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淡淡一笑而过,瞅着时间差不多,扭头唤梁道森:“走吧,我们可能该出去了。”
…………
一顿饭在安静中结束。?桑起身,拾掇碗筷盘碟。
傅令元准备帮忙收拾剩余的菜,兜里的遽然震动。
他伸出掏出,点开消息。
界面上跳出一张照片。
桑从洗碗池前转过身,看到他没动弹,走过来没有摆好脸色地从他的另外一只手中夺过筷子。嫌弃道:“去去去~吃饱了就赶紧走,这儿不需要你个大老爷们搭手~碍我的事儿~”
傅令元没说什么,菲薄的唇抿着坚冷,转身便往外走了。当然,走之前没忘记带走他先前的那瓶酒。
桑皱眉盯着他的背影,琢磨着先前一瞬间,貌似从他的屏幕上看到了阮舒穿着红色嫁衣……?
待她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果不其然地发现傅令元并还没有走。
那张破旧的摇椅又被他搬出来了。
他坐在摇椅里,倒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颠着,双脚着地。两只手肘靠在扶手上,十指则在身前交叉。
格格就在他的面前,蹲在地上和阿树、阿上新生的几只小猫仔玩耍,咯咯咯地笑着,旋即口吻遗憾地说:“晏西弟弟要是在就好了~他那会儿可想看阿树、阿上的宝宝出生~我也好想知道科科和阿针的二胎宝宝长什么样。”
傅令元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烟,闻言晃悠着抖了一抖,语音略微含糊地说:“长得和科科一样丑。”
“科科可不丑~”格格反驳他,“傅叔叔你这样说科科,科科会伤心的。他可是你儿子啊~”
傅令元斜斜勾唇:“他妈亲口鉴定的,在他面前没少提过,科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他自己又胖又丑,所以不会伤心的。”
格格摸着小猫仔,回忆起那阵子科科成天的没心没肺,咯咯咯地笑得愈发清脆。
笑完后仍旧有些落寞,问他确认:“傅叔叔,晏西弟弟是不是不方便来这里看我了?我和他是不是再也见不着面了?他一定是忙着照顾他妈妈肚子里怀的小妹妹,所以把我忘记了。”
傅令元伸出长长的手臂,轻轻揉了揉格格的头发:“他没忘记你。之后有机会,你们会再见面的。”
格格一点儿都没怀疑他的话,即刻重展笑颜,弯着眉眼:“傅叔叔你如果见到晏西弟弟,记得帮我先告诉他,我有按照那个时候我和他当初的约定,给阿树和阿上的小猫仔取名字噢~”
桑从廊下走出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行了行了,别在这里逗阿树和阿上了,我今天布置的功课,你完成了没有?”
格格被抓到小尾巴模样地吐了吐舌头。
桑敲了敲她的脑门瞋她一眼:“再不认真学习,你都要成傻姑娘了~忘记之前你的智商是怎么被晏西秒杀的了?你都是个当姐姐的人,下次见面,还要在晏西面前什么都不懂吗?”
格格做了个鬼脸:“晏西弟弟也说了,术业有专攻~我们满院子的药材,他也一个都不认识~全是我教他的~”
话虽怼了回去,但格格还是起了身,蹦蹦跳跳地小跑着洗手,然后回屋里。
处理完小的,?桑回过头来处理大的,抬脚踢了踢摇椅,皱眉:“要死了,怎么藏哪儿都能被你翻出来?不把它彻底弄散架了,你不罢休是吧?”
旋即她又揪了揪傅令元后颈的风衣衣领:“大冬天的穿这么少,还呆在院子里吹冷风,要感冒可别在这儿~我们孤儿寡母的免疫力差,白白被你传染~”
她的年龄分明比他还小,但多年来的辈分习惯,使得她教训起他来一点儿不输气势。
傅令元咬了咬烟卷,懒懒地应:“嗯嗯嗯,长嫂如母。”
太久没听他这么说她,?桑一时不适地怔了怔,晃一瞬的神。反应过来后,她猛拍一下他后脑勺:“猴样儿!”
傅令元扬唇,却是往后一靠躺在摇椅上,面朝着蓝?色的天幕一晃一晃的,双眸却是紧紧地闭上了。
他的情绪明显低落。?桑正准备问他,没等开口,他倒率先说:“我媳妇儿现在正在和别人订婚。”
…………
江城。
订婚宴按照既定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展着。
同样又是庄氏祠堂,上回是她独自一人的冠姓礼,今天是她带着梁道森在这里祭告祖宗。
堂内所站的人,同样是先前的九位老人。
阮舒的目光轻扫着,迅速从中找出那位驼背的,心中揣度他会不会又是闻野假扮的。
光线太暗,她辨别不清楚。
收回目光,她握紧手中的那把香,先忙正事,恭恭敬敬地跪到在蒲团上,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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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道森在她的斜后方一些的位置,另有一个蒲团,跟随着她一起动作。
他们礼毕之后,驼背老人从一行九人的队列中走出来,面朝满堂的灵位念叨了几句类似“请祖先保佑这段姻缘美满幸福”之类的话。
随后驼背老人转过身来,望向二人,示意他们可以起身。
阮舒从蒲团上站起。
梁道森没忘记细心地上前搀她一把。
面对面而站,距离也不算远,阮舒得以仔细打量驼背老人。对上对方苍老浑浊的眼珠子后,她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不是。今天的这位,不是闻野假扮的……
那么,是驼背老人本人?
…………
宴厅内,褚翘始终在意刚刚化妆间的那个梁道森带给她的感觉。
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她心内一阵敏感。
当然,目前为止她并没有分辨真伪梁道森的方法。
忖了忖,她给负责盯梢梁道森的警员同事去了通电话:“梁道森的家外面要留人,确认是否有人进出。另外,再找快递员之类的人上门试探是否还有其他人在。”
其实极大可能依旧是无用功,可为了防止百密一疏还是得做。
反正如今基本能够确定还有另外一个隐秘的进出口。只是那附近能找的地方都低调地找过一遍的,死活没发现。
最棘手的是,傅令元提供给她的关于“s”的变装照片,她答应过傅令元只能她自己看,不能提交给上级。以致于她如今和上级沟通国际通缉犯“s”时不时会假扮成梁道森,只能苍白无力地解释为可靠的线人提供的线索。
“s”那么狡猾,利用他和梁道森的关系抓人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褚翘万分慎重,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目前只能依靠和阮舒的交情,尽量更多地获取信息。
一个“s”,一个极可能牵涉庄家内部秘辛的尸骸,两个都不是目前工作中最紧迫的,却是她个人最感兴趣也想要花费精力的案子……
长长叹息一声。褚翘收敛心绪,循着号码前往她被安排在的宴会桌,才发现竟与隋家的人在一块。
隋家来的是隋欣、隋润菡和唐显扬。
三人均与她一般意外。
隋润菡最藏不住表情,明显难看。
见状,褚翘心里暗暗埋汰阮舒不厚道,故意要她来膈应隋家的人,让隋家的人吃不好这一顿酒宴?
不过褚翘欣然接受,落座后便借此机会向隋欣表达对隋润芝的关心:“你的大姑姑这两天情绪有所稳定了吗?”
目前隋润芝是尸骸案中最重要的一个嫌犯。就算阮双燕确实为服毒自杀,隋润芝也未能为她当年非法掩埋阮双燕的尸体一事做出合理的解释。
隋欣出示过医生的报告,证明隋润芝近期精神方面出现问题,无法拒绝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
褚翘对那份报告存疑。手头已在整理材料,向上头申请,要对隋润芝的真实精神状态进行司法鉴定。
“谢谢褚警官的关心。我大姑姑还在接受医生的治疗,目前的状况较之先前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隋欣的话音刚落,隋润菡立即十分不客气地接上腔:“你们是要把我姐彻底逼疯逼进精神病院才肯甘心是么?收了那个贱蹄子多少好处,帮着她一直针对我们隋家找我们隋家的茬——”
“小姑!”隋欣拉了一把隋润菡,轻斥她住口。
她还算比较有威信,隋润菡虽不甘愿,终归噤了声。
隋欣偏回脸来向褚翘表达歉意:“对不起,褚警官,我们家接连遭受打击,我小姑一时口不择言,并非有意得罪褚警官,希望褚警官能够谅解。”
褚翘似笑非笑,意味浓浓:“我以为你们隋家依仗庄家多年,也已经不把我们警察放在眼里了。”
隋欣目光微微闪烁,有礼有致回应:“褚警官,庄家从来没有不把你们警察放在眼里,我们隋家更加不敢。”
躲避了话里的陷阱。
褚翘心中早有数,她是隋家真正有能耐的一个,倒没有太意外。
转了转眼珠子,她将话头换到唐显扬的身上。无关紧要地扯闲:“还没恭贺唐先生前阵子喜得麟儿。”
“谢谢褚警官。”唐显扬礼貌欠身。
紧接着褚翘又望向隋润菡:“隋阿姨,你的二哥隋润东叔叔住院好久了吧?是不是病得不轻?”
称呼一出来,隋润菡的脸唰地就变成青绿色——从年龄上来讲,褚翘喊她阿姨是没有错的,但隋润菡一直以来都没有嫁人……
隋欣非常了解自己小姑的脾气,及时在桌下按住隋润菡的手,不让隋润菡发火。
旋即代隋润菡回应:“褚警官对我叔叔的关心,我帮我叔叔收下了。不过,今天是庄家家主的订婚宴,听说褚警官还是庄家家主的特邀贵宾?褚警官的心思更该多放在庄小姐身上,不要谈公事了。喧宾夺主就不好了。”
“喧宾夺主?隋欣小姐说笑了吧?”褚翘晃动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挑拨其中的意思,“隋家什么时候能夺庄家的主了?”
隋欣的表情一秒钟僵滞。
褚翘已转开眸子,满面欣喜地指着另外一个方向:“新郎新娘祭祖回来了~”
…………
桑听言怔忡,反应了两秒,后知后觉自己那瞬间一瞥并没有看错,确实是穿嫁衣的阮舒。
可她乍以为,那是他存在里的,阮舒以前和他拍的结婚照之类。
“她不是失踪?你找到了?在哪儿找到的?”?桑下意识问出口后,便觉自己嘴太快——他刚刚那句话,分明已是答案。
傅令元俨然也认为不必再回答,所以没有吭声。
他去了美国三个月,立刻马不停蹄奔赴江城。回来海城后,惯例巡察和“新皇廷”计划两手抓,愈发忙碌,其实根本不得空来中医药馆这里偷闲,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过来的。
但,今日的心情着实不痛快……
桑将他神色间的阴翳瞧得分明,安静半秒,讥诮:“她头一回来,我就和她说过,跟在你这种每天刀口舔血的男人身边,迟早得成寡妇。她如今另嫁他人了?不错嘛她,清醒过来得还不算晚。”
“至于你,没本事留住人给人安稳的日子,就爷们点果断点,大大方方地放手。”她又轻轻踹一脚摇椅,“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一个人长吁短叹的,给我这儿添丧气。”
傅令元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唇角挂出一记浓浓的自嘲。
桑未再多言。
耳中是她渐行渐远的脚步。
直至消失。
飘散草药香的院子里剩余冬夜的寂静,时不时吹来一阵凛冽的寒风。
傅令元依旧闭阖双眸,脚下则再一蹬,摇椅重新晃晃悠悠起来,发出陈旧的木头之间“吱呀吱呀”的咬合声。
他的思绪则飘散回那日游艇酒店的房间里。
…………
他的插科打诨和揶揄调戏均对她无效,他的坚持挽留只换来她极其残忍地说:“傅令元,我绝对不可能和你复合的。”
他凝定她,心脏骤然像被重重锤一记。
她的口吻十分地坚定:“我已经和你讲得非常清楚了,就算你确实爱我,就算你的身体确实没有背叛我,也无法完全一笔勾销我们之间的问题和仇怨,无法忽视亘在我们之间的各种障碍和沟壑。”
“你不可能放下你的抱负和野心,我现在也不可能半途而废放下陈家不管。既如此,我们便是永远不可能。”
她无比地理智清醒。清锐的眸光灼然逼视他:“我目前只能留在这里,我有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完。”
他薄唇紧紧抿着,缄?不语,只执拗地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像个任性的无理取闹的孩子。
明知她说的全是事实,他就是不愿意去听,就是不愿意承认。至少当下不行。
她静静与他对视,半晌,她倏地勾住他的脖子,嘴唇啃上他的嘴唇。
…………
回到宴厅,主要进行的订婚流程事宜有两件。
第一件。是给双方家中的亲人敬茶。
阮舒这边的代表,是庄荒年。
梁道森那边就坐的,便是那位驼背老人。
幸亏她是庄家家主,除了庄家祠堂里的祖宗,其他任何仪式都不需要她再行跪拜礼。否则要她在庄荒年面前吃亏,她真的心塞。
庄荒年今天展现的活脱脱就是个岳父嫁女儿的形象,接过梁道森递的茶盏,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阮舒亦礼貌地双手送上茶盏去给驼背老人。
驼背老人并没有因为被奉为上座便对她失了礼节,不仅从椅子里起身,且稍稍躬了腰背。
宴会厅里的光线可比祠堂里的要亮得多。阮舒特意趁此机会对他多加打量,毕竟驼背老人若非此般重要场合,很难见到他人。
打量之后的结果,阮舒只能??赞叹,闻野上次的易装非常到位。
敬茶结束之后的第二件事,就是戴订婚戒指。
托盘内装有系了红线的一枚金戒指,由梁道森帮她戴到右手的中指上,据说寓意着永结同心。
同一时刻,外面的鞭炮礼炮、礼炮、烟火声大作,热闹非凡。
台下的无数张宴桌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
阮舒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盯着右手的中指,随后视线稍加一偏,看向空荡荡的无名指。
曾经的那枚戒指,已经在很久之前被她丢掉了……
她握住无名指,轻轻摸了摸。
…………
褚翘单只手杵着下巴,单只手攥着。
屏幕上是她刚拍下来的梁道森给阮舒戴戒指的照片。
已经编辑好了。
不过……
踌躇片刻,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取消,没有把照片发送出去。
…………
中医药馆。
傅令元的思绪依旧飘散在那日游艇酒店的房间里。
她主动抱住他,啃他。
他回应她。
纠缠了有一会儿,她放开他,?若点漆的瞳仁近在咫尺地凝注他,红唇轻启:“傅令元,我的厌性症,这辈子怕是都无法痊愈了……”
思绪倏地被打断,因为有人将毛毯丢到他的身上。
傅令元睁开眼。
桑已然一声不吭地折返,背影消失在走廊下。
傅令元斜斜一勾唇,却是从摇椅里起身,整整齐齐地折叠起毛毯,平平地放在摇椅里,然后把摇椅搬回它先前被收起来的位置。
走出中医药馆的时候,兜里的震动。
傅令元掏出来,发现显示的是久违的陆少骢的号码——余岚为了让陆少骢专心最后一阶段的疗程,可是禁了他的对外通讯的。
现在这是……
揣着疑虑,他接起。尚未来得及出声,那头率先传出陆少骢充满喜悦的声音:“阿元哥,我回来了!”
…………
江城。
整个订婚的仪式告一段落,剩下的时间便是留给大家热热闹闹地享用美味佳肴。
阮舒今晚作为准新娘的任务同样算作结束。
想想她虽然有过一次婚史,但之前和傅令元只是非常简单地去民政局登记注册并领证罢了,还有就是后来被带回傅家一起吃了顿饭。
今晚这么折腾一通下来,流程不多,却也有点累人。
所以以前简单处理是对的……不过,当初和傅令元结婚若真的摆了酒宴,根据两人当时的情况,也必然不会如在庄家人多……
敛回神思,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在想的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姐,你别饿到。”坐在身侧的庄爻夹了一点开胃菜到她的碗里。
“谢谢。”阮舒拿起筷子稍微吃了两口。
那边庄荒年正携着梁道森在和前来恭贺的族亲们觥筹交错。
在阮舒眼里,俨然就是岳父带着新女婿。倒愈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