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佩妤从翡翠佛像上收回手,对傅令元淡淡道:“先坐。”
傅令元微微颔首。
三人落了座,反倒是一时安静下来。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应该是女儿给母亲介绍自己丈夫的基本情况,或者丈母娘主动询问女婿的基本情况。
但庄佩妤根本不是会和陌生人聊天的人,何况对象还是阮舒的“丈夫”。阮舒认为她方才能说那两句话。已经算给面子了。
而阮舒自己来之前就没这样的打算,琢磨要见已经见了,礼也已经送了,只等喝完这杯茶,就可以带傅令元离开。
傅令元握着茶杯,指腹在杯壁上缓缓地摩挲,一副兴味儿十足又似笑非笑的神色,视线则徘徊在阮舒和庄佩妤母女俩之间。
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过道上忽然传来林妙芙的声音。在询问送完茶水退回去的庆嫂。
“听说我姐带了新姐夫回来?”
第093、跳梁小丑
阮舒的凤眸应声眯起。
耳中紧接着捕捉到的是脚步声,没两秒,林妙芙的身影转出来拱门,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阮舒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形如枯槁的林妙芙。毕竟春节前最后一次见面,林妙芙得知了唐显扬马上要结婚而新娘不是她的噩耗,想来应该每天情绪低落、以泪洗面。更极有可能又死皮白赖地跑去找唐显扬。
然而,昨天在电话里庆嫂汇报林妙芙并无任何异常。现在果真看到她非但没有如上述预料,气色反而十分不错,阮舒心中疑虑更甚。
林妙芙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阮舒身上。
阮舒所坐的位置恰好正对拱门,恰能清楚地追寻林妙芙的目光移向。最先落在傅令元身上。微微闪过一丝夹杂着亮光的讶然;很快地,转向庄佩妤。轻快地走过来:“妈~”
旋即,朝阮舒看过来,久违地好声好气地喊一句:“姐~”
最后,才又转回到傅令元。
“这位一定就是新姐夫了。”林妙芙笑得灿烂,“你好,新姐夫~我是妹妹,妙芙~”
三次。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内,她接二连三地强调“新姐夫”这一用词。
阮舒嘴角微弯出弧度。不说话,让傅令元自行应付。
傅令元瞍阮舒一眼。淡淡笑笑,然后看向林妙芙,唇际一挑:“为何是‘新’姐夫?”
林妙芙正等着傅令元的这一问,闻言立马端上一副刚意识过来自己无意间说错话的模样,捂住嘴,有意无意地朝阮舒投一记颇为畏惧的眼神,最后返回来对傅令元连连挥手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口误!姐夫别在意!”
自导自演一系列反应,浑然天成。演技精湛。阮舒旁观着,没有办法不将她当作跳梁小丑。
“妙芙。”寡言少语的庄佩妤倏然出了声。
语调平缓口吻淡淡,与平日唤林妙芙的方式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插话的时间点略有微妙。
阮舒不禁瞟庄佩妤。不确定是巧合,还是有唤止林妙芙的意思。
“妈。不是说了我想和你一起见见姐夫嘛,人来了你怎么不让庆嫂通知我?”林妙芙有点撒娇地抱怨,在剩余的一个石凳上坐下,“你们刚刚聊到哪了呢?”
没有人吭声回答她。
傅令元慢悠悠地提起茶壶。给庄佩妤和阮舒先后添茶。
林妙芙尴尬一秒,却还能继续开口,将话头瞄准傅令元:“姐夫是海城人么?看着有点面生呢。”
“前段时间刚回国。”
“原来如此。”林妙芙作恍然状,随即用兴趣的八卦口吻。一连串地问,“姐夫是从哪国回来的?出去留学?和我姐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姐的消息捂得很紧。从来没听她说起过的。”
傅令元端起茶杯啜一口:“既然你姐没说过,自有她不说的道理。”
皮球被踢回来。林妙芙愣了愣,干巴巴地笑,“姐夫真会卖关子。”
转瞬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姐平常是个工作狂。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就是在外面与客户应酬。姐夫原本应该是我姐的客户吧?那么姐夫在哪儿高就?”
“应酬”和“客户”两个词她刻意压了重音。
傅令元懒懒地丢出俩字:“林氏。”
答案始料未及。林妙芙又一次愣怔。
便听傅令元补充道:“我是你姐的下属。我们是办公室恋情。”
他闲闲散散地笑。回答的是林妙芙,笑意却是面对阮舒的。
有点别具深意。
阮舒其实并不懂他其中的深意。然而脑子里自发浮现出一件事——某个晚上,他拎着宵夜突然出现在公司。在她办公室的休息间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还把她压在她的办公桌上调了会儿情。
莫名其妙。
阮舒极轻地蹙蹙眉,垂了垂眼帘,避开与傅令元的对视,甩开回忆。稍后重抬眉眼,说:“三哥,你一会儿不是还有事?现在时间差不多,别耽搁了。”
很明显,她在暗示他走人,而且让他一个人走。傅令元眉峰挑起,却是道:“你不是说要回来拿点东西再走?现在上楼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
阮舒微拧眉——她自然没说过这话。
傅令元岿然不动地坐着,隐约传递出一股子的坚持。
见状,阮舒明白,稍一踌躇,笑笑道:“我又想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拿的,咱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要是把傅令元单独留在这里,恐怕林妙芙会说出更出格更不堪的话。
当然,她并非担心傅令元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只不过,她和林妙芙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再放纵林妙芙,她这个姐姐也没多少面子。
林妙芙还在锲而不舍地找存在感:“这么就要走了?姐夫你不是才来没多久?怎么着都应该吃顿饭不是么?一会儿边吃边聊,我这里可是有很多关于我姐的糗事儿可以挖噢~是增加你们对彼此了解的好机会~”
是糗事儿还是丑事儿?是增加对了解还是认清真面目?
阮舒睨林妙芙,忍不住露一抹讥嘲——她棒打林妙芙和唐显扬,所以林妙芙也反过来拆她的姻缘加以报复?
如今于庄佩妤面前,林妙芙也丝毫不顾及了。
阮舒的眼风扫向庄佩妤。她不信庄佩妤听不出林妙芙言语间的故意,她很想知道,庄佩妤此刻对自己这个“单纯”的小女儿是作何感想。
却见庄佩妤阖了双眼,又开始捻她手里的那串的佛珠,就像是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一般,转瞬恢复成修行之人。
傅令元也注意了一下庄佩妤。
微勾唇角,他起身,礼貌地对庄佩妤道别:“伯母,那我不继续打扰了,和阮阮先走,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
说着,他把装玉佛的盒子往庄佩妤面前推了推:“这尊翡翠玉佛是专门为伯母挑选的,您收好。”
阮舒的视线在傅令元摁在礼品盒上的手上一顿,旋即落往他含笑的面容。
不知是否太敏感。她总感觉,他最后这一句提醒,隐隐有些刻意。
第094、我打中几发,你亲我几下
庄佩妤没睁眼,更没有任何回应。
傅令元也并不在意。
阮舒挽上傅令元的臂弯:“走吧。”
目送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的背影,竟有些恩爱夫妻的架势,林妙芙只觉胸闷气短。她是真的没想到,阮舒竟不声不响地突然结婚了!
只不过,这回她勾搭的好像并不是什么有背景的男人。
仅仅是林氏的下属员工?
林妙芙难以置信。
扫见石桌上的红木盒,林妙芙好奇地打开盒子,眸光顿时一亮。
“妈,这是新姐夫送你的见面礼?”
庄佩妤停下捻佛珠的动作,睁开眼。
“好漂亮啊~这得不少钱吧?”林妙芙摸了摸佛身,通体冰凉,手感很好。忍不住将它从盒子里拿出来。
庄佩妤微蹙眉,正欲阻止林妙芙。
蓦然看到内嵌盒底放有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的留字令她瞬间变了脸色。
自出了林家,阮舒便未再说过话。两人上车后,她顺其自然地放开傅令元的手臂。
傅令元却是重新扣住她的腕,将她的手抓在他的掌心:“你妹妹很有趣。”
虽然他话语的口吻不是特别嘲讽,但阮舒总不至于认为他是由衷夸赞。扯扯嘴角:“让三哥见笑了。”
傅令元漫不经心地把玩她的手指:“你和你妹妹的性格差很多。”
“毕竟不是一个爹生的。”阮舒随口一说。
傅令元却是接话:“所以是你的爹比你妹妹的爹优秀?”
阮舒心头蓦然梗一下,自嘲地笑:“三哥不会不知道,我的生父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吧?”
傅松魁都已经把她进林家前的情况调查得差一点就底朝天了。
“嗯?是什么样的男人?”
阮舒闻言盯住傅令元。
他的表情太自然,她判断不出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不过说一说倒也无妨,反正也并非多隐秘。
“他是个酒鬼。自打我有记忆起,印象中,他每天只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喝酒。喝得烂烂的,瘫倒在地上扶不起来的那种烂。有几次甚至酒精中毒,差点死了。可结果都死里逃生。”
傅令元突然插话:“你不希望他死里逃生?”
“我表达得很明显么?”阮舒低低咕哝,竟有点坦然承认的意思。
傅令元霎时要笑不笑的,问:“那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三哥猜不到么?电视剧不经常真实取材的么?”阮舒笑意加深,“打老婆孩子呗。”
“在生活中深陷失败而无法自拔的男人,无非就是通过这两件事情来发泄。”她耸耸肩,表情很是不在意,仿佛真只是在讲述电视剧里的情节。
傅令元眸光深深:“最后怎么死的?”
阮舒的凤目微微眯起,聚焦起清锐,似在回忆什么,曼声道:“一个人醉倒在床上。睡死过去。房子起火了,他毫无知觉。”
话落,车厢内安静了一两秒,似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压在人心上。
“然后?你和你妈呢?”傅令元停下对她手指的摆弄,拇指无意识地压在她的掌心揉压,勾了勾唇。“按照电视剧的情节套路,这个时候应该有英雄脚踏七彩云出现,前来拯救你们母女俩。”
“可不是。”阮舒伸手别了别头发至耳后,轻闪着眸光笑笑,“前来拯救她的英雄,不就是我那位已经过世的继父。”
注意到她的措辞,傅令元瞳仁不易察觉地深一度,?了?,随即如惯常般扬唇,将话题绕回到最初:“既然你生父的人生听起来这么难堪,那么你和你妹妹的性格差异应该在于,你随你母亲多一点,她随你继父多一点。”
“是啊……是确实随她多一些……”阮舒别具意味地轻笑,忽而抬起手臂攀上他的肩,仰面看他,用和先前一样的句式,“三哥不会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吧?”
她依旧只用“她”来代替称呼庄佩妤。
傅令元的手虚搭在阮舒的腰上,也用和先前一样的句式:“嗯?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的表情还是自然得天衣无缝,令她完全判断不出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阮舒巧笑嫣然,瞳眸乌乌地与他对视:“以前的她啊……和现在的我一样,都在出卖自己的肉体。区别只在于,她是卖给很多人,而我……”
她戳了戳他的胸膛。“暂时只卖给三哥你一个。”
傅令元抓住她的手指,低眸瞅她,眸底??的:“‘暂时’?你以后还打算卖给其他人?”
“说不上打算。但如果再出现合适的机会,当然要把握。”
“才刚跟了我没多久,就开始琢磨下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错。”阮舒抿唇笑,“是骑驴找马。”
“骑驴找马……”傅令元在唇齿间重复这四个字,轻呵一声,蓦然扣紧她的腰,覆到她耳边低笑,“你倒是骑骑看。”
没想到他说完后,阮舒竟当真跨坐到他的腿上来,双臂搂住他的脖颈。
因为她太过主动,傅令元本能地判定有猫腻,挑挑眉梢,按兵不动。
阮舒眉眼带笑,凑上他的唇,热情地吻。
傅令元一开始是不做任何回应的。可是她俨然抱了挑、逗他的心思,手十分不安分,故意在他身上摸。他哪里还能无动于衷坐怀不乱?不多时便反过来纠缠住她。
两人在车后座打得火热,全然无视前面的九思和二筒。不过九思和二筒的定力却是特别好,完全无视。
待傅令元的手要下进一步探时,阮舒遽然阻断了他,并迅速收起对他的所有旖旎。
他眼疾手快地将她按回怀里。眼里隐隐燃着一小撮的火苗,嗓音暗沉:“想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由着傅太太。但都到这地步了,要不要结束就不是你来决定。”
阮舒浅笑接口:“那也不是由三哥你决定的。”
傅令元想到什么,哧声:“难道傅太太的亲戚这么快又来造访?”
“不是。”阮舒笑得璀然,“不过差不多。”
她摸了摸他下巴刺刺的胡茬:“是撤退性出血。”
傅令元一时没反应过来,稍露不解。
阮舒附到他的耳畔,轻声提醒:“我前两天刚吃的紧急避孕药,三哥忘记了?也是中午出门前,才发现轻微出血的。”
傅令元这才皱眉。
难怪她方才敢这么大胆。
他一开始觉得猫腻是对的。结果还是上了她的当。
然而,阮舒并没有从他的怀抱离开,反就势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安安静静的,只她余尚微喘的呼吸。
傅令元自然不会赶她,但也不轻易再碰她,以免又不小心点着自己的火,只虚虚地扶着她的腰。
两人各自一声不吭地调节呼吸,平复状态。
鼻息间满是属于她的橙花香气。傅令元稍一偏头,鼻尖就钻进她的发丝间,他嗅了嗅,缓声道:“以后不要再吃了。”
阮舒轻笑:“得三哥自己每次记得清做好安全措施才行。”
傅令元拍了一下她的背,淡淡地“嗯”。
“现在咱们这是要去哪里?”阮舒侧过脑袋,换成脸颊压在他的肩头。目光望向车窗外掠过的街道,“要回别墅?”
她原本的打算是,带傅令元回来林家见完庄佩妤,她就留在家里。最后还是又被他带出来了。倒真愈发像回了趟娘家,马上又跟随丈夫离开。
“你想去哪里?”傅令元反问。
“所以三哥现在很闲?”
“确实没有其他安排。可以陪傅太太继续蜜月。”
阮舒唇角弧度微弯,却并未回答。
车厢内再度安静。
傅令元此刻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他感觉得到,她的情绪和平常不太一样。
从林家出来后就有点过于安静。和她平常的淡静不一样的状态。
聊完她生父和她的母亲庄佩妤的话题后,她对他故意撩拨戏弄。
以及现在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肩上。
因为傅令元始终没说要去哪里,所以二筒开着车不重复路地兜圈子。
不多时,阮舒忽然从他的肩膀起来,坐直腰板,指向车窗外,晏晏言笑:“三哥,那就游乐场吧。再陪我进一次游乐场。”
傅令元勾唇颔首:“今天都听傅太太的。”
前头的二筒已折回路,往游乐场拐,将车子停在游乐场的停车场。
傅令元不知对二筒和九思交待了什么,两人没有随行。
至少在阮舒的肉眼范围内,他们暂时消失了踪迹。
上回来是周末,人已经很多。今天年初三,更是人满为患。处处都是象征着新年的红色,小朋友们更是新衣新鞋欢欢喜喜的。
这一次,依旧是傅令元负责排队买票。
阮舒则不再傻傻地站在风口上等,而是寻了处能坐的地方,暖烘烘地晒太阳。
队伍明明很长,傅令元却回来得很快,她连屁股都没坐热。
票倒是确确实实买到了。
阮舒不禁狐疑:“三哥是找外援帮忙搞到的?”
傅令元朝游乐场外面一溜排的?牛指了指,但笑不语。
阮舒瞅了瞅票面,发现是纯门票,并未包含其他任何娱乐设施。稍松了口气。否则像上回,他专门挑刺激项目的联票,她可吃不消。
况且她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寻求刺激的。
遂,首先两个项目,阮舒选择了旋转木马和碰碰车。
傅令元忍俊不禁:“傅太太今天是打算回归童趣么?”
阮舒笑笑:“没两年就要三十岁女性大军,我可不得好好抓住青春的尾巴。”
“青春的尾巴是躁动的荷尔蒙。”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