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制杖吗。
夜深有些粗暴地用胳膊肘把满脸无辜又灌了满口水的谢凌依挤到一旁。有时候哪怕多跟这女人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又浮现出了“智力…1”的debuff状态。这让他想起不久前谢凌依把半瓶可乐丢进冰箱的冷冻室,后来还一脸委屈地告诉他冰箱温度调得太低了,她本来打算喝冰可乐的,结果拿出来却成了一瓶可乐冰。
“唔咕呜呜呜呜咕呜咕唔(你早把话说明白点儿嘛)!”身后传来谢凌依含糊不清的抗议。夜深决定无视。
自“来者是谁”事件已经过去将有一月了。几天前,乐正唯告诉他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为秦瑶歌申请药品的流程终于动起来了!在此之前的几个月,流程一直卡在发起申请的节点。八成是出于陆天鸣的干涉,审批人一直不肯通过。乐正唯不知去磨了多少次嘴皮子,尽管她的话在蓄水池中也有一定分量,但终究是比不过部长的命令。而现在,可以看作是他们终于在与那个拥有庞大权力的男人的对峙中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至于原因,夜深不用想也知道。
在整个蓄水池中,能不计后果地和陆天鸣对着干的人只有一个。
让…德梅斯。
对于夜深来说连想都不要想的事,对于那个老头来说,却只需一句话就可以。一定是他对那个节点负责人打了个招呼,对方才会放行。
而拜托他做这点小事的代价……
想到这里的时候,夜深刷锅的动作不由得激烈了一些。手上传来细微的痛楚,似乎钢丝球割破了他的皮肤。
路以真……
是的。夜深心里清楚。这是通过牺牲掉那个男人而得来的便利。
这一点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数月之前,在“血眼阴行”事件结束之后,他曾经大言不惭地告诉乐正唯,是自己推动了林威等人的死亡,并且他对此并不怀有多少愧疚之心。而现在,路以真被送往蓄水池的地下五层,他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为什么呢?是因为林威他们身上背负着罪恶,所以死掉也无所谓吗?是因为他欣赏路以真,所以才不愿意将他送到那种人间地狱中去吗?
说到底……夜深想着,我凭什么能为别人的人生做下决定呢?
林威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会被常人视为“恶”的那一种。但即便如此,我又凭什么去对他们的“罪行”做出审判呢?我真的是因为他们的“恶”才会目送着他们走进死亡的吗?若是这样,那么从路以真的遭遇中为秦瑶歌——不,为我自己谋利的行为又该算作什么?就“损人利己”这一层面来说,我和林威他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是时候该正视自己的行为了,夜深。他想着。你不是神明,你无法判别他人的善恶,你只不过是凭借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喜好去给他人打上标签而已。符合你理念的就可以存活,不符你理念的就要抹消。你自以为读了很多书,自以为比别人更有思想,更有深度,但实际上,你只是自大地忽视了自己的浅薄而已。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所以这原本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即便想要将这样的想法付诸于具体的行动中去,他们也缺乏条件。而夜深似乎稍有不同。就像在“血眼阴行”事件中,他拥有着“阻止”和“漠视”两种选择,不论哪一种都不会对他自己的人生产生直接的影响,但却关系到除他以外数人的生死,这就可看作是一种“权力”。一个拥有权力的人如果不能明确自己的思想,那就将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因此我必须想得更多。他对自己这样说。以后,还会有很多需要我去做选择的场合。
这一点毫无疑问。就在不到一个月前,他对抱住他的舒琳说“我也得学会承担”,这话的意思并不是“下一次,我会去做”,而是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番,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够避免重蹈覆辙。
自从和陆天鸣的那次冲突之后,他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也因此而过得顺风顺水。许是这样的运气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不由得有些洋洋自得起来。而半月前的那件事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几个月过去了,他其实什么都没能改变,仍然只是雨色深红的提线木偶。
在那张申请药品的流程图上,绿色的“已通过”线条缓慢地延伸着,在这之后还有许多节点要走。而且……不管怎么走,最后总会到达那个名为“陆天鸣”的男人所在之处。
他所做的努力还不够,远远不够。
在数月之前,将秦瑶歌从地下五层解救出来后。他曾就“世界末日”问题和乐正唯讨论过。当时他说,如果将秦瑶歌和世界放在天平的两端,必须牺牲一个去拯救另一个的话,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秦瑶歌。直到现在,这个想法也不曾改变过。
但是,如果下一次再出现路以真这样的状况呢?明明无辜,却仅因为是合适的“实验品”,就要被强行送去那个遍地疯子的地下五层……
到时候,他能下得了手吗?
如果他决定去做,那么需要多少条无辜的人命,才能够救回秦瑶歌?十个?二十个?一百个?理论上来说,死去的人越多,离“世界毁灭”就会越近一步。那么,死掉多少个人才算是真正的“毁灭”呢?十万人?十亿人?六十亿人?这之间的界限究竟在何处?能否在某两个数字之间画一条线,低于这条线,世界就是正常的,一旦超过了这条线,就算是世界末日?
或者,换个性质相似的问题——为了治好秦瑶歌,他能够接受多少次牺牲?如果说需要一百条人命才能让她好起来,他能够接受吗?秦瑶歌自己呢?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存活是建立在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死亡上的,她又能否接受呢?
……想不通。
数不清的问题在困扰着夜深,已经困扰了他许多天。
会出现这种状况,一定是因为我的思考还不够。
他这样想着。
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去“做”固然简单,但那样是不行的。人类之所以与其它动物不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人会尽可能地将思考放在行动之前。若是违背了这一点,人就会更加倾近于“野兽”。
夜深不想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为了做出最终的决定,必须去考虑更多。
如果我能够像楚轩大校那么聪明就好了。他不由得想。只依靠现在这种半吊子的思考状态,会平白损耗数以万计的脑细胞吧?
是的。人正是因为不够聪明,所以才会感到痛苦。
他把整理好的碗筷放进灶台下的小橱柜里。回过头去的时候,谢凌依正在门口穿运动鞋。
“永咭约我出去玩。”注意到夜深的目光,她解释道,“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了。”
“难怪你个懒货居然起得这么早。”
谢凌依撅起嘴巴,正打算说些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听起来像是《Deemo》中的曲子,但夜深不记得名字了。
“啊,永咭她着急了?”谢凌依嘟哝着把手机掏出来,“喂?我已经在路上——唔?诶?乐正姐?”
夜深正打算走进里间,听到这话,他朝着谢凌依看过去。
“嗯?找他?哦,好……好的……”
谢凌依把手机朝他递过来:“是房东,找你有事。怪了,怎么不直接打你的电话……”
夜深也没有想明白。他接过手机,扩音器中传来的果然是乐正唯的声音——
“夜深,有新任务了。我打你电话没人接。”
“是吗。”夜深点了点头,他想乐正唯找他也不会是要搞个BBQ,“那我现在去‘那边’?”
“直接来蓄水池。我已经把信息部门那边发过来的资料整理好了。”
他们又聊了几句,电话挂断。夜深把手机递还给谢凌依。这女孩却没有立刻把它收进包里,而是闪着星星眼饶有兴趣地问道:
“喂喂,你跟房东……跟乐正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你居然也叫“乐正姐”,夜深心想。真是会装熟。你们之间不就只见过一面吗?后来连房租都是通过我转交的……
“你觉得应该是什么关系?”夜深反问。他走进里间,从枕头下面取出自己的手机。原来是压在底下了,难怪乐正唯打电话他没听到。
“哼,我总觉得你们之间没那么简单……唔……”谢凌依斟酌着词句,“难不成是隐藏很深的……情侣?”
隔着一道门帘,夜深似乎能够看到谢凌依眼中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魂。
“不是。少在那里瞎猜。”他冷冷地说道。
“哦,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夜深的错觉,谢凌依的话语似乎带着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没有细想这其中的缘由。
半分钟后,他听到谢凌依出门的动静。他自己也整装完毕,可以出发了。只是临行之时,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乐正唯刚才在通话末尾所说的——
“对了,这一次,又是搭档任务。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两个人吗?”夜深问,“和我一组的是?”
未来视界系统不会随便派遣多个执行人员,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任务难度不小,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对于夜深来说,也就代表任务中极有可能会出现必须用断灵眼或者斩灵眼才能够抵抗的灵……这样一来,夜深这个只能使用“杀虫剂”来自保的通灵眼就会处于相对危险的境地。所以乐正唯才让他先做好“心理准备”。
对于他的问题,乐正唯迟疑了一下,才说出了那个名字:
“蓝冰雨。”
第三节 孤岛的妻子(前篇)
蓝冰雨。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夜深不由得想起了《无头骑士异闻录》中游马崎沃克和龙之峰帝人初见时的反应——
“……笔名吗?”
现如今谁家的父母会给孩子取这种名字啊?就连过时的言情小说都不会用这种乍一听很飘渺很有意境但仔细一品其实蛮狗血的名字了吧?
还好,他并没有把这种感想说出口。
同为“送葬者”小队的一员,他来到蓄水池的时间比和谢凌依认识的时间还要长一点,已有足足八个月。在这八个月中他已经和顶着这个怪异名字的少女见过不少次面了。
但……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至少对方连一次都没有搭理过他。
夜深并不感到沮丧。因为对蓝冰雨抱持着好感的齐思诚曾对他透露,那女孩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走在路上被别人打了招呼也不理会。对女性还好,但男性跟她说话她是几乎从不回答的。就连已经共事许久的齐思诚也未能幸免。
齐思诚曾经炫耀似的对夜深说,他把蓝冰雨对他讲过的话都记录了下来,放在手机便签上,随时都可以回顾。虽然感觉他这样蛮可怜的,但夜深还是饶有兴趣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记录。
便签只有区区二十行,连滑动翻页都不用。而且其中至少十行以上都是“嗯”或者“哦”。
夜深收回视线,他摆着礼貌的微笑斜瞥着齐思诚那张兴奋的脸。
“怎么样!”齐思诚笑得像个刚得了心仪的玩具汽车的孩子,“我跟其他男人是不同的哦!小冰雨一直对我青睐有加!唉,没办法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也别灰心,说不定有天她跟你熟了,也愿意多和你说两句话呢!”
夜深暧昧地点点头。他决定不作任何评价。
……老实说,因为太可怜反倒让人连同情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钟,他乘着电梯来到了蓄水池地下二层,手中抱着一套漫画书,是《K…ON》的搞笑四格。秦瑶歌曾有意无意地对他提起,说想多少找点事情做。她每天闷在病房里,除了睡觉就是发呆,长久这样下去脑袋都要生锈了。夜深手头倒是有不少小说,但他并不想让现在状态不佳的秦瑶歌阅读那种字数多又费脑子的东西,还是看看有趣的漫画保持心情愉悦比较好。
然后他刷开门禁,走进了A237号病房。
……
秦瑶歌闭着眼睛坐在病床边,任由小护士用湿毛巾给她擦洗着身体。现在负责照顾她的这名护士名叫阮子衿,是从半年前开始被派过来护理她的。要说个性的话应该算是和舒琳差不多的那类,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即便在男性面前也能够面不改色地大讲特讲黄色笑话。放在过去,她应该算是秦瑶歌最不擅长应对的那种类型。
但现在却不一样。
和这个女孩聊天,她觉得很开心。
这或许也是因为她没有太多选择余地的关系。
在蓄水池里,能和她聊天的人并不多。夜深知道她的寂寞,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过来陪她。其他如舒琳和护士长等人,也会偶尔过来看看她状况如何。她就像被困在一座孤岛上,天地虽大却是茫茫一片,不见人踪,只有定期经过的船只带来的只言片语聊以宽慰。长久这样下来只怕语言机能都要退化了。
这和监禁几乎没什么区别……不,应该说,这就是一种监禁。
还好,秦瑶歌的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也充分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她淡然地接受了。另一方面来说,以现在她的身体健康程度,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处在睡眠或者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去产生无聊想法的空闲也不算很多。
“胳膊一抬,嗯。”
阮子衿作出指示,秦瑶歌配合地抬起左臂。但事实上她几乎没有用力,阮子衿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支撑住了她手臂的重量。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享受热水淋浴的滋味。所幸护理学毕业的阮子衿在照顾病人这方面相当有经验和耐心。据说她过去工作时被看护的色老头骚扰,忍无可忍打了对方一个耳光,因此被开除了。秦瑶歌过去并没有被这般全方位照顾的经验,一开始总是很不好意思,怕给小护士添了麻烦。阮子衿却笑说再没见过比她更容易对待的对象了。现在两人早已度过了磨合期,拥有了一定程度的默契。
开门的声音她并没有听到,阮子衿打招呼的声音倒是传入了她耳中。不过正如我们刚才所言,秦瑶歌此时正闭着眼睛任由阮子衿施为,而且处在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下——就像是我们早晨将醒未醒时那样。因此直到有人拉开帘子,察觉到谁就站在她面前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名义上的丈夫——夜深正站在她面前不足一米的距离内。
我们再确认一下。
现在,秦瑶歌正在阮子衿的帮助下清洗身体,或者说,正在由阮子衿为她擦洗。
这个世上,穿着衣服洗澡的人或许也有,但应该不会太多,至少秦瑶歌并不属于这一类。
简单的三段论。
由此我们可以得知一个事实,即——
秦瑶歌现在是赤身露体的。
如果他们是正常的夫妻关系,那么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说这世界上的夫妻关系也有很多种,有些即使相伴多年,“坦诚相见”时仍会羞臊不已;有些平时亲密无间,但若是旁人在侧,便会显得局促不安。
而夜深和秦瑶歌……他们哪种都不是。
他们的关系要略高于普通朋友,比起恋人却又缺少了点东西。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在这种状况下发生这样的事,无疑会成为一次比较尴尬的回忆。
两人对视了约摸五秒钟后,夜深手中抱着的一摞漫画“啪嗒啪嗒”全部掉落在地。
这声音打开了令秦瑶歌清醒的开关,她终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遮挡住了身上的重要部位。
夜深怔怔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完全忘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你——”秦瑶歌羞不可抑,“还看!快出去呀!”
“哦……呃……”夜深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恍然惊觉,“哦!哦!!!”
他转身逃出门去。
“……诶?”
阮子衿呆呆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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