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心睁着眼睛躺在榻上。
想起方才,那个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嘴角永远带着一抹轻笑的萧逸然,那一刻看向自己的目光,竟流露出月色般的清冷、寂寥,素心心中不由得一阵心悸。
可恶的家伙,一定是又有事情瞒着我。
许是今天太累了,素心不多时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站在山顶爬满青苔的石头上,眺望着远方的天际,太阳已在地平线上落下了半个身子,深沉暮色一点点笼罩了原野,习习的晚风带着林间的新鲜气息,在手指发梢间轻轻吹拂着。
不知为何,素心明明没来过这里,却感到有种莫名的熟悉。
“阿心,太阳都要落山了,再不回去,你娘又要责罚你了。”
素心回转头,说话的是个面带稚气的男孩子,然而眉宇间却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如同看客一般,素心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阿然哥,我娘最喜欢你了,你回去帮我说几句好话嘛好不好,只要你帮我求情,娘就不会骂我了!”
“你啊,每次都是这样。”阿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昨天偷听到我娘说,要给我们两个定娃娃亲,阿然哥,什么叫娃娃亲呢?”
阿然似是怔了一下,接着轻笑,“我也不知道呢。”
“这样啊……诶,你看那边的天怎么红了?”阿心转过头去,却被阿然的眼神吓了一跳,那是绝不属于一个十岁孩子的深邃目光。
“我们有大麻烦了。”阿然凝重地说道。
“啊?那……那我们快点回家!”
“不!现在绝不能回去。我们去“秘密基地”!记住,等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一个狭小的洞口,刚好能让小孩子瘦小的身子挤进去,这里也是他们所谓的“秘密基地”。
“阿然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好怕……”
却见阿然死死地攥着拳头,盯着远方发红的天际,忽明忽暗的地面上拉起长长的黑烟,“不要怕,阿心,我会保护你的。”
洞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波人马了。
“那个叫穆冉义的小孩还没找到?”
“没有。怪了,消息上明明说他早上还在穆府。”
“继续搜!肯定是藏在哪了,没准就藏在像这样的狭洞里了,挨个用剑探探。我们身为逍遥阁弟子,必须将魔教余孽斩草除根!”
明晃晃的剑尖伸进洞里来,乱劈了几下,阿心险些惊叫出声,却被阿然一把捂住了嘴。狭小的洞内无处可躲,阿然将阿心护在里侧,二人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终于外面的人收回了剑,向别处搜查过去,阿然才将阿心放开,阿心感觉到手背上似乎有粘粘的液体,隐隐传来血腥的气息,这才知道,阿然刚才为了保护自己,后背已被剑斩伤,他却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阿然哥,你……你流血了?”
阿然摇头,“不碍事。”接着目光深邃地看着外面,喃喃道,“逍遥阁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另一边,看着着素心平和的睡颜,萧逸然轻轻叹了口气。
傻瓜,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你不该离我太近的呢。
再次深深地凝视了素心一眼,萧逸然决绝地一拂衣袖,悄然离开了院落。
☆、第十七章
已是近三更天时分,繁华的城镇渐渐归于平静,街道上也几乎看不到往来的行人。然而,在兰台之上,一人青衣孑影,迎风独立,俯瞰着宁府的方向,淡然从容。
这里,是北昌城的最高处,也是纵览全城的最佳角度。而今夜,这里更像是为了一场将会轰动整个武林的大戏,天造地设的看台。
这时,一人匆匆跑了上来。
“报告堂主,宁府外拦截到一个女子,属下想请示堂主如何处置。”
付雨辰皱了皱眉,淡淡说道:“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截下的人全部杀掉,今夜绝不能放任何一个人进宁府。”
“可是,看这女子的武功,似是逍遥阁的……”
付雨辰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点头道。
“带她过来吧。”
……
那一幕清晰的梦境之后,一切似乎变得破碎了起来,夜色,火光,星辰,纷至沓来,应接不暇,猛然间一阵心悸的感觉传来,素心从睡梦中惊醒。
“阿然!!”
素心醒来,猛地坐起身,却哪里还有萧逸然的身影?
在院中遍寻不到萧逸然,心悸的感觉却是始终挥之不去,素心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若不去寻他,怕是今生都会在悔恨中度过。
惶急之间,素心便一路匆匆赶来北昌城。本以为深夜时分宁府的防范会有松懈,哪知刚刚运轻功悄悄溜进城,就被一群穿着宁府弟子服饰的人捉了个正着。关押了半个时辰之后,又一路被押解着不知去向何处,只是从方向上判断似乎不是去往宁府。
素心被点着穴道发不出声音,一行人就这样无声地穿街过巷,一直来到一处高台。素心正不知是何意思时,却见高台上熟悉的青衣身影,听到脚步声音,回过头来,向着自己温和一笑。
“素心姑娘,你来了。”
“付雨辰?”素心看清那人的相貌,吃了一惊。
付雨辰点头微笑,“是我,素心姑娘受惊了。”
“你怎么会和宁府的人在一起?”
付雨辰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不是宁府的人。”
“可他们身上都穿着宁府的……”素心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噤声,复又喃喃道,“难道……难道他们是……”
“是玄天教的人。”付雨辰将素心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素心怔了半晌,心中复杂地不知想些什么,又道:
“你不是也被关进了监牢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宁府的监牢挡不住萧逸然,自然也关不住我。”
想着监牢中发生的那一幕,宁轩的话语依然在耳,那一剑刺向咽喉的冰冷锋锐至今隐隐生寒。素心望向付雨辰,“你既然知道萧逸然救了我,那你可知,我险些死在宁轩的手上?”
付雨辰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我听说了。对不起,是雨辰思虑不周,没能保护好素心姑娘。”
素心看着他脸上一如往日的温和,只觉得一阵不可抑制的寒意从心底升上来,她望着付雨辰,轻轻地道:
“宁府主要杀我,是你的主意?”
付雨辰神色变了,在那一瞬间,一向温和的眼中竟露出了凛如寒冬般的杀意,比起在监牢里宁轩拿剑刺向自己的那一刻,素心甚至有种感觉,这一刻的自己离死亡更接近了几分。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温和重新回到付雨辰的脸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以后,没有我在身边,不要再随便问这么危险的问题了,知道吗。”
付雨辰笑笑看着素心,似是关怀,似是嘱托。虽是笑着,眼眸深处的那一抹悲伤,怅然与自嘲,还是被素心捕捉到了。
这一刻,与其说他在看着自己,不如说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
付雨辰深深地凝视了素心半晌,终是移开了目光,叹了口气,双手拢在袖中,幽幽地看着兰台之外,在第一道冲破黑暗的曙光到来之前,最黑暗的夜色。
高处的风总是那样的冷冽,付雨辰的衣袍也被风吹得鼓起,身形显得更加俊逸而落寞。然而不知为何,有他站着的地方,却总会给人种比别处更温暖些的错觉。
错觉只是曾经,现在看着付雨辰,素心只觉得背心冷的透彻,只想尽快离开此地。
“那么,我就不打扰付公子了,素心告辞。”素心转身,举步向外走去。
“姑娘想走,可是要去找萧逸然吗?”付雨辰没有回头,平淡的声音从天台上传来。
素心霍然回身:“你知道他在哪?”
付雨辰依然袖手看着兰台之外的茫茫夜色,“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只知道,今夜他一定会来这里的。”
“为什么?”素心虽是疑问,但在直觉上,已是认定付雨辰所言非虚。
付雨辰没有回答,而是答非所问地说道:“看看吧,这大概是宁府最后的安宁了。”
素心这才发现,付雨辰一直眼望着的方向,正是宁府所在。
最后的安宁……萧逸然会来这里……
细碎的回忆,夜色,星辰,火光,加上这片言只语,隐隐间汇聚成一个想法出现在素心的脑海里。
难道梦中的那一幕……会是在这里吗?
素心咬咬牙,也走到了天台之上,与付雨辰隔开一段距离,遥遥望着黑暗中安宁的宁府。
不知看了有多久,半夜的凉风早已打透了素心单薄的衣衫,猛然间漆黑安静的宁府中,一道橘红色的亮光跳进眼帘,迅速地扩大着。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直到那亮光随风摇曳,跳跃,拉起长长的黑烟,素心这才认出,那亮光竟是火焰……就在短短的片刻间,半个宁府已经化为了火海。
惊呼声,惨叫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爆裂的声音一起遥遥的传来。虽然相隔甚远,素心却仍感觉到了翻滚的热浪,就连刚刚还冷冽的晚风,此时也带上了火海的温度。
素心骇然地看向付雨辰,却发现付雨辰仍是淡淡地看着,仿佛在看着一幕再普通不过的场面,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
“你早就知道?”看着恍如人间炼狱般的场面,素心颤声问道。
付雨辰没有说话,然而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里可是来比武大会的各门派掌门弟子的住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素心眼睁睁远处的火势,迅猛地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席卷了大半个宁府,那些在睡梦中被卷入火海的人……素心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等会姑娘会知道的。”付雨辰如是道。
……
简单布置的灵堂内,宁府主怔怔地看着宁轩的棺椁,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什么称霸武林,壮志雄心,此刻统统烟消云散了。心中早已后悔百遍千遍,若是不派宁轩去杀掉素心,甚至若是不曾举办这次武林大会,只要轩儿好好的活着,该有多好……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如此吧。
就这样不知怔怔地看了多久,宁府主仍没有半分睡意,却听得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隐隐传来“走水了”的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宁府主披衣出门,拦住个提着水桶匆匆赶路的弟子,疲惫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弟子被拦住本有些恼怒,抬头见是宁府主,忙行了一礼道:“府主,西门附近失火,火势蔓延很厉害,我们正在救火。”
宁府主点头,放了那个弟子离开,刚想也去西门看看火势,只见一人从远处急冲冲地跑来,边跑边喊道:“宁府主!”
☆、第十八章
宁府主转过头,看清来人,认出是灵渊上人的亲传弟子卢淳,以前经常在无极阁和宁府之间传递书信。宁府主看着卢淳,冷冷地说道:“怎么,付雨辰找到了?”
卢淳停下喘了几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说道:“宁府主,师父派我来是想让我告诉你,他刚刚查明,付雨辰已经叛变,今夜失火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其中背后还有巨大阴谋,师父已写在信里,宁府主一阅便知。”
宁府主冷笑着看了卢淳一眼,接过书信顺手撕开,却冷不防一蓬毒雾从信封里喷出。
宁府主大惊,猛然右手一挥运起毕生修为劈出一道掌风,将毒雾拍散开去,余势未衰,又连续劈碎了数面墙壁才终于停了下来。卢淳所站位置正是掌风笼罩的所在,正面中了宁府主十成功力的一掌,整个人飞了出去,筋骨俱断,大口吐血,脸上满是惊骇之色,眼见不活了。
宁府主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虽然方才已是反应极快地劈出这一掌,但终究沾了些毒雾,右手掌心隐隐然已经有些发黑,毒性之烈令宁府主骇然。
宁府主不敢稍耽搁,当即拔出匕首在掌心画了个十字,全力运转内力将毒血一点点逼出,至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却是已然顾不得了。
待得血液终于慢慢由黑转红,宁府主却没有半分心安的感觉,目光阴郁地望向愈燃愈烈的大火。
……
远处“轰”的一声巨响,把素心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宁府另一边没有被火烧到的地方,几面墙呈扇形倒塌,当中一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离得太远有些看不清楚。
“那边又发生了什么?”
付雨辰看了那片尘埃还未散去的废墟一眼,“卢淳师弟得手了。”
——教主运筹帷幄布下此局,自然有他的道理,不仅你我,就连萧逸然,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想起付雨辰那晚说的话语,再看如今的场面,素心心中似乎有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玄天教这一次,到底有多少人在执行任务?这么大的布局,到底是要做什么?萧逸然……今夜他会出现吗?
还有,任务……付雨辰已经不需要保护我和晓宇了,他出现在这里的任务,又是什么?
……
“宁府主。”一道人影从远处急掠而至,落在宁府主身边,正是灵渊上人。他神色忧急,深深地蹙起了眉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告诉我,这次宁府失火,是不是你派人所为?”
灵渊上人没有等到回答,等到的只有怒火燃烧的眼神和迅如雷霆的一道剑光。
灵渊上人大惊,猛地一侧身险险避开了这一剑,“你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让所有人给你儿子陪葬吗?”
宁府主冷笑,“先是付雨辰,现在又是卢淳,你干的好事!还假惺惺地跑来问我想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想干什么!”
“卢淳?淳儿又怎么了?”灵渊闻言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那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卢淳倒在一边尚带有余温的尸体。
“你杀了卢淳?”看着爱徒凄惨的死状,灵渊上人先是一惊,接着额上青筋暴起,眼角直跳,盯着宁府主,语气也一点点转冷,“宁轩死了,我也很难过,但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徒弟的命也是命,我无极阁的弟子,不是给你用来发疯的!”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陆续地又是几道人影飞来,带着烟熏火燎的狼狈气息,甚至有些人身上还带着火焰的灼伤。
“宁府主,敢问到底是何人故意纵火?”
“我赤龙帮有三人活生生被烧死在火海,还请宁府主给个交代!”
“梨花堂也死了四名弟子,宁府主,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宁府主举办此次比武大会,就是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吗!”
从火海中逃生的人越聚越多,渐渐将宁府主围拢起来。
宁府主环视着众人,“此事定是魔教中人所为,和我宁府绝无干系!”
“哼,魔教所为?那为何死的都是我们的人,你们宁府的人竟然毫无伤亡?”
宁府主看过去,见说话的人很是面生,也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宁府主冷冷地说,“这只是巧合。”
“哈!”那人仰头干笑一声,接着又看向宁府主,声音嘶哑地道,“我神拳门二十三人来宁府参加比武大会,如今只剩下我一个,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师父师兄葬身火海,你告诉我,这是巧合!”
宁府主道:“此事绝非我宁府中人所为,定是有人暗通魔教,里应外合,蓄意纵火,意图瓦解我们正派的联盟。我们绝不能中了魔教的阴谋诡计,你们放心,我定会将这些勾结魔教的败类全部查出来□□,还你们一个公道!”
一阵清朗的笑声从众人身后传来,“呵,魔教?十年了,宁府主的借口还是这么的没有新意啊。”
声音清明入水,潇洒惬意,虽不甚响亮,却清晰地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
众人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路,只见一白衣翩翩少年执剑走来,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清俊的脸上,嘴角微微提起,噙着一抹轻笑,白衣荡起,墨发飞扬。
☆、第十九章
“你是何人?”
“十年前,为将烛龙古剑据为己有,用一封伪造的书信,诬陷自己的结义兄长勾结魔教荼毒武林,暗中联络各大门派,将穆家一夜之间血洗殆尽,宁府主可都忘记了吗?”
萧逸然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来,清朗的声音随着内力传遍每一个角落。
“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