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颦眉,又单独抽出他的那句“把人派到城中村去”。问:“陈青洲的母亲把庄佩妤卖去城中村,和庄满仓派遣酒鬼折磨庄佩妤,是不相干的两件事?”
闻野在用吕品送来的热毛巾擦手:“你母亲离开江城很突然。庄满仓的人追查到海城时,你母亲刚被陈青洲的母亲送去城中村。庄满仓就顺手捡了陈青洲母亲的便宜。”
捡了便宜……也就是说,酒鬼一直在假装自己是陈青洲的母亲派去的人……阮舒怔怔,忽然有点想通,酒鬼为何一天到晚钱钱钱。可能不止是为了满足他表面上的买酒和买毒的消费,更重要的是在逼庄佩妤,逼彼时陷入困境的庄佩妤,将首饰盒拿出来卖了换钱……
然而,庄佩妤没有卖首饰盒。阮舒搞不清楚。她是把首饰盒看得比她自己的糟糕境遇还重要,还是因为……当时首饰盒确实根本不在她的手上,她想卖也没得卖。
“也就是说,庄满仓当时知道庄佩妤为什么会在城中村?知道庄佩妤来海城是为了陈玺?知道庄佩妤未婚先孕并被陈玺抛弃了?”
闻野刚洗好手,接过吕品递来的干毛巾,边擦边回答:“只有一点不知道。不知道你是陈玺的女儿。酒鬼侵犯你母亲的时候,不知道你母亲怀孕了,可能你当时的月份也很小,所以出生的时间上没有大问题。”
“就是因为酒鬼也被你母亲欺骗了,所以你才不至于成为庄满仓要挟你母亲的便利手段。否则你以为,你仅仅只挨挨打而已?”
他看向她。摸摸下巴,最后道:“从这点看,庄佩妤把你的身份保护得很好。”
他讲得无意,而且用的是单纯客观的点评口吻。阮舒听在耳朵里,心下却是复杂难以名状。
神思游荡在八年城中村生活的回忆之中,她不得不认同一点:是的,庄佩妤确实不曾透露过半点口风,她一直把酒鬼当作生父,以致于当初她刚得知自己是陈玺的女儿时,完全震惊……
庄佩妤……保护她……?
双眸失了一瞬的焦聚。
下一秒阮舒的瞳仁便敛回清锐——不,不能就此说明庄佩妤是爱她的。那个时候她只是庄佩妤肚子里的一个胚胎。庄佩妤刚怀孕,对陈玺的爱多于恨,出于本能,才顺着形势令她成为酒鬼的女儿。
而在往后每一天备受痛楚的日子里,庄佩妤耗尽了陈玺的爱,将苦难之中煎熬出来的恨,全部加注在了她身上!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从小感受到的只有庄佩妤对她的厌恶!
可心中忽地又生出一种猜测——庄佩妤真的厌恶她吗?是不是为了让酒鬼更加相信她是他的女儿,才故意表现的?
转瞬阮舒便掐灭念头——不要再幻想了!明明早在庄佩妤自杀死掉之后就决定不去纠结庄佩妤对她的感情!现在在干什么?!
庄佩妤带给她的只有灾难!先是搅和不清的两亿!又是阴阳怪气的庄家!
手指不自觉在身侧蜷缩,攥紧成拳头。阮舒神情冷漠地盯住闻野尚亘住前路的脚:“我累了。”
虽有所示意,但其实并不等闻野反应,她已兀自跨过他的小腿。
闻野没多加阻拦,目送她纤细而凛冽的背影消失在卧室的门后。
庄爻刚买了食物从外面回来,不见阮舒人,第一反应就是扭头问闻野:“你的嘴又犯贱了?”
“她自己犯她自己的贱。”闻野自鼻子里轻嗤出声,也起身走人去客厅。
本想拿自己没喝完的那瓶精馏伏特加,却没找着。
眸子一眯,他双手抱胸,站在客厅拉门的过道处,径直凝向阮舒所在的主卧的门,表情颇为冷。
…………
翌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据庄荒年说,算过了,也是个黄道吉日,宜入宅。
阮舒的衣着基本和昨天一样,盘着头发,黑色裙子银丝绣边,只不过今天的妆比昨天明显,浓烈的红唇衬得她脸上的皮肤白到反光似的。
褚翘站在路边。
车子从她的身侧驶过。
后座的车窗恰好是敞开的。
她得以看到阮舒一闪而过的面无表情的面容。
冷艳。
这是褚翘最直观的感受。
今天的跑步偶遇计划没法继续执行了。
褚翘掂了掂手中的两份早点,回到自己的车上。
忖了忖,她翻开那条前些天傅清梨发给她的短信,勾出号码,尝试着拨出去。
结果却是关机状态。
傅清梨的短信里其实写了:“褚翘姐,这是我三哥之前的号码,我应该是被他拉进黑名单里了,所以也许久都不曾和他联系过,不晓得他是否换过号码。”
褚翘轻皱一下眉,撇撇嘴收起手机——傅三啊傅三,你老婆到底怎么回事儿?
…………
飞往美国的私人飞机上,傅令元盯着外面棉花般成团的云,眉峰紧锁,思考着上飞机前交待给栗青的各项事宜是否有所遗漏。
乘务员送来餐点,暂且打断了他的心绪。
傅令元转回脸来,发现余岚又让乘务员把饭菜端走。
“舅妈,你这样总不吃饭,怎么能照顾好少骢?”他折眉。
“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多少吃点。”傅令元招招手让乘务员把食物重新端回来余岚面前,“舅舅无法陪同,特意叮嘱了我要好好照顾你和少骢的。你就当作不要为难我交差,也得好好吃饭。”
余岚却是起身:“我先去看看少骢。”
“不是五分钟前刚看过?”傅令元拉回余岚,“少骢休息着,医生和护士都在。他现在并不是有生命危险,舅妈你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守在他身边。而且,他自己心情也不太好,脾气暴躁,讲话没轻重,舅妈你看着徒增难受。”
余岚听言沉默。
傅令元安抚:“你放宽心,这次去美国要找的医生是领域的权威,少骢的手会恢复成以前一样没有问题的。”
余岚轻轻叹一口气,先念了一小会儿的经,才拿起筷子。
见状,傅令元也转回自己面前的饭菜,湛黑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往更暗沉之处遁去——
其实,同样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
阮舒盯着后视镜,看到褚翘站在路边,眼睛明显追随着他们的这辆车。
身影越来越小。
直至车子拐弯,完全不见了人,阮舒摁下开关,把车窗合上。
沿途江城陌生的风景。
不多时,车子停在昨日已来过一趟的庄家老宅。
以庄荒年和隋润芝为首,宅中的仆人齐齐等候在外面,大概是把所有人都招出来了,阵仗可比昨天要大多了。
阮舒在吕品的搀扶下下车。
“姑姑。”庄荒年迎上前来。
阮舒淡淡地“嗯”,携吕品和拎着行李的庄爻往里走。
穿过那扇沉重的双开大门,跨过那高高的门槛,进入那座周围全是高墙的院子……
…………
三个月后。
飞机降落,停稳。
傅令元走出机舱。
第436、囿含34500钻加更
傅令元走出机舱,边迈着步子,手中正在和陆少骢通着电话。
“你先专心在最后这一阶段的康复治疗,我会帮你看好孟秘书的。”
“他们都是废物!废物!都让他们在公司里盯住孟欢的一举一动了!每天汇报过来的都是什么消息!什么孟欢没动静!她分明就是蛰伏已久伺机而动!”陆少骢那头在大发雷霆,明显踹翻了桌椅。
背景里有护士劝阻的声音,却被陆少骢劈头盖脸地大吼:“全部给我滚出去!再说一句我缝了你们的嘴巴!”
吼完之后,陆少骢才转回来继续和傅令元对话,嗓音里的阴鸷难消:“新皇庭计划绝对不能让孟欢成功!否则她在老陆面前又该长脸了!阻止她!破坏她!那么大一记功劳就算喂给狗都不能被她给吞了!”
“少骢!”背景里在这时传出余岚的苛责之声。
“妈你等等,我在和阿元哥讲电话。”陆少骢的脾气稍微压了些许,继续道,“若非老陆另外有事要阿元哥你在美国子公司这边处理,阿元哥你也不用和我一起呆在美国三个月!”
“孟欢那个贱人也不会如鱼得水地瞅着了空隙准备大展手脚!我只是来美国治手!她就真当我被老陆冷落吗?!青帮的核心事务,老陆还不是交给阿元哥你!她连个屁都不是!”
“你自己都能想到这一层,那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傅令元笑了笑,大有故作轻松以缓解陆少骢的情绪的意味,“放心吧,我回来坐镇就是代表你来威慑孟秘书的。”
旋即他口吻正了不少,转了话锋:“不过,我并不认同你要完全破坏掉新皇庭计划。”
“皇庭所在的版块当时之于我们三鑫集团而言的损失不可谓不重,舅舅也一直希望能尽快填补上这个缺口。我们没必要为了压制孟欢来损害公司的利益,但凡露下点把柄,往后都会成为孟欢攻击你的利器。”
“你不是清楚的很么?舅舅适当地捧孟欢,仅仅为了利用孟欢的才干,说白了公司能好,也是为你的将来而服务,孟欢目前是个不错的人才,留着用。”
“我就是见不得孟欢八面玲珑!”陆少骢嫉妒的火苗蹭蹭地起。
“你现在这样在我眼里像小孩子似的。都是大人了,自己的好恶要压抑,最重要的是利弊权衡。”盯着树梢上的冬意,傅令元湛黑的眸子微微眯起,“等舅舅退休,你继承了三鑫集团,成为掌权人。你再爱用什么人用什么,爱踢什么人踢什么人。”
“老陆退休……”陆少骢声音低了不少,“我都怀疑老陆会不会有退休的那一天……”
“少骢。”余岚的催促之声再度传出。
傅令元搭腔:“行了,听舅妈的话,别再让她为你担心了。新皇庭计划我觉得最好的处理办法是我们也参与其中,既顺应舅舅的心意帮三鑫补缺当时皇庭的空白,又不让孟欢一人出风头。这边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有阿元哥你在我当然最放心。”陆少骢语气间全是对傅令元的信任,临末了依旧不忘一件事,“那个黄金荣!陈青洲害得我的手险些残废!那个黄金荣竟然还不去死!阿元哥你找机会帮我弄他!我要他生不如死!”
傅令元斜斜勾唇:“自己的仇你自己报才痛快。他这没死正好,否则直接病死了。反倒便宜他。”
陆少骢冷笑:“我天天被迫关在医院里配合医生的治疗,想得都是要怎么把陈家的人全部杀光!杀光!”
“少骢!”余岚的这第三次叫唤携了浓浓的恼怒,俨然被他的戾气所刺激到。
“等你回归。”傅令元说完这一句,发现陆少骢的被余岚夺过去了,“阿元。”
“舅妈。”
“辛苦你了。”余岚轻叹气,“少骢的我暂且没收了,否则他一定会忍不住给你打电话,静不下心养病的,这最后一个月的治疗,我希望他听话安分点。公司的事情就拜托你帮忙看着了。”
“舅妈放心吧。”傅令元唇际一挑,“小雅那儿我会让她和之前一样,经常去陆宅蹿门的。”
“嗯……”余岚称赞,“小雅的出身虽然不太好,但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够耐心也够细心,能够补足雪琴的缺点,对少杰的照顾也不怕不周到。”
紧接着她的语气谙了歉意:“让你们两个小年轻分居两地三个月,实在不好意思。这次回去好好补偿她。”
她刚想起来一事似的,建议道:“之前你和阮小姐还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积极备孕想要孩子么?小雅是不是该有点动静了?你们努力努力。少骢心性没定,我尚不能指望能抱上亲孙子,能抱上侄孙子也是很好的。”
“舅妈。孩子这事还是要随缘。反正我们不避孕,有就留,没有就没有。”傅令元语音闲闲。
未再多聊,两人结束通话。
傅令元握紧,薄唇抿直,瞳仁深敛,神色冰冷,无半点笑意。
“老大。”
“老大。”
栗青和赵十三迎上前来。
前者接过他的行李箱,后者去帮他开车门。
傅令元沉默地上车。
赵十三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两三秒后栗青也在副驾驶座里坐好。车子启动。
傅令元身体往后靠上椅背,闭阖双眸,手指捏着充斥浓浓倦怠之色的眉骨。
栗青接完一通电话后挂断,道:“老大,是小雅打来的,询问你的动向,说要准备迎接你回别墅。”
当然,没等傅令元有所反应,他立马又道:“我和小雅说,老大你在美国所办的一些公事还需要收尾,要先去公司,暂时不回别墅了。”
“她还是没有异常?”傅令元问。
“没有发现。”栗青说,“和之前汇报给老大你的一样,她安分守己,最近去学茶道和插花,以及每隔两天去一趟陆宅,除了帮孟秘书往我们这边传话,不见她再和其他人有异常的接触。”
傅令元安静两秒,转而道:“让小雅给孟欢带话,我借由这件事从美国回来了,她在公司里的活跃该适可而止了。”
“好的老大。”栗青应承,即刻低头发消息。
傅令元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枚u盘递到栗青面前:“这是美国子公司最后一次资金运作的部分记录。”
栗青心领神会地接过,同时略有些难为情地说:“老大,你之前交给我的那几份我还没破解出来。”
“确实有难度。”傅令元并无责怪之意,“你不用有压力,我也不催你,你慢慢试,尽你最大所能就好。我自己也会同时另外再想其他的办法。”
栗青听言表情微露异样:“老大还认识其他比我厉害的高手?”
傅令元听出味儿,稍抬眉梢:“吃醋了?”
“肯定会的啊。”栗青坦诚,“有人抢我的饭碗,我在老大这儿会没有竞争优势的。”
傅令元笑笑:“暂时没人和你抢饭碗。”
栗青长松一口气,嘀咕:“我还以为前阵子老被那个假林璞搞破坏,让老大开始质疑我的能力了……”
傅令元眸色顿时深一度:“这两天江城有什么消息?”
“……”栗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提及“假林璞”庄爻了……顿了顿,他惭愧地勾着脑袋,“九思一直听从命令在江城潜伏,二筒也在江城当了快三个月的乞丐,到手的依旧是那些庄家的‘江湖传言’。庄家很受当地警方的保护。”
“唯一完全准确无误的消息,就是已经告知过给老大你的,庄家换了个新家主,是个女人。”
边说着,栗青边觑自家老大的脸色——第一次汇报这个消息给他的时候,是隔着电话,今天能够实实在在看到他的表情,和想象中的完全一样:眼神冷寂。脸庞沉默坚硬得像岩石般。
几个心腹综合各种信息,心里早已有所猜测,那个所谓庄家的新任女家主,极有可能就是失踪的阮姐。
真是吓一大跳……
完全闹不明白来龙去脉。
林夫人庄佩妤的娘家如此厉害,当初查到的资料,明明仅仅为庄家的边缘亲属,都没放在心上的,怎么突然就……
正忖着,面前又被递过来一份文件袋。栗青接过,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好几张照片。像素都不高,明显是竭尽所能地从各种画面仪器上截取下来放大的。且已尽量运用技术修复图像,依旧因为对方的狡猾而不甚清晰。
从青年到老头,从邮递员到商务精英,年龄不同,职业不同。
栗青尚未来得及问这些都是什么人,便听傅令元道:“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栗青懵住,重新翻看这些照片,或许呈像效果着实太差,他无论如何都辨认不了是否真是同一个人。
傅令元又道:“你仔细看看,和之前出海交易时所见到的‘s’,有没有类似之处。”
s?栗青立时明白过来,从照片里挑出了一张眼熟的戴帽子大胡子脸,但是提出质疑:“老大,你不是判断过,出海交易时见到的那个人不是‘s’?”
“嗯。我确实怀疑他不是‘s’,但无所谓。”傅令元抬抬下颌,隔空点了点那些照片,“重要的是,你发现‘s’的特征没有?”
负责开车的赵十三不甘被冷落,边听他们的对话,边拿眼睛去瞄,大声嚷嚷:“就他爷爷的是个变装癖嘛。”
栗青微微一怔,很快哈哈哈地大笑开来,夸赞他道:“行啊你,难得脑瓜子没抽筋,够一针见血的!”
如果不是估计赵十三在开车,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