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车窗玻璃从外头自然看不到里头的,要避开的是前方的挡风玻璃。
阮舒蜷缩了身体,将自己的身心隐藏在椅背后,并且拉了拉自己挡在脸上的围巾。
一切准备就绪后,马以启动车子,从心理咨询室出发。
很顺畅地就抵达了和栗青约好的某个地方,而且是提前到达。
马以是走到哪里都带着东西看的人,一点也不无聊。
阮舒从后面瞥见他在浏览的其中一页纸显示着一张黑白灰暗的照片,照片上的几个儿童均眼神空洞,有些吓人,她起了兴趣,问他要:“是机密文件么?不是的话能抽几页给我看看么?”
“是机密文件的话,现在不可能被你窥探到那么多。”马以回过头来,没有马上给,而问,“是我上回和你聊的实验话题。你确定要看?”
虽然上回乍然之下她确实觉得颇为毛骨悚然,但既然是和调查阮春花有关,她的兴趣愈发浓了:“是你说的那个实验的资料?”
“不是。”马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心理学史上本来就有不少残酷而不人道的实验,就是我之前说过的,有些现在看来违背人性和人伦的研究,或许在将来才会被大家理解。”
说话间,他已选了四五页递给她,继续道:“这些就是前人已经做过的,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讲给予了我们后人珍贵的实验数据,但至今存在争议,因为它们的实验方式是对实验者人性的拷问。”
他的话让阮舒的心头感到沉重,而她翻阅了资料的内容后,心情更加沉重。
首先是她刚刚瞥见的那些眼神有些吓人的儿童的图片,是出自一个被称为“孤儿怨”的恶魔研究,一位语言学教授,从孤儿院领出二十二名孤儿到自己的实验室里,表面上说是进行关于语言能力的治疗,结果原本正常的儿童经过实验之后在交流上产生严重困难。
然后有拿监狱囚犯当实验体研究身份认知互换的“斯坦福监狱实验”,有拿不满一岁的孩童研究条件反射的“小艾伯特实验”,有拿学生测试服从行为的实验……诸如此类。
对人类尚且如此残忍,更遑论以动物作为实验体。
阮舒越看越心寒,想起那日和马以交谈过后,她以门外汉的身份去搜索过一些资讯,看到过说,现在心理学研究主要偏向是在于控制人。
当然,这一言论被人斥责,因为它有抹黑心理学的嫌疑。
但浏览马以提供的这些已经活生生存在了的实验,阮舒不禁想问马以一句话:“为了战胜对未知的恐惧,你们是不是都得先化身魔鬼,用黑暗来驱逐黑暗?(原话的出处忘记了,等我查)”
第777、可以慈悲,但不要轻易指责
马以安静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我们现在能拥有的一切,背后是无数生命。我们可以慈悲,但不要轻易指责。”
他说完之后,换阮舒不吭声——所以马以再三强调,他个人不接受,当年才强行拒绝。
“现在很多实验都要经过伦理委员会的审查。”马以在这时补充了一句,大概是为了表明并非毫无底线。
旋即他将话头回归到阮春华收养孩子的这件事上:“我提到的曾经收到邀请的那个实验,后来被叫停,就是没通过伦理审查。如果类似它的实验的确还偷偷存在,而至今不曾公开的原因,多半在于实验尚未得到可以对外公开的结果。”
阮舒听言嘲弄:“假若真有对外公开的那一天,恐怕也说明,实验者认为实验所得到的结果对人类进步所做出的贡献,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消减大家对实验方式反人道的批判吧?”
马以默认。
那这样看来,还如他所言的那般,是有底限的么?撇开思绪,阮舒也没有再去扩大话题的范围与他深入讨论,挥了挥手里的几页资料:“这些能借我带走去用一用么?”
“随意。”马以扶了一下眼镜脚,转回身去他自己的驾驶座,继续翻阅资料。
阮舒倒没再细看,把纸页装进她的手提包里。
没多久栗青就开车来了。
阮舒和马以确认了一下明天早上他送褚翘去上班的时间后,下了马以的车,换乘到栗青的车上。
马以的车接着开去警察局。
栗青今天开的是辆微货,打开车后门,指着车上载的一个约莫一人高的柜子,抱歉道:“得委屈阮姐,躲在衣柜里。”
阮舒没意见,爬上车子。
柜子是平倒着放的,她只需要躺进去便可。
而里面已经铺好了厚厚的棉被,无需担心会被硌到。
栗青可没忘记告诉她:“都是老大给阮姐铺的,老大昨晚上亲自躺里面试过了,躺多久都能保证舒适!老大还在底下打了个洞,保证阮姐不会闷着!阮姐你完全可以把这当作床!睡一小觉起来就能和老大团聚了!”
床……?阮舒扯扯嘴角,说过自己的真实感受:“我觉得更像棺材。”
栗青:“……”
阮舒跨入,躺进去。
三面全铺了,而且还用胶布粘在边缘不让被子褶皱或者缩起来,确实蛮用心,所以也确实挺舒适。
“阮姐,如果期间有任何不舒适,你记得用手机发消息告诉我。”
“嗯。”阮舒点头。
栗青这才邦忙把柜门关上,并栓住。
除了空间窄了点,环境沉闷了点,阮舒就只当作还躺在心理咨询室的床上,掏出手机刷新闻。
栗青启动车子,谨记自家老大的叮嘱,不求快,只求稳,而别把自家阮姐给颠着了。
不久之后抵达别墅,别墅大门口的守卫见是栗青,自然而然没有仔细检查,看了车顶和车底就放行。
雷火堂的几个兄弟早和栗青混得熟,关心栗青怎么这个点才回来。
栗青单手靠在车窗上,往后指了指:“这不,中午我不是把一个柜子运出去修?我们老大要求高,师傅动作精细,就耽误了时间,我又不想明天再跑一趟,就赶紧给拉回来了。”
有人问:“柜子坏了就重新买一个呗,怎么还送去修啊。”
“是可以重新买,但不管怎样都和原来那个不一样。反正这是我们老大的心头爱就对了。”栗青笑嘻嘻。
几个守卫倒起了兴趣:“傅堂主的心头爱?那这柜子得多贵重?要不让我们瞅瞅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去去去去去!我们老大的东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你们看?赶紧看严实去,回头让‘s’给混进来了!”打着趣儿,栗青接着往里开。
赵十三可老早就被傅令元命令在楼下等着,见栗青的车总算回来了,忙不迭迎上前。
栗青下车来,也正边开后车门边叫他一起抬柜子。
门堂处的几个手下想过来搭把手,栗青笑着把他们劝开了:“不用了,我和十三两个人一前一后正好,中午搬出来的时候也是我和他。你们现在过来分了力,反而不平衡,而且这柜子也不重。”
几个手下便没给栗青和赵十三添乱。
栗青和赵十三顺利抬着柜子上到三楼。
傅令元就等在三楼楼梯口翘首以盼。
“老大。”两人齐声问候,赶忙把柜子抬回客房里,然后便离开,去给傅令元守好楼上这片私人空间。
傅令元迫不及待地要给阮舒开柜门,伸手的时候又记起自己忘了东西,迅速去从主卧拿来。
柜子里,阮舒全程仔细凝听外头的动静——虽然傅令元再三强调他很有把握,但万一就是出了意外?
眼下,她等着傅令元给她开柜门,却迟迟没等来傅令元的动作,只察觉他的脚步。
怎么回事?
阮舒纳闷。
却又不敢随便乱动。
几秒钟后,总算,柜门上特意加上的栓子打开了。
紧接着柜子的门打开。
阮舒登时重见光明,第一时间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束漂亮的红玫瑰。
然后傅令元的那张荡漾着笑容的脸才从玫瑰花束后面钻出来,同时他朝她弯下来腰背:“恭迎女王陛下前来宠幸微臣。”
阮舒:“……”感觉自己是千年女尸,刚从棺材里复活……
表情有那么点微妙地从柜子里坐起来,接过花。
傅令元伸出手。
阮舒很想翻白眼,最后没翻,勉强配合他的装x耍浪漫,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掌心。
傅令元首先做的却不是拉她起来,而是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落了一吻。
阮舒把前两秒收回去的白眼实打实地送出来给他了:“有意思么?都老夫老妻了,还玩这些?”
话出口,她反应过来某个词竟然没经过她大脑的同意自己蹦出来,顿时愣住,想改口根本来不及,已然被耳朵尖的傅令元给听了去。
“唔,对,我们老夫老妻了。”傅令元的笑容越发荡漾,够开出一朵花来,“老夫老妻之间也得浪漫,我得让你对我永远保持新鲜感,否则腻烦了我,把我给甩了我找谁哭去?”
他这张甜言蜜语的嘴啊……蜜是抹到阮舒心上了没错,但阮舒没表现在脸上,借着他手掌的力从柜子跨出来,口吻嫌弃:“不就是一束花?哪儿来的新鲜感?”
傅令元眼一眯,朝她伸手,小孩子似的讨道:“那你把花还我。”
阮舒遂他的愿,当真把花给他了,然后兀自转身离开客房。
傅令元:“……”
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
黑着脸,他p颠p颠地跟在她后面,要把花塞回去给她。
阮舒不仅没接花,还把手里的包递给他:“邦我拿着。”
傅令元两眼放光——他本就十分羡慕那些走在大街能给自己女朋友拎包的男人,现在摆明了就是给他机会实现愿望。
阮舒也表现得像是逛街一般,从客房逛到健身房,再从健身房去到最里头的主卧。
“怎样?还满意吗?”傅令元十分自信——一切都维持原样,除了刚刚送她进来的客房里的那个柜子还没摆回原来的位置上。
却听阮舒又嫌弃:“你的品味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傅令元噎一瞬,旋即凑近至她耳边,若有深意:“嗯,没变,从一而终。”
阮舒没什么特殊表情,像是没听见他的甜言蜜语,自顾自说她自己想说的:“你这外面的局布得挺好的。”
进来得比她想象中顺利太多,倒又是托了闻野的福。
傅令元听言搂住她,颇为志得意满:“还不是因为我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儿在外面为我张罗了一切,否则陆振华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s’做的。”
这么一提,他便记起来问她探究:“你去卧佛寺找阮春华都谈什么条件了?”
“没谈什么条件。”阮舒往卧室里走,“你是他刚到船上的人,价值还没实现,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会出手救你。”
傅令元想到过这方面,但——“你们用什么办法把‘s’弄去陈家的缅甸工厂里?”
问着,他跟在阮舒后面,将她的包放到沙发上,并把玫瑰花重新插进花瓶里。
玫瑰花是他让栗青在外面买了之后包裹得严严实实带进来的,避免被人看见。
而他在阮舒到来之前,光就琢磨花瓶摆在什么位置可以让花呈现最美的姿态就花费了半个小时。
插好花回过头来见阮舒在脱外套,他又快速走来准备接手她的外套邦她挂。
正听阮舒答他的话:“‘s’以为我人在工厂里头。”
傅令元挂外套的手蓦地滞住,重复她的话:“他以为你在工厂里?”
“嗯。”阮舒并未察觉自己的措辞有何不妥,详细告知,“他身边那个吕品,原来是阮春华的暗桩。他得到阮春华的指示骗‘s’我在工厂里。‘s’就是打算趁机把我从缅甸人手里带走,像之前抓我为人质去威胁你,报在滇越受辱的仇。”
转过身来时,发现傅令元手里紧紧攥着她的外套,似要扯烂一般,阮舒皱眉夺了回来:“你干什么?”
傅令元表情微妙,阴阳怪气地重复:“他去缅甸工厂是要抓你当人质威胁我……”
“怎么?有什么问题?”阮舒费解。
傅令元收着她的表情,冷冷一哼:“没什么!”
说的是没什么,他的语气分明蕴满恼火。
阮舒只当他是恼火闻野又想抓她,并未放在心上,自顾自走去衣柜找睡衣,却是从衣服里翻出一支手机。
一支老旧的诺基亚。
阮舒顿住。
她并非第一次见它。很早之前在他那辆吉普车的格子里无意间翻出来过,她提醒他手机来电话,他当时的反应稍稍有些奇怪……
盯着它,她的眸光轻轻闪烁,记起她曾经不明白的无数事情最近却因为蓝沁的诊疗音频终于有了个能将一切串成线彻底解释通的突破口。
她大可以当作没看见这支手机。
可她另外有想法。
所以她伸手拿起诺基亚,转回身去,看着他,道:“手机不要乱放,收好了。”
傅令元原本正黑着脸瞪她的背影独自生闷气,见状表情蓦然僵在脸上。
而阮舒已然将诺基亚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什么话也没多问地带上刚找到的睡衣掠过他进去浴室。
傅令元上前拿起手机,扭头,盯着浴室的门,眉峰耸起,眼瞳微微收缩。
…………
洗漱完,阮舒从浴室出来,迎接她的便是傅令元复杂的眼神。
阮舒只当作没察觉,提醒他:“我的包里有从马以那里拿来的资料。你可以看一看。前两天你不在的时候,马以给我们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可能和阮春华当年收养那几个孩子的目的有关。”
她走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半杯润了润嗓子之后,走回来要继续和他说的,却看到傅令元手里拿着的不是拿几页资料,而是同样放在她包里的那本相册。
终归,她临出门前下决心带来,就有要给傅令元看的意思。阮舒短暂地卡了一下,由原本的单手改为双手握紧水杯,沉一口气继续步伐,故作轻松道:“既然先翻出相册,那就先聊庄佩妤。”
她知道,他冒险找她过来别墅,最大的原因就是在于庄佩妤,不希望她一遇上庄佩妤的事情就逃避。
好,那她就不逃避,她来面对,在他的陪同下一起面对……
“电脑拿出来吧。”她说。
傅令元眸光深沉,揽过她,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
阮舒闭了闭眼——这是他给她的鼓励。
电脑很快打开来。
阮舒登陆庄爻给她的那个网盘账号和密码,驾轻就熟地点开庄佩妤死前烧经书的那一段,问:“看出什么没有?”
傅令元凝眉,准备再回放。
阮舒没耽误时间,直接告诉他她通过她和庄佩妤那点可怜的母女间的默契所察觉的:“庄佩妤在找东西。”
然后再打开林妙芙进来佛堂找庄佩妤的那一段。
这回没等她说,傅令元已经眼尖地指出来:“找的是这本相册。被林妙芙夹在书里带走了。”
“嗯……”阮舒嘲弄,“我前两天去监狱探视林妙芙,林妙芙才拿出来和我做条件交换用。不过她撒了谎,说是庄佩妤死后才拿走。”
顺便把她去银行确认银行卡的事情一并说了。
“……我当时就奇怪,庆嫂第一个发现庄佩妤死,栗青第一时间就守住了佛堂,林妙芙究竟是哪来的时间拿走了相册?除非第一个发现庄佩妤死的人不是庆嫂,是林妙芙。但发现庄佩妤死,林妙芙肯定得吓到,反应肯定和庆嫂一样去喊人,而不是跑去庄佩妤的屋里拿东西。”
“所以,确实,只有林妙芙在庄佩妤生前就拿走了相册,才最合理。以致于我们后来在佛堂里只发现了《金刚经》和誊写的经文纸还有佛珠,没其他遗物。”
傅令元听言冷笑:“林妙芙藏得挺好的。当时她的房间是在我的重点搜索对象里,栗青负责的,却没有任何发现。”
“毕竟只是本相册,有所疏漏也是正常。何况你们也不熟悉庄佩妤,找东西的落脚点又在两亿的线索……”阮舒淡声。
傅令元示意相册,征询她:“我可以看?”
“看吧……”阮舒别开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傅令元打开相册,开始翻阅浏览。
耳边传来阮舒的低声提醒:“照片后面有字……”
傅令元听言将照片抽出来,背过面,眸色即刻深一度。
随着照片越往后翻,同时也看清楚每张照片后面留的字,他眉宇间的褶皱随之逐渐加深,而他的神情则越来越严肃。
最后一张照片,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