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半他猜得没有错!阮春华的目的是要b他杀陆少骢,极有可能是要录下他杀陆少骢的视频,以作为以后要挟他、控制他的筹码。
而阮春华这或许是预料到了他会想方设法避免,所以退而求次,变成了现在这样——他拿着枪,开的虽是空包弹,但从画面效果上看,肯定就是陆少骢死在他的枪下!
千算万算,还拖延了那么长的时间,结果还是着了阮春华的道!
傅令元怎么能不怄!
这个阮春华究竟暗中观察他多久了?今天一连串翻转下来,他依稀感觉到,阮春华对他的了解貌似比他原先所想象的还要多。
他的身边并没有像阮舒、陆少骢等人那样被安插有阮春华的人才对。而细细一数,他和阮春华面对面接触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阮春华这是厉害到,仅仅通过这几次短暂的交流和从外界打探到的关于他的虚虚实实的传闻,就能对他这个人有大致的掌握?
陆少骢中弹的第一时间,阮舒便被距离她最近的手下乙从陆少骢身侧拉到一旁。
扭过头后,正看到陆少骢顶着眉心的小窟窿,身体在坚挺两秒后,双膝弯折,跪倒,圆睁的双眸留有方才因戾气而产生的赤红,亦挟裹有现在的红了眼眶。
他看着傅令元,唇瓣轻嚅:“阿元哥……”
三个字非常轻微。
旋即,他保持着跪姿,往后仰倒。
虽然打中的是头,但可能因为没触及中枢神经,所以陆少骢并未马上毙命。
阮舒的关注点则不在他到底死没死,而在于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阮阮。”
沉磁的嗓音入耳,伴随着她被拥入熟悉的厚实怀抱。
阮舒晃回神,埋首在他的胸口,紧紧地回抱住他,深深嗅着他的气息,抢先道:“我没事……没事……”
傅令元还是抬起她的头,捧住她的脸,查看她太阳穴上肿起的一个大包。
阮舒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眉心蹙起:“我们还是输给阮春华了,是不是?”
傅令元菲薄的嘴唇微抿一下,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借以重新搂她入怀的姿势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回应:“没关系。已经这样了。‘杀陆少骢’这个把柄也就在陆振华和余岚面前管用而已。只要我尽快扳倒陆家,这把柄也就无效了。而且阮春华一定还要用我,不会轻易和我撕破脸。”
“我们现在就顺势受他威胁,看看他到底想要我为他做什么,也能多点机会了解到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阮舒抿住唇,没说话,靠在他的肩膀上,侧过脸,看到陆少骢正在盯着他们看。
眼里没有乖张戾气,没有阴鸷凶狠,有的只是孩子一般的纯净,而流着眼泪,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他……
死了……?
阮舒怔怔然,脑子里自发回闪无数记忆。
隔着单向玻璃,陆少骢邀请她观看砍断谭飞的手指;
别墅里,手下运尸体时,不小心露出的被陆少骢折磨过的坑坑洼洼被挖掉肉的手臂;
靖沣的酒店,三更半夜,陆少骢为了给她赔礼道歉,一刀刺入手下的心脏,拔出刀后用舌头添了刃上的血;
“……”
一幕幕,血腥,暴戾,凶残。
以及,蓝沁受他的鞭刑,蓝沁被迫与黑狗交媾。
这都是她亲眼所见的。而她所见不到的,还有哪些?
阮舒不知。
脑中最后填充的依旧是蓝沁。
不明白为什么是蓝沁。
或许因为在她见过的所有凌虐之中,只有蓝沁是她曾经接触过的,算作熟人的人;也或许因为,蓝沁是她少量见过的所有凌虐之中,被折磨得最惨的;还或许因为,傅令元为蓝沁的死而难过过。
她回荡开,遥远的那个夜晚,她独自坐在别墅的飘窗上,所听到的蓝沁似有若无所唱的昆曲,语调悠长而凄婉,像蓝沁提前为她自己准备的挽歌。
陆少骢伤害了不计其数的人,最后这样简单地死在一颗子弹之下,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他在陆家里的变故,可能已经是给他的惩罚。
他得知了最好的兄弟对他从头至尾全是欺骗,可能已经是给他的报应。
终归,阮舒衡定不了。
而傅令元则根本看都不多看陆少骢一样。
他安抚性地拍拍阮舒的后背,然后暂且松开她,扭头问手下甲:“你们主子在哪里?现在可以出来见我们没有?”
就是在这个时候,忽听有女人凄厉大叫:“少骢!”
这声音……
阮舒和傅令元齐齐望过去。
余岚的身影正从外面冲进来,跪坐在陆少骢身边。
“少骢……”她整个人在颤抖,满面的难以置信,俨然难以置信陆少骢怎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
紧接着她反应过来什么,当即命令那些手下:“救护车……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手下们已他们几人为中心围成一个圈,全都不动。
手下甲负责安慰余岚:“夫人,节哀顺变。我们也只是遵照陆爷的意思办事。”
遵照陆振华的意思……?
阮舒轻狭凤眸,无声地和傅令元对视一样——这阮春华是要把锅甩给陆振华背……?那刚刚非要让傅令元杀陆少骢的意义是……
下一秒阮舒就发现她错了——
便见手下甲转过来看傅令元,恭恭敬敬道:“傅先生,时间差不多了,这里就交给其他人处理,小爷已死,我们可以先回去向陆爷复命。”
这个锅和预想得没错,还是要傅令元来背,只不过在余岚这里,多加了一个陆振华的份。按照手下甲的意思,就是说傅令元奉了陆振华的命前来了结陆少骢。
阮舒下意识地抓紧傅令元的手臂。
傅令元应该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表情凛着,并未反驳什么。
终归反驳也没有意义,另外,也已经决定在陆少骢死掉的这件事上暂且顺着阮春华的意思。还有,阮舒慢半拍反应过来:阮春华既然把余岚带到了这里,恐怕余岚也是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
不知道是不是来的途中已经被事先灌输过什么话,还是陆少骢的死给她的打击着实太多以致于她根本没有去多琢磨手下甲的话,余岚便直接相信了。
“陆——!振——!华——!”余岚流着泪抱着陆少骢尚温热着的尸体,朝天花板歇斯底里地怒吼,转瞬充满怨毒的目光直直射向傅令元,“傅令元!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你再继续为陆振华卖命,会后悔的!”
想起那句他听得并不真切的话,傅令元觉得很有必要在余岚死之前多套几句有价值的信息出来,眉目沉洌道:“舅妈,你反反复复就这几句话,却说不出个具体所以然来,我只会当作你在挑拨我和舅舅之间的关系。”
“哈哈哈哈!想知道具体是么?好啊,告诉你,全都告诉你!”余岚狂笑,笑得鄙夷至极,“外人都知道陆振华以前家道中落,和妹妹陆嫣相依为命,因此和妹妹陆嫣的感情特别好,特别疼陆嫣。是啊,这不假,确实特别疼,都把陆嫣给疼到床上去了!”
犹如一颗硕大的石头骤然重重投入心湖,溅蹦出巨大的水花,阮舒被余岚的话震撼到了,手指一个蜷缩,紧紧握住傅令元的手,下意识便扭头看他。
傅令元的表情比起方才却并没有丝毫变化。
余岚的语音语调在安静的空间内显得格外刺耳:“后来陆振华为了在青门里更有地位和说话权,决定和我结婚,估计是怕被我发现猫腻,以养病的名义把陆嫣暂时送到别处去。陆嫣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傅丞,或许是真的爱上了傅丞,也或许是把傅丞当作摆脱陆振华的救命稻草。”
“陆振华知道之后,起初非常生气,后来却想借陆嫣利用傅丞从而进一步和傅家拉上关系。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傅丞知道了陆嫣的真实身份,抛弃了陆嫣。”
“陆振华发现她怀孕之后更加受刺激,强行把陆嫣带回来关了起来,也不再顾及我是不是会怀疑他们的关系。”
“具体是吧?还想知道陆振华具体怎么羞辱你母亲的是吧?你母亲她怀着孕啊,陆振华却还变态地强歼她!想听你母亲当时的惨叫吗?我都录下来了!想听可以给你听个够!你当年就在你母亲的肚子里,或许你应该已经听过了!可以让你重新回忆一番!”
“都那样了,你居然还没事,也是够顽强的!还活成如今这么大人。呵呵,想想也对,你身、上流着一半陆家的血!陆振华就是个老畜生!你也算得上是个小畜生了!小畜生和老畜生一样,祸害遗千年!”
“是啊,就是祸害!你母亲到死的最后一刻都还在被陆振华强歼!如今你还跟在陆振华的手底下办事!她在地底下一定因为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而永世不得超生!真是够蠢的!她到底是为什么那么费劲心思保下你?是因为你母亲被陆振华强歼把你的脑子也一起强歼——”
“啪——”地清脆一声,余岚未讲完的话被中断。
是阮舒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打了她。
打完之后阮舒便迅速回来傅令元身边,扣住傅令元的手指:“不用再听了。没有价值。不管她讲的是不是事实,目的都在希望借你的手去搞掉陆振华。嗯?我们不听了好不好?回家去。”
傅令元脸色冷寂沉硬,没有说话,反倒安抚意味极浓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把她拉到身后,去继续面对余岚。
阮舒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想知道陆嫣,还是没放弃套更多余岚的话。
可被这猝不及防一巴掌挥到地上去的余岚却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趴在地上突然脸色发白地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是他……他不会这样子的!”
霍地,余岚扭过头:“他不是一——”
却是手下甲抡起一拳头把余岚劈晕了,示意其他手下处理余岚,然后回身来看傅令元和阮舒:“傅先生,阮小姐,二位不要再耽误了,否则你们就是不想拿回阮小姐杀人的视频了。”
“以及傅先生,你这一趟,来得不太容易吧?”意有所指。
傅令元眸子眯起一下,往后面瞥一眼。
那些手下故意站绕成圈站成排,遮挡住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收回视线,傅令元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握紧阮舒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手下甲跟在他们后面,像是送他们,当然,更像是押他们。
阮舒的心思全在琢磨余岚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明显是阮春华不愿意他们从余岚口中听到的。
越是这样,便越是关键。
而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余岚被卡断时的末尾字眼是“一”。
“一”,首先让人想到的是,无疑是一灯!
对的!一定就是一灯!也就是阮春华!
那么余岚要说的就是——“他不是一灯”!
阮舒心里骤然一阵涌动。
虽然不知道余岚和阮春华是为什么能合作上的,但余岚的这句话,是不是已经能够邦忙理清楚一些一灯的身份了?
以前他们不是没弄明白,阮春华等于一灯,还是阮春华顶替了一灯的身份……?
按照余岚的意思,不就是,确实有一灯大师这个人存在,只是后来被阮春华冒充了身份,并且极有可能余岚认识的是原本的那个一灯大师!而不是阮春华!
扣紧傅令元的手,阮舒抬起眼帘,想先和傅令元有个眼神上的交流。
她整个人却是骤然凝滞住。
——他们此时已经从屋里走到这外面来了。
她因此看清楚了,这里究竟是哪儿……
不是其他地方,将将正是她和庄佩妤曾经生活过八年的城中村!
第729、如果不曾见过太阳
是的,就是城中村!
虽然她自从随着庄佩妤逃离这里以后,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来过了。
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里有所改造,发生了不少变化,并并不如以前肮脏杂乱。
虽然此时此刻正是夜里,比起白日要让人看得不那么清楚。
但!
这里是无论间隔多长时间,她永远都不会认不出来的地方!
就是城中村!
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阴暗与腐朽的气味儿。
或许是心理作用,气味儿亦仿若渗入她的五脏六腑。
陈年旧事一幕幕。
阮舒顿时有些站不稳,也有些晕。
傅令元即刻揽住她的腰,撑住她的身体,搂紧了她安抚:“别害怕,有我在,马上就出去了。”
之前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地点的特殊性。
这个地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或许确实很适合办事。
但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阮春华,就不完全是巧合,必须得多考虑一层:他是不是还存了其他目的?
在几人之中,与城中村的关系最为紧密的,毋庸置疑为阮舒。
所以,阮春华如果确实还存了其他目的,此举针对阮舒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他早就担心阮舒发现这里是城中村,会不会有所不适,现在看来,她对这个地方果真依旧感到不舒、服。
那阮春华就只是单纯地想让阮舒不舒、服而已?
傅令元正忖着,被阮舒挣脱了怀抱。
“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她的脸色却不像是真没事的样子。
转过身,她像在确认什么,先往周边的环境扫视,最后乌漆的瞳仁直勾勾盯住刚走出来的这座房子,一动不动。
傅令元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
很早之前,他为了找到陈玺的外室和私生女,查过城中村的。
现在所在地址,就是当年庄佩妤带着小阮舒住的房子所在位置,只不过二十多年前的大火烧光了一切,眼前的这座是后来翻建的罢了。
他没说话,用自己宽厚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阮舒深深呼吸一口气,侧过身,指向不远处的某个位置,嗓音清冽:“大概就是在那里……”
“她带着我从大火里跑了出来……”
“我们就站在那里,看着红色的火舌把不堪的过往吞噬……”
她讲过的。他自然记得。
傅令元从侧边拢住她,嘴唇贴在她的耳廓:“嗯……”
阮舒闭了闭眼,顷刻复睁开,似已调整回自己的情绪:“走吧。”
说着五指重新扣住他的五指。
傅令元亦重新牵牢她的手。
旁观着的手下甲在这时把傅令元先前被没收的手机和手枪还回来,礼貌道:“傅先生,阮小姐,不远送,你们自行慢走。”
“视频?”傅令元再次问,同时清楚地感觉到阮舒极其细微的一个轻抖。
手下甲:“傅先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船不翻,视频就等于永远消失。”
傅令元眯眸:“你们背后的那位是不打算出来见我们一面了。”
手下甲:“该见的时候,会见的。”
阮舒猜测手下甲的耳朵里应该有内嵌式的耳机,就是闻野曾经给她用过的那种。阮春华就是这样躲在幕后指挥人的,就像闻野每次远程指挥吕品那样。
傅令元菲薄的唇抿着,未再多言,最后往里头看了一眼,沉寂着脸色偕同阮舒离开。
阮舒没有兴趣去观察这里相比二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反正在她的感觉里,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挨挨挤挤的铁皮房和棚屋永远充满潮气。
抬头是密密麻麻并交集在一起的电线和可能挂了半个星期都还在滴水的廉价衣服,偶尔幸运可以看见“一线天”的晴朗。
交错无章的巷子两边是各种黑作坊和发廊,很容易让你不留神就迷了路。
迷路不可怕,可怕的是迷路的情况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遇上的居住在这里的陌生人是等待猎物的人贩子还是恶贯满盈的杀人犯。
她紧跟着傅令元,脚下踩着黑色的积水和发愁的垃圾,耳中听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夹杂着犬吠的半夜还在发生争吵的恶骂,愈发觉得,城中村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城中村。
充满晦气、怨气、臭气,每天都在上演丑恶的贫民窟和难民所……
以前她呆在生活在这里面的时候,真的并没有如此难受,毕竟自出生起就是这样的环境,也因为渐渐长大后的麻木。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八岁那年就离开这里了……离开了……
连多一眼都不想回头再看这里。
这大抵便是,“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所幸,很快就走出去了。
阮舒这才感觉自己的呼吸恢复顺畅。
期间傅令元已打过电话给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