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
“好吧,我的确不是阿竹的朋友,不过我认识阿竹,也认识……宋箐。”
杯中仙的故事是假的,但阿竹是真的,他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谢三郎为何要编一个关于杯中仙的故事?
阿竹是怎么死的?宋箐又是怎么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本来还紧绷的身子,现在笑出声来,“客官是从远方来的旅人吧,不知你是在哪听到的传闻,不过我可以告诉客官,你听到的那些都是假的。”
哪儿是假的?是宋箐之死是假的,还是你卖了一个玉杯给宋箐这事是假的?
被谢三郎那么一激,顾绝只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写上了好奇二字。
“那你也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我给钱。”顾绝拿了几钱银子放到柜台上。谢三郎从善如流地收下,可能来烟雨镇的旅人大多都对那奇奇怪怪杯中仙的故事有兴趣,都愿意花钱向知道那事的谢三郎买点聊天的时间,让他习以为常了吧。
“谢掌柜的,你说我听到的是假的,那你就跟我讲讲真的呗。”
柜台上有个黑色小盒子,做工粗糙地很,可能稍微不小心点,就会被黑盒子上的木刺给划伤手。顾绝怀疑那是小孩子做出的盒子。
谢三郎把钱扔到了那盒子里,搬了把凳子坐下。刚坐下就开始说起当年的故事,那话顺得好像说过千百遍似的。
“当年,我的确卖了只杯子给宋箐。不过里面到底有没有住个神仙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正流传杯中仙的故事,我手上又正好有个品色不错的玉杯,为了让那只杯子卖个好价钱,我就谎称我的那个杯子里有神仙。都是为了做生意,客官您也该懂我们这些小计俩。后面真出了个杯中仙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绝眼神一暗,觉得自己亏大了。花钱买了个假消息。这人一副老实模样,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那你是怎么认识杯中仙的?”
“我一凡人,怎么会认识那神仙。”谢三郎笑道。
顾绝也笑:“阿竹不就是那杯中仙?他现在正趴在你肩膀上呢。”
其实不是,在谢三郎讲起当年那事时,他就从谢三郎身上下来了,站在他身后,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客官您真爱开玩笑。”谢三郎讪笑几声。他来回摩擦着双手,脸色却如同往常。
“阿竹这名字不是你取的?”话是对着谢三郎说的,顾绝却去瞧了眼阿竹,阿竹也在看他。
“你怎么知道?”谢三郎猛的起身,突然的大动作让他保持不住平衡而摔在了地上。阿竹急忙想去扶他,可他的手却穿过了谢三郎的身体。
“我不是说了吗?阿竹就趴在你肩上,是他告诉我的。”顾绝回头示意楚玄墨准备离开了,“谢掌柜的先忙,我和我朋友先回客栈了,如果你对我说的话感兴趣,可以来客栈找我。”
说完就走,不给一点能让谢三郎拒绝的机会。
石板路上,顾绝与楚玄墨并排走着。脚下不小心踩到了颗石子,顾绝就把那颗石子捡出来,往河道上一扔,打起了水漂。
“你说的话,像极了神棍。”夜色将近,河道上两人的倒影显得那么模糊。
“有吗?我实话实说而已。”
“你很喜欢吓唬人吗?”
刚才顾绝说的话,若碰上个胆小的,恐怕当时就会被吓哭了。谁会愿意自己的肩上趴着个鬼,即使那个鬼生前与自己关系不错。
“开开玩笑嘛。”顾绝笑笑,“对了,楚兄,问你一句,像云清那般十二三岁的孩子,喜欢缠着自己的爹吗?”
“我不知道,云清与他父亲关系并不好。不过,大概那个年纪的孩子,都向往自由吧。”
顾绝想了想,阿竹也不会把谢三郎当做自己的爹吧。那为什么在死后还要缠着他?难道就因为是自己的恩人,所以才一直跟着他吗?
他把事情跟楚玄墨说了说,楚玄墨也不猜不透,毕竟他们也无法以活人的立场去揣度死人的心意。
但如果这事顾绝问的是温家庄断袖儿子,或是任何一个有点感情经历的人他们一定会说,那是因为喜欢。
“我怀疑阿竹和宋箐的死与谢三郎有关。”顾绝回了客栈房间,将两扇门关上,笑得暧昧,“所以需要把当年的当事人拉到一起来谈谈,才能知道事情真假。我好奇的很呢,在这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为何要把云清赶出去?”
原本云清又与疯乞丐打了一架,这次没了运气,惨败回来。却被顾绝一顿刺激,恼羞成怒,一甩袖,又出门找疯乞丐单挑了。
“我怕吓到他。”顾绝站在房门外,从那一条缝里闻了闻里面的味道,又马上关上,“书上说,生犀不可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这回我花了大价钱买了犀角,要试试能不能让普通人通阴阳。”
“怕吓到云清,就不怕吓到我吗?”
其实在做这事的时候,顾绝犹豫过是不是该让楚玄墨留下。他亲眼见过那红衣女鬼,恐怖的很,连他这种见惯了鬼的人都会被吓到,或许也会吓到楚玄墨。
可是他怂啊,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就不敢一个人呆着,所以只能不厚道地拖楚玄墨下水了。
“我相信楚兄胆子大得很。”他尴尬地笑笑。
楚玄墨也笑了笑,却让顾绝看得毛骨悚然。
夜幕完全降临,顾绝吞了吞口水,阴阳交替,那红衣女鬼灵气正盛,要是出现,他可没办法对付她。那谢三郎怎么还没来?
顾绝一直笃定,书里写的故事也给了他信心,一般人知道自己被鬼上身,会千方百计找人帮自己驱鬼,好似晚了一刻,自己就会命不久矣。可这谢三郎,似乎淡定过头了。
正在顾绝动摇得厉害,又担心这犀角白点了,钱浪费了的时候,谢三郎终于来了。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比之前看到的有精神多了。
根据客栈掌柜的指引,谢三郎一路来到了顾绝门前。
“谢掌柜,你可总算来了。”顾绝说道。
谢三郎站在门前,表情有些奇怪,他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真的能看见鬼?”
“是啊。”
“阿竹一直在我身边?”他问得极是小心,面色紧张,似乎很担心从顾绝的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
顾绝点头。
“那……能不能让我见见阿竹?”
“诶,我正有此意。”
顾绝从怀里拿出装有他眼泪的小罐子,倒了那为数不多的几滴水到手心,用食指蘸了点,涂到谢三郎眼皮上。
虽说燃犀角可见鬼,但这也只是传说,不知道真假,多用种见鬼的方式,也能多放心一点。
“试试,都试试。”回头问楚玄墨,“楚兄想不想也试试?”
楚玄墨摆手:“你自己玩吧。”
“你去这间房里就可以见到阿竹了。”顾绝一指自己的房间,当然,还能看见宋箐。但宋箐见了故人,能不能好好说话,就不知道了。
“不行。”一直跟在谢三郎身后的阿竹突然冒出来,大声阻止,“不行,不能让谢大哥见到宋箐!”
他伸手去拦谢三郎,可谢三郎穿过他的身体,继续往前走着,眼看就要把手搭在门扉上了。
阿竹急得快哭出来了,一下跪在地上,求顾绝:“求你,求你了,不要让谢大哥见到宋箐。”
“为什么?”
“我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我都告诉你,求你阻止他。”
可谢三郎的动作比顾绝的快,一听到到那房间能见到阿竹,就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阿竹紧咬住下唇,赶紧起身跟了进去。
顾绝眼疾手快地将门关上,可这样带起的气流,还是让他闻到了一丝香气。
“楚兄过来闻闻,香不香。”
楚玄墨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也没期待能在楚玄墨那得到什么有趣的回复,顾绝耸耸肩,蹲下身来,侧耳贴到了门上。
只不过这是在客栈走廊,时辰也还早,过往的客人特别多。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顾绝,有些甚至上前来问顾绝在做什么。
顾绝一概无视,静下心来,仔细听门内的动静,时刻准备着,若是谢三郎被吓疯了,他马上进去拖他出来。
不知是泪水起的作用,还是犀角起的作用,总之,谢三郎看见阿竹了。
就听他定定地叫着阿竹:“是……是你吗?阿竹?”
顾绝抬头看了眼似乎做了门神的楚玄墨,真想让他进去看一看啊。这样也能知道是哪样神器起了作用。
谢三郎说了一堆想念之辞,顾绝听着心里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只能期望着宋箐赶紧出现,打破这甜腻的气氛。
宋箐果然给脸。顾绝就这么期望了下,她马上就出现了。
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女人哭声,顾绝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马上问楚玄墨有没有听到什么。
楚玄墨摇头。
如果宋箐是被谢三郎杀死的话,那么在这之后就能听到谢三郎的求饶声,毕竟谁见到曾被自己杀死的人以鬼魂的样子出现都会感到害怕。他怀疑宋箐就是被谢三郎杀死的。
因为谢三郎说谎了,顾绝认为,人说谎是为了掩饰某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当年三个人的事,如今只剩下一人了,那大概坏事都是剩下的那一人做的吧。
顾绝不是特别聪明的人,根据听到的故事,再看出场过的人物,他们只能如此推测。
可是,里面除了女人的哭声,阿竹的叫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了。难道谢三郎也被吓晕过去了?
何为杯中仙
鬼与鬼是能相互接触的,里面大概是二鬼在打架。从没见过鬼怪打架,实在有点好奇。但是去看吧,又怕会被里面的场景吓到。
顾绝的表情在短短时间内变换了好几种,惹得楚玄墨也是有点好奇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很想知道。”楚玄墨的问题更是把他的好奇心加深了一个程度,他要进去看看。
起身推开门,一具肉体却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诶诶诶?”顾绝赶忙接住谢三郎,谢三郎已经晕过去了。
真晕了?
顾绝用脚一勾,先把门关上。虽然是真心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也是真心不想那么难看地被吓晕。
把谢三郎推给楚玄墨,他们先回了楚玄墨的房间。
看着谢三郎躺在了床上,顾绝叹了口气。
这事做的鲁莽了,可以他的脑子也想不出什么聪明的办法,只能这样了。只是这房间里又多了一人,今晚他和云清该住哪里?
躺在躺椅上傻傻叹了会气,突然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声音。
“顾公子,我是阿竹,能让我进去吗?”
顾绝与楚玄墨对视一眼。顾绝本来是想问他能不能听到说话声,可这显然已经是听到了。
生犀不可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角,人能与鬼通。
虽然已经千万小心了,但那扇门外多次一开一合间,还是让楚玄墨沾上那异香了。
这犀角果然有用。
“你……飘……不……进……来……吗?”顾绝故意每个字都拖着长音外加颤音说道。
“门上贴了黄符,我进不来。”
学着书上写的,用黑狗血在黄符上画咒,没想到真有辟邪的作用。
顾绝双手合十,拜托楚玄墨去外面把黄符撕下放阿竹进来。阿竹进来后,再把黄符重新贴上去。
虽然在此期间,顾绝一直强调不是因为自己胆小,可被楚玄墨似笑非笑地带过去了。
阿竹进来了,楚玄墨的视线第一次落在了这个鬼魂少年的身上。不过显然他没什么兴趣,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
“谢大哥没事吗?”他飞到了床边,担心地问道。
“他没事,睡一觉就好,他是不是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阿竹点头。
顾绝的几根手指来回轻敲着桌子,按人之常情来说,他不该在这时候像审犯人一样去问全身心思都在谢三郎身上的阿竹,可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时机了。
“那个……阿竹,你之前说要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还算数吗?”
虽然在这之前是有前提的,但他是来不及阻止谢三郎,这也不能怪他。
阿竹并不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搭在谢三郎的手上,即便还是穿透了过去,但仅是这样,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你忍心宋箐就这样满含怨气,被困在人间吗?她曾照顾过你,而她死得又那样冤,你就不想为她做些什么吗?”
“我……不能。”阿竹死时才十三岁,他的心智也停在了十三岁的年纪。只是被轻轻一逼,眼泪说流就流了下来,又在半空中化成了一道烟,消失了。
“可我非要听呢?”顾绝将长鸣剑亮了出来,“谢三郎在我手上,你不说实话我就在他身上划一道口子。”
“你不能这样!”阿竹先是一急,又强装镇定地笑道,“不,你不会做的。”
顾绝也笑了笑:“可以试试。”长鸣出鞘,他用拇指用食指捏着剑柄,剑身悬在谢三郎的身上。这样危险的持剑动作,稍微不小心,长鸣下落,一定能在谢三郎身上开出点血花来。
“快点说吧,我右手受过伤,可拿不了多久这么重的剑。”
“我说我说!你快把剑放下来。”
得到了承诺,顾绝才笑着收起了剑:“是谁杀了宋箐?你?还是谢三郎?”
“是……是谢大哥杀……杀死她的。”阿竹忍不住哭出声来,不知是因为被顾绝逼得委屈,还是不能接受谢三郎杀人的事实。
果然。宋箐的怨气来源于死前的不甘心,所以才一直保持着死时的模样,只要害死她的凶手也死了,大概就能了了她的心愿,也就能升天了吧?
“谢三郎看起来老实模样,没想到心是那么狠。”怎么能对一个姑娘如此残忍。
顾绝从床底抽出了之前藏起来的一小块犀角,点燃它,保证能让楚玄墨陪着他一起听完那个还算有点长的故事。
阿竹从小生活在杂技班子里,被逼着练了缩骨功这一本事。
杂技班主好酒,往往把班子一天赚的钱都花在了喝酒上。但杂技班子需要养上下十几口人,不能一天没钱,班主看着阿竹就想出了个邪法。
阿竹长得极俊,明明跟着他们那些人起早贪黑,做尽了杂活,却偏像是深闺大院里细细养出来的娇弱小少爷。
再把阿竹打扮打扮,更像是神仙人物。
班主就开始散播关于杯中仙的故事。传说有只神杯,里面住了位神仙。若是有幸得到这只神杯,可保一家富贵平安,长盛不衰。而杯中仙每次现身,都会拿走一样他看上眼的东西,可能是一盆花,也可能是一副字画,那被当做与凡人结下契约的代价。
而传说中的这只杯子,就在班主手里。
班主扮做游方道士,一通花言巧语,说可以将那神杯借给有缘人,帮着护宅几日,沾了仙气,就可一世平安。
不少大户想着对方是道长不贪名利,这又是不花钱的事,就信了。
请神杯那日,班主就亲自送上一只全黑的盒子,神杯就在那盒子里面。
而事实,阿竹躲在那盒子的夹层里。只有像他这样大又练过缩骨功的孩子才能藏进那样小的盒子。
他受了班主威胁,入室偷窃,若不幸失手,被人发现,也能装是杯中仙显露真容,以他那副容貌,真有不少人信了。非但没把他抓去官府,还好吃好喝一顿照顾。
用这法子,班主带着阿竹,去一个地方,骗一个地方的大户,不贪多,所以从未失手。
从此阿竹成了杂技班子里最值钱的人物。
有次,谢三郎去外地做生意,恰好碰上当地大户请神杯,他就去那凑了凑热闹。
没想那大户是从不信神佛之人,这次请神杯就是为了一探究竟,再趁机揭穿里面的诡计。
阿竹如往常那样,在众人走出房间时,从盒子里钻了出来。刚现身没多久,那大户就推门进来了。
大户甚感奇怪,这房间是禁闭的,锁门的钥匙在他手里,那少年到底是怎么出现在房里的?难道真是杯中仙现身?
他不信,把阿竹拉到了大堂,在众人面前,让阿竹表演个仙法看看?
一般人哪敢这样亵渎神仙。
阿竹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在强装镇定一会后,他冷言说道:“我是仙人,怎可自降身份,在凡人面前做法。”
“那你要怎样?”大户冷笑。
“你们都退下。”
“行行行。”大户说道,他倒想看看阿竹能变出