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弯腰看着那名手下,笑意越发浓:“你们究竟知道不知道你们现在的状况,是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信誉’比命重要?你们的雇主是花了多少钱雇佣的你们?都能买下你们的命?要钱不要命?你们又不是雇佣兵。”
或许真有那么一瞬间被触到心弦,那名手下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最终别开脸道:“随便你们。”
“好,够痛快,随便我们是么?”五长老不吝啬地赞赏,转而问余下的几人,“你们呢?你们的说辞也一致?也坚持自己是受雇于第三方?也坚持不愿意坦白究竟是谁在和我们青门做对?也随便我们处置?”
几人均不说话,俨然像默认。
五长老不怒,反长长松一口气:“不是我们青门自己人最好。否则青门自己人去截青门自己的货,这事儿要是传出来,道上的其他人该怎么笑话我们窝里斗?”
尔后,他面朝周围的众人:“这几个人的话,大家全都听见了,是外面的人雇佣他们来截我们青门的货。还诬陷青洲。我们自然是要相信我们自己人,破除外人的挑拨离间之举。”
众人皆深以为然地点头。
最后五长老看回陈青洲,并走到陈青洲面前,诚恳致歉:“青洲,刚刚如有得罪的地方,请见谅,毕竟窝里反是我们最不愿意所看到的,我一时气愤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陈青洲未马上做回应,静待下文。
果不其然。紧接着便听五长老道:“我们青门一般不轻易杀本门的兄弟。既然他们不是青门自己人,事情也就好处理多了。”
陈青洲的眸底应声浮出一丝晦暗。
突然地,“biu”一记短促而迅疾的消音枪的声儿稍纵即逝,淹没于雨中的同时。但见前一秒还梗着脖子凛然不屈的人双目圆睁着轰然倒到地上,脑门上的大窟窿赫然,汩汩流出的血液汇入地面潺潺的雨水中,蔓延到陈青洲的脚边,刺目得很。
而五长老在进一步下达命令,挥手示意两名打手道:“拖出去,杀鸡儆猴。让道上的人全都睁大眼睛看看,觊觎我们青门的货、敢得罪我们青门,是什么下场!”
两名打手领命,刚死掉的那名手下当真便被“拖”出去,如死掉的牲口一般。
血液就这样被拖了一路,在雨水的冲刷下,从浓稠的鲜红,渐渐稀释成粉色……
陈青洲漠漠抬眸,目光摄住五长老。
五长老恰恰也转回眸来看他:“青洲,现在能够当面澄清,真是万幸。你父亲当年虽然犯了过错,但他曾经对我们青门做出的贡献是无论怎样都不能抹掉的。你是他的儿子,你在青门出生,自幼呆在青门里,叔叔伯伯爷爷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怎样品性的孩子,我们自然知道。我们都相信你,你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一己私欲,做出背叛青门、有损青门利益的事情来。对的吧?”
帽子太高,会戴不住的。陈青洲沉默着,依旧不予回应。
五长老手臂一挥,指过地上其余的人,再笑言:“来来来,这四个人就交给你亲自处置了。这是破除误会的最好办法。还剩好几个,院子太小带不进来,交由底下的人审讯,希望能问出到底是哪邦哪门的人又学龙虎邦来闹我们青门。”
说话间。有人已然把枪递到陈青洲的面前。
五长老则轻蔑地俯瞰那四人:“看来你们也是不指望你们所谓的‘雇主’会救你们。那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保住你们所谓的‘信誉’。”
话里话外,昭昭然的意有所指。不仅仅是说给那四人听,还是说给潜伏在人群中的陈青洲的其他手下听——故意挑着刺,刺那些手下,陈青洲根本没有能力保住他们,更不会保他们,甚至于……还会为了顾全他自己,亲手杀掉为他卖命的人……
是啊,尤其这一把枪,陈青洲如何能够接过?
事情的大致轮廓已非常明显,他们所跟踪上的那条路子,分明是陆振华趁着前阵子的形势,故意放出的诱饵。此前他们一直探索无果,好不容易借由林氏的被查抄而引起其他子公司的变动成功收获到线索,怎么可能不去咬钩?
方才乍然发现那批手下原来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生擒活捉,荣一尚能比较快地稳下来,因为能派出去办如此要事的人。必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哪里会实话实说轻易招认?
可万万没想到,大长老的立场竟然产生了动摇;防备得再谨慎,也没想到陆振华这回直接摊到明面上搞事情,掐在迎亲这种叫人放松警惕的时间点上发难,召集大家于此,把人捆到陈青洲的面前,逼着陈青洲证明他自己的清白。
假若陈青洲真的动手,底下的兄弟们理解他迫于形势是一回事儿,可眼睁睁看着他动手的强烈视觉冲击是另外一回事儿。势必影响陈青洲的形象,更影响往后底下的兄弟们为他效力。何况,不是还有好几个正在被审讯中?但凡有一个人因此事对陈青洲寒了心,那么……
最重要的是,陈青洲素来重情重义,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他的内心必然挣扎。
感性,理性;主观,客观。完全就是拿捏得准准。令陈青洲进退维谷!
荣一心念点转出其中的各种利害,全然变了脸色。
…………
通往靖沣的路虽然车辆少,但天气原因路况极其不好。阮舒感觉得到庄爻已经应她的要求尽量开得快了,依旧令她躁动不安。
雨帘和雨雾遮挡得前路白茫茫一片,充满未知,正如此时此刻她的心境。
侧目看了看驾驶座上的庄爻,阮舒再一次尝试恳求:“等下如果有机会,让我下车打个电话。”
“姐,我的话都白说了么?我已经做出最大的妥协,带你去靖沣,如果你再得寸进尺。那我们现在就掉头,连靖沣都不要去了。”庄爻的语气已谙上威胁。
“我不是要给他们打电话。”阮舒略一迟疑,“我要报警。”——如果有警察,应该能够阻止他们……
庄爻闻言瞍她:“姐,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么天真幼稚的时候。”
“那我能怎样……”靠着自己这面的车窗,阮舒露一抹自嘲,双手捂住脸——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想这些有的没的。还能怎样……
放下手掌,她眸光清冷地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和闻野好像总是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好像对很多本该隐秘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与陈家的关系,闻野应该是通过庄爻得知的,毕竟庄爻阴险地在佛堂装过摄像头;她和傅令元没有真如表面上分手,或许也能牵强地理解为,是傅令元遭遇枪击的那天,她在庄爻面前的表现太过失常所以被察觉猫腻。但还有很多的事情连牵强都解释不通。
“青门里是不是也有你们安插的眼线?”她猜测着,狐疑,“你们不是不插手海城的事?那为什么要了解得那么清楚?”
尤其这一次。通过陆振华购置军火而猜测要用来对付陈青洲便也罢了,彼时那句“取决于傅令元能不能在靖沣成功解决陈青洲”,俨然透露出他好像知道陆振华的计划似的。
可以肯定的是,庄爻和闻野的分工不同。她初识闻野的那阵子,闻野显然对海城的很多事不熟悉。那会儿他遭警察追捕躲到陆家的私岛上,得知陆振华在岛上,都只是用不屑的口吻说什么“青门陆振华啊,听说过名号”。
闻野自己也间接地承认过,是在发现她与庄家有关联,才愿意花心思去了解她的相关资料。也就是说,庄爻从一开始整容成林璞的样子混入林家,接近她,调查庄佩妤,都和闻野没有关系。庄爻个人好像并没有做这些事的必要,那么到底是谁给庄爻安排的任务?
阮舒盯着他——如果现在面对的是闻野,那家伙必然又要说,“投奔我,我就告诉你。”
庄爻虽不是这么说。但结果其实一样。
“姐,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顿了顿,他又补充,“我们也不是了解得很清楚。”
阮舒自顾自问又猜测着问:“你们安插的眼线,离陆振华非常地近。”
…………
荣一焦虑地看着陈青洲。
陈青洲瞥了一眼枪,一时没有接,淡声问:“五长老费心了,为了我的清白,特意帮我想办法。这也确实是最直接了当的办法。”
“不过。非得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迎亲的节骨眼上来处理么?还是在大长老的家里。”他话锋一转。
“你的大长老伯伯不会计较这些的。”五长老笑了笑,“想以前我们和你父亲还有老黄砍人和被砍的时候,哪里还有机会去挑时间和地点?急眼了随时随地拎起刀就能干。”
陈青洲不予置评,缓缓转眸,先扫过陆振华鹰隼般的眸子,最终和大长老对视上:“我只想问一句,今天这婚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不结了?”
大长老目光轻轻闪烁,隔了几秒,语音沉重:“青洲。我不能和损害青门利益的人联姻。我们今天必须先把事情解决掉,再讨论其他事情。”
“是的,青洲,事情解决了,我们可以继续迎亲,婚礼照办。”三长老附和道。
“我明白了。”陈青洲淡声,将原本拿在手里的戒指盒和花束丢在了地上。盯着那支枪,他准备伸出手去拿。
荣一却是快一步夺过枪。
“众位长老、堂主,我们体谅你们的心理。但你们既然抓到了人要对质,为何不能好好地坐下来说,非得在迎亲的时候用这种方式?”他握紧拳头,指着院子里包围的人,言语间全是为陈青洲打抱不平,“你们不是说相信我们二爷?如果这样就是你们的相信的话,恕我难以苟同。你们更像是欺负我们陈家只剩二爷一个人!”
说罢,不等其他人反应,荣一连打四枪,一枪一发子弹,崩倒跪在地上的四个人——他已经想好了,这枪他来开,这锅他来顶!假如今天能够相安无事,他一定以死谢罪,为这些死了的兄弟们负责任!
然后他把枪还回去:“五长老都是让手下开的枪,我们二爷也犯不着亲自动手,由我代劳也是一样的。证明五长老所谓的‘消息’是在污蔑我们二爷!”
场面静默,半晌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倒地的四人。
他们并没有马上死,身体尚在抽蹙,血液汇聚得比先前的那个人更加多,且不如先前那般快速地被雨水冲刷没,几乎将两拨人中间留出的这一小块空地染成了鲜红。
五长老没有出声下达命令把他们拖出去,像是故意留着,以便陈青洲好好看清楚。
荣一盯着他们半阖的眼睛,脸皮绷得紧紧的。
陈青洲偏头看他,清黑的眸子幽深。
荣一顺势弯腰鞠躬,头颅垂得低低的,道歉:“对不起二爷!属下越矩了!”
音量很大,穿透过雨帘,似乎想要在场的陈家的手下都能听清楚,听清楚他要表达的意思——是他个人自作主张的。尚不得知效果会怎样,但至少……避免了眼下让陈青洲直接做出选择。
安静不消片刻的五长老在这时又重新开腔:“好,这一件事解决了,我们解决下一件事。”
外面是新的一阵脚步传来。
这次的脚步不如之前纷繁,明显人数少。
没两秒,两个打手便押解着两个女人进来了。
两个女人,一个年纪稍大约莫五十多岁,中年女人,一个年纪稍轻约莫二十多岁,年轻女人,面容有几分相似,不难猜测是母女俩。
如此的场面,俨然令二人受到惊吓,不情不愿而被后面的打手推得跌跌撞撞。
“你们干什么?她们又不是犯人,下手不要那么重!”五长老不悦斥责,并亲自上前,安抚她们母女。
中年女人护着年轻女人,目光警惕地盯着众人,后退一步,不给五长老靠近的机会。
五长老倒也不恼,笑了笑,转向陈青洲:“青洲,这两个人,你总不会还不认识吧?听说你去看过她们的,特意为她们安排了住处。”
陈青洲没有吭声,似在等着后续内容。
五长老也不耽误时间,皱眉生气道:“青洲,你既然已经有两亿的线索,并且已经找到你的曾沦落于城中村的小妈和妹妹,却瞒着大家不告知,是存了什么居心?”
外围的人闻言不禁起了一阵小骚动。
站在陈青洲身后的荣一脸色又是一变——他当然清楚这对母女其实是冒牌货。可陈青洲当初找来这对母女训练成替身的目的他也非常清楚,是为了有一天被陆振华逮住,让陆振华以为真的发现两亿的口子,不再继续寻找传说中的陈玺的另外一个女人和私生女,以保护阮舒的身份隐藏得更深,更加安全。
然而现在,他万万没想到,陆振华竟改变了过去的策略,不再自己偷偷斩草除根湮灭两亿以令陈家没有机会得到青门的原谅,却是摊到明面上,将人交给长老会,找了如此的借口将了陈青洲一军。
荣一愣住——这岂不成了陈青洲自己给自己挖了陷阱?!
第408、金刚怒目,只杀不渡含钻石加更(修)
大概是担心围观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五长老简单地解释道:“之前传言咱们青门十年前丢失的那笔两亿,并没有被警察抄收,而是被陈玺陈老大藏了起来。不久前更得到消息,陈老大当年在外面其实还有过一个女人,那女人给他生过一个女儿。母女俩流落在城中村。就是这对母女,知晓两亿的下落。”
“陆爷一直在为青门调查这件事,始终没有结果,直至前些天,发现青洲原来早就找到她们。却没有告诉大家,反倒将她们藏匿起来。”
一直都和五长老一搭一唱的三长老又一次插话:“青洲,不是我们故意挑刺针对你,故意拿恶意揣度你。你自己想想,要论起来,对两亿最关心的本就该是你们陈家,它关乎着你们陈家的声誉。”
“可你现在的行为,着实不符合常理,很容易让人觉得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所以你得赶紧解释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知情不报,要隐瞒大家?”口吻甚为苦口婆心。
荣一颇有些急色地看向陈青洲——其实这事儿要撇清关系也好办!只要告诉大家,发现这对母女其实并不是真正要找的人,找错人了,所以并非他知情不报!
但如果那样的话……等于白准备这对替身了……
基于对陈青洲的了解,想到这点的时候,荣一几乎已经能够料想到陈青洲的决定。
果不其然,便见陈青洲没有丁点儿犹豫地迈开步子,走到那对母女面前,温声安抚:“抱歉,吓到你们了。”
并且强硬地从给五长老打伞的大手手中夺过雨伞,给她们母女俩撑上。
五长老:“……”
旋即,陈青洲转回身,问:“各位叔叔伯伯,能否先让她们离开这里?”
五长老觉得他的这个要求可笑:“青洲,找她们来是来对质的。”
“那能不能劳烦您先让人把地上的尸体清理掉?”陈青洲的表情已不如先前温和,明显摆上了一丝冰冷,“她们和我们青门的人不一样,多年来过得都是正常人的普通生活,没见过多少打打杀杀的场面,你们不觉得你们的行为特别不妥当?把一对什么状况都不懂的孤儿寡母强行带来这里。不是欺负她们柔弱是什么?这是我们青门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众人悄然无声。
五长老张了张嘴,好像要讲什么,大长老开口了:“对不住,青洲,这件事确实是你们五长老的不对。”
三长老为五长老说了句话:“主要是事情着急,老五也一时来不及考虑周全,不能怪老五。何况老五刚刚不也表示对他对她们的关心?他不是故意的,是手下的人没办好差事。”
五长老倒不为自己辩驳,也态度诚恳地向陈青洲作揖致歉,并且又呵斥一次方才负责押解那对母女的两名打手。
而不等大长老吩咐,打手们已开始动作起来处理现场。
见状中年妇女抱紧年轻女人,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自己也别开脸不去看。
陈青洲也用身体尽量挡住她们的视线。而他自己的眸子则一瞬不眨,看着打手们抬尸体,盯着血液从尸体上随着雨水密集地滴落地面,一路延伸出了门口。
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