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身体在梦境之中化作一团金色的云雾,蚩尤在梦中醒来,他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嘴角,果然是一副狂妄又无所顾忌的笑容。
战争一触即发,神秘的空桑似乎在一夜之间将近倾倒覆灭一般,美丽的炎皇似乎被神灵所抛弃一般,而失去了他们所有的一切。那座美丽的城池被九黎永不见天日的孤月所笼罩,同样被咒术所攻破的姜氏开始了久远的迁徙,而九黎则站在高台之上僭越了炎帝的称号,存活的人类开始感到了惶惶之心,皆因为这片大地因为那奇异的邪术变得晦暗不明,日月颠倒轮转,而代表着阳气上升的日光已经再也不会用温暖滋润着饱受摧残的人类。世间似乎成为了一片尸骨场,到处都是被杀意笼罩的九黎族人所丢弃的尸骨。他们为所欲为,销毁了曾经视为耻辱的空桑铜人,重新铸成了象征着九黎的神兵利器,而将所有的人兽之骨作为胜利的点缀。
这信号传递的很远很远,轩辕氏睁开了眼,恭肃的望着面前的女人:“女娲殿下,这一切由轩辕氏来结束吧!”
第103章 智者之虑
传说,枫木是从大地的中心忽然拔地而起,枫木被鲜红的枫叶所包裹着,好似母亲在孕育生命时透红的肌肤。春生、夏署、秋收、冬藏,枫木始终保持着生命的迹象。在第八个月,枫木中诞生了一个啼哭的婴孩儿。他是在夜色中伴着凄清的冷月出生,这个辗转的婴孩儿从树灵的怀抱中出生,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世间的万物,他具有成年人才会有的力量与活力,总是昼夜颠倒的抚摸着世间的生灵。虎豹豺狼喜爱月色,他们会在夜间发出桀桀怪叫而致敬孤高美丽的月,他们团团围住这幼小的婴孩儿,却始终也无法伤他分毫。这婴孩儿以天地为被炉、以野兽为父母,渐渐成长成一位青年。他回到母亲树的身旁,那颗等待着他生长的树灵为了等待他的成长归来已经活了数年之久。他在母亲树上取下一枝美丽的枫木,将欲掉落的枫叶像是感受到主人的灵魂一般,从此融入了树灵的魂魄,栖息在枫木杖之中。而九黎的祖先则带着这把枫木杖,由此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
“灭亡一个部族,首先要灭亡他们的信仰。小臣甚为疑惑,九黎族人一向为人所侮辱忌惮,全靠着枫树母神的信仰存活至今,而蚩尤竟然毁了祖先遗物。”风后细细的眉含着疑虑,随即倾身伏到轩辕氏身旁:“吾王,您不觉得九黎的蚩尤是一个奇怪的首领吗?”
“风后大人何必少见而怪呢。这大地上精灵混杂、人鬼殊途,人头牛身也好、马头羊身也罢,都不值得您为之动容。若非这个蚩尤只是想借此耀武扬威,做此愚蠢之事,真是…” 司牧的胲赶着手中的羔羊,那是姜氏在迁徙后所献上的俘虏,令人感到命运无常的是,姜氏以羊为图腾,这些缀满金玉的羔羊却忽然间从神坛上跌落而被驱赶在轩辕氏的部族之中。
胲冷酷俊美的面容上扯出一个怪异的笑:“今晚就将这些羔羊全部炖了吧,就像将姜氏当做羔羊一般拆穿入腹。”
豪爽的笑声此起彼伏,风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胲是位年轻英豪,只是却…不能体会部族灭亡的苦痛。”
轩辕氏的王转过身来拍拍风后的肩头,威严的双眼难得笑得温柔:“风后对于所有人来说就像是母亲一样,难免忧劳过渡。”
风后却转过头去,眼中的忧愁更是浓烈,他生长在东夷的海边,那里是风氏散落之处,不同于大部分常年迁徙的部族,风氏似乎习惯了世世代代以渔猎与海水为伴。即便如此,同样是坚守着陌路生存的部族,他更能够体会到姜氏自失败后被钉上了耻辱柱的痛苦。
耳边的笑声似乎越来越近,然而风后心中的惆怅却始终如同夜半清冷的雾气一般散不开。他喜欢轩辕氏的部族,在走过这片土地许久,他好不犹豫的选择了真正的主人。然而,生于鼎盛时期的部落,却无法理解日落西山的痛苦。
“风后!”大眼睛的夷牟恶作剧一般在他的耳边咧开嘴嘿嘿笑着,那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与强壮的身体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在空桑曾经是一座万人敬仰的圣城之时,他曾经垂拜过姜氏的先贤们。他仍旧记得那位年轻美丽的秋官大人,他肌肤苍白,面容冷淡,几乎是将自己纤细的身体包裹在硕大的衣架之中。
“大概是他心中拥有热血与忠魂,然而却因为秋官的冷酷职责才要深深隐藏吧。”丽鱼次妃曾经这样说道。秋官观众星,知天命荣辱,本应该保持冷静的秉性,而西火氏的心却如同火焰。所以当他得知西火氏在空桑失去踪迹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感到一丝惊讶。对于炎皇已经失望的他,已经不知道姜氏在什么时候开始偏离了王者的轨道。
夷牟的嘈杂声在耳旁响起,轩辕氏推开喧闹的年轻人们微微含笑:“风氏同姜氏素有渊源,汝等不可再次喧闹。”
夷牟闪着大眼睛,露出了两个爽朗的笑涡:“失败是什么滋味,吾等尚且不知啊!不是夷牟多话,这姜氏被蚩尤驱逐出空桑,连那个神话中的空桑之城都被蚩尤占据成了咒怪之都。什么日出之地,连炎皇都要带着他的族人们东躲西藏来到轩辕氏避难…”
“住嘴、蠢货!” 胲冷冷的哼了一声。
风后叹息一声,炎皇失去了女神的庇护,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了。遥望东方那曾被日光所庇佑的圣地,如今已经被永远不会落下的月色所笼罩。
“彤鱼氏大妃…”
轩辕氏的脸上随即淡淡的失去了笑意,此时即便是族中最爽朗爱笑的年轻人也不敢僭越。那曾经以最盛大婚宴而迎至族中的次妃彤鱼氏,正是炎皇的族妹,然而从轩辕氏将她迎回部族的第一天起,她便同雪山之花一般,终日将自己隔绝人世而不见笑意、不闻其音。
轩辕氏的部族皆在胜利的喜悦中感受着新的恩泽,却没有一个人提起战争的残酷。在蚩尤驱逐炎皇的同一瞬间,他们的部族选择了最冷酷的方式,将尚保存着星星之火的炎皇败于阪泉。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鶡、鹰、鸢为旗帜,这是蛰伏多年的轩辕氏最出色的战役,而旧的王者却在两方夹击下郁郁降服。
对于彤鱼氏大妃来说,这是太残酷的事情。
她的丈夫打败了他的兄长,同样是灭亡姜氏的另一个刽子手。
胲掸掉些许的酒气,淡淡的拍打响一旁的牧鞭,姜氏的羔羊在他的手中顿时变得顺从起来,如同逗人娱笑的玩偶一般乖巧而可爱,那低眉顺眼的动物却更是令风后感到一阵痛感。
“风后着实太过悲悯。部族之间相互杀戮本为平易之事,然而你却总是如同送葬的巫师一般含冤带憾。”
风后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有人懂得他的想法。他说过,生在正午的太阳,永不会知晓那些即将垂暮的痛苦。
他转过头,微微有些踌躇的看着王:“要不要小臣去见见彤鱼氏大妃…”王的眼眸悠远,似乎在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听罢,亦只是沉默不语。
事情总是向越来越迷茫的方向发展,风后在星辰将升之时跪在东方,虔诚的望着中宫的星辰:“娲皇,您的后人已经陷入了困顿,这世间为什么要有征战,又为什么要有衰亡呢?姜氏是您选定的王者,您却放任他的灭亡,风后如同抱朴婴儿,越来越不能理解这混沌的奥秘了。”
女神的光辉顿时出现在面前,她仍旧睥睨众生:“新的王者将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从今以后,令尔臣服!”
风后垂下眼眸:“神灵的心思太难猜了。既然世代会更替,那么姜氏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炎皇仅仅是不那么热衷于战争而喜爱平静的农耕生活,却要被狂热的战争爱好者们欺辱。而同姜氏命运相同的风氏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他抬起头,激烈的诉说着一直以来的意愿:“我们号称伏羲与女娲的后代,然而却偏居一隅,终日间忙忙碌碌,除了神的血统,我们一无所有。所以风后才会由东方漂泊而出,来寻找新的王者。女神、女神,您告诉风后!”
女神的面容仍旧如斯冷酷,随即消失在半空之中。风后若有所失,飘飘荡荡犹如幽魂,走到九黎的交界之处,那是一湾清浅的垂溪,宁静而诡秘,夏日间流萤飞舞,霎是美丽。
随即看到一张令人熟悉的面孔,风后心中晦涩难言的上前施礼:“轩辕王子…”
轩辕转过头,一双静静的幽蓝眸子更是让他说不出话来。作为轩辕氏与彤鱼氏大妃的孩子,继承者姬姜二氏最高贵的血液,这位安静过分的王子却有着与生俱来的力量。然而这一切都成了众人嫉妒与惧怕的来源,他如同一个隐形的怪物一般,在部族中夹缝生存。就像…自己。在风氏那些圉于血液的族人心中,他亦是怪物。因不甘于混沌的人生而出走他族,也因此模糊了真正的家乡。
“王子…”风后深深的垂首:“战争是无法避免的,然而小臣却可以用性命相争,王一定会让姜氏保有他们所有的尊崇,这是对炎皇最深的敬意,他永远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所以请王子无需悲伤,您的母族绝不会灭亡!”
月下的青年优雅俊逸,他的侧面就如同冬日将化的寒冰一般,总是令人无法忖度心思。然那轻轻的笑意却浮现在嘴上,随即化作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风后,你真正该担忧的是你自己。离开风氏之后,真的找到了自己吗?”
离开风氏之后,真的找到了自己吗?
风后望着自己的手掌,却丝毫没有任何答案。轩辕氏梦中有风沙之垢,也因此找到了迷茫中的他。那之后,他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家乡。现在他的血肉既没有融进轩辕氏,却也离家乡太远了。
轩辕手中的钓竿浮了上来,他随即将勾起的生灵重新放入温暖的溪水之中,静静低言:“所有人都会以神灵的意志为旨意,然而最终使他们灭亡的却也是神灵的旨意。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遵从神灵的旨意呢?”
风后立即心中大骇:“殿下慎言!您怎可不尊女娲!”
轩辕却笑了,那双幽蓝的眸子与其说恐惧,倒不如说是充满了智慧与全知:“炎皇是女娲选定的王者,却在女神的纵容下灭亡。蚩尤难道是女神的使者吗?然而他为所欲为而践踏九州,将人间当做任性妄为的炼狱,却所向披靡,难道这是女娲的旨意吗?”
“风后。”轩辕的声音极其冷静,仿佛月下一个带着神力的谶言,甚至带着些质问自己的冷静:“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与其在迷茫中渡过,不如去拷问自己,不如无所顾忌。若有下一世…我必定要为所欲为,不负本心。”
第104章 战争之始
风后无法忘记那日的月色,更无法忘记轩辕口中那令人感到陌生的激烈情感。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位轩辕王子是一个游离于世间之人。轩辕氏是一个极其神奇的部族,这里的人们似乎有着永远用不尽的力量与韧性,比起九黎对于鲜血与冷兵器的狂热迷恋,与姜氏那激烈而复杂的性情,轩辕氏总是沉静的过分。这里的男人大多是沉默而善于劳动,这里的女人们并没有过分出众的容貌,却灵巧到连神灵都为之嫉妒的地步。王的元妃嫘祖善于养蚕缫丝,令他们的丈夫孩子有厚重的衣衫。黄帝的次妃嫫母是一个面容堪称丑陋的女人,然而她的气质温雅,威严与温柔并存,甚至能够在与炎皇相争之时丝毫不惧怕姜氏巫女那可怖的咒术。而在这般乳汁的养育之下,轩辕氏的部族似乎成了一块厚重的沉山石,在炎皇尚打造着精美绝伦的空桑之时,在九黎已经成为人间恶鬼之时,轩辕氏却不疾不徐的开始了扩张的道路。
出生于这样的部族之间,轩辕王子既不想父亲、也不像母亲。他没有姜氏的华美艳丽、执拗狂热,亦没有轩辕氏的沉稳从容,他像是看不清的雾气,始终令人摸不到。
“嗬——王?”风后的思索忽然被打断,他看着面前的王,不由得叹息一声。
身旁银发蹁跹的仓颉自一旁轻轻颔首:“您日渐辛劳,请保重。”
风后有些赧然:“多劳仓颉大人。”
轩辕氏挥挥手臂:“我们的风后面面俱到,如同罟网一般完美无缺,却也如同它一般戮力劳心。只是你这个人啊,总是有口不言郁结于心。”
风后似是有些苦笑:“王,有些话注定只能诘问自己,而无法说出口,若是人人都能大开心胸,那么世间也就不存在阴谋与秘密了。”
轩辕氏的胸腔沉沉的震动着,发出了爽朗的笑意。风后很喜欢他的笑容,初见这位王之时,他是一派威严的首领,长着茂密的发须,身材健壮却又饱含美感,他只是露出那双饱含力量与肃静的智慧双眸。随之他却发现,这个人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轩辕氏英勇善战,却不过分的崇尚武力;他虽然笑起来像个可亲的父亲,却不会滥用柔弱,他的一切都在可与不可之间达到了最完美的平衡,像山、像石、像水,像这自然间最令人心旷神怡的万物一般,有着令人感到不可置信的安全感。
想到他,就更能想到那位美丽却已经变得沉默的炎皇,与游离在世间之外的轩辕王子。
轩辕氏微微一笑:“让我猜测,风后必定是为了我那个麻烦的孩子在黯然神伤吧。”
风后甚至笑了出来:“您这样说…轩辕王子毕竟也是可怜,他到现在甚至无名。可是王子过人的成熟,却总是令小臣汗颜。王子的心中并非这些凡人之事,他才是真正的天慧之子,他所想到的,远远是我辈凡人要穷尽一生也无法掌握的真理。”
轩辕氏淡淡的眯了眯眼:“过分的智慧并不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也许更可能是灾难的源头。”
风后心中发凉:“你这是——何意?”
轩辕氏拍了拍他的额头,真正像一个温柔的父亲:“我的孩子也会有你这样的人,可是轩辕氏的孩子天生有着强大的意志力,比起浪漫的风花雪月,他们很喜欢去关注生存与发展,所以智慧要懂得善于应用才能够创造价值。”风后欲出言反驳,轩辕氏随即轻轻笑着止住了他:“我并不是看轻你的生存方式,相反,正因为轩辕氏的孩子们都太过冷静,我反而喜欢你。因为你天上善于诘问与忧愁,也许因为你的身上流着女娲的血液,是神灵的气质影响了你。你在很多时候会质问天意、会质问神灵对炎皇的不公、甚至鄙视质疑我族的杀戮。然而人是带着镣铐跳舞,在神灵的权威之下,只要我们懂得做出适当的妥协,却也能最大限度的借助他们的权威去壮大自己。你觉得这样如何?”
风后低头苦笑:“您真是聪明…风后终此一生亦无法学会妥协与沉默。”
轩辕拍拍他的肩:“那么你就去放手一搏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风后抬起头,自言自语的轻轻低喃:“那么蚩尤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连轩辕王子都对他如此特别…一个践踏九州的恶魔。”
风后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一旁始终沉默的仓颉微微笑道:“将女娲的亲族留在身边,您也将父亲的角色扮演的很好。”
轩辕氏懒懒的舒展身体:“他不仅是女娲的亲族,也是轩辕氏最中心的小臣…也许是因为那个孩子吧,我始终不能真正成为他的父亲,至少风后能圆了我的美梦。风氏明明是个顽固的老家伙,却有风后这样的人呢,简直就和那个孩子一样,明明有姬姜二氏的血液,但是他却不像任何人。”
仓颉随即又沉默下来,眼前王那漫不经心的情态中却有着外人所不能见到的遗憾,作为一个父亲,他始终有着自己的偏爱。然而他们似乎如同寒冰与烈火一般,永远所在不一样的世界。那位姜氏所出的王子有着奇妙的气质,更像是一个神灵,而这天下众生,却只能是人,他们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却始终隔着最深的桎梏。也许,这就是命运吧,炎皇也好、蚩尤也罢,甚至是轩辕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