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知他多半是因为今天办公室里的嚼舌根而衍生出这个话题。
但其实这种闲言碎语她早几年就免疫了。
她并不愿意和外人多聊她与傅令元之间的事,简洁地回应:“我和他不是隐婚。只是刚好知道我们结婚的人不多而已。”
听出她言语间的漫不经心,林璞偏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视线依旧落在窗户外,并未转进来过。
就此无话。
少顷,抵达林宅,发现林承志的车也在。
跨进客厅。果然见着林承志的身影,正在大肆地命人将所有易碎易倒的物品全部收起来。
同在客厅里的,还有许久未见的王毓芬。端端地坐在沙发里,由下人伺候着在喝不知道什么汤,皱眉揉了揉太阳穴,让林承志小点声。
林承志几乎是立马应承,甚至弯腰致歉:“对不起老婆!对不起!”
虽然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一直都算不错,但林承志如此迁就王毓芬,阮舒在林家呆了近二十年来,还是头一回见,不禁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出声问候:“大伯母,你从娘家回来了?”
王毓芬望过来的一瞬间,脸色稍微拉了拉。倒不是因为阮舒,而是因为站在一旁的林璞。
林璞却是不甚在意似的,笑眯眯地和王毓芬打招呼:“阿姨。”
王毓芬的脸应声又拉了两分。
林承志急匆匆地跑过来:“阿璞,你先跟爸出来,爸有事要和你商量。”
林璞不动:“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直接说?”
“让你先出来就先出来!”林承志刻意压低嗓音,但未能压住凌厉,扯了扯林璞,“她现在怀着身孕,当着她的面不好说话。”
怀了?
阮舒稍怔一下。瞥了一眼王毓芬,这才瞅见她的手确实煞有介事地放在自己的小腹前。
她还真成功怀上了……
阮舒失笑。
“原来如此。恭喜爸。”林璞笑着道贺,音量不大不小。
林承志老脸一红:“走,咱们爷俩出去说。”
这一回林璞没有拒绝,和他离开了客厅。
阮舒转回眸,面露灿然地也向王毓芬道贺:“恭喜大伯母。前一段时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马上又能给咱们林家添丁了。”
王毓芬并不遮掩自己的喜悦,眉间懒懒,反过来道贺:“大伯母也恭喜小舒你嫁入高门。”
看来林承志把她和傅令元结婚的事情告诉她了。阮舒抿唇笑:“还不是承大伯父大伯母的吉言。”
王毓芬紧接着却是转了话锋:“不过我怎么听说,傅三已经被傅家驱逐出家门了?”她面露一丝讥嘲,“而且听说,就是因为娶了你,傅家非常不满意,才驱逐他的?”
阮舒拨了拨头发,淡淡弯唇:“大伯母不用‘听说’,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就是这样的。”
许是没料到她如此坦然,王毓芬略愣怔。
阮舒转身朝二楼走。
背后传来王毓芬的风凉话:“我搜集的生子秘方还是管用的。小舒如果有需要,大伯母不介意分享给你。等你和傅三生了孩子,傅家看在孩子的份上,或许会改变主意接纳你。”
阮舒未加理会,继续自己的步子。庆嫂很快跟了上来:“二小姐,我真担心你把三小姐给忘记了。”
“钥匙不是在你手里?如果你想,不是随时能给她吃给她喝,甚至放她出来?”
庆嫂分辨不出阮舒这句话仅仅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深意,只觉得心里头一个紧张,连忙道:“没有二小姐亲自解禁,我哪里敢?”
林妙芙的房间,一点动静都没有,相较于她离开那天的摔东西声,着实形成反差。阮舒蹙了蹙眉:“我不在的时候,她都这么乖?”
“也不是。三小姐是昨天中午开始突然不出声的。”庆嫂忧虑地将钥匙递还给阮舒,“我担心出什么事,昨晚儿守了一夜,听见洗手间有冲马桶的水声,才确认她无恙。”
阮舒略略颔首,接过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开门把,打开房门。
巷子深处的中医馆。
黄桑一身白衣大褂正在捣药,格格脚步哒哒哒地跑进来:“母后,傅叔叔来了。”
“别管他。”黄桑连头也不抬,十分没好气。“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放他进来。”
格格咯咯咯地笑,哒哒哒地又跑出去。
药香满?的院子里,傅令元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在竹制摇椅上,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盯着渐渐黑沉的天空和天空上渐渐显现出来的星星,脸上看不出什么具体情绪。
摇椅看起来有些年头,样式老,模样也旧,慢悠悠地一晃一晃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格格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挑拣药材。
两人彼此并不交流,各做各的,气氛静谧安逸。
两只猫在格格的脚边钻来钻去,“喵呜”“喵呜”地不停地叫唤。
黄桑双手插在白褂子的两侧口袋里,站在廊下看了有一会儿,迈步走到傅令元跟前,拔掉他嘴里的烟,并用力地踹了一脚摇椅:“你老婆喊你回家睡觉。”
傅令元的视线从天空挪至黄桑的脸上,勾唇:“别把摇椅踢散架了。它可不像我家里的那把,承受两个成人的重量摇一个晚上都没问题。”
黄桑却是又踹了一脚:“去去去,既然你家里也有摇椅了。回你自己家摇去。别在这里碍我们母女俩的眼。”
傅令元从摇椅里坐起来,双脚踩地。
摇椅顿时定住不动。
傅令元拍了拍摇椅的扶手,含笑低语:“踢散了它,最心疼的人只会是你,不是我。”
黄桑眸底迅速划过一抹什么,面上则冷呵呵:“我这里是中医馆,不是心理治疗室。你别回回受了刺激都高深莫测地撒在我家,不顶用的。自己出门,左拐哈。”
一旁的格格忽然插了句话:“今天傅叔叔的心情貌似很好。和以前不一样。难道是有什么好事?”
黄桑哧声:“就他这种人的生活,能有什么好事?无非是哪笔买卖成功留着命回来了,或者干掉了哪个对头自己的位置坐得更稳了。”
傅令元斜斜扬起一边的唇角,不置可否,起身走过去石桌前,揉了揉格格的头发:“格格还是像你爸多一点,不像你妈母夜叉。”
格格掩嘴咯咯咯地笑起来。
黄桑冷哼:“滚。”
傅令元偏回头看黄桑,冷不丁道:“我刚参加完青帮四海堂大长老的葬礼过来的。”
黄桑表情顿时一滞。
傅令元嘴角噙笑,嚅动唇瓣,正打算再开口,兜里的忽然震响。
瞥见是二筒,他心头莫名一紧,对黄桑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后,接起电话。
“傅先生,阮总出事了。”
第117、她在世上唯剩的牵挂
“我有事先走。”
结束通话,傅令元拎起外套匆匆离去。
桑扫过他脸上的肃色,隐约发现了一丝不太一样的东西。
一丝以前在他身上从不会有的东西。
转回身,?桑盯一眼尚晃动中的摇椅,仿佛看到另一张面孔躺在上面,冲她笑,唤她“桑桑”。
“母后……”
桑闻声晃回神,低眸,格格正微仰着头注视她。
桑蹙眉,狠狠捏一把格格的脸:“别听傅三胡说,你哪里像你的死鬼老爸,像他你就根本长不成女孩子的样儿!”
格格:“……”
桑松开她的脸,兀自将摇椅往杂物房里搬回。
林宅。
阮舒万万没想到,一打开林妙芙的房门,等待她的会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猝不及防之下,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挡。
林妙芙原本便是蓄了全力下了狠劲,刀刃直接刺破她的衣服,划上她的皮肤。
阮舒只觉手臂上骤然一阵剧痛。她捂住伤口。却捂不住殷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
庆嫂第一时间发出尖叫。
“你、你活该!你活该!”林妙芙浑身一颤,抖着手丢了刀,一把推开两人往外跑。
阮舒的注意力正在手臂上,毫无防备地又被她一撞,身形不稳斜斜倾倒,额头狠狠地磕到墙上,身体蓦地一怵。
连她自己都清晰地听到“咚”地一声。
顿时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视野发?。
“二、二小姐,你怎样?二小姐?”庆嫂着急得不知所措。
阮舒自己的耳朵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外人的声音听不真切。
她张了张嘴,想提醒庆嫂先帮她叫救护车。
有人忽然搂住她,轻轻地捧着她的脸,颇为紧张地叫唤:“姐?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姐?看得见我吗?姐?”
阮舒本能地点点头,视线渐渐回来,模模糊糊看到的是林璞充满焦色的脸。
大概是见她的眼睛有了焦聚,他的神情明显松了一分,连忙打横将她抱起:“别害怕!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阮舒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庆嫂急急地跟在一旁帮忙扶着,伤口的血却是流得很多,渗染着衣袖,滴落在地。
闻讯的林承志刚踏上阶梯,迎面林璞抱着阮舒下来,瞅着阮舒的模样吓了一跳:“这、这怎么会弄成这样?”
很快他想起什么,忙不迭跑过去王毓芬跟前,阻止她凑过来看热闹。
然而王毓芬还是远远地看到了,发出了一声“哎哟喂”。
阮舒在林璞的怀里晕乎着脑袋,迷迷糊糊中有所感应地偏了偏头。
庄佩妤一身青衣站在通往佛堂的过道与客厅的交接口,手里攥着佛珠,直勾勾地盯着她,脸色微微泛白。
医院。
鼻息间满是浓重的来苏水的气味。
阮舒躺在病床上,皱着鼻子。
初步检查的结果,手臂上的伤口割到了某条小血管,所以血流得多了点,看起来吓人。磕到墙的额头肿了一大块,照过片。也没说有什么大问题。但安排了明天再做进一步的全身检查。
头疼,手疼,浑身无力。
阮舒思量着她最近的无妄之灾着实多了点。
额头上蓦地传来冰凉的触感。
是有人用指尖沿着她纱布周围轻轻地划动。
她睁开眼,一下子撞进傅令元幽?湛湛的眸子里。
“三哥。”她勉强扯扯嘴角打招呼。
傅令元深深凝注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收回触在她额头上手,转而握住她的手腕,抬高她的手,示意她手臂上的伤口在她的面前:“才没见你一小段时间。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嗓音冷硬,依稀带丝讥嘲。
阮舒不明白他哪来的火气,心里被他挑得有点毛,捺了捺情绪,温温淡淡道:“无碍。只是不小心,所以没有防备。”
“无碍?”傅令元哧声,有点没轻没重地丢下她的手:“我不是说过让你少回林家么?”
阮舒眸光清冷:“我只是处理一点自己的私事。难道我如今连回娘家的自由都没有了么?”
傅令元眉峰凛起,眼瞳暗了暗:“唐显扬和他父母昨天已经离开海城了,你也不用再关着你妹妹不让她去找他了。想找也找不到!”
这是前些天她拜托他帮忙的事情,原来办好了。阮舒?一秒,闭上眼睛,甩出两个字:“谢谢。”
身体不太活泛,她也懒得开口多问他用了什么办法,语气相比平时更加淡漠,飘忽得跟烟似的。
傅令元居高临下地睨她。
因为流了不少血,又没有化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苍白,唇色亦是淡淡,淡得嘴唇上的那点干枯瞅得一清二楚。
此刻她双目微阖,睫毛轻颤,看上去柔和而脆弱。
可同样是这又平静又冷淡的表情,有时候真是令他烦躁至极,像端着什么作劲,高高在上似的。
傅令元稍稍眯起眸子。
背着灯光,他的脸色很暗。
“姐,我给你买了水果。”
林璞的声音遽然打破了一室的静谧,以及于静谧中隐隐酝酿的硝烟。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气氛的怪异,自顾自地走进来,冲傅令元打招呼:“姐夫,你来了。”
傅令元瞍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嗯”。
林璞将水果放桌上,这才发现阮舒闭着眼,连忙压低音量:“原来姐睡着了……”
语音尚未完全落下,阮舒骤然睁开眼,嗓音清冽:“扶我坐起来。”
话其实是对着林璞说的。
很明显是对着林璞说的。
林璞也是准备要动手的。
傅令元却率先走上前一步,弯身。伸一只手进被窝,掌心托住她的后背,然后定住,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只在手上试探性地暗暗使力。
阮舒沉?地与他对视,抿抿唇,没有与他在此时较劲,抬起另外一只未受伤的手,攀在他的肩上。
傅令元这才完全使力,将她扶起来。
他的手很稳,却有点凉。阮舒极轻地皱了下眉。
傅令元拿过一只枕头塞到她的后背垫着。
他的胸膛和手臂笼罩着她,属于他的淡淡的烟草气息包围而来。
阮舒把自己撑起来,靠在床头,脸颊不小心轻轻撞了一下他的下巴。
还是那么硬。
温热的,带着冒尖的胡茬的刺感。
傅令元侧头看她。
两人的距离很近。
他眼神无声,阮舒凤眸也平静。
彼此的眼眸深处都藏有某种未表露出来的情绪。
林璞有点没有眼色,忽然询问:“姐,你是想吃猕猴桃呢?还是苹果?或者樱桃?”
阮舒闻言别开脸。
傅令元站直身体。
“算了,我都给你洗一点。”林璞兀自嘀咕,拿了两颗猕猴桃两个苹果和一些樱桃,走进洗手间。
里头传出冲洗东西的哗哗水声。
隔两秒,阮舒先出声:“三哥什么时候从靖沣回来的?”
“傍晚。”傅令元回得简洁。
阮舒瞥一眼他抄兜的手:“不是打石膏么?怎么这么快拆了?”
傅令元从口袋里伸出原本受伤的那只右手,翻了翻掌面,勾唇:“又没有骨折。我不过是打着玩儿。”
阮舒:“……”抬眸瞅他,抿了一下嘴唇。
“想说什么?”傅令元看穿她的欲言又止。
阮舒顿了顿,说:“林妙芙跑出去,不知道去哪儿,你能不能——”
“不能。”傅令元冷冷地打断。
阮舒蹙了下眉:“你还没听完我要说的是什么。”
“不需要听完。”傅令元凑近她,稍稍压低声音,“你明明憎恶林家不是么?还要管林妙芙做什么?她是林家的女儿,不是你的妹妹。你不应该是个讲亲情的女人。”
他的眼睛??的,洞悉一切般注视着她。
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如此一针见血地戳穿。
即便当年她害了林家三个人,众人也只以为她是贪图林家的家业才如此。他是第一个指出她憎恶林家的人。
阮舒的心尖一抖,悄然攥了攥手指——她在他面前暴露太多对林家的真实情绪了……
“我不是在和林妙芙讲亲情。”她闭了一下眼,收敛心绪,再睁开时。眼神寡淡如水,偏偏唇边挂出一抹淡淡轻嘲的笑意,“林妙芙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剩下的牵挂。”
又是这个代名词“她”。别人或许听不懂,但傅令元并非第一次从她口中听闻,自然知道是她称呼庄佩妤的方式。
上一回她主动提起她和庄佩妤的过往时,他便确认,她对庄佩妤这位母亲的感情……是复杂的。
洗手间里的水声在这时停下来。
傅令元和阮舒彼此收声沉?。
林璞拿着洗好的水果走出来,似刚记起来般,询问傅令元:“姐夫,既然你来了,能不能帮忙找找三姐?她伤了二姐之后就跑出去了,大晚上的,她一个女人,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阮舒闻言敛瞳看了林璞一眼。
傅令元则注视着阮舒,唇际一挑,回答林璞:“她在警察局。”
阮舒一怔。
“怎么在警察局?”林璞狐疑。
傅令元轻嗤,嗓音微冷:“故意伤人。她不在警察局能在哪。”
林璞愣怔,猜测:“是姐夫你……”
“嗯。”傅令元坦然承认,“我是打算起诉她的。我老婆的手都被划了那么深的口子,流那么多的血,难道因为她是小姨子就可以算了?如果反应慢一点,划到的可就不是手了,而是丢命。”
说这番话时,他的视线依旧直直笼罩在阮舒身上,薄薄的唇微勾着,讲出的话冷冰冰,最后两个字的语气更是压重。
阮舒垂了垂眼帘。
丢命么……
想想当时的情况。林妙芙确实是被她关红了眼。
呵。
至少在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杀她的……
“晚点再来看你。”傅令元抬臂看了看表,迈步离开病房。
过道上,九思和二筒都在。
“傅先生。”
傅令元在他们面前站定很长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