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傅清辞咬牙:“那是晏西该面对的人生。过去的十年里,他都已经接受了他只有我这个妈妈,没有其他人,没有所谓的爸爸、没有所谓的小姑姑。”
“酸甜苦辣,他都得自己咽。他会坚强,会独立。他同样也不需要。他也不该变成现在这样,一出事就去找你们。”
傅清辞每多说一个字,阮舒的火气就被挑高一分,到傅清辞讲完,阮舒感觉自己都要原地爆炸了“傅清辞,你太残忍太自私了!”
“我残忍……我自私……呵……”傅清辞冷笑,“陈青洲为了你,抛下我们,难道就不残忍不自私?”
这本就是阮舒在心底隐隐在意的一个点,此时被傅清辞刻意拎出来,阮舒有点被扼住。
傅清辞的声音比方才又有点变调,话还在继续:“十年前他选择了陈家,十年后他最后也还是选择了陈家。那半年岁月静好根本就是假的!就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破!是短暂的梦!”
“从他不顾我的反对坚持离开医院,梦就碎了!我该醒!晏西也该醒!是陈青洲先抛弃了我和孩子!抛弃了我们的未来!我只怪我自己,怎么不坚定一点?为什么隔了十年,还要让自己再承受一次相同的伤害!”
言语间多少已带上了浓浓的怨气。
阮舒默然,突然不知该反驳她什么,或者说该回应什么。
尤其是此时背景里再一次传出护士的讲话声。
这一次阮舒听清楚了,是护士在提醒傅清辞不要再继续讲diànhuà了,因为两人的通话严重影响到傅清辞的情绪。
shǒujī像是被拿走了,一阵窸窣,不瞬却又被傅清辞拿回来了,她的语音语调已然不如方才硬,也依依稀稀多了丝哽意:“晏西就算有什么,那也都是你们陈家害的。不要再来和我们扯上关系了。”
“进产房之前,该安排我自己都已经安排好了,包括晏西以后的生活,不需要阮xiǎojiě你再来多管闲事插一脚。否则要是出了差池,阮xiǎojiě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阮舒死死抿住唇不出声,shǒujī俨然已经被拿离傅清辞,并且送出了产房,她最后是在一阵窸窣的脚步中听到傅清辞在压抑许久之后爆发出来的叫喊。
旋即在连续的开门关门的动静之后,傅清辞的声音被隔绝。
半晌,恍恍惚惚之中,阮舒再次听见晏西在喊:“小姑姑。”
她钝钝地晃回神思,应他:“嗯,小姑姑在。”
“小姑姑,你刚刚是和我妈妈讲话了对吗?”晏西的问话充满关心和焦虑,“我妈妈怎样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有说小mèimèi还要多久能生出来吗?小mèimèi是不是特别不乖?我好像听见我妈妈在哭。”
阮舒缓慢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他:“对,我刚刚和你妈妈讲话了。”
“你妈妈她挺好的,生宝宝本来就比较疼,你妈妈她非常辛苦,所以流眼泪了。”
“小姑姑也不知道小mèimèi要多久才能生出来。不过小mèimèi挺乖的,她一定不舍得再多折腾你妈妈。”
滞了滞,她最后道:“晏西,抱歉,小姑姑要食言了,小姑姑没有办法马上赶去你和你妈妈那里。我们就不要挂diànhuà了,小姑姑就在diànhuà这边陪你一起等你妈妈,等小mèimèi出生。”
她最终纠结的结果的是,尊重傅清辞。
她相信傅清辞会平安的,然后陈青洲也会能够平安,就这么不再惊动任何人,那他们一家四口往后可以继续过清净生活。
一定是这样的……她坚信,他们一家四口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晏西正应着她:“好。”
简短而有力。
他是脸颊擦着shǒujī听筒点头的,是故阮舒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也能自行想象他点头的模样。
眼眶里的潮意怎么都干不了,唇角则极力弯起弧度,用含着轻松的淡淡笑意率先切入话题与晏西开始聊天:“大半年没有见你,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啊,小姑姑你要是见到我,会吓一跳的,我长高很多。”晏西的鼻音尚在,口吻则随着她也比之前轻松。
阮舒莞尔,又问:“那模样呢?”
“当然也更帅气了。”晏西满是骄傲和自豪,“和爸爸长得越来越像了。”
“……”
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
阮舒只能靠着和晏西的闲谈试图缓解情绪,而实际上她紧绷的神经一分一秒都没有放松过。
她相信晏西大抵也和他一样,始终牵挂着产房中的傅清辞。
当然,她神经的紧绷不止因为牵挂傅清辞,还有滇缅的那一众人。
滇缅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而医院那边,不知道是否因为晏西是个孩子,护士不曾往晏西这里送来任何产房内的情况。
晏西没有主动提出去询问。
她也没要求晏西前去询问。
阮舒就这么在心理咨询室一楼的厅里,由庄爻默默地陪在一旁,隔着diànhuà与晏西相互寻求安心,看着窗户外面的天,从深夜的浓墨般的黑,渐渐变灰,然后模模糊糊露出白。
蓦地,晏西那边的背景里传出护士的叫唤。
…………
二筒站在傅令元身后,看着傅令元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许久一动不动。
天边在时间的流逝里露出鱼肚白,不多时,依稀有第一缕阳光自林间的枝叶缝隙照射而来,落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阴。
傅令元脚边的地面上则丢了几乎一整盒烟的烟蒂,全是傅令元的抽的。
二筒模模糊糊记得,他应该已经很久不抽烟只闻烟味才对了,今次倒好似要把先前没抽的烟一次性补回来。
而这盒烟是被jǐngchá逮捕并在当时一并被jǐngchá带下山来的面甸人落在地上的,傅令元正好想抽,就直接捡了来。
之前是一根接一根,现在距离上一根抽完的烟已经过去好一阵了,傅令元都没反应,二筒以为他终于不抽了。
却见傅令元还是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抖了出来,塞进嘴里。
烟头才点燃,一道身影倏尔阔步而来,迅猛地停在傅令元跟前,把烟卷直接从他嘴里拔出来,然后用力掷到地上。
“抽什么抽啊!烟头没碾干净,引发树林火灾怎么办?”
不用说,刚这么对傅令元动手又动口的,除了阮舒,只剩褚翘。
傅令元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褚翘推了他一下:“我好不容易抽着空隙跑过来,不是看你发呆的,赶紧商量商量,你接下来要怎么搞?需要我邦你做点什么?山里被地雷炸得塌了好几个地方,陆振华的心腹的尸体不一定能找到。”
“我们手里倒是捉了两只活的,明明就是你们青门的手下,非说自己是面甸人雇佣的打手。反正就是坚决不供出你们青门,啧啧,”她嘲讽,“真是忠心。”
傅令元在这个时候斜过来一眼,面无表情问:“他的尸体,你们要怎么处理?”
“你确定你真的不清楚程序?”褚翘双手抱臂,先告知,“被我们活捉的面甸人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了,他们原本全是一个叫二爷的独枭的工厂里的工人。”
“二爷啊,究竟谁是二爷啊?”她饶有趣味,“你背的那个,一直听你管他叫陈青洲,资料一查,哟呵,吓一大跳,原来是个大半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
见傅令元始终没有反应,褚翘也索然无趣她真正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调侃他,是故意想调调他的情绪,希望他不要因为陈青洲的死如此沉闷。结果失败了。
耸耸肩,她换新话题:“和小阮子失联好几个小时了,我刚刚一直在忙,忘记了,现在打算先给她报个平安,反正我们几个是一起的,就由你来打吧,她这一夜铁定没睡好。”
边说着,她将shǒujī递到傅令元跟前。
傅令元的心中竟生出一丝怯意。
褚翘挑眉,有点欠地笑话:“哟,傅三,你不会是在害怕吧?”
傅令元缄默依旧,用实际行动反驳了褚翘,手指快速地摁出一串号码,拨出去。
每一声嘟,都拉紧一分他脑袋里的那根弦。
约莫四五声,diànhuà接通。
那边没有人说话。
傅令元哑着嗓子先开口:“阮,是我。”
“三哥……?”阮舒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地恍惚,恍惚地重新唤,“三哥……”
明显比第一声多了哽咽,告知道:“傅警官……她走了……”
第765、置之死地而后生
明明是他正纠结,该如何告诉她陈青洲的死讯。
猝不及防地,反而先被她通知了傅清辞的噩耗。
傅令元愣在那儿,感觉迎面拂来的风没了滇缅地带一贯的湿热,反而十分凉。
凉凉的,直透到心里最深处。
阮舒说完之后暂且无声,像是体贴地留给他消化信息和缓冲情绪的时间。
因为相互无声,空气安静得如同凝滞住一般。
指头在shouji上攥紧,傅令元重新开口,嗓子比先前更哑,问:“怎么去的?”
“早产难产”
阮舒的回答并未出乎傅令元的意料,毕竟傅清辞的身体状况他之前也是清楚的,生这个孩子的危险系数本就比一般产妇要大。
“晏嘉呢?”他接着问,很是平静。
“傅警官没撑到最后就去了,医生及时把孩子剖出来。”阮舒也觉得自己是平静的,但嗓音的轻抖还是泄露出她其实没有完全平复下刚得知消息时的那股情绪。
并且她也暂时没有更进一步详细地告诉傅令元,孩子剖出来,一开始以为死了,幸好医生没有放弃。但这并不意味晏嘉就这么活下来一定不会再出问题了。
她的shouji里有护士邦忙发来的晏嘉的zhàopiàn。
躺在恒温箱里,小小的、瘦瘦的、皱皱的身体连接着好几根线,只那么看着,显得非常孱弱,叫她害怕。
而她隔着zhàopiàn都生出害怕,晏西那孩子在医院里,如果亲眼看到小mèimèi的模样,不知道会怎样。
又间隔了短暂的几秒钟安静,傅令元应:“好,我知道了。”
这俨然表示,这件事先聊到这里,其余等他回去以后再说。
阮舒会意,转而关心起他:“你怎样?”
“我没事。”随后傅令元补充,“褚翘和二筒也都安然。”
阮舒自然记得,昨晚的最后一通diànhuà里,她了解到的最新情况截止至陈青洲、面甸人、傅令元及青门的人全都集中到了后山的罂粟地。
现在,傅令元也报了褚翘和二筒的平安,却独独没有提到陈青洲。
她本就惴惴不安,此时心里愈加生出不好的预感。
傅令元在这时再度开口:“还有,陈青洲他”
他顿住。
“你说吧,没关系,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嘴里讲着没关系,她的呼吸在话出之后却是不自觉地屏住了,全副心神悉数集中在听筒里,侧着耳朵等待。
“陈青洲他”
庄爻去买完早饭回来,看到阮舒和他离开前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那里发呆,连shouji都还紧紧握在掌心。
他只以为她依旧沉浸在傅清辞死讯的难过情绪里。
他没法安慰,便干脆不安慰,兀自打开升腾着热气的粥,推到她跟前:“姐,先吃点东西,你昨天也没怎么吃。一会儿不是要去荣城找晏西?总得有力气。”
她隔着diànhuà陪晏西的那几个小时他就守在她身边,她没再避开他,他大致也猜出来了,原来陈青洲早就有个孩子了,傅清辞这回给他生的,都已经是第二个了。
阮舒倒是有反应,钝钝转过脸来,低垂眼帘,手上拿起调羹,在碗里轻轻地搅动,然后舀起一勺。
“姐,小心烫。”庄爻提醒。
“嗯”阮舒应着,轻轻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粥的味道特别好,粥里的肉沫咀嚼起来特别香,温度也刚刚好。
没吃几口,身体就暖烘烘的,因此有了比先前更强烈的现实感。
现实,不是梦
庄爻见她像是被打开了胃口,沉默地一勺紧接着一勺地吃,反而觉得她不对劲。
但她没主动说,他便也不主动问,就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看她把整碗粥都吃完。
待她放下调羹,庄爻又周到地把湿纸巾递过去给她。
阮舒一言不发地接过,轻轻擦拭嘴唇。
倏尔听她道:“陈青洲也死了。”
庄爻应声怔了怔。
“他们夫妻俩就这样死在同一天抛下两个孩子”阮舒总算抬了眼,乌漆漆的瞳仁似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膜。
“姐”庄爻担忧。
阮舒却是淡淡抿一下清浅的唇:“我没事。已经调整好了。”
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调整好了。至少眼下确实是平静的。
或许因为经历了两天的担惊受怕,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傅令元告诉她的时候,她的情绪没太大的起伏和波动。
平静地接受了陈青洲的死。
和靖沣那一回截然相反。
她刚刚和傅令元通完diànhuà之后,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想的是几天前在滇缅,陈青洲背着她于月光下的后山行走,是他们时隔大半年的重逢,原来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倒确实像在彼此道别
道别
道别
道别
她最感伤的是,陈青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没能和老婆孩子讲上话客死他乡
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么
阮舒闭了闭眼,很快重新睁开。
庄爻隔着石桌注视她,默两秒,点头:“姐没事就好。”
“傅令元、褚翘和二筒也都没事。”阮舒又道,“只是九思和荣一两个人仍然还没有消息。”
没出口的话是,根据褚翘了解到的面甸工厂的情况,九思和荣一凶多吉少
深深吸一口气,阮舒没再多做无意义的猜想,话题转到她喝粥前他讲过的一件事上:“庄家的飞机调到了?”
“嗯。”庄爻说,“调到了。姐想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不用了”阮舒摇头。
庄爻狐疑:“姐你改变主意,不去荣城了?”
“不是不去,是不想用庄家的飞机去。”夜里是因为着急,除了庄家的私人飞机能邦她最快到达之外,没其他更好的办法。
可傅清辞的死,像是事情告一段落,让她没了焦虑感。
没了焦虑感,她便重点考虑到假若使用了庄家的私人飞机,就多了好几分被阮春华知晓晏西和晏嘉的存在的可能性。
虽然阮春华貌似对陈家没有兴趣,但不代表她就不用防着阮春华。晏西和晏嘉是陈青洲的孩子,是陈家的后代,陆振华要是知道了,不得了。且晏西和晏嘉之于她和傅令元而言也非常重要,她可不想再多一个软肋被阮春华拿捏在手。
摆脱在外面盯梢的陆家手下并非完全没办法。到了荣城再摆脱庄家家奴同样并非完全没办法。只是现在没有昨晚情急,她没必要非得冒冒然,再谨慎考虑考虑。
而当然,刚刚觉得像是事情告一段落,实际上根本没有告一段落。比如接下来最要紧的,关于晏西和晏嘉的去处。
傅清辞在diànhuà里说,她已经为最坏的结果做了安排,并没有告诉她究竟具体什么安排。虽然她多少能猜到,她应该还是去拜托过傅家爷爷。
方才晏西被护士叫去看晏嘉了,她才和他暂时结束通话,但约好了等下他要抽出时间跟她说他那边的情况。
正好庄爻也在问她:“姐,不用庄家的飞机,那你打算怎么去?肯定得多耽误时间。这一两天,那两个孩子怎么办?”他自是揣度得到她不用庄家私机的原因,便直接略过。
阮舒蹙眉:“应该会有人找去医院。”
如果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那么傅家爷爷不会毫无动静的。
除了交待晏西再找时间和她通话之外,她现在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瞅了瞅时间,是大部分人都该起床上班的点了,她在shouji里摁下了夜里纠结着要不要通知傅夫人时就凭记忆回想起来的傅清梨的号码,拨了出去。
陈青洲死了,她就更没什么可顾虑的
庆幸,傅清梨并没有换号码,接通后传来的确实是她的声音,只不过可能因为是陌生diànhuà,所以她的语气比较客套:“你好。”
“我是阮舒。”
“三嫂?!”客套顿时全无,傅清梨十分惊喜。
“嗯。”阮舒再没纠正她对她的称呼,坦然应承。
“三嫂你现在人在哪儿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diànhu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