深的望着仓颉:“岐虽愚钝、却执拗。”
仓颉淡淡偏过头,向着一旁沉默不语的风亚子:“被神灵或眷顾,或抛弃,命运总是相同的,无论是风氏或是姜氏,他们总是对神意有所执着或者怨憎。”
姜岐似笑非笑眨眨眼,隐隐含着些扎人的讽刺:“自是比不得轩辕氏的□□,用王子的命来交换胜利,用盟友的勇士们来减少损失。”
仓颉倒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抬首望着天上的星盘,蚩尤留下的战场割裂了阴阳,那些隐藏在月色下的魑魅魍魉仍旧在死而复生的玷污神灵的庭院,然而这天上有永恒不灭的星,他们是天道所昭示的一种印象,无论这世间统治的主人是谁,星星都不会如同日月一般争艳,而将永远于天空中不生不熄。
仓颉——这个能够读懂辰星的男人,也许正是对于世间兴亡的一个观察者。
“从前,有一位你的族人曾说过,姜氏的女性就像是辰星。”仓颉淡漠的容颜亦微微绽出偶然的笑意,似是在年轻巫女的面容上见到了她的先辈们:“姜氏在阪泉大战之后,亦成为轩辕氏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会感到不可置信,然而那先辈们的灿烂与辉煌并未在蚩尤大战后结束,那之后的光辉岁月中与统一,实在令后人无法企及啊!”
姜氏的巫女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用血肉之躯去同蚩尤对抗,在大战之中,末代炎帝失去了他最爱的王姬们,最终这胜利以轩辕氏的胜利告终,姜氏从此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死亡与第二次新生。年轻的孩子们在战争与逃亡的过程中已经损失大半,正是那些坚韧的先人,才使得她们虽然苟且、却仍能存活。姜岐几乎能够想到先人们面对残破的部族,是怎样践踏高傲的野心,在曾经视若尘埃的轩辕氏翼下生存。
风亚子拍拍她的肩头,似有同感:“不必感到耻辱,在古战场,仅被蚩尤所灭亡的部族便不可胜数,活着…已经是一种幸运。”
姜岐却似有领悟的看着仓颉,颇为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您的意思是,姜氏本已经为神灵所抛弃,难道却又通过某种特定的手段获得留下来的权力?也许是同轩辕氏一般用王子的心来交换,也许——是用族人的命!”
她的心仿佛被一块阴影所笼罩,双目不由得落下泪来,眼神却很是倔强的直视着仓颉:“姜氏珍爱自己的子女,诚然曾有杀身祭祀之举,然而怎么可能一直受制于人,每每牺牲族中最聪慧的孩子去和人交易?究竟是何人有此力量,竟能够令姜氏蒙羞!”
她的心中恍然一惊,是女娲那美丽檀口中吐出的恶魔之语:“姜氏——正是我女娲的后人!”女神看着她,总似熟稔一般,更像是一位通晓一切的先知,漠视着她的稚嫩。是啊,姜氏对于外敌,性格强硬、不肯认输,然而对于女娲呢,如果女神令他们知晓,他们是用生命侍奉万神之祖,侍奉自己的祖先,那么他们又该如何选择呢?他们会走向死亡的路,将这个秘密隐藏在心中,正因为神灵狡诈的选择了族中最聪明的孩子,往往追求天道而欲求助神灵的人,最终却终于成了女神口中的猎物。
仓颉的面色淡淡,终究对于此似置身之外一般:“夜幕之诡,光无所从。姜氏自蚩尤之战后,仿佛被同等的咒术所侵蚀,相较轩辕氏的损伤,他们可谓自损其身,生命凋零。然而姜氏太过神秘,尽管他们曾经在轩辕氏的角落中得以存活,然而却无人敢去探寻他们延续生命。”这秘密存留的太久,甚至模糊了时代,在他重新从混沌之境来到这天宫之中,才从群星之中窥测这样的秘密,姜氏的星同女神的生命形成若隐若现的联结,更像是某种交换的血誓。
“女神也会需要新鲜的血液?这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要她的后人为她贡献生命…呵,真是错怪风氏,这样的女人,究竟对她的子民有没有一点怜悯!”
咬碎心中的最后一点念想,伴随着唇瓣的血流入心中,她更觉得愤怒,是姜氏那些至执的族人们,甚至还对这样的神灵有着痴心妄念。姜岐感到齿冷、感到胆寒,她的心中一次一次的回想着那些已知自己的命运、却仍旧为了心中大道而走向死亡的族人们。他们的口中紧咬着这个可笑的辛密,只是因为女神恶作剧般的玩笑,然而他们连死亡都是静默的。
“怪道蚩尤欲用姜岐之血来维持女神的生命与灵气,呵…”
她不去看仓颉的银色双瞳,因那瞳谋才真的如同女娲一般,淡而无味的将生命的消亡阐述的如同一杯平淡的水,他正是神灵所应有的姿态,遵循着天道的规则,对于一切无悲无喜,然而姜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悲愤,却无法释放。
“这一切必定要结束。”姜岐望着那黑色的夜空,心中无比坚定:“姜氏将再次获得重生,我们将解除所有的枷锁。”
第116章 涂涂神欲
耳边的战火声从未灭绝,即便是仓颉所伫立的巨大星云下,那玄妙的一片蓝色微光之外仍旧是红色的红光,然而升盈宫昔日的烟雾波光遮挡了这一切。
“声音止住了。”风亚子轻轻低喃一声,像是不忍心打扰这战局一样,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即便对于蚩尤遗留下来的虫群,众神亦不能在一瞬间燃烧殆尽,这本来就是一种可怖。
他们像是被仓颉藏在星团中的孩子一般,并没有参入这种战局,姜岐望了那修长的背影,他的银白长发如同他未知的年限,悠然细长的垂在身上,那种熟悉的感觉,正是在最初遇到玄言之时所感受到的——源自姜氏对于轩辕氏的生涩的抵触与怀疑,他们的族人总是有选择性的进行欺骗。
耳边的风姿飒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炩焱仿若一只怒气冲天的火鸟,衣衫裂帛,皆成为这位女杰泄愤的工具:“戮!众神之败!”
升盈宫那笼罩在外的云层晕染开来,如同再度感受到温暖春意的花苞一般为她让出了路,与这愤怒不同,姜岐最先捕捉到的却是一旁沉默的楚歆,翠扇一直遮住了她的面颊,然而姜岐却能感到这平日优雅温柔的美丽女神正被哀痛所笼罩着。
姜岐拢着手脚,将自己的身体靠向风亚子,她感到了这温柔的升盈宫吹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寒风。
炩焱绷着全身的怒气,周身的肌肉若癙虫受惊一般紧紧的收拢着,本就带着血色的战袍更如同血后的残阳:“乾帝留下的秩序,竟然被这样的人摧毁!他亦是众神,不!他是叛徒!同那些罪域的神灵一样,竟然又如此诛心之举!”
罗灌而入的身影是半生半熟的,姜岐本欲去安抚楚歆,手腕却被风亚子轻轻握住,她抬起头,看见那双淡蓝色眸子中的淡漠。姜岐心中几乎是一触,风亚子作为神官,只是女蜗的一只翻云覆雨手,那么对于众神呢?对于人呢?若非是神官个人的情感意志,他未必如同她一般充满狂热的好奇心呐。
他们…
他们即将有一场争吵。
风亚子同姜岐交换了一个眼神,姜岐随即开始懂得风亚子的意思,短暂的将蚩尤驱逐,对于众神而言,此非胜利,而没有灭亡敌人反而是侮辱。
“竟然未能湮灭这群罪人!” 炩焱的声音反而冷肃下来,她似在握紧拳头,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然而眼睛却毫不犹豫的指向一旁的年轻人:“碤玺!让叛逆者逃脱,这就是大罪!然而作为八正神之一,竟然在最后一刻才将隐瞒的真相告知众神,到底在想什么!”
楚歆同青雩皆挡在烈火女神的面前,同青雩一贯的垂首沉默不同,楚歆柔声沉吟:“殿下,请给王子一个申辩的机会。”她微微偏过首,亦望着一旁仓颉的身影,却是叹息一声:“这并非一神之过,吾等太过禀直,却非一时能够忖度。”
“早便给过你等暗示!”姜岐冷冷的看着她,却首先将战火对准了碤玺:“早知道你是个心中有沟壑的,却不知你为何连自己的同族都能牺牲!”
碤玺那双金褐色的眼睛,甫在初见他之时,姜岐便感到了不稳定的气质。他们大抵是同一类,姜岐、玄言、蚩尤,在偏离正确秩序的轨道中运行着,碤玺那明媚少年般的笑意,在自己看来却也是危险的,他似在某种边缘不停的试探,然而却也知晓许多藏在阴暗中的线索。
炩焱听了这话,更是涨红面颊,几乎要向着碤玺施加力量,她的眼中充满着悲愤、愤怒、乃至于一种被双重背叛后的怒火:“不敢置信,最有可能接任太极宫的正神是肇发一切的祸首,而你作为吾最为信任之人,竟然与其沆瀣一气!碤玺,给你最后的机会!”
年轻人始终是沉默无语的,只是叹息着对着仓颉空荡的背影转动了金褐色的眸子:“苍帝大人,碤玺只欲为自己的命负责,已经至此,一切毫无挽回的余地。”
这两个人…?姜岐转了转脖颈,却发现碤玺淡淡的凝着唇。这人总是笑着,性子又很是活泛,然而姜岐却知晓,他迟有今日露出这般真实的模样,那种有些疲倦的、挣脱谎言的倦懒模样:“您大可取吾之命,然而这并无任何区别。”
炩焱愣在一旁,似是不解这话中之意。
碤玺弯弯唇角,那孩子般狡黠的笑容若隐若现的浮现,亦不知是自嘲自讽:“您啊…您异常的热烈、却也异常的耿直。请您想想,乾帝与坤后的失败难道是一昔之妄吗?其实您对于一切都很清楚,乾帝是真正令众神领悟何为秩序之道之人,那么这秩序即便出现任何裂痕,怎能逃脱乾帝的眼睛。只是您一直太过相信乾帝所创造的规则完美无缺,甚至在他消失后,这规则也会完美的运行下去!”
“怎…怎会。” 炩焱愣着双眼,身上如同被冷水所浇灌一般静止,正缝肃慎刚欲入内,听到这荒谬不言不禁严正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